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英雄谱》一六
“这时那酒杯经他一按,已陷进木里与桌面齐平。玄子早已看出,装作不见,因和他素昧平生,自从来到,人前背后恣意玩笑,一句话一个胡子,便坐了下来笑道:‘一人喝寡酒有什兴味?矮朋友初来,诸兄俱已奉敬,恕我迟来,我先敬矮朋友一杯,再请受罚如何?’说罢拿壶要斟,忽又放下,拿起筷子,故向周二兄埋怨道:‘二兄弟,你的桌子也大不结实了,怎连个杯子都搁不住?莫非叫矮朋友到桌底下去喝吗?’说着伸筷子过去,用气功将那杯子夹起放在桌上,提壶二次要斟时,陆五兄也从旁凑趣说道:‘马玄哥在自生着这长胡子,还这般不开眼!你连这原有杯槽的酒桌都没见过,随便乱来,座有佳客,也不怕人笑话。待我把杯子移开,你就看见了。’
随说早暗运他那隔物劈石之功,挨个把桌上酒杯一按,都陷下去与桌子一般平,再用手挨个一空提,连杯吸起,桌上立时陷成了好几个杯槽。矮子知二兄一个成心卖弄,一个就势挖苦,先只微笑看着,等陆五兄把手法使完,忽然装作怒容喝道:‘马胡子!你嫌我生得矮么?我的来意已被你听贼话听去,无须乎再费吐沫啦!不倚仗人多,是好朋友,独个儿跟我找地方说理去,要不然别的我管不着,你也不必叫什么三暗号啦,把你那‘老少年,三字去了吧!你倒不是冒充字号,为的是免得你犯讳。我这就上墙,外头雪地里等你去。众位高朋好友,在下厚扰啦,容再相谢吧!’这末两句话未说完,眼看他身子往起一拔,门帘动处,出帘飞燕,早穿出两间屋子,余音犹是在耳,人已到了院中。去时是在座与外屋诸人都觉出他身子长了足有半倍以上。
似他这样找人寻衅,全不按一些江湖上的交代礼节,大有目中无人之概,如非先知他是京中仇敌的大对头,与我们有同仇之雅,不问如何也不能容他走。俱以为玄子素不让人,必然大怒,谁知他却是始终笑嘻嘻的,看意思好像等矮子说完答话,及见矮子一走,不及回言,反恐屋外面的淳于兄妹不服,跟踪追出拦阻,以致谁也没有看出他是怎生走的。当时玄子神色好似喜和怒都带得有,因忙着去赴约,只对大家嘱咐了几句:‘如若愿往,可稍晚片刻再去,我己有底,他决逗我不急。如真与他万一交手,千万不可上前相助,被他笑话。如若所料不差,今晚明早我们定交下一个异人为好友了。’说罢匆匆自去。
“这次淳于姊姊倒是一心愿看热闹,并没什不快。当下我和他兄妹、陆五兄、林九兄、周二兄六人待了一会跟踪寻去一看,玄子和来人已好似成了至友,谈得甚是亲热,哪像什么仇敌?人果长出许多,相貌也胖了些,如非听出他那北方口音,简直看不出他是先前那个矮子。他二人已商量着要往三道岭去,正待动身。玄子见我们一到,给大家引见,说那位英雄便是那隐姓埋名多年的北方大侠又称北方一怪的王狮叟,以前也有‘老少年’的外号,不过他是老而少,玄子是少而老;在山西五台山隐居多年,这次是为了朱公子之事跟了下来。
今晚引敌人三道岭使其内证,俱是他一人所为,知老家伙狡猾,恐将巧计向敌人说破,意欲约一能手相助。他又素喜和朋友玩笑,因在山西曾见过玄子,知今晚在此,想起彼此外号相同,所说财主也是实事,玄子所杀抢亲的贼首,便是那守财奴的逆子,所以才借这两个因由与玄子玩笑,引出来一同做事,天生爱滑稽的怪脾气。他想和玄子相交已非一日,也并不是看不起大家,经玄子引见后,各道了仰慕。淳于姊姊定要跟去,否则单人前往。大家俱知她的性情,恐出别的枝节,只好允了她一路同去。
“我们回来一商量,才想起京中敌人,照例头一拨的人派出来,立时传檄各地的党羽,发了密令,只一到地头,除后面接二连三、一拨赶一拨跟下来的不算外,凡是在附近各地的党羽,奉令之后都要前往当地暗中监查有无疏懈卖放情事。我们下山寻淳于姊姊时,家父又派人传谕,说因金老英雄智勇机警,一任仇敌密布罗网,至多给他们一个神龙见首,终于无可奈何。
敌酋知朱公子是先朝皇室近支,父子英雄,此次嵩山得手,实出于几番凑巧;又闻朱公子文武全才,更在英年,如若放走,比老的还要可怕;一见派出多人穷搜天下,依然旷日无功,越难安枕,为除后患,不惜将宫门三杰派了两个秘密出京,往甘、新道上搜索。那宫门三杰是他做皇帝以前在川湘道上网罗了去的三名能手,不但是他死党,而且本领高强,才智出众。他知仇敌遍于天下,又经江南几个侠客人宫一闹,把这三个人当作护身符,日常不离。
朱公子虽关重要,但是嵩山之事因中反间和内叛势成瓦解,只有二位英雄保着朱公子逃亡,已然遣出许多人来,何至于再遣动他的宫门三杰?此事未必可靠,倘非出谣传,不然还有文章,不可不加小心。再者狮叟虽将敌人引入歧路,又和玄子追将下去,是否有别的变故,都须留意,所以把他们诸位暂留在上,由我和五兄下来,一则与二位说这些经过之事,二则打算请二位暂时委屈,在此地室内住上几日。外面大雪奇寒,朱公子病体未愈,不可跋涉,设被人看破一些漏洞,我们也便于应付。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金雷叹道:“诸位兄台高义干云,真令死生衔感。在下等三人今日已是无家可归,全仗老少二位山主与诸位英雄锐身急难,拯救孤穷,何况地室精洁,得居此避祸,安如山岳,岂有违命之理?适才已与淳于世妹说过,事定之后便相偕入山,投庇二位山主字下,情如一家,无不惟诸位马首是瞻。遇事尚望明言,幸勿客气。”
周靖重问世谊由来,仍是淳于荻抢着把先辈师生结合说了。周、陆二人闻知详情甚喜。金雷因二人对自己用的是前辈称呼,再三请教改叙平辈相称。周靖道:“并非我二人喜欢客套,论老英雄与淳于兄妹既是世交,高攀雁行原无不可,只是三位佳客尚未见过家父,朱、刘二位还勉强可说,老英雄成名多年,又是这等高年,倘若家父要订交期,岂非僭越么?”
金雷仍执定与淳于兄妹是世交至谊,他三人既与小山主平辈,自己见了老人家,万无潜越订交之理。淳于荻也跟着劝说,周、陆二人无法,才改了弟兄相称。
大家谈说得甚是亲热,淳于荻笑道:“我没见你们老早叫我下来整治酒菜,说要款待老世哥他们,老马先来陪坐了一回,嘴里空嚷嚷,又说要等大家下来同吃,闹得人家就是真饿也不好意思吃喝了。老马走后好一会,才见你两个来,只管说话,说高了兴,索性连虚的都不让了,又说他们要在上面对付敌人,知要什么时候才下来?天大约都亮透了,莫非留着它摆样子看么?”
陆萍哈哈笑道:“丑丫头,你上了人家的当了!明是支你下来,却罚你做上好些无人吃的菜,还好意思说呢!你想金、刘二兄和朱公子,佳客初来,能请人家吃这些剩菜么?那不过稳住你,省得乱闹罢咧!他二位在上面用饭时已交三鼓,先我们算计二位还没有饿,自己人用不着闹虚,后来田振汉、何老公又都有事耽搁,晚做了一会是真的,再有片刻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