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旧版]》第四回 勇救双童(1)
胡斐笑道:“汪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儿晚上,你不是还在舍下吃饭吗?只可惜一场牌九没推成。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动手过招,伤了和气。”汪铁鹗一怔,道:“你……你……”胡斐笑道:“小弟便是胡斐!”此言一出,汪铁鹗和张黑,猛地一齐站起,惊得话也说不出来。要知胡斐昨晚在福府中这么一闹,四下里大搜了半夜,早已名动九城,福康安手下的卫士,哪一个不知昨晚有一个胡斐去行刺福大帅?胡斐笑道:“怎么?小弟装了一部胡子,汪大哥便不认得了么?我这化装还不错吧?”汪铁鹗低声道:“悄声!胡大哥,城中到处都在找你,你怎敢如此大胆,居然还到这里来喝酒?”胡斐笑道:“怕什么,连你汪大哥也不认得我,旁人怎能认得出来?”汪铁鹗道:“在北京城里是耽不得了,你快快出城去吧?盘缠够不够?”胡斐道:“多谢汪大哥古道热肠,小弟银子足用了。”心想:“此人性子粗鲁,倒是个厚道之人。”那张黑却脸上变色,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汪铁鹗又道:“今日城门口盘查严密,你出城时别要露出破绽,还是我和张大哥送你出城为妙。那位程姑娘呢?”胡斐摇头道:“我暂且不出城。我还有一笔帐要跟福大帅算一算。”张黑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更是显得异样。汪铁鹗道:“胡大哥,我本领是远不及你,可是有一句良言相劝。福大帅权势熏天,你便当真跟他有仇,又怎斗他得过?我是吃他的饭,在他门下办事,也不能一味护着你。今日冒个险送你出城。你快快走吧。”
胡斐道:“不成,汪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干什么得罪了福大帅?”汪铁鹗道:“我不知道,正想问你。”胡斐当下将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结识马一凤,如何和她生下两个孩子,后来又如何接她进府,昨晚马一凤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声说了,又说到自己如何相救,马一凤如何思念儿子,命在垂危,自己虽然干冒万险,也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了出来去交给马一凤。
汪铁鹗愈听愈怒,击桌说道:“原来这等人心肠如此狠毒,胡大哥,你不愧为是一位令人钦佩的侠义英雄。可是福大帅府中戒备森严,不知有多少高手前后守卫,要救那两孩子,这会儿是想也休想。只好待这件事松了下来,慢慢再想法子。”胡斐道:“我却有个计较在此,咱们借用了张大哥的服色,让我扮成卫士,黑夜之中,由你领着到府中去动手。”
张黑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手按刀柄。胡斐左手持着酒杯喝了口酒,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挟菜,突然间左手一扬,半杯酒泼向张黑眼中。张黑“啊”的一声惊呼,伸手去揉。胡斐筷子探出,在他胸口“神藏”和“中庭”两穴上各戳了一下。张黑身子一软,登时倒在椅上。
店小二听得声音,过来察看。胡斐道:“这位军爷喝醉了,得找个店房歇歇。”店小二道:“过去五家门面,便是安远老店。小人扶这位军爷过去吧!”胡斐道:“好!”又赏了他五钱银子。那店小二欢天喜地,扶着张黑到那客店之中。胡斐要了一间上房,闩上了门,伸指又点了张黑身上三处穴道,令他十二个时辰之中,动弹不得。
汪铁鹗心中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眼见胡斐行侠仗义,做事爽快明决,不禁甚是佩服,但想到干的是如此一椿奇险之事,心中又是惴惴不安。胡斐除下身上衣服,给张黑换上,自己却穿上了张黑的一身武官服色,好在两人都是中等身材,穿着倒也合身。
汪铁鹗道:“我是申正当值,过一会儿时候便到了。”胡斐道:“你给张黑告个假,说他生了病,不能当差。我在这儿等你,到晚间二更天时,你来接我。”汪铁鹗呆了半晌,心想只要一句话儿出口,自己一生便变了模样,若要做个铁铮铮的汉子,甚么荣华富贵,就是一笔勾销;但若一心一意为福大帅出力,不免不分是非黑白,于心不安。
胡斐道:“汪大哥,这件事非片时可决,你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话。”汪铁鹗点了点头,径自出店去了。胡斐躺在炕上,放头便睡,他知道眼前实是一场豪赌,不过下的赌注却是自己的性命。
到二更天时,汪铁鹗或者会独个儿悄悄来领自己,混进福康安府中。但这么一来,汪铁鹗自己的性命便是十成中去了九成。他跟自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跟马一凤更是全无渊源,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险,依着汪铁鹗的性儿,他肯干?他自幼便听得周铁鹪的吩咐,对这位大师兄奉若神明,何况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这“功名利禄”四字,于他可不是小事。
若是一位意气相投的江湖好汉,胡斐决无怀疑。但汪铁鹗却是个本事平庸、浑浑噩噩的武官。
如果他决定升官发财,那么二更不到,这客店前后左右,便会有上百名好手包围上来,自己纵然奋力死战,也定然不免。
这中间没有折衷的路途可走。汪铁鹗不能两不相帮,此事他若不告发,张黑日后怎会不去告他?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这时候还没翻出来。要是输了,那便输了自己的性命。这副牌是好是坏,全凭汪铁鹗一念之差。他知道汪铁鹗不是坏人,但要他冒险实在太大,求他的实在太多,而自己可没半点好处能报答于他……
汪铁鹗这种人可善可恶,谁也不能逆料。将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原是险着,但除此之外,实无别法。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备,自己单独一人无人指引,决计混不进去。
胡斐一着枕便呼呼大睡,这一次竟连梦也没有做。他根本不去猜测这场豪赌结果会如何。
牌还没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牌。
他睡了一个多时辰,朦胧中听得店堂有人大声说话,登时矍然醒觉,坐了起来,只听那人说道:“不错,我正要见‘玄’字号的那位军爷。喝醉了么?我有公事找他。你去给我瞧瞧。”胡斐一听这人不是汪铁鹗的声音,心下凉了半截,暗道:“嘿嘿,这一场赌博终究是输了。”提起单刀,轻轻推窗向外一望,只见四下里黑沉沉的并无动静,当下翻身上屋,伏在瓦面,凝神倾听。
汪铁鹗一去,胡斐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若是以侠义为重,这时便会单身来引自己偷入福府;倘若惜身求禄,必定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来围捕。这时他自己既然不来,此事自是糟了。但客店四周,竟然无人埋伏,倒也颇出胡斐意料之外。要知前来围捕的武士不来则已,来则必定人数众多,一二个高手尚可隐身潜伏,不令自己发现踪迹,人数一多,便是透气之声也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