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第二十三回 以毒攻毒(2)
彭连虎听说他们别无帮手,又未与王处一会过面,那么不但能够倚多取胜,还可乘虚而袭,当下笑眯眯的道:“两位道长不予嫌弃,那真是再好没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猫。”马钰与丘处机都是一怔:“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猫是谁啊?可从来没听见过。”
彭连虎将判官笔收入腰间,走到马钰身边,笑吟吟的道:“马道长,幸会幸会。”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拉手。马钰只道他是一番好意,也伸出手来,两人一搭手,马钰突感手上一紧,心想:“好啊,你试我功力来啦。”微微一笑,一运劲,也用力捏向彭连虎手掌,突然间五指指根一阵剧痛,犹如数枚钢针直刺入内,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彭连虎哈哈一笑,已跃出丈余。马钰伸手一看,只见五指每处指根都破了一个小孔,那小孔深入肌里,五缕黑线,直通了进去。
原来彭连虎将判官笔插还腰间时,暗中已在右手套上了他的独门利器毒环带。这环带细如麻线,上有五枚毒针,针上炼制有剧毒无比的毒药,只要伤肉见血,六个时辰必得送命。他原本是用以增加掌法的威力,教人被他一掌击中挨不到半天。这时他故意捏造一个“三黑猫”的怪名,乘马钰与丘处机沉吟之际,上前和马钰拉手,好教他不来注意自己手上的花样。要知武林中人物初见,常常互不佩服,可是碍着面子,又不便公然动手,于是就伸手相拉,面子上是亲近亲近,其实却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肿,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马钰那里料得到他忽使奸计,两人同时用力,五枚毒针刺入手掌,竟是直没入针根,伤到骨头,待得蓦地惊觉,一掌出,彭连虎已跃开。
丘处机见师兄正与人好好拉手,突然变脸动手,忙问:“怎地?”马钰骂道:“好奸贼,毒针伤我。”一面说,一面扑上去追击彭连虎。丘处机知道这位大师兄最有涵养,数十年来未见他和人动手过招,这时一出手就全真派中最厉害的“三花聚顶掌法”知他动了真怒,长剑一挥,绕左回右,窜到彭连虎面前,刷刷刷就是三剑。这时彭连虎已将双笔取在手里,架开两剑,还了一笔,却不料丘处机左手掌上招数的凶狠殊不在剑法之下,反手一撩,在判官笔将缩未缩的一瞬之间,已抓住笔端,往外一崩,口中喝道:“撒手!”丘处机这一崩是内劲外运,含精蓄锐,非同小可,那知彭连虎有威震成名的惊人艺业,这一崩竟未使他兵刃脱手,只听得喀的一声,火花迸发,一枝铁笔从中断为两截。丘处机赞道:“好功夫!”右剑左掌,绵绵而上。彭连虎一震之下,右臂酸麻,一时折了锐气,连连退后。
这时沙通天与梁子翁已截住马钰,欧阳公子和侯通海左右齐至,上前相助彭连虎,丘处机心中奇怪:“一时之间,从那里集了这许多高手?”他自从当年在嘉兴力战江南七怪之后,十八年来未曾遇过堪可一战的对手,这时劲敌当前,精神为之一振,掌影飘飘,剑光闪闪,愈打愈快。
这边丘处机以一敌三,未落下风,那边马钰却支持不住了。他右掌又肿又黑,麻痒难当,毒气渐渐上升。马钰初时知针上有毒,却料不到毒气如此厉害,他知道越是用力激战,血行得快,毒气愈快攻心,心一横,盘膝坐在地下,单掌护身,以内力阻住毒气向心行来。梁子翁所用的兵刃是一把长柄剪刀,忽刺忽夹,忽扫忽打,招数幻变无方;沙通天的铁桨更是桨桨夹着劲风。数十招之后,马钰呼吸渐渐急促,守御的圈子越缩越小,他内里与毒气争斗,外边抵挡两个强敌,虽然功力深厚,但内外夹攻之下,时间一长,渐感神困力疲。
丘处机见师兄坐在地下,头上一缕热气袅袅而上,犹如蒸笼一般,心中大惊,待要杀伤敌人,前去救援师兄,但三个敌手全是武艺高强,侯通海虽然较弱,那欧阳公子内外兼通,武功尤在彭连虎之上,被三个人缠住了,那能缓招救人?他心一旁鹜,反而连遇险招,立时从上风转为下风。
杨铁心自知武功非诸人敌手,但见马丘二人势危,一绰花枪,往欧阳公子背心刺去。丘处机叫道:“杨兄别上来,你这是枉送了性命。”语声甫毕,欧阳公子已起左脚将花枪踢断,右脚把杨铁心踢倒在地,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人飞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完颜烈、完颜康。
完颜烈遥见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抢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风,一刀迎面砍来。完颜烈侧身避过,只见使刀的是个红衣少女,刀法甚为精奇,完颜烈手下数名亲兵一齐拥上,合战穆念慈。
那边完颜康见到师父被人围攻,心中大奇,高声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别动手!”连唤数声,彭连虎等方才跃开。完颜康上前向丘处机行礼,说道:“师父,弟子替您老引见,这几位都是家父礼聘来的武林前辈。”
丘处机“嗯”了一声,先去看视师兄,只见他手掌全黑,忙将他袍袖一捋,只见黑气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惊:“怎么剧毒如此?”转头向彭连虎道:“拿解药来!”彭连虎心下踌躇:“眼见此人就要丧命,到底是救他不救?”马钰外敌一去,内力陡增,毒气当下被阻在臂弯之中,不再上行,黑气反而有渐向下退之势。
完颜康奔向母亲,叫道:“妈,咱们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凛然道:“要我再回王府,万万不能!”完颜烈与完颜康同时惊问:“什么?”包惜弱向杨铁心一指道:“我丈夫并没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
完颜烈一惊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会意,手一扬,打出三枚透骨钉,三钉全奔向杨铁心的要害,只要中了一枝,当场就得送命。丘处机大惊,眼见钉去如风,赶上相救已是不及,而杨铁心势必躲避不了,自己身边又无暗器,情急之下,顺手抓起赵王府一名亲兵用力在梁子翁与杨铁心之间掷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三枚毒钉全打在亲兵身上。梁子翁自恃透骨钉是生平绝学,只要三枚同发,绝无不中之理,那知竟被丘处机用这古怪法门破了去,当下怒吼一声,向丘处机扑去。
彭连虎一看眼前情势,决意不给解药,知道王爷之意,最首要的是夺还王妃,忽地窜出,来拿包惜弱手臂。丘处机飕飕两剑,一刺梁子翁,一削彭连虎,两人见剑势凌厉,只得倒退。丘处机向完颜康喝道:“无知小儿,你认贼作父,胡涂了一十八年,今日亲父到了,还不认么?”
完颜康本来听了母亲之言,心中已有八成相信,这时听师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不由得向杨铁心一看,只见他衣衫破旧,满身泥尘,再向父亲一望,却是衣饰华贵,丰态俊雅,两人真有天渊之别,完颜康心想:“难道我要舍却荣华富贵,跟着这穷汉子浪迹江湖?不,万万不能!”他主意已定,高声叫道:“师父,莫听这人鬼话,请你将我妈救过来!”丘处机怒道:“你仍是执迷不悟,真是畜生也不如。”
彭连虎等见他们师徒破脸,攻得更紧。完颜康眼见丘处机情势十分危急,却不出言劝阻,丘处机大怒,骂道:“小畜生,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完颜康对这位师父十分害怕,心中暗暗盼望彭连虎这时将他杀死,免为他日自己之患。又战片刻,丘处机右臂被梁子翁长剪剪了一刀,虽然受伤不重,但已鲜血长流。
马钰从怀里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点着了,手一放,只见一道蓝焰,直冲天空,这是他们全真派互通声息的讯号。彭连虎叫道:“这老道要叫帮手。”撇下丘处机,与沙通天来攻马钰,刚一搭上手,西北角不远处也是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丘处机大喜:“王师弟就在左近。”剑交左手,左上右落,连下七八招杀手,把众人逼开数步。
马钰向西北蓝焰处一指道:“向那边走!”杨铁心和念慈父女两人使开兵刃,护着包惜弱急向前冲,马钰随在后面,丘处机大展神威,一柄长剑独自断后,且战且走。沙通天连使“移步换形”绝技,想要闪过他而抢包惜弱过来,但不是丘处机剑锋递到,就是马钰的掌力挟着一股罡风将他挡住,始终抢不上去。
行不多时,一行已来到王处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处机心中奇怪:“怎么王师弟还不出来接应?”刚转了这个念头,客店中王处一拄了一根竹杖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三个师兄弟一照面,都是吃了一惊,万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强的三个人竟会都受了伤。
丘处机叫道:“退进店去。”完颜烈喝道:“将王妃好好的送过来,饶了你们不死。”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一面骂,一面奋剑力战。彭连虎眼见他势穷力尽,然而仍是力斗不屈,剑势如虹,招数奇幻,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杨铁心想道:“别让我们两人累了丘道长这位大剑侠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窜出,大声叫道:“各位住手,咱夫妻毕命于此。”回过枪头,一枪往自己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血溅当地,往后便倒。包惜弱并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将枪柄拄在地下,对完颜康道:“孩儿,你还不相信这是你亲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枪尖撞去,众人见了这场悲剧,一时住手不斗。完颜康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妈!”飞步来救。
这时丘处机等见变起非常,各各罢手停斗。完颜康抢到母亲跟前,只见她身体软垂,枪尖早已刺入胸膛,当下放声大哭。丘处机上来检视二人伤势,只见枪伤深入,他医道再精,也是无法挽救了,完颜康抱住了母亲,念慈抱住了杨铁心,一齐伤心恸哭,丘处机向杨铁心道:“杨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说给我听,我一力给你承办就是。”杨铁心未及回答,众人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望,原来是江南六怪与郭靖匆匆赶来。
江南六怪见到了沙通天等人,以为又要动手,各自拿出兵刃,待到走近,却见众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受伤之人,个个脸现惊讶之色,一转头,突然见到丘处机与马钰,六人更是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