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一一
李诚看出猩人灵慧解意,貌恶心善,也颇高兴,便伸手摸他头上黑毛。猩人越发得意,紧贴腿际,不肯起立,又用毛手,抱着李诚的腿,亲热不已。
李诚嫌它膻气难闻,方想婉言令起,忽听小猿嘤的一声,照准猩人头上便是一掌。李诚知它厉害,用手一挡,觉着力大异常,左膀好似中了一下铁棍,打得生疼,心中一惊,同时又听一声怪笑,猩人业已就地滚向一旁,捧着肚皮,哈哈大笑,满地乱滚,不能起立,心中不解;后经少女连比带说,才知就里。原来猩人力大无穷,身坚似铁,但有一样短处,最是怕痒。李诚方才恐其挨打,左手一挡,正赶猩人纵身逃避,无意之中触了他的痒处,小猿也极怕痒,但在肋窝之下,两臂又长,人不能近。猩人性最粗野,又最怕痒,只被搔中,周身骨软筋酥,要狂笑好一阵才能起立,仗着力大身轻,纵跃如飞,多厉害的毒蛇猛兽随手撕裂,多高本领也难对敌,虽有怕痒短处,不能近身,也是枉然。但它身具特性,它那痒处一被抓中,由此畏伏,不敢再强。
当夜又因李诚想要助它脱困,小猿往救时,并代少女传话,说它应受重罚,全仗李诚说情宽免,才使上来,因此对于李诚更是感激敬畏,惟命是从,至死不二,这且不提。猩人在地上乱滚,狂笑了一阵,方始起立,笑时小猿手指猩人,欢啸乱迸,口发银铃之声,神态甚是滑稽,李诚也被引得笑了起来。在当地坐了一会,等猩人起立,方始同行,朝岔道上走去。
李诚问出少女所居,就在前面不远山谷之中,虽知土人天真,男女之间无什嫌忌,到底初来,不知风俗,见少女挽着手臂,神态亲密,惟恐犯了当地规矩,正想用什方法,将手分开,忽听前面山后,传来一声人的长啸。少女略一迟疑,说了几句,小猿猩人立时分驰而去。李诚惊问何故,少女微笑未答,前侧面已现出一条谷口,偏在山的左侧,略一转侧,便是谷口,花林到此为止。初入口时,两面危崖交覆,景甚阴森,进约半里,地势忽然开旷,现出数十亩方圆一片盆地。左侧平地突起一座孤峰,形如宝塔,上面洞穴甚多,孔窍玲珑,形势奇秀,上下直立,高只十余丈,通体生满苔薛花草,并有天然石梁,与崖相连,月光之下,清丽如绣,好看已极。
半峰腰上有一平台,大只两三丈,孤零零生着一技老盘松,小猿正由上面飞落,急叫了几声,又朝峰崖攀援驰上。正想这样高削的孤峰,人力如何能够走上,少女已将手松开,朝上跑去。那些山藤,似经人工盘结,和梯子一样,可以随意攀援上下;有的地方,并还编成栈道,稍会爬山的人,均不难走,为了花草大多,初来不易发现。
正要跟踪走上,忽见崖顶盘松上,现出一个须发纠结的白衣老人。少女已扑上前去,拉着老人的手,手指下面,有说有笑,也不知说些什么。老人含笑点头,说了几句,少女立时大喜,手招李诚,连呼:“哥哥快来,我爸喊你。”
李诚听她忽然改了川音,口齿甚清,越发奇怪,正在觅路上升,少女已赶迎下来,拉了李诚,一同走上。快要到达,方始看出盘松上面结有一个形似鸟巢的圆顶篷屋,大只方丈,乃原有松枝和各种寄生花草编制结成,不到面前,远望只是一团花草松针,决看不出内中住得有人。老人中等身材,须发如银,头脸几被包没,只双目口鼻露出在外,目光甚亮,坐在树下盘石之上,态甚庄严,知是山中异人,忙即拜倒。老人含笑命起,满口川音,笑问来意,李诚一一说了。
双方一谈,才知老人姓宗,本是药夫子,偶往秦岭采取珍药,误入深山,被左近不远的土人围住,苦斗了两日一夜,先料必死,后才间知,这些土人共只两三家,因避秦乱,逃亡入山,仗着水土肥美,出产丰富,自耕自给,由祖上起,隐居已千余年。所开辟的田园甚多,先以山中缺盐为苦,后来发现一处盐井,越发与世隔绝。两代祖宗,觉着人口越生越多,虽开辟了不少田园,将来终有不能足用之时,又因先世遗训,说山外的人最是苦痛,贪官污吏尽情欺压,拷打劳役,已所难堪,还要受那豪族大户凌践剥削,无法度日,最怕的是外人入境,走漏真情,虽然山深路险,更有大片森林阻隔,人不能近,到底可虑,于是严订山规,如有外人樵采误入,能够借着森林掩避,将其吓退,再好没有。万一被他无意之中深入腹地,只一入境,决不容其安然回去,以防泄漏。来人只肯留下,试出真心,一样当他自己人看待,分田而耕,和大家一样以力自食。除听值年山主之命,遇事随众出力和照例的公役而外,山中饮食起居,十九相同,无什高低,只不作恶,连累公众受害,便可永远安居下去。开头追截不退,便因听出来人想要回去之故。
老人本是一个穷药夫于,一听当地生活自在,所说劳役,也是为公,每年农隙时,有限几日的操作,当时答应下来。在山中住了两年,因其武勇机警,又肯出力,颇能相安,只是貌相丑陋,又生着一脸络腮胡子,满头乱发,年已四旬,村中少年男女及时婚嫁,配偶都经本人自选,夫妻情厚,寿命颇高,鳏寡孤独极少,年轻的看他不起,就有寡妇,也都年老,以致耽搁下来。每当春秋佳日,眼看人家成双配对,劳逸同享,自己老是一个光棍,正生闷气。
第二年秋天,忽听鸣鼓聚众,赶往一间,才知当地特产一种桃于,三年一熟,其大如碗,甜美多汁,共只五六十株。近年东南山谷之中,出了一个猴形怪物,皮坚如钢,刀箭不伤,每当桃熟之时,必来为害,抢走桃子不算,还要伤人,毁损庄稼房舍和牛马牲畜,无人能制。先已来过两次,中间曾经遣人往探,探出那怪物和猴于差不多少,两臂特长,来时多在果熟月明之夜,两臂平伸,宛如御风而行,飞腾树梢,形踪飘忽,动作如风,想尽方法,也难伤它分毫。不去睬它,至多糟踏一些果树;如与为敌,更是遭殃。三年前费了许多人力,制成一面大网,张在果林之中,设下机关,将其诱来,结果仍被裂网而出,伤了好些人畜,由此恶闹不休,常来侵害。后来实在无法,看出怪物颇有灵性,人不犯它,它不犯人,迫于无奈,将埋藏多年的百花果酒取出几坛,连同怪物喜吃的各种瓜果,选了十个胆勇之士,送往所居山谷口外,与之讲和。
怪物先见人来,刚由崖顶飞落,想要为敌,闻得酒香,又经去的人连打手势比说,居然会意手势,停了下来。但它天性多疑,竟将去的人擒去一个,强迫先饮,待了一阵,见无异状,方始放回,由此未再骚扰。可是每隔一二年,必来讨酒,土人自不敢抗,并有专人应付,每年桃熟,必来采折,新值年山主,想起气忿,聚众商议,觉着此桃山中特产,听祖上传说,吃了长寿,自从发现猴形怪物,每次桃熟,全被吃去,就能剩下几只,山规照例有福同享,无论何物,人人有份,也无法分配,只好拿来酿酒,仍是便宜了怪物。最气人是为省粮食,酒酿不多,这些百花果酒原是每年酿成,专作冬腊新春公宴欢乐之用,却被怪物强讨了去,累得大家吃春酒时不能尽欢,也实气愤,意欲想一方法,将怪物除去。
老人一听,怪物虽然厉害,无故并不伤人,又问出送酒讲和之后并不常来,每隔些时,或是讨酒前后,必有许多被怪物打杀的野兽送来,意似双方交换,而左近森林内的毒蛇猛兽,差不多被它赶尽杀绝,就讨一点酒吃,也不为过。已然说明两不相犯,不应背信,阴谋暗算,一个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又非人力所敌。见众愤慨,七张八嘴,纷纷献计,乱成一堆,觉着土人无知,此举必要闯祸,忍不住越众上前,向山主力劝,说此举太险,就要除它,也不是这样容易,事前必须设法与之接近,看清它的性情习惯和短处,方可下手。照怪物这样灵巧机警,难免弄巧成拙,反受其害,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