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八九
水是越来越大,越涨越高,只管波涛滚滚,澎湃奔腾,向前涌去,官道两边的山沟,早已不见形迹,路比平日宽出许多。遥望西方,只黄牛坂冈顶土馒头也似,微微凸起。在天水相连的暗影之中,李诚连人带马正往前面泅去。韩奎因听李诚吩咐,先用长篙勾住路旁树干,将竹排横向一旁,兔被洪水冲进庄去。再细一查探,不禁大惊,原来官道上的水也高达两丈左右,长篙不能到底,李诚的马似通水性,虚浮水上,马头高昂,四足划行,反比前见更快得多。暗忖:“官道上水已有这深,秦贼花园定早淹没,李兄为何不会此时进去?”
耳听庄中静沉沉的,山风渐起,除却风涛相搏、冲击奔腾之声而外,只偶然远远传来房屋崩塌与树木崩断的音响。因当地比较隐僻,邻近两面出人口停泊之处偏在出口侧面崖坡之下,地势本来明显,水涨之后,崖脚已被淹没,上面恰有两株浓荫密茂的大槐柳,里外相向,竹排停在当中,恰被垂柳遮没,并还可以走上林梢眺望。水势又深,波涛险恶,竹篙不能到底,停在这里,免得被水冲走;或是浮到中流,水宽之处,不能自主,还要脱衣入水,许多麻烦。雷八只有一身蛮力,又不会什水性,好些顾虑。二人略一商量,将竹排系向树上,藏在两树中间,柳荫深处。那两株大树虽然生在坡上,离地颇高,千行柔丝,早已拖向水中,随流漂浮起伏,竹排全被遮住,便是白天有人经过也难看出。二人看出绝好隐藏之所,互相坐定商计,又侧耳向庄中查听,始终不听人语喧哗之声,也无别的动静,均觉奇怪。
渐渐天黑起来,韩奎见雷八面容烦急,忽想起他方才受伤之事,便将环绕肩头的一条小卷取下,笑说:“雷兄,你方才和敌人拼斗曾经受伤,又被猩人抓了一下,难免疼痛。我因奔走江湖多年,每次上路,所有必须之物俱都随身携带,不在行李包裹之内。现成伤药,十分灵效,我代你敷药如何?”
雷八正洗面上血迹,皱着眉头叹气,闻言忙答:“我虽被驴日的打了两棍,又被那狗教师打了几拳,稍微有点酸痛,并不妨事。到时那两个狗官亲和驴日的小恶霸实在万恶可恨,非杀他们不可。偏巧我由早起赶往盘龙谷时,带了一点吃的,全都失去。来时忘了往寻,又和驴日的打了些时,用力太过,肚皮发空。李大哥又不许此时进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报仇时没有力气,不能亲手杀他,反而死在驴日的前头,岂不气人?”
韩奎闻言,想起自己所带干粮颇多,但连行李存放崖顶树上,匆匆上路,未及往取。雷八粗人,不会武功,身又负伤,非吃饱不得用力,急切间无处寻找食物。刚劝雷八上好伤药,再作计较,一面告以前事。雷八听说韩奎所见竹排原是两付,忽然惊道:“糟了!先前我拦猩人时,曾有一恶奴哭喊逃窜,我见他可怜,以后便没有见到这驴日的。这时庄中大水,怎会这样干净?莫要驴日的将另一付竹排偷走,赶回报信,致使老贼有了防备。我救他命,反向老贼讨好,我要寻到这驴日的,不将他斩成八块,我不姓雷!”
韩奎闻言,心方一惊,忽听嘤的一声清啸,刚听出金儿啸声,头上树枝响动中,一条黄影已沿着崖树穿枝而来,落在槐树之上,正是小猿金儿,手中还拖着一根长索。随见一条狭长影子箭也似由来路山口顺流射出。刚一出口,看见上坐一人,那东西突然侧转,骤出不意,身子一侧,便翻倒水中,总算双手抱住所乘之物,刚一翻转,又由水中翻将上来,转朝树旁冲到。
定睛一看,正是猪儿,用山藤绑着两段小树椿,人坐其上,后头系有一根长索,由金儿拉住,顺流而来。初意似因水流太急,水中只有一根竹篙,恐撑不住,故将后头系上绳索,由金儿在后拖住,水陆并进。不料出口水流大急,金儿想因水面太阔,无法带往对岸,又见二人停在当地,赶往相会,纵时急了一点,绳索又长,本在后面拉住,忽然纵往前面,急浪从后一催,去势加倍猛急,金儿到了树上再往回一带,浪头一打,前后轻重不匀,猪儿事出意外,未免惊慌,身子一偏,一齐翻倒,总算抓紧下面木排,人又机警,当时翻起,人已成了落汤鸡。
雷八自和猪儿一见投缘,今早同往盘龙谷,越发亲热,见他形态滑稽,出水以后,手指树上,不住埋怨乱吵;金儿也在树上笑他,欢蹦不已,嘤嘤乱叫,不禁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拉上竹排,金儿便将索头一丢,下面树干扎成的木排在水上略微一荡,立时随波漂去,晃眼不见。二人一问来意,猪儿方说:“埋完死尸之后,越想越气闷。本就想来,无奈水大,自己本领有限。正在为难,想不出用什方法看这热闹,金儿本已先走多时,忽又赶回,身上套着一个药囊,由身旁经过,便折下几根树枝,用藤扎成一排,想要入水游行,忽然心动。想起雷八身受有伤,又未吃饱,自己和金儿虽只见过几面,双方投机,情份极好,知其专喜模仿人的动作,灵巧无比,又通人言,只不会说,再一问知奉命取药应用,要到天黑之后方始起身,便与商量同行。
金儿先恐主人嗔怪,后经连说好话,方允带到庄中,各自分手。猪儿本来会点水性,先前尾随韩、雷二人,见到所乘竹排,金儿也是想要学样,互一商量,用力斫下几根碗口粗细的树干,想扎木排,偏又不知扎法,最后赌气改用两根,方始扎好。始而同在排上,因都不会行驶,连闹了好些笑话,翻落水中好几次;末次漂往中流,左右两难,总算被一小山挡住。猪儿心细,来前发现敌人留有三副丝绳套索,连同两个粮袋、一些暗器,惟恐失落,全都绑向身上。最后想出方法,用索系在竹排后面,上来用篙猛力一撑,任其顺流而下,到了新村堤旁,改由金儿纵身上岸,拖住后面索头,水陆并进。不料快要出口,又被翻落水中,袋中干粮已被水泡透,不能吃了。”
雷八方说:“无妨,只有吃的,填饱肚皮就好,只韩二哥不会吃这泥水泡烂之物,怎么办呢?”
话未说完,金儿忽由树上纵落,伸手一把将猪儿新解下的湿粮袋夺过,指侧面,连啸了几声,纵身一跃,穿枝而去。猪儿连急带气说:“这东西又灵又好,就是不肯听话,样样要它作主。方才那样丝绳索套,人家做得多好,丢了岂不可惜?如今又将干粮夺走,所去正是新村一面,必代我们去讨吃的。早知这样,方才路过,我们的人有好些在那里,还不如和他要呢。”
雷八闻言,才放了心,一面脱下身上血衣,抽空洗涤,一面互说猩人与金儿的奇迹。
韩奎怕他伤后受凉,劝又不听,猪儿也是如此,这一大一小偏是那么亲热,看了好笑。嘤的一声,金儿已由树抄飞落,两条长臂捧着许多东西食物之外,还有酒肉衣服,三人大喜,赞不绝口。金儿见众称赞,也颇高兴,拿起内中山果与众同吃。三人因恐有事,换去湿衣,便大吃起来。吃完,金儿催走,韩奎因未接到信号,还主郑重,雷八、猪儿性急,也忙起身。正在争论,急听头上有人笑说:“仇人庄中已有变故,你们虽然人少,既有金儿同行,决不妨事。不是此时水面太阔,对面大树被水冲倒,相隔数十丈,难于飞渡,早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