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二十二回 百岁寿诞(1)
无忌奔出了十丈远近,这才拉脱头上布套,回过身来,只见贺老三躺在地下,动也不动了。张翠山急速撑船近岸,和俞莲舟、殷素素跃上岸来。殷素素奔向无忌,惊喜交集,将他搂在怀里,见他背上皮肉无损,紧紧的抱着他,连叫:“好孩子,好孩子!”
张翠山长剑连挥,先将贺老三身上盘着的两条毒蛇挑开斩死,然后俯身看他,但见他口中吐出一缕鲜血,双眼骨碌碌的乱转,脸上神情甚是痛苦,却是不能动弹。俞莲舟大是奇怪:“难道这小孩儿轻轻一掌,便将他打得这个模样?”伸手拉着他左臂提了起来,但见他四肢僵直,宛似给人点了穴道,于是伸掌在他胸口“膻中穴”颈后“大椎穴”两处推拿了几下。贺老三惨叫一声:“啊哟!你……你有种便一刀把我宰了,别……别这般折磨折磨人!”四肢痉挛、全身发抖,牙关打得格格直响。
俞莲舟吃了一惊,他替贺老三推拿两处穴道,原是要给他解穴。要知道:“膻中穴”又名气海,为人身气之本源,“大椎穴”则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这两穴一通,周身任何一处被封闭的穴道都有好处,便算不能解开,也能查知何处穴道闭塞。不料一加推拿,贺老三竟会痛楚不堪,眼见他额头汗珠直落,知他禁受不住,只得先行点了他肩背的穴道,使他身子麻痹,暂止疼痛,回过头来望着张翠山。
张翠山却也不明其中之理,道:“素妹,你用毒针打了他么?”殷素素道:“没有啊。是不是他自己给毒蛇咬了?”贺老三道:“不……不是的。是你……你儿子在我背心上拍了一掌。”他斜眼瞧着无忌,又是诧异,又是害怕。
殷素素大是得意,道:“无忌,是你打得他这样的么?好孩子,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张翠山道:“解什么穴道?”自己儿子打了旁人穴道,做父亲的居然不会解救,说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之这一句话似是问殷素素,似乎是问无忌,甚至似乎是问贺老三。殷素素笑嘻嘻的道:“孩子,爹爹叫你解穴,你便给他解了吧。教他知道小英雄‘谢无忌’的手段。”俞莲舟第一次听到谢无忌三字,颇感奇怪,说道:“谢无忌?”张翠山道:“嗯,小弟的第一个孩儿过继给了义兄,跟他的姓。”
三个人一齐望着无忌,瞧他如何解穴,却见无忌摇头道:“我不会!”张翠山道:“怎么不会?”无忌道:“当时义父跟我说,这么一掌若是打中了敌人的太阳、膻中、大椎、露台四处大穴,一个对时便即毙命。我便问他如何解救医治。他沉着脸道:‘这种打穴的手法,天下只有你会我会,何必学救治之法?是你敌人才打,既是敌人,打了何必再救?难道救活他之后,将来等他再来害你么?’”张翠山夫妇知道这正是义兄的口气,照他脾气确是下手狠辣,斩草除根。
贺老三倒是一条硬汉,说道:“俞二侠、张五侠,我存心不良,前来掳势公子,今日遭他毒手,那是罪有应得。你快快将我一掌打死,免我多受零碎苦楚。”俞莲舟眉头一皱,道:“你罪不至死,我这侄儿小孩子不知轻重,在下甚是抱歉,咱们当尽力救你。”抱起他身子,放入船舱。
俞莲舟回到岸上,问无忌道:“你打他的一掌,叫作什么掌法?”无忌见他神色严峻,心中害怕,哭了起来说道:“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他……他要放蛇咬我,我怕得很,我……我怕得很。”俞莲舟叹了口气,抱起他来,伸袖给他拭了拭眼泪,道:“二伯没怪责你。那人若是放毒蛇来咬我,我出手也不能容情啊。”
俞莲舟安慰了一阵,无忌才止了啼哭,说道:“义父说,这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掌法,叫做‘降龙十八掌’!”这“降龙十八掌”五字一出口,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尽皆失色,俞莲舟手一松,将无忌放下地来。
原来这“降龙十八掌”,乃是南宋末年丐帮帮主洪七公的威名绝技,洪七公以此一套掌法和“打狗棒法”威震天下,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成为武林五奇之一。那“打狗棒法”丐帮帮主代代相传,至今尚有存留,但“降龙十八掌”自洪七公传了弟子郭靖之后,郭靖弟子中并无杰出人材,没人学到这路神妙无方的武功。“神雕大侠”杨过虽是郭靖的子侄辈,但他断了一臂,已不能学这路必须双手齐使的掌法。近百年来,武林中前辈已只闻“降龙十八掌”之名,谁也没有见过,想不到无忌竟自从谢逊处学会了。
俞莲舟兀自不信,道:“你那打贺老三的,当真便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么?”无忌道:“义父说,这招叫做‘神龙摆尾’。”俞张二人也曾听师父说起过“降龙十八掌”中的若干名目,似乎确有“神龙摆尾”这一招,至于招式若何,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不过以无忌这么小小年纪,随手反拍一掌,竟将贺老三这江湖好手打得命在垂危,这掌法即使不是“降龙十八掌”,只怕也和“降龙十八掌”差不多了。
张翠山道:“无忌跟我义兄学艺之时,小弟夫妇都引嫌避开,没想到他竟教了孩儿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功。”无忌道:“义父跟我说,他只会得十八掌中的三掌,是跟一位江湖隐士学的,但他总觉得其中的变化有点不大对头,想是其中真正奥秘之处,那位隐士也是没有体会到。”俞莲舟和张翠山想象前辈风仪,都是不禁悠然神往,谢逊连三掌都没学全,而他所领悟到的掌法,无忌更是未必能学到一半,以此七零八落的掌法,已有如许威力,则当年洪七公和郭靖的神威,实是令人心向往之。
殷素素见爱子初试身手,便是一鸣惊人,将来还不是一位震惊武林的高手?心中喜之不尽,也没去留意他师兄弟如何钻研武功。张翠山道:“这姓贺的既然在此下手,想必巫山帮定然有接应,咱们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俞莲舟道:“正是。我已给他服了‘夺命神散’,不知是否能保得性命?”
当下四人回到舱中,只见贺老三呼吸微弱,不停呕血。张翠山厉声道:“无忌,这一次对方使诈行奸,情势紧迫,原有不是。但以后你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可和人动手过招,更加不可任意使用你义父所传的这三招。”无忌道:“是,孩儿记得。”见父亲脸色难看,小眼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船家已买了酒肉回舟,俞莲舟命他立即开船。吃过晚饭后,俞莲舟盘膝坐下,伸手按在贺老三的大椎穴上,潜运本身功力,给他伤治。殷素素微感不满,心想:“这位俞二伯实在有些婆婆妈妈,这种江湖道的下流胚子,抛在江中喂鱼也就完了。是他自己使鬼域技俩来害人,又不是咱们滥杀无辜。这样以内功给他疗伤,便算治好,你自己是大伤元气。”那知俞莲舟运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张翠山便来接替,到天明时,贺老三不再吐血,脸色也渐渐红润。
俞莲舟喜道:“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不过武功只怕难复。”贺老三千恩万谢,说道:“两位的恩德,姓贺的没齿不忘。我也没脸去见梅帮主。从此隐姓埋名,自耕自食,再也不在江湖上混了。”船到安庆,贺老三拜别三人,上岸去自行请医补治。
那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父及诸师兄分别十年,急欲会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日,但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查问你义兄的下落。”
殷素素道:“咱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七人联手,或者没有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高手?何况,只盼此事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已是湖北境内。这晚到了福池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俞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好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客只见到背影,但身手健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瞧了一眼,说道:“在这里只怕要惹是非,咱们连夜走吧。”张翠山道:“好!”心下好生感激。要知武当七侠自下山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大震,便是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也是不敢稍有失礼,但这次见到两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不顾在富池口多所逗留,那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