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手丐》七六
主棚中人因见这三小人坐在对面棚侧空桌之上,自将主人所备酒菜拿将过去大吃大喝,旁若无人,先还当是敌人故弄玄虚,命三个有本领的门人来此生事,后想情理不对,又见敌人为数不多,分成两起,商氏弟兄连同所带的人每见人来定必起身招呼,甚是恭敬。对方为首的似一个中年妇女和一戴面具的驼背老人,还有一个蒙面女子,人数更少,围坐一起。昨夜去往青云山后探敌的勾十一不知怎会和敌人做了一起,共总五六桌人,都在棚的当中桌上,也似觉那三个小叫花子形迹可疑。
正在纷纷议论,勾十一和一穿红衣的少女似想过去探询来意,被驼背老人暗中摇手止住。这时他们不知老人便是昔年威震江湖的老侠铁蜈蚣,还当三人是附近穷苦顽童,见成桌酒席只是摆样,敌人只向接待来客的执事人说了几句过场,略微称谢,便坐一起说笑,不曾入席。旁立喽罗也被遣开,看出便宜,打算白吃。虽还拿他不准,见那神气俱都讨厌。正在议论,忽然听说内有两人不按江湖规矩将人打伤,内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首先发怒,为防敌人说嘴,先打招呼,询问这三个小叫花子是否一路?双方约定先礼后兵,以武为友,如何鬼头鬼脑行凶伤人?敌人还未及答,内中一个满头癞痢的小矮胖子已由席上走将过来,开口便骂。
这几个都是伍喜门下有点本领的徒党,一听小癞子说:‘我们三人和谁都不认得,只知这好酒席,都是狗强盗由人民手中强抢而来的东西,谁都可吃,乐得享受。小贼方才拦路噜嗦,自然打他!你们如不服气,可要挨几下试试?’去的人自然火上加油,再听对方不是敌人一路,话又如此无理,为恐敌人笑他以大欺小,以多为胜,还想交代几句,刚开口骂得一个‘贼叫花’,便倒了一个,原来这三个幼童均有一身惊人本领,身手快得出奇,后来哑巴生得瘦小枯干,更是厉害,箭一般由席上纵过来,只一下便凌空将人打倒了一个,被打的人并非庸手,事前也非没有警觉,无奈敌人动作如飞,加以气盛骄敌,以为这样赤手空拳的小人一掌便可打倒,不料这样厉害。后听人说,那哑巴全身和钢铁一般,被他打中,或是膀臂一挡,仿佛中了铁棍一样,骨痛欲裂,才知厉害。
“主要敌人一个未动,便当众丢人,吃了三个顽童的亏,当然羞恼成怒。双方没有交代就此开场。先和三小人一对一动手,上去的人一吃亏,自然前往相助,转眼变成三四个对付一个。敌人便抱不平,出场相劝。眼看双方混战,敌人相继出场。这面几个主持的人得信赶去,方才喝住。请敌人少待,等将这三个小人擒住,问明来历,主人出场,交代完了过节,再照预定,各按江湖规矩分别强弱。三小人如与敌人一面,也不妨先自停手,主人款待完了远来高亲贵友,亲自出场,再打也是一样。初意原因伍喜夫妇听我二人说起,对方虽然人少,内有几个戴有面具的强敌,我已认出来历,内一驼背老人便是铁蜈蚣,此人老谋深算,生平从未败过,既然出场,前日在商家堡强讨铁双环,又曾向商氏弟兄说过大话,要寻他的下落。今日寻上门来,必有拿手,最好准备周密,先留退步,不可丝毫轻敌。
渭南双侠方氏弟兄方才又曾经有人发现他的踪迹,明已赶到,却未露面,这两个强敌也极厉害,向例单独行动,不喜和人一路,也许还有深意,因此格外留心,表面镇静,心实惊慌。另有几个好帮手也还不曾赶到,如此想要多挨一会。不料三小人蛮不讲理,所说的话更是气人,使人无法下台,只得暗选几个好手,一对一,连同商氏弟兄约来的几个已经出场的同党打在一起。伍喜夫妇觉出形势不妙,正在庙中商计,总算事有凑巧,那几个好帮手忽在此时赶来,并还代约了两个有名人物,觉着双方至少可以拉平,不致惨败,这才亲身带人出场答话。
“我二人虽知今日之事胜败难料,因那后来五人是湖口六姊妹辗转引来,多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内一本领最高的还是昆仑派后辈中的能手,剑术甚高。先还以为或者可以得胜,好在我们无须出场动手,不致违背昔年花大师的教训,只要敷衍过去,便可离开是非之地,方才照着主人所说分途巡查,暗中戒备。走到中途,觉着竹林里面有了动静,似在暗中掩来窥探我们踪迹,知是劲敌。我二人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自从三年前在岳麓山下被花大师制服,才知悔悟。
江湖上人知道此事的极少,为顾体面,又料敌人虽非寻常,如是渭南双侠早已出面,不会跟这一路,意欲将人诱出,没有惊动别人,正在暗中商量,同伴忽被人点了穴道。凭我二人的耳目,人在十步之内,无论多轻巧的身法、多厉害的暗器也必有点警觉,又正并肩同走,怎会事前事后不曾闻见丝毫声影?心正惊奇,明知厉害,但我二人多年生死之交,其势不能弃之而去。事大丢人,又不愿就此声张,打算将他捧往左近殿房之内,看我能否解救,再作打算。一面还在留神察听敌人动静,怎会这等快法。
猛觉右肩窝要穴似被一粒极小的暗器打中。同时瞥见一粒绿豆大小的土块落在地上,人已不能言动,才知敌人并未现身,相隔少说也在十步之外。照这样人不近身,随便用一粒碎土打人穴道,又准又快,无一虚发,此人必是一位前辈异人,如非他那内家真气业已练到摘叶穿木。飞花碎石的境界,决不能有此惊人本领。二位小英雄虽是席泗先生与花大师门下,照年纪说恐还不能到此境界。
我也明知这次帮助恶人,违背昔年对花大师的誓约,也只迫于情面,并未真个助纣为虐。以前商氏弟兄也非绿林中人,双方火并,我和商仁又有过节,事前不曾想到事闹这大,冒失来此,悔已无及。我二人也非怕死,只为那年曾向花大师悔过,不该违背,故此有问必答,决不隐府。二位小英雄如知解法,还望高抬贵手,将我二人先行放起,我们决不逃走。只不强迫我们和伍喜与湖口六姊妹对敌,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无不惟命!”
姜飞见那瘦贼年已不小,所说颇通情理,不像是假,心方一软。万芳因自己不会解法,只能使其开口,劳康所传不知能否生效,答应之后解不开来岂不丢人?忙使眼色止住姜飞,接口笑道:“你说的话虽似有理,但我二人年轻,还不知你来历。三年前我师父虽曾往岳麓山去过两次,我未同行,回来未听此说,也不知你为人如何。方才点倒你们的不是我们,因未眼见,也不知所点穴道是何门户。听那位老前辈口气,只要情有可原,决不会杀你们。我二人要到前面去,你快将后来五人来历形貌说出,我二人走后,少时自有人来解救。”
万芳心料方才那位异人必还未走,二贼来历深浅都不知道,杀放两难,心想把后问完,自己一走,该杀该放,异人必有处置。话刚说完,瘦贼原是仰卧地上,刚答:“照此说法,令师不曾同来么?”
忽又惊道:“二位留意,身后有人两路掩来!”
二人听他声低而急,同时又听身后竹林中竹枝微响,忙即分头戒备,回身察看,果有三个贼党,一左两右,分路绕来,也似被人点了穴道,泥塑木雕立在当地。两个手中还拿着暗器,作出待发之势。另一个身材高大,貌相狞恶,手拿一把明晃晃的板刀,看神气似山后面掩来暗算,被人点倒,因人高大,将头上竹枝撞了一下。正要用前法放倒一个,解醒喝问,忽听身旁低语道:
“这是把守庙墙的三个恶贼,比先点二贼可恶得多!你二人年幼粗心,前面还有一贼已能开口,你们不想主意便走过来,如是伍贼手下贼党,岂不惊动?下次不可这样疏忽!后来五贼多是道装,只有一个和尚,另一少年左耳缺了半边,极容易认。你们不可仗着兵器轻敌上前。我此时不肯相见另有原因,不久便见花明大师,与之商计。再等半年,万芳可往卧眉峰去寻姜飞,同练武功,助他和沈鸿杀那两家恶霸,报仇除害了。可乘前面无人防守,快些越墙而过,到了庙外,再由左面无人之处走往会场。你们最好注意那最年轻的一个女贼,能不与别人动手最好。林中五贼由我发落便了!”
二人听那语声,口音又变,不是湘音,比前稍大,似在侧面竹树后面,相去有好几丈,字字真切,十分清楚,忙即拜谢指教,再问姓名不答,只得照着所说往前赶去。
经过原处一看,就这转眼之前,地上两贼已不知去向,料知异人不止一位,还有同伴,先点二贼已被解开,带往一旁,动作如此神速,好生敬佩,称奇不已。因听异人知道自己姓名来历,口气亲切,想起各位师长常在江湖走动,南北各省的话俱都会说,又不肯见面,均疑以前见过。万芳聪明喜事,觉出对方本领不在侠尼花明之下,急欲看他形貌,拉了姜飞一把,故意笑说:“这位老前辈不愿见人,我们不要多看,快些出去,免被贼党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