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三八回 威胁不成(3)
他心下盘算:“到得我房中,虽是多了两个帮手,但方怡和小郡主都是身上有伤,我们三个对一个,还是打不过大肥猪。给她发见了两人踪迹,枉自多送了两人性命。”到得门外,他取出钥匙开锁,故意将钥匙和锁相碰,弄得叮叮当当的直响,大声说道:“臭婆娘,你如此折磨我,终有一日,我叫你不得好死。”柳燕笑道:“你且顾住自己会不会好死,却来多管别人闲事。”韦小宝砰的一声,将门推开,说道:“这经书给不给太后,你都会杀了我。你当我是傻瓜,想侥幸活命?”柳燕笑道:“太后说过饶你,多半饶你性命,最多挖了你一双眼珠,斩了你一双腿。”韦小宝骂道:“你以为太后待你很好吗?你害死我之后,太后也必杀了你灭口。”
这句话似乎说中柳燕的心事,她呆了一呆,随即用力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立足不定,撞开房门,向房内撞了进去。他在外房说了这许多话,方怡和小郡主早已听到,知道来了极凶恶的敌人,自是缩在被窝之中,连大气也不敢透。
柳燕笑道:“天色不早啦,我没空等你,快些拿了出来。”说着又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冲,忽见床前整整齐齐的并排放着两对女鞋。其时天色已晚,房中并无灯烛,是以柳燕进房后未曾立即发现,韦小宝暗叫:“不好!”乘势又向前一冲,将两双鞋子推进了床下,跟着身子也钻了进去,心想再来一次,便以杀瑞栋之法杀了这头肥猪,一钻进床底,便欲右足弯转,右手去摸靴桶中的匕首,不料右足之踝一紧,已被柳燕抓住,听她喝问:“干什么?”
韦小宝道:“我拿经书,这部书放在床底下。”柳燕道:“好!”谅他在床底也逃不到那里去,便放脱了他足踝。韦小宝身子一缩,蜷成一团,拔了匕首在手。柳燕道:“拿出来!”韦小宝道:“咦!好像有老鼠,把经书咬得稀烂!”柳燕道:“你在我面前弄鬼,半点用处也没有!给我出来!”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原来韦小宝已缩在靠墙之处。柳燕向前爬了两尺,上身已在床下,又伸指抓出。
韦小宝已然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一匕首刺出。柳燕的武功也真了得,反应迅速之极,刀尖刚和她手背相触,右手一翻一探,抓住了韦小宝的手腕,指力一紧,韦小宝手上已全无劲力,只得松手放脱匕首。柳燕笑道:“你想杀我?先挖了你一颗眼珠子。”右手叉住了他咽喉,左手便伸去挖他眼睛。韦小宝叫道:“有条毒蛇!”柳燕吃了一惊,道:“什么?”突然间“啊”的一声大叫,叉住韦小宝喉咙的手渐渐松了,身子扭动了几下,蜷成一团。
韦小宝又惊又喜,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只听沐剑屏道:“你……你没受伤吗?”韦小宝掀开帐子,见方怡坐在床上,双手扶住剑柄,不住喘气,那口长剑从褥子上插向床底,直没至柄,却原来她听得韦小宝情势紧急,从床上一剑刺下。长剑穿过褥子和棕绷,直刺入柳燕的背心。韦小宝在柳燕屁股上踢了一脚,见她一动也一动了,欣喜之极。道:“好……好姊姊,是你救了我性命。”要知凭着柳燕的武功,方怡虽在黑暗中向她偷袭,也是难以得手,但她见韦小宝开锁入房,丝毫没想到房中伏得有人,这一剑又是隔着床褥刺下,事先没半点征兆,待得惊觉,长剑已是穿心而过。纵是武功再强十倍之人,也无法避过。只不过第一流的武功高手自重身份,决不会像她这般钻入床底去捉人而已。
韦小宝怕她没死透,拔出剑来,隔着床褥又刺了两剑。沐剑屏道:“这恶女人是谁?她好凶,说要挖你的眼珠子。”韦小宝道:“是老婊子太后的手下。”问方怡道:“你伤口痛么?”方怡皱着眉头,道:“还好!”其实刚才这一剑使劲极大,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几欲晕去,额头上汗水一滴滴的渗出。
韦小宝道:“过不多久,老婊子又会再派人来,咱们可得立即想法子逃走。嗯,你们两个女扮男装,装成太监模样,咱们混出宫去。好姊姊,你能行走吗?”方怡道:“勉强可以吧。”韦小宝取出自己的两套衣衫,道:“你们换上穿了。”将柳燕的尸身从床底下拖出来,拾起匕首收好,弹了些化尸粉在尸身之上,赶忙将银票、武功秘诀、三部《四十二章经》,以及一些金银珠宝包在一个包袱之中,想起师父说过那件黑色内衣能够护身,忙从箱中取出,抛入帐中,说道:“好姊姊,这件衣服你穿在身上,那是刀抢不入的宝衣。”方怡道:“你自己穿好了。”
韦小宝道:“你身上有伤,若是遇上了宫中侍卫,动起手来,很是危险,快穿上了。”方怡道:“小郡主穿吧。”沐剑屏道:“你伤势重得多,他要你穿的。”方怡道:“太后要害你,还是你自己穿的好。”说着将那内衣从帐子里掷了出来。韦小宝道:“你不肯穿,好,我来给你穿。”说着便伸手去揭帐子。沐剑屏叫道:“走开,走开。我们没换好衣服。”韦小宝道:“她不肯穿,只好我来动手。”方怡叹了口气。道:“好吧,你给我。”从帐子中伸出手来,接过内衣穿上。
韦小宝检视海老公的遗物,又取了一些药瓶。沐剑屏换好了衣衫,先下床来。韦小宝赞道:“好一名俊俏的小太监,我来给你打辫子。”过了一会,方怡也下来。她身材比韦小宝略高,穿了他的衣衫绷得紧紧的,很不合身,一照镜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沐剑屏笑着道:“让他给我结辫子,我给你结辫子。”韦小宝拿起沐剑屏长长的头发,胡乱打了个大辫。沐剑屏道:“啊哟,打得这样难看,我来打过。”韦小宝道:“现下不忙便打过。此刻天已黑了,出不得宫。老婊子不见肥猪回报,只怕不久又派人来拿我。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明儿一早混出宫去。”方怡道:“太后不会派人在各处宫门严查么?”韦小宝道:“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想起从前跟康熙比武摔跤那间屋子十分清净,从来没第三人到来,当下扶着二人,走向那间屋子。
沐剑屏脚上的伤并不甚重,方怡却是走一步便胸口一痛。韦小宝右手揽住她腰间,半扶半抱,向前行去。好在天色已黑,他又尽拣僻静的路走,撞到了几个不相干的太监,也无人注意。到得屋内,三人都松了口气。韦小宝转身将门闩上,扶着方怡在椅上坐了,低声道:“咱在这里别说话,这屋子外面便是走廊,可不像我住的屋子那么僻静。”
夜色渐浓,初时三人尚可互相见到五官,到后来只见到朦胧的身影。沐剑屏嫌韦小宝结的辫子不好看,自己解开了又再结过。方怡拉过自己辫子在手中搓弄,忽然轻轻“啊”的一声。韦小宝低声问道:“怎么?”方怡道:“没什么。我掉了支钗子。”沐剑屏道:“啊,是了,我解开你头发时,将你那枚银钗放在桌上,打好了辫子,忘记给你插回在头上。真是糟糕,那是刘师哥给你的,是不是?”方怡道:“一枚钗子,又打什么紧了?”
韦小宝听她虽说并不打紧。语气之中实是十分惋惜,心想:“好人做到底,我去悄悄给她取回来。”当下不说话,过了好一会,道:“肚里饿得很,挨到明天,只怕没力气走路。我去找些吃的东西。”沐剑屏道:“快些回来啊。”韦小宝道:“是了。”走到门边,先听外面无人,这才开门出去。
他快步回到自己住处,生怕太后已派人守候,绕到屋后,倾听良久,确知屋子内外无人,这才推开窗子爬了进去。其时月光斜照,见桌上果然放着一枚银钗。这枚银钗手工甚粗,最多值得一二钱银子,心想:“刘一舟这穷小子,送这等寒酸的礼物给方姑娘。”在钗上吐了口唾沫,在身上一擦,放入怀中,再取了床头放糕饼的锡罐,摇了一摇,还剩得半罐。正要从窗口爬出去,月光之下,见床前赫然有一对红色绣鞋,鞋中竟然各有一只脚。原来柳燕的尸身被化尸粉化去之时,床前地面不平,尸身化成的黄水都流向床底,留下两只脚没有化去。
韦小宝初时见到,不禁吓了一跳,月光下见到一对断脚上穿了一双鲜艳的红鞋,甚是可怖,他转过身来,待要将这两只断脚踢入黄水之中,但黄水已干,化尸粉却已包入包袱,留在方怡与沐剑屏身边,心念一转,童心忽起:“他妈的,老子这次出宫,再也见不到老婊子了,我把这两只脚丢入她屋中,吓她个半死。”当即取过一件长衫,裹住一双断脚,牢牢包住,这才爬出窗外,悄悄向慈宁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