《荆楚争雄记》一八
第二天, 桓度来访时,墨翟已人去屋空, 桓度不禁心下惘然,这等独立特行之士,的确令人景仰, 桓度又在该地住了十多日,直到完全复元,这才依墨翟之言,离开楚地。 桓度这一病,恰好让他避过一劫。原来囊瓦尽遣高手,誓要将 桓度擒杀,但 桓度延迟了出境的时间,让囊瓦的人空等一场,白白进行了十多日的大搜索,却徒劳无功。可见世事塞翁失马,祸福难料。
经过了十多日不停奔驰, 桓度终于远离楚国,抵达宋国的大邑睢阳。睢阳在睢水之北,交通便利,因地向河谷,土壤肥沃,是宋国的首府。国君的宫殿、台榭、苑囿、府库、诸神庙、祀土神的社、祀谷神的稷、卿大夫的邸第和外国使臣居住的客馆,这些建筑都集中在城中央,外面环着民家和墟市。睢阳城的墟市在廓门的大道旁。廓门外是护城河,依赖一条吊桥以供出入,入口处是一道可以升降的悬门,日间有人把守,夜间关闭。
桓度来至关门,纳了入城的税钱,才可以进入城内。这等过门课税的惯例,是当时国君的一大笔收入。进城后,车水马龙,非常繁盛热闹,行人“金玉其实,文错其服”。这处地近鲁国,鲁国以巧匠著名当世,所以这里的刺绣车制,多由鲁输入,极为文明, 桓度眼界大开,心情较为舒畅。灭家毁族之恨,让爱给巫臣之苦,舟车之劳,无处容身之痛,都暂且抛于脑后。
桓度置身这等文明城邑,心下反而一片茫然,身边尽管人来人往, 桓度却是斯人独憔悴!天地好像只是孤独地剩下他一个人。以往身在楚境,脑中所想到的事便是逃往国外,眼前有一明确目标。如今一旦身在宋境,前路茫茫,真不知何去何从。如果不是身负血仇,早痛苦得一剑自了。忽地一阵嘈吵声音从前面传来,街角处转出一队约二十人的宋兵,由一队长带领,在人群中搜索,似乎在追捕着某一些人。
其中一个小兵蓦地看到牵马而行的 桓度,神情一变,立即贴近那队长耳边说话。 桓度心中大感不妥,那队长霍地回过身来,大喝道:“停步!”霎时间 桓度陷在重围之内, 桓度立在当中,虽然大惑不解,依然是夷然不惧。要知首先是这里远离楚境,囊瓦势力难及,况且宋国目下依附晋国,没有为楚国作爪牙的理由。那队长说:“孙武!今日你插翼难飞了。”
桓度神情一愕道:“阁下可是错认 某为另一人。”这次轮到那队长一愕,急忙从怀中探手取出了一张绘有人像的图画,比对着看了一会,才道:“细看又不太像,而且你话带楚音,我们要找的却是陈国人。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桓度见此人谦恭有礼,心有好感,况且自己乃逃亡之身,略一施礼,牵马离开。不远处有间旅店, 桓度交代了照管马儿,进房大睡起来。这一睡,足有六个时辰,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昨天的劳累,一扫而空。 桓度忽然游兴大动,想起宋国供宋王祭稷神的宗庙,规模庞大,附近名胜林立,闻名已久,今天得此机缘,不应放过。
桓度向旅店的人问明方向位置,步行前往。当时宋国与鲁国为邻,鲁国虽是一个弱国,受制于齐,但它是列国中文化最高的。宗周的毁灭,和成周在春秋时所经几度内乱的破坏,更增加鲁在文化上的地位。所谓“周礼尽在鲁矣”。说到物质文明,鲁国也是首屈一指,木工、绣工和织工,在鲁国都特别发达,当时的建筑巧器大师公输班,便是鲁国人。宋国近水楼台,文化自然有一定的水平, 桓度细察其建筑规模和气象,眼界大开。
桓度信步而行,眼前出现一座王陵,内外有两层长方形的陵寝,外层是中宫垣,内层是内宫垣。在内宫垣内有一座高台,台上一排筑有五座方形的二层建筑物,严谨对称。 桓度暗忖此等在坟丘上建造楼阁宫室,并围以内外城垣之举,自然是要死者在死后,也能享受到生前的富贵荣华。忽然一阵马蹄声传进耳内, 桓度霍地回头,远处一大群宋兵,乘马而至。这批宋兵全副武装,下马后扼守着各处要道,搜查来往人等。
这处是游人聚集的胜地,一时间产生起一阵混乱恐慌。有很多人游兴立时大减,便欲离去,宋兵一个不漏,向每一个要离开的游人搜身。 桓度心下奇怪,不知宋兵要找何人何物。不觉大感不安,自己怀内珠宝无数,又带着印有族名的铜龙,一旦给搜了出来,实在很难预测会有什么后果。就在这时,心中警兆忽现, 桓度身形一闪,避进一所庙宇门后。几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带有浓重齐国口音的人道:“那孙武已中了我的毒剑,性命不保,我看他今日插翼难飞了。”
另一个人答道:“吕振老师的绝艺谁人不知,齐国要的兵书我们必可找到。”众人一齐得意狂笑,转眼远去。
桓度心内念头电转,暗忖又是那个孙武,昨天宋兵已在街上搜索他,可能自己和他有点相像,所以误把自己错认。只不知道孙武是何许人,还牵涉到一部兵书。他自己的身分也是见不得人,只想速速离去。刚想审度形势,一队宋兵向这宗庙走来。这些宗庙是平民的禁地, 桓度怎能让人发现,闪身躲入祭台之后。宋兵在门口徘徊了一会,转身离去。 桓度正欲离开,一阵血腥,传进鼻内。
血腥味从一堆杂物后传出,走近一看,有个人俯伏地上, 桓度伸手一探鼻息,这人已经死去,但胸口微温,应是刚刚断气。这人形貌确有几分酷肖自己,心中想起那齐人高手说的兵书,心中一动,在尸体上搜索起来,果然从尸体怀内找到一份帛书,写着“孙武着兵法十三篇”。
桓度打开第一篇,上面写着“计篇第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桓度心中狂跳,书中字字珠玑,发前人之所未发,还想再看下去,庙门外一阵马蹄声传来。 桓度想到当务之急,应是先谋脱身之计,便想实时离去,刚要起步,忽又转回身来,原来他突然想到一个大胆的计划。心下略作盘算,一把抄起尸身,又把帛书纳入怀中,出庙而去。
好在这宗庙靠山而筑,所占范围非常广阔,一时间难以完全封锁。 桓度展开身形,迅如鬼魅,不一会窜进山边的密林里。他带着尸体,掠上山头。拣了个丛林,挖了一个深洞,将孙武的尸体放了进去。他又沉吟了一会,缓缓解下铜龙,将它和孙武的尸体放在一起。这铜龙随他出生入死,又是父亲 宛亲手赐与,这刻放弃,便似硬将一条手臂切下。 桓度心中一阵难过,但形势所逼,若是还以 桓度的身分四出招摇,恐怕随时丧命,这是不得已之着。
决定了后,反而安心下来,动作加快了很多,迅捷地把穴口填平,又在旁边拔了一株树,种在其上,以作辨认。一切弄妥, 桓度喃喃道:“孙兄你死应瞑目,我 桓度必定以你之名,将兵法发扬光大,留下千古不灭的威名。” 桓度从小丘的另一端急驰下山,这一回他身怀瑰宝,更不可给宋兵拦截。
来到山脚,一看之下,叫苦连天。原来所有通路都给宋兵严密封闭,飞鸟难渡,心下急谋对策。 桓度暗暗心焦时,左方驰来一辆大马车,前后都由宋兵护持,显然是大人物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