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旧版]》第三回 雪山飞狐(1)
各人分别坐下,那两个汉子命人献上茶来,站在下首相陪。宝树大师见了这幅对联,脸上也微有不满之色,说道:“这‘九死时拼三尺剑,千金来时一声卢’十四字,原也配得上你主人的身份。但金面佛把自己外号也写在上面,这不是明明恃强压主么?”那长颈汉子道:“不,我主人对金面佛钦佩得五体投地,曾说就可惜太累赘了些,否则金面佛这外号之上,还得加上‘古往今来’四个字。”宝树“嘿”的一声,道:“古往今来打遍天下无敌手!嘿嘿!天竺佛国中有一邪魔外道,叫做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帝,他与金面佛倒是一对儿。”
曹云奇听他言中有讥刺之意,放声大笑。那长颈汉子身旁的那汉子怒目相视,说道:“贵客放尊重些。”曹云奇愕然道:“怎么?”那汉子道:“若是金面佛知你笑他,只怕贵客须不方便。”曹云奇道:“武学之道无穷,要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他也是血肉之躯,就算本领再高,怎称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那汉子道:“小人见识鄙陋,自是不明世事,只是敝上说称得,想来必定称得。”曹云奇听他言语谦下,神色却极是不恭,心中怒气上冲,心想:“我是一派掌门,焉能受你这低三下四的佣仆之气?”当即说道:“天下除了金面佛,想来贵主人算得第一了?”
那汉子道:“这个岂敢!”伸手在曹云奇所坐的椅背上轻轻一拍。曹云奇只感椅子一震,身子向上一弹,他手中正拿着茶碗,这一下出其不意,那茶碗脱手掉落。眼见要在地下跌得粉碎,那汉子俯身一抄,已将茶碗接住,说道:“贵客小心。”曹云奇满脸通红,转过头不理。那汉子自行将茶碗放在几上。
宝树大师对这一件事视若不见,向那长颈汉子道:“除了你主人师兄弟三人,金面佛与老衲之外,你主人还约了谁来助拳?”长颈汉子道:“主人临去时吩咐小人,说青藏派玄冥子、昆仑山灵清居士、河南太极门蒋老拳师,这几日都要上山,嘱咐小人好好侍奉。大师第一位到,足见盛情,敝上知道了,必然感激得紧。”
宝树大师受此间主人之邀,只道自己一到,天下的棘手之事,也必迎刃而解,岂知除了自己之外,主人还邀了这许多成名人物。这些人或曾会面,或素来闻名,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早知主人邀了这许多人,自己倒不如不来了;兼之自己远来相助,主人师兄弟三人却无一在山接客,未免甚是不敬,心下微感不快,道:“这金面佛既与你家主人交好,他一人前去也就够了,马李两位何必同去?”那汉子道:“马李两位老爷却是去北京迎接汉兴丐帮的范帮主。”宝树一凛道:“范帮主也来?那飞狐到底约了多少帮手?”那汉子道:“听说他不约帮手,就只孤身一人。”
阮士中、殷吉、陶百岁等均是久历江湖之人,一听雪山飞狐孤身来犯,而这里主人布置了许多一等一的高手之外,还要去请金面佛与丐帮范帮主来助拳,都想若不是这主人疯疯癫癫的小题大作,那必是藉此为由,其实另有图谋;否则任他多厉害的魔头,即令玄冥子、灵清居士等一个人对付不了,再加一人相助,绝然是手到擒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其中刘元鹤另有一番心思,他一听范帮主之名,心中就是一凛。原来丐帮素来与朝廷作对,上个月乾隆皇帝亲下御旨,尽出大内侍卫的十八高手,还使了诡计,才将范帮主擒住关入天牢。这事做得甚是机密,江湖上知者极少。刘元鹤自己就是这大内十八高手之一。他想这里姓马姓李的两位去请范帮主,何以不赴丐帮总舵所在的山西大同,却上北京?难道他们已知范帮主被擒入狱?但若知他已被皇帝拿住,却又何必去请?
宝树大师见刘元鹤听到范帮主之名时脸色微变,向他问道:“刘大人识得范帮主么?”刘元鹤忙道:“不识。在下只知范帮主是北道上第一条英雄好汉,当年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头猛虎。”宝树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转头问那长颈汉子道:“那雪山飞狐到底是何等样人?他与你家主人又结下了什么梁子?”
那汉子道:“主人不曾说起,小的不敢多问。”说话之间,僮仆奉上酒饭。虽在这雪山绝顶,居然肴酒精美,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众人团团围坐一桌。那长颈汉子道:“主人娘子多谢各位光临,命小人劝各位多饮几杯。”众人谢了。席上曹云奇与陶子安怒目相向,熊元献与周云阳各自摩拳擦掌,陶百岁对郑三娘又是跃跃欲试,虽然杯酒共桌,却是各怀心病。只有宝树大师言笑自若,他是出家僧人,却不避荤酒,只见他大碗大碗的不住价喝酒。
酒过数巡,一名仆人捧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各人斗了半日,早就饿了,见到馒头,都是大合心意,正要伸手去拿,忽听得空中嗤的一声响,一枚火箭射入天空,烟花散将开来,隐约是一只生了翅膀的狐狸。宝树推席而起,叫道:“雪山飞狐到了。”
众人脸上一齐变色。那长颈汉子向宝树请了个安,说道:“敝上未回,对头忽然来到,此间一切,全仗大师主持。”宝树道:“有我呢,你不用慌。便请他上来罢。”那汉子踌躇道:“小的有话不敢说。”宝树道:“但说无妨。”那汉子道:“这雪峰天险,谅那飞狐无法上来。小人想请大师下去跟他说,主人并不在家。”宝树道:“你吊他上来,我会对付他。”那汉子道:“就怕他上峰之后,惊动了主母,小的没脸来见主人。”
宝树大师脸色一沉,说道:“你怕我对付不了飞狐么?”
那长颈汉子忙又请了个安,道:“小的不敢。”宝树道:“你请他上来就是。”那汉子无奈,只得应了,悄悄与别一个汉子咬了几句耳朵,想是叫他多加提防,保护主母。
宝树看在眼里,微微冷笑,却不言语,命人撤了席。各人散坐喝茶,还没喝完一盏茶,那长颈汉子高声报道:“客人到!”两扇大门“呀”的一声开了。
众人停盏不饮,一齐望着大门,却见门中并肩进来两名僮儿。这两名僮儿一般高矮,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白色貂裘,头顶用红丝结着两根竖立的小辫,背上各负一柄长剑。这两人眉目如画,极是俊雅,最奇的是面貌一模一样,毫无分别,只是走在右边那僮儿的剑柄斜在右肩,另一个僮儿的剑柄斜在左肩,手中只捧着一只拜盒。
众人见了这两个僮儿的模样,都感愕然。待这两人走近,又看清楚两人小辫儿上各系着一颗明珠,四颗珠子都是小指头般大小,发出淡淡光彩。熊元献是镖局的镖头,陶百岁久在绿林,识别宝物的眼色最高,一见这四颗宝珠,均是怦然心动:“这宝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两人所穿的貂裘没一根杂毛,也是珍贵无比,纵是王宫大臣,身上也未必能有此珍物。”
两个僮儿见宝树坐在正中,上前躬身行礼,左边那僮儿高举拜盒。那长颈汉子接了过来,打开盒子,呈到宝树面前。宝树见盒中是一张大红帖子,取出一看,见上面浓墨写着一行字道:“门下侍教胡斐谨拜。雪峰之会,谨于今日午时践约。”
字迹清秀挺拔,是一笔极高的赵字。宝树见了“胡斐”两字,心中一动:“嗯,飞狐的外号,原来是将他名字倒转了而成。”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家主人到了么?”右边那僮儿道:“少主人说午时准到,因恐贤主人久候,特命小的前来投刺。”他说话语声清脆,童音未脱。宝树见这两人生得可爱,问道:“你们是双生兄弟么?”那僮儿道:“是。”说着行了一礼,转身便出。那长颈汉子道:“兄弟少留,吃些点心再去。”右边那僮子道:“多谢大哥,未得家主之命,不敢逗留。”田青文从果盘里抓了些果子,递给两人道:“那么吃些果儿。”左边那僮儿接了,笑道:“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