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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秦记6》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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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立大怒道:“大管事是否要纵容凶徒,现在摆明沈良是行凶伤人,只看现在他大胆无礼的样子,当知此人的狂妄。”

  董淑贞正用神打量项少龙,皱眉道:“你们给我先静下来。”转向项少龙道:“沈良你有什么话说?”

  项少龙哪会作甚解释,潇洒地摊手道:“我没有话好说,只要二小姐一句话,我便自行离去,把事情了结。”

  张泉色变道:“你怎可全不辩白而退出。”

  项少龙冷冷瞅他一眼,闷哼道:“张爷肯聘用我,是出自私心,现在我沈良醒悟了,再不会被你利用,还留在这里干嘛?”

  张泉勃然大怒,额角青筋跳现,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玲姐冷笑道:“你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伤了人,走得那么容易吗?”

  董淑贞打断她道:“小玲住嘴!”

  小玲姐一向得董淑贞爱宠,少有给她这么当众责骂,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项少龙本心中好笑,悠然静待被赶离歌舞团的判决。他故意将决定送到董淑贞手上,是看准她要维护自己的丫头,现在听他喝止小玲姐,立时暗叫不妙。舱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张泉和沙立沉重的呼吸声。

  董淑贞先望了出奇地沉默的凤菲一眼,再环顾诸人,最后目光来到项少龙脸上,轻蹙秀眉道:“现在已非谁动手伤人的问题,而是沈良你目无尊卑的态度。”顿了一顿续道:“你显然并非平凡之辈,但这只是一个歌舞伎团,容纳不下你这种人,所以……”

  项少龙正心叫谢天谢地,凤菲打断董淑贞的话道:“且慢!”

  众人愕然朝她望去。项少龙心中叫苦,若凤菲认出是他,那就糟糕之极。自己已故意改变声音神态,样子又变得厉害,她对自己更是只有一面之缘,理该可把她瞒过的。

  凤菲在众人目光中,幽幽道:“想不到我们小小一个歌舞伎团,竟然生出这么多事故。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于管事的人。一向以来,我都忍着不出声,岂知现在你们变本加厉,我再不能不说话。”

  项少龙放下心来,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赶走,岂非要随团到齐国去?张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时色变。董淑贞也感到不大自然,凤菲这么说,显也有怪责自己的意思。

  凤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为我驾车,以后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可以直接向我报告。”

  项少龙愣在当场,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若他坚持离开,就是于理不合。以为他是沈良的张泉现正恨他入骨,说不定更会生出疑心或坏心,只好施礼谢恩。凤菲接着朝张泉和沙立两人望去,缓缓揭开面纱,露出可比拟纪嫣然和琴清的绝世玉容。不过此时她凤目生寒,神情不悦。

  张泉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沙立不知是否有恃无恐,竟仍硬撑道:“大小姐,事发时小人并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说这种话?”

  董淑贞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你侍候!”

  小玲姐娇躯剧颤,哭倒地上。沙立知道不妙,终于跪下来,不迭叩头。

  凤菲淡淡道:“待会船泊码头,沙立你立即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转向张泉道:“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亦肯知机认错,便让你降级为副管事,有关钱银往来的事,暂改由云娘负责。至于谷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这个月的工钱,异议者立即逐走。”

  言罢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离去,包括董淑贞在内,都吓得跪伏地上。项少龙无奈跪下,心中却在盘算应否和沙立一起“滚得远远的”。凤菲如此精明果断,确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经此一事,项少龙的身份大是不同,首先被安排搬离底层,到中层与四名家将同房,不用对着谷明那几个御者。更重要是谁都不敢再来惹他,又或言语上敢对他不客气。这并非因有凤菲的警告在前,而是因为有巫循等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开罪他。在某一程度上,他成为团内的英雄,使一向受惯张泉、沙立和小玲姐三人的气焰者大感痛快。在团内的斗争里,他反客为主,成为胜利者;但在逃亡大计上,他却是失败者。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到齐国去,但总不能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刻跳河逃走。但对于应否在下次登岸时溜走,则仍有点举棋难定。吃晚饭时,仍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话,但已有人肯和他点头为礼,神态较为友善。项少龙乐得清清净净。

  当大多数人都因避风回到了舱内,他独自一人坐在船尾一堆杂物上,呆看星夜下大河两岸的景致。后方紧随另三艘大船。他想起离开咸阳的娇妻爱儿愈来愈远,又想起周良和鹰王的惨死,以及战士一个接一个在他身旁倒下去的惨烈情景,一阵凄酸涌上心头,难过得想放声大叫。李牧使他尝到战败的苦果,但他却不能恨他,亦生不出报复的心态。李牧说过的“将来在战场上相见,必不留情”之语,就像是昨天说的。言犹在耳,他们已在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小盘对他的失踪,是否既感失落但又暗中称庆呢?说到底,项少龙代表的是小盘的过去。没有了项少龙,小盘才真真正正不用有任何顾忌的去当他的秦始皇,这想法使项少龙深感战栗。小盘每天在改变,在中国的历史上,所有功高震主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除非抢了皇帝来做。在此事上他已非常小心,不敢居功自满。但自然而然地他成了一个权力中心,可以左右小盘的决定。他和小盘从小建立的关系,能否逃过这条功高震主的定律?

  正深深思索之时,一阵温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道:“你在想什么呢?”

  项少龙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别头一看,原来是权力大增的乐师之首云娘,忙跳起身施礼。

  云娘移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叹道:“是否因为船上的人都怕了你,所以你只好孤零一个人在这里看河景。大小姐和我在上舱看到你在这里,她着我来问问你呢。”

  项少龙瞥她一眼,这女人的年纪怕也有二十七、八吧!但保养得很好,皮肤像少女般滑嫩,脸上轮廓极美,只是多了点岁月刻上的风霜,但也使她更有女人的味道,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云娘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微笑道:“看你刚才侃侃而谈的神态,便知你以前在信陵君府时有过一番风光。想信陵君府食客三千,能为他驾车,该已是莫大的荣誉,现在谁都不敢小觑你。”

  项少龙想起信陵君和自己间的恩恩怨怨,虎目射出伤感的神色,看得云娘多年来平静无波的芳心剧烈颤动一下,感到这男人对她生出强大的吸引力。

  项少龙见云娘忽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暗忖难道连她都怕了我吗?淡然道:“人见人爱,又或是人见人怕,两者究竟哪种较好呢?”

  云娘发觉自己很难把这个男人当作下人对待,而他的说话亦引起她的兴趣,拨好被风吹乱的秀发,想都不想道:“还用说吗?当然是人见人爱好了。”说完不由俏脸微红。

  项少龙摇头道:“这只是少年人少不更事的想法,最好是既教人怕,又教人爱。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宁可被人怕,至少那会比较安全。”

  云娘听得呆起来,好一会道:“你的想法很特别,但不能说没有道理。很多时伤害我的人,都是爱我的人。唉!以你这等人材,怎甘于只当一个御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