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第六十六回 奇异门派(1)
摘星子道:“你不出手,那么就接我招罢。”出尘子脸色大变,一跃而起,莫看他肥肥矮矮,身法却是颇为敏捷,一听大师兄如此说,知道已无可幸免,他一向惯用的兵刃乃是一根钢杖,却被萧峰插入了山壁之中,始终没办法拔出,当即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两块石块,均有拳头大小,呼呼两响,便向摘星子掷了过去,口中说道:“大师哥,得罪了!”他两块石头一脱手,跟着又拾起两块,连珠般掷将过去,身子却跃向东北角上,呼呼两响,又是两块石头掷出,一个肉球般的身子已远远纵开。他自知武功与摘星子差得太远,只盼这六块石头能挡得一挡,自己便脱身逃走,此后隐姓埋名,让星宿派的门人再也找寻不到。那知摘星子右袖挥动,一股雄浑绝伦的掌力从袖底涌将出来,衣袖角只在石头上一带,那几块石头便反飞而出,向出尘子后心砸去。
萧峰在石后见了他反激石块的内力,不禁暗暗点头:“这人借力打力的功夫,造诣大是不弱,那是真实本领,可不是甚么邪法。”出尘子听到风声劲急,知道若是再向前逃,非给石头击中背心不可,要说反掌挡架,却又没这等功力,只得斜身向左一跃,说也奇怪,他身子刚向左边跃去,摘星子衣袖拂出的第二块石头,跟着又到,竟是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余地。出尘子左足刚在地下一点,劲风袭背,第三块石头又已赶了过来。
萧峰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师兄弟同门学艺,摘星子对这师弟的玩意了然于胸,料到他闪避之时,将有甚么行动。只是这石块一块块的飞掷过去,方位固是极准,时刻分寸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叫他累得足不停步,不住向左。显然摘星子是意存玩弄,不欲立即取他性命,眼见那第五块、第六块石头飞掷过去之时,势头故意慢了一慢,若不这么一等,出尘子已然闪避不了。
每一块石头掷去,都是逼得出尘子向左跳了一大步,这六大步跳过,他身子又已回到火焰之旁。只听得啪的一声猛响,第六块石子远远落下,出尘子脸色苍白,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便往自己胸口插入。摘星子那容他如此轻易便死?衣袖挥处,一朵蓝色火花扑向他的手腕,嗤嗤声响,烧炙他腕上穴道。出尘子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下,他大声叫道:“大师哥慈悲,大师哥慈悲!”
摘星子衣袖又是一挥,一股轻风扑出,射向那堆绿色火焰。这火焰突然分出一条细细的旁支,向出尘子身上射了过来,绿火着体便燃,衣服和头发首先着火。只见出尘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厉声惨叫,一时却又不死,焦臭四溢,情状可怖,令人见之心悸。
萧峰虽多见凶恶险毒之事,但此刻见到出尘子遭遇如此之惨,心头也是不禁一凛。星宿派众门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摘星子道:“大家都不说话,嗯,你们觉得我下手太辣,出尘子死得冤枉,是不是?”他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众人立即抢着说话:
“出尘子死有余辜,大师哥帮他炼体归西,对他是太仁慈了。”
“大师哥英明果断,处置得适当之极,既不宽纵,又不过份,咱们这可太敬佩了。”
“这家伙泄露本派的机密,使师尊的练功至宝遭逢危难,本当凌迟碎割,让他吃上七日七夜的苦头这才处死。大师哥顾全同门义气,这家伙做鬼也感激大师哥的恩惠。”
“咱们人人有罪,请大师哥宽恕。”
这些卑鄙无耻的言语,夹杂在出尘子的呻吟呼喊之中,交织成一片刺耳之极的声音。萧峰心头只感到说不出的厌憎,实在不愿再听下去。转过身来,右足一弹,已悄没声的落在二丈以外,以摘星子如此功夫,竟也没有察觉。
萧峰身子一弹离去,第二步正要跨出,忽听得摘星子柔声问道:“小师妹,你偷盗师尊的宝鼎,交与旁人,该受甚么处罚?”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温文,但萧峰听在耳中,却是凛然一惊,心道:“阿紫这小丫头虽然可恶,但我受阿朱重托,岂能让她死在这些邪魔外道的手中?只怕她所受的刑罚,比之那出尘子更要惨酷十倍,我若袖手不理,心中何安?”当即转过身来,悄没声的又回到原来的隐身之处。
只听阿紫说道:“我是犯了师父的规矩,那不错,大师哥,你想不想拿回这只宝鼎?”摘星子道:“这是本门的三宝之一,当然是要收回的,如何能轻易落入外人之手?”阿紫道:“我姊夫的脾气很是倔强。这宝鼎是我交给他的,如果我向他要回,他当然完整无缺的还给我。若是外人向他要,你想他给不给呢?”
摘星子“嗯”了一声,心道:“这乔峰本是丐帮的帮主,在江湖的声名也很响亮,恐怕不是轻易向人屈服的。”便道:“这件事本来很难说啊,若是宝鼎有甚么损伤,你的罪孽可就更加大了。”阿紫道:“你们向他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交还的。大师哥武功虽高,最多也不过将他杀了,要想取回宝鼎,那又是千难万难。”摘星子沉吟道:“依你说那便如何?”
阿紫道:“你们放开我,让我独自到雁门关外,去向姊夫把宝鼎要回。这叫做将功赎罪,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也不再向我用甚么刑罚。”摘星子道:“这话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小师妹啊,这么一来,做大师哥的脸皮可就给你剥得干干净净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做星宿派的传人了。我一放了你,你远走高飞,跟着你姊夫逃之夭夭,我又到那里去找你?这宝鼎嘛,咱们是志在必得,只要不泄漏风声,那姓乔的未必便贸然毁去。小师妹,你出手罢,只要你打胜了我,你便是星宿派的传人,反过来我要听你的号令。你是大师姊,我是小师弟。”
萧峰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原来他这邪派中的排行是以功夫强弱定大小,不以入门先后来分。所以他年纪轻轻,却是大师兄,许多比他年长之人,反而是师弟,如此说来,这些人同门之间,常常要争夺残杀,那里还有甚么同门之情、兄弟之义?”
他却不知这个规矩,正是星宿派武功一代比一代更强的法门。大师兄权力极大,做师弟的若是不服,随时可以武功反抗,那时便以功夫定高低。倘若大师兄得胜,做师弟的自然是任杀任打,绝无反抗的余地。若是师弟得胜,他立即一跃而升为大师兄,转手将原来的大师兄处死。掌门师父眼睁睁的袖手旁观,绝不干预。在这规矩之下,人人要努力进修,藉以自保,可是表面上却又要不动声色,显得武功低微,以免引起大师兄的疑忌。
那出尘子自恃膂力厉害,所铸的钢杖又长又粗,十分沉重,虽然排行第八,早引起摘星子的嫉忌,这次有机可乘,便借故剪除了他。别派门人往往练到一定的造诣,便即停滞不进,但是星宿派的门人却是半天也不敢偷懒,永远是勤练不休,做大师兄的固是怕每个师弟向自己挑战,而做师弟的,也是怕大师兄找到自己头上,只要功夫练得强了,大师兄没有必胜把握,那就不会轻易启衅。
阿紫本以为摘星子瞧在宝鼎份上,不会便加害自己,那知他竟不上当,立时便要动手,这一来可吓得花容失色,但听出尘子呻吟叫唤之声,兀自未息!这命运转眼便降到自己身上,只得颤声道:“我手足都被他们铐住了,如何跟你动手过招?你要害我,却想这些鬼门道。”摘星子道:“很好!我先放你。”说着衣袖一拂,一股劲气,直射入火焰之中。那绿色火焰又分出一道细细的旁支,便如一根水线般,向阿紫双手之间的铁铐上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