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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又见飞刀》第十一回 一剑飞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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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青先生骤然从往日痴迷的情怀旧梦中惊醒,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儿子。

  ――儿子,这个这么聪明,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真的是我的儿子?我以前为什么没有照顾他?为什么要让他像野狗一样流落街头?为什么要离开他的母亲?

  ――一个人为什么要常常勉强自己去做出一些违背自己良心,会让自己痛苦终生的事?

  他看着他的儿子,看着面前这个强壮英挺充满了智慧与活力的少年,就好像看到他自己当年的影子。

  “你回来了?”

  “是。”

  “最近你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样。”李坏笑笑,“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别人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反正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我就不能不在乎?”

  老人的心里在滴血,如果他以前也能像他的儿子这么样不在乎,那么他活得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李坏的心里也在滴血。

  他也知道他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他父亲和他母亲那一段恋情在江湖中已经是一件半公开的秘密。

  他的父亲遇到他的母亲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他们相遇,相爱,相聚。

  他们有了他。

  他们年轻、未婚、健康,而且都非常成功,非常有名,他们能结合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只可惜这一段美丽的恋曲,到后来竟然成了哭声。

  错不在他们,错在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仇恨。

  ――他父亲的父亲,杀了她母亲的父亲,一刀毙命。

  她的母亲复姓上官。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就连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主上官金虹也未能破例。

  “这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老人说:“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是会害人害己的,可是我还要去做。”

  他黯然良久:“我扪心自问,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李坏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一直为他的母亲悲恨愤怒不平,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也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怜悯。

  不管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毕竟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毕竟同样是男人。

  老人又对李坏说。

  “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李坏依旧沉默。

  “我生平只做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老人说,“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溶化中破裂的声音。

  老人慢慢地接着说。

  “多年前,我初出道急着要表现自己,为了要证明我的声名,并不是靠我祖先的余荫而得来的。”他说,“那时候,武林中有一位非常成功的人,战无不胜,几乎横扫了武林。”

  老人说:“这个人你大概也曾听说过的。”

  二十年前,“一剑飞雪”薛青碧挟连胜三十一场之余威,再胜雁荡三鸟,再胜饱宝之鹰,再胜刚刚接任点苍掌门的白燕道人于七招间,声誉之隆,天下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

  这件事,这个人,李坏当然是知道的。

  “我一战而胜举世无双的名剑,当然欣喜若狂。”

  这本来也的确是一件让人得意欣喜的事,可是曼青先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却更悲观。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一件我当时所不知道的事情。”老人说,“当时我如果知道这件事,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去求战。”

  他又说:“后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

  李坏知道。

  当时李曼青向薛青碧求战的时候,薛青碧已经因为连战之后积劳伤痛,而得了一种没有人可以治得了的内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刚刚离开了他。

  他的积伤和内伤已经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江湖传说中那位“一剑飞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的血管里流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性格还是不屈不挠的。

  所以他还是负伤应战。

  他没有告诉李曼青他已经不行了,他死也不会告诉他的对手他已经不行了。

  他就真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一类的话。

  所以他战,欣然去战。

  所以他败。

  所以他死,死于他自己的荣耀中。

  “所以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尤其忘不了他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的尊荣。”老人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骄傲的人,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看到。”

  李坏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敬之意。

  他也在为他的父亲骄傲。

  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真正的热血男儿,才能够了解这种男子汉的情操。

  要做一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条真正的男子汉,那就不是“不容易”这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经久得可以让积雪在落叶上溶化。

  李坏听不见雪溶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听得到。

  可是李坏在听。

  他也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他听,是用他的心。

  因为他听的是他父亲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