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四四回 恩将仇报(2)
刘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当。韦小宝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首,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有。对韦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
韦小宝道:“以后你若向方姑娘多瞧上一眼,多说一句话,那便如何?”刘一舟道:“那……那便天诛地灭。”韦小宝道:“那你便是乌龟王八蛋!”刘一舟苦着脸道:“对,对!”韦小宝道:“什么对,对?”刘一舟道:“以后我若向方师妹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我…我便是乌龟王八蛋!”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便饶了你。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这才放你。”说着作解裤之状。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韦小宝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尿,结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
韦小宝喜道:“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瞧在吴老爷子面上,这泡尿免了罢。”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泥土,将他抱了起来。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吴立身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父知道了,将怎么说?”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甚是不悦,又道:“咱们在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着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气,又道:“你扭住韦香主的手臂,用刀尖指他咽喉,倘若一个失手,竟是伤了他性命,那怎么办?”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赔还他一条性命便是。”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么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那来的?还不是韦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图报,已是为人不齿,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
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发誓赌咒,当时是为了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又想到这些言语都已教方怡听了去,实在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一根毫毛。你老人家瞧着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立身跳了起来,伸指指着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叔也是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没有说,也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道:“倘若是武功胜过我,那就要动手了?你在清宫之中,贪生怕死,一听到要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饶,赶着把自己姓名报了出来。我顾着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言下之意显然是说,你若是我弟子,早把你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疮疤,低下了头,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韦小宝见自己已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大家闹着玩,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过去的事,别跟柳老爷子说。”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
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拼命。忽听得拍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胀红了脸,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么糟蹋?”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个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突然间一阵西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从西北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个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徐天川等却不敢施展轻功快跑。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农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个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慢走吧,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是落汤鸭,反正都差不多。”
一行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溯河而上半里处见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座小屋是间东歪西倒的破庙,总是个避雨之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庙中,触鼻一阵霉气。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微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在庙里折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好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越聚越浓,那雨下得越发大了。
徐天川一切预备得甚是周到,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沐剑屏笑问韦小宝:“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会中蒙汗药晕倒?”
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吧,他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她们只是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她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子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中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他喝道:“你……你……”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这一行人中,徐天川是韦小宝的下属,吴立身与敖彪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反倒是方怡对他能加约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个人围着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之间,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有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一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哈的一笑,坐到她身侧。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所以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