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七十三回 密商大计(2)
冲虚道:“那姓林的传来左冷禅的号令,说道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上下人众齐集嵩山,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此举原早在方丈大师的意料之中,只是咱们没想到左冷禅会如此性急而已。他说推选五岳派掌门人,倒似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已成定局。本来照我们推想,衡山莫大先生脾气怪僻,是不会附和左冷禅的。泰山天门道兄性子刚烈,也决计不肯屈居人下。令师岳先生外圆内方,对华山一派的道统看得极重,左冷禅要他取消华山派的名头,岳先生应该是据理力争。只有恒山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左冷禅抗争,说不定会就此屈服。不料定闲师太当真是位女中英杰,她临死之时,胸中已有成算,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人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只要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四派联手,不允并成五岳派,左冷禅为祸江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了。”
令狐冲道:“然而瞧着林厚今日来传令的声势,似乎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均已受了左冷禅的挟制。”冲虚点头道:“正是,而令师岳先生的动向,也令方丈大师和贫道大惑不解。听说福州林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师门下,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林师弟名叫林平之。”冲虚道:“他祖传有一部辟邪剑谱,江湖上传言已久,均说谱中所载剑法,威力极大,老弟想来必有所闻。”令狐冲道:“是。”当下将如何在福州向阳巷中寻到一件袈裟,如何嵩山派有人谋夺,自己如何受伤晕倒等情说了。
冲虚沉吟半晌,道:“按情理说,令师见到了这件袈裟,自会交给你林师弟。”令狐冲道:“可是后来我师妹又向我追讨辟邪剑谱。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禅和任教主比艺较量之时,以指作剑,向问天向大哥声称这是辟邪剑法。晚辈是井蛙之见,实不知左冷禅所使,是否真是辟邪剑法,要向二位前辈请教。”
冲虚向方证瞧了一眼,道:“方丈大师,其中原委,请你向令狐老弟解说吧。”方证点了点头道:“令狐掌门,你可到听过‘葵花宝典’的名字?”令狐冲道:“我师父曾提起过,他老人家说道,‘葵花宝典’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籍。可是失传已久,不知下落。后来晚辈又听任教主说道,他曾将‘葵花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然则这部‘葵花宝典’,目前是在朝阳神教手中了。”方证摇头道:“这只是半部,而不是一部。”令狐冲应道:“是。”他心想武林中如果有什么重大的隐秘之事,这两位前辈若是不知,旁人更不会知道了,料知即将有一件武林中的大事,从方证大师口中透露出来。
方证抬起头来,望着悠悠从天空飘过的白云,说道:“华山派有气宗、剑宗之分,一派分为两宗,那是什么缘故?”令狐冲道:“晚辈不明,请前辈指点。”
方证道:“华山派前辈,曾因气宗、剑宗之分,大动干戈,自相残杀,这一节你是知道的了。”令狐冲道:“是。只是我师父亦未详加教诲。”方证点头道:“本派中师兄弟同室操戈,实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愿多谈。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据说也是因那部‘葵花宝典’而起。”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一双夫妻所合著。至于这一对前辈高人姓甚名谁,已是无可查考,有人说,男的名字中有一‘葵’字,女的名字中有一‘花’字,所以合称‘葵花宝典’,但这多半也只是猜测之词。大家只知道,这对夫妻初时恩爱甚笃,后来却因故反目。这对夫妻撰作‘葵花宝典’之时,年方壮盛,武功如日中天,反目之后,从此避不见面,而一部武功秘籍,也就分为两部,历来将那男子所著的秘籍称为乾经,女子所著的称坤经。”
令狐冲道:“原来‘葵花宝典’分为乾坤二部。晚辈今日是首次得闻。”方证道:“经分乾坤,那也只是武林中某一些人的说法,也有人称之为‘天书、地书’、‘阳录、阴录’的,总之原书上并无标签,任由后人随意称呼了。二百余年来,事情也十分凑巧,始终并无一人同时读通了乾坤二经,将宝典中的武功融会贯通,若说没有机缘,却也不然。百余年前,乾坤二经都曾归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有,其时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悟性,该当通解乾坤二经才是,但据他老人家的弟子说道,红叶禅师并未通解全书。”
令狐冲道:“看来这部宝典内部深奥无比,即是红叶禅师这样的聪明智慧之士,也难以全部领悟。”方证大师点头道:“是啊。老衲和冲虚道兄都无这等缘法,无福见到宝典,否则虽不敢说修习宝典的功夫,看上一看,知道其中所载到底是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秘诀,也是好的。”冲虚微微一笑道:“大师却动尘心了。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若是见到,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咱们没有缘份见到,其实倒是福气。”
方证哈哈一笑,道:“道兄说得是,老衲尘心不除,好生惭愧。”他转头又向令狐冲道:“故老相传,干经与坤经中所载武功的基本法门,所走路子,不但大异其趣,而且是截然相反。据说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有一个机缘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如何,竟然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令狐冲心想:“‘葵花宝典’既属莆田少林寺所有,自是秘不示人。华山派这两名师兄弟能够见到,定是偷看。方证大师说得客气,不提这个‘偷’字而已。”
方证又道:“其时匆匆之中,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部,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是牛头不对马嘴,越说越是凿柄,二人又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见的才是真经。既然越说越离得远,二人就分别自练,这样一来,华山派就分为气宗、剑宗,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然变成了对头冤家。”令狐冲道:“这两位前辈师兄弟,想来便是闵肃和朱子风两位华山前辈了。”
原来闵肃是华山气宗之祖,朱子风则是剑宗之祖。华山一派分二宗,那也是许多年前之事了。方证道:“正是。闵朱二位不得红叶禅师允可,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他老人家知道这部宝典中所载武学,太过博大精深,他自己以数十载之功,尚且难以通晓,闵朱二人囫囵吞枣的赶读,一知半解,定然后患无穷,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劝谕闵朱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
令狐冲道:“想来闵朱二位前辈并未听从。”方证道:“仔细想来,那也怪不得闵朱二人。想我辈学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老衲清静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冲虚道兄适才以此见笑,何况是寻常武师了?不料渡元禅师此一去,却又生出一番事来。”
令狐冲道:“难道闵朱二位对渡元禅师有所不敬吗?”方证摇头道:“那倒不是。渡元禅师上得华山,闵朱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偷看了‘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闵朱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那想得到红叶禅师另有深意?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是暗自记忆。那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令狐冲道:“这样一来,渡元禅师反从闵朱二位那里,得悉了宝典中的经文?”方证点头道:“不错。不过闵朱二人所记的,本已不多,经过这么一转述,不免又打了折扣。据说渡元禅师在华山之上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却也没再回莆田少林寺去。”令狐冲奇道:“他不再回去?却到了何处?”方证道:“当时就无人得知了。不久红叶禅师就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令狐冲大为奇怪,心想此事当真出乎意料之外。
方证道:“由于这一件事,红叶禅师和华山派之间,生了许多嫌隙,而华山弟子偷窥‘葵花宝典’之事,也流传于外,又隔数十年,遂有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之举。”令狐冲道:“魔教十长老攻华山,弟子可没听见过。”
方证道:“算来那时候连你师父也还没出世呢。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为的是这部‘葵花宝典’,其时华山一派势孤力弱,无力与魔教相抗,当下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派结盟,五岳剑派之名,便由此而起。第一次在华山脚下大战,魔教十长老铩羽而去,但五年之后,十长老精研了五岳剑派的剑法之后,卷土重来……”令狐冲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在思过崖后洞所见的骷髅,以及石壁上所刻的武功剑法,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方证道:“怎么?”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打断了方丈的话头,恕罪则个。”方证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十长老有备而来,对五岳剑派剑术中的精妙之着,都想好了破解之法。二次决斗,五岳剑派着实吃了亏,听说有一部传抄的‘葵花宝典’,就此落入了魔教之手,只是那魔教十长老,却也不得生离华山,想象那一场恶战,定是惨烈非凡。”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这般说,立时想起华山思过崖后洞中的那些骷髅来,心想:“难道这些骷髅,便是魔教十长老的遗骸么?否则他们为什么在洞壁上题字,痛骂我五岳剑派?”冲虚见他呆呆出神,问道:“你曾听岳先生说过这件事吗?”令狐冲道:“没有。不过晚辈曾在华山思过崖的一个石洞之中,见到许多具骷髅,又见到石壁上刻下的若干题字。”冲虚道:“有这等事?题字中写些什么?”令狐冲道:“有十六个大字,写的是‘五岳剑派,无耻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此外还有许多小字,都是咒骂五岳剑派卑鄙无赖。不要脸等等。”冲虚道:“华山派怎地容得这些谩骂诽谤的字迹留在石壁之上,这倒奇了。”
令狐冲道:“这石洞是晚辈无意中发见的,旁人均不知道。”当下将如何发见这石洞的经过说了,又说那使斧之人以利斧开山数百丈,却只相差不到一尺,力尽而死,毅力可佩,而命运之蹇,着实令人可叹。方证大师道:“使斧头的?难道是十长老中的‘大力神魔’范松?”令狐冲道:“正是,正是!石壁上刻有一行字,说‘范松赵鹤破恒山派剑法于此’。”方证道:“赵鹤?他是十长老中的‘飞天神魔’,他是不是使雷震挡的?”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不知道,但石洞中地下,确有一具雷震挡。我记得石壁上题字记道,破了华山剑法的,是两个姓张的,叫什么张乘风,张乘云。”
方证道:“果然不错,‘金猴神魔’张乘风,‘白猿神魔’张乘云,乃是兄弟二人,据说所使兵刃乃是熟铜棍和镔铁棍。”令狐冲道:“正是。石壁上图形,确是以棍棒破了我华山派的剑法,设想之奇,令人叹服。”方证道:“从你所见者推想,似乎魔教十长老中了五岳剑派的埋伏,被诱入山洞之中,囚禁了起来,无法脱身。”
令狐冲道:“晚辈也这么想,因此上这些人心怀不平,既在石壁上刻字痛骂五岳剑派,又刻下破解五派剑法的法门,好使后人得知,他们并非战败,只是误中机关而已。不过骷髅之旁,尚有好几柄长剑,却是五岳剑派的兵刃。”方证出了一会神,道:“那就难以推想了,说不定是十长老从五岳剑派门下的手中夺来的。你在后洞中所见,一直没跟人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