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手丐》四九
劳康答道:“他二位我虽不曾见到,他那同伴却曾托我带话。杜六先生为了此事好生为难,明知乐游子一出面便可无事,但又不好意思寻他。我来前两日听说事情已了,双方把话说开,渭南双侠也和他成了好友。后来我均未见到,不知确否。不过我想他和商氏弟兄道路不同,怎会去作不速之客?不是和杜六先生把话说好,因防两小弟兄途中遇险,归途就便暗护,便是为了汤八弟之事有心寻老狗男女晦气。方才我听姜飞匆匆一谈,不知详情。田、洪、姚三位老弟是主人,可听出一点口气么?”
洪、姚二人便将前事说出。双侠来时只说路过遇雨,想扰主人几杯喜酒,跟着人便走出,突由望楼之上飞落,将老狗男女打倒。这时两小弟兄业已上路,后听小泉弟说,我们走后,商氏弟兄已知来人便是渭南双侠,本恨老贼上门欺人,不通情理,见被双侠打倒,心中一快,正想上前理论,间其何故欺人太甚,连堡门尺寸之地都不给主人留点情面,只要老狗男女答话稍不中听,立时和他硬拼,就此将他师徒除去。不料老贼机警万分,脸皮又厚,上来冷不防被人凌空打翻,他师徒人多,单是渭南双侠也还不怕,并且他来者是客,又和主人多年老友,在堡内受了外人欺侮,不论对方来头多大,主人均无坐视之理。
无奈骄狠太过,走前已将主人得罪,互存敌意,走时又不够交情,未等人马出堡便先出手,除却真个倚强凌弱、胜者为高,所行所为均犯江湖规矩,无一句说得出去。再见主人这面许多能手纷纷赶出,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神气。单是双侠已未必能是对手,况又加上我们这许多人,他虽带有不少徒党,比较起来还是相形见绌。二贼党受伤最重的一个又是他最宠爱的妾童,好些顾忌。老狗男女真个无耻,百忙中竟将那些恶徒挥手止住,说了许多不要脸的话,意似他因和劳、汤二侠生死之仇,今见铁双环和花云豹,急于追问环、马主人下落,仗着主人多年老友情面,一时情急,情愿事后负荆请罪,明知无礼,任性行事,不料主人误会未等解开,便中鼠辈暗算。我师徒已有人受伤,此时动手恐伤多年老友和气。再说,我虽一时任性,不是仗有深交也不会如此。
我夫妻师徒来者是客,我只背了江湖规矩,未出堡门动手快了一点,像这两个鼠辈索昧平生,和上门乞过的叫花子一样,大酒大肉白吃了一顿,连主人的面都未见,便在堡门之内埋伏行凶,本领多高,冷箭难防,无论如何总是外人,此时动手,主人对我误会未消,照情理上决不应帮助外人。如与我夫妻一面,便是以多为胜,鼠辈定必不眼,胜之不武,只好暂时忍气,先向主人告罪,哪怕不肯宽容,由此绝交,变成敌人,也等下次见面再分曲直。跟着便约双侠五日之内在郎公庙分个高下存亡,有什高亲贵友只管请来,我夫妻到日定备薄酒粗肴,竭诚恭候,真要当场出彩,也请换个地方,我师徒心往奉陪,免得扰闹人家喜事。
我已太情交情,又知商家堡内无人敢动一草一木。主人弟兄威名远震,万没料到会有刺客奸细埋伏堡墙之上,才致被你暗算。这个不足为奇,是好的,我说那两条路随你挑等语。这时,手下群贼纷纷喊杀赶来,虽被老贼挥手止住,俱都愤怒已极。内有一个最凶恶的,口说“暗算不是英雄,冷箭谁都会放,反正主人不管,做了再说”。话才出口,冷不防接手便是几支连珠毒弩。
双侠自将老狗男女打倒,便立在对面,神态从容,微笑望着老贼,一言不发。及至冷箭飞来,小的一个将手一扬,全都凌空打落,有的反击回去。大的笑说:“二弟真爱伸手。”
小的笑道:“人家刚送的两件衣服,被这几根绣花针刺破岂不可惜?”
老贼看出不妙,过去一掌将发箭贼徒打出好几步,假意怒骂:“好事你们不会,单学小人,还不快滚!”
贼徒当然明白,正要就势上马,被小的纵身一跃,伸手拦住,笑说:“你们不必心慌,递什点子!此时我弟兄只是路见不平,不许倚强凌弱,欺人大甚,并不是和你们打架,要走容易,等我把话说完。”
随对老狗男女笑嘻嘻说道:“你这一套说完了么?无须这样挤眉弄眼,多么好听的话也当不了恶贯满盈。我弟兄蒙主人以礼接待,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位洪朋友几次要引见主人,是我弟兄不愿和狗男女同坐,加以长路到此,腹中饥渴,准备先扰主人一餐,然后相见。后见你们欺人太甚,那两人一马又和我们有点关系,既然遇上,不能坐视,才来这里等候。初意你如守约,便在堡外相见,问你有多大本领,如此强横?你如动手,非但违背江湖规矩,也没有把主人当成朋友。我虽素昧平生,蒙以客礼相待,有人在此扰闹,当他为敌,我已不能相容,何况受欺侮的又是两个幼童,休说与我相识,便是外人也难袖手。没料你老而无耻,欺人太甚,连这一门之隔都不能守,并且人家和你素不相识,年纪又小,上来便冷不防猛下毒手。这等卑鄙阴险是谁遇上也必不平,这才将你打倒。你先暗算,不讲交情,如何怪人?我和主人虽不相识,既蒙接待,便是客体,所以在此门内便你倚势行凶我也和你外面打去。至于人数多少,任你千军万马,我只弟兄二人,无须约什高亲贵友。
“我弟兄因你阴谋暗害我好友汤八,特意寻来,碍着主人以礼相待,不便当场出手,打算等你追人之时,去到堡外等你。起初还恐主人护送那两小弟兄,累我还要多走好些泥地。后听说是以堡门为界,方喜可以省事,不料仍是空欢喜,你既胆怯情虚,不必装什门面,容你多活四天四夜,第五日午后我弟兄必往郎公庙寻你师徒算账,只是在八里冈埋伏、阴谋害人的狗强盗,只要遇上,一个不留。不过汤八兄为人义侠,认得和不认得的好朋友不知多少,我弟兄从不约人助拳,汤八兄伤已快好,别人寻你晦气却不与我弟兄相干。趁此五日之内把你那些狐群狗党全数约来,免得人未约齐,死时后悔。
还有和你狼狈为奸、无异你的化身的老淫贼燕双飞连同手下几个狗男女业已全数伏诛,现在地狱中等你同去遭报。共总三四天的闲空,不必再去寻他,徒劳往返,有此工夫你多寻几个同党。我们虽不能借此一举将你们这些残害人民的狗贼一网打尽,到底除去一个少一个,依你便了。我弟兄最恨花言巧语,说过算数,你人已丢定,再要不知进退,顺口狂吠,当时叫你落个残废,再去求人,共总四五天的光阴都不能苟全度过,带上一些记号回去,还要连累手下小贼少活几天,就更不上算了。”
老贼真能忍气,闻言也不动火,哈哈笑道:“你说得对,双方动手胜者为高,空说无用,大话谁都会说。汤八未死再好没有,不必多言,到时不要失约便了。”
商氏弟兄一则想给老贼难堪,又想让两小弟兄逃远一点,二则听说汤八死里逃生,心中高兴,并想借此结交双侠,暗中命人骑马追上田、洪二人,出了黄土沟如觉前途有什动静,可速改道,不可再进,以防老贼追来前后受敌。又听老贼口气,郎公庙必有能者,但是内一主持人与老贼平辈,颇有权力,姚小泉与之交情颇厚,故令小泉一同赶去,追上众人,由小泉单人上前探路。一面以主人之礼假装劝解,拖延时候,并将双方请往戏场,就是真要为敌,非打不可,未出堡门以前都是来客,主人不能旁观,仍要尽心,要使老狗男女受尽奚落,啼笑皆非,以出恶气。小泉来时主人正向双方说话,不知结果。
劳康听完,便对两小兄弟笑道:“这渭南双侠成名不过数年,彼时我已归隐,并不相识。只听人说他弟兄二人一母双生,貌相相同,永远同出同进,义名远播,本领又高,名字常时变换,不知底细。新近还是杜六先生向我谈起,第二日他便寻来,见了一面,不知怎会晓得我的来历,谈不多时他便走去。表面人甚谦和讲理,自称姓方,江湖上传说不一,不知真假,想不到会是你万二婶的表弟。听二位老弟所说也许不会追来,必是另外还有能手。”
老少数人边说边用铁管察听,觉着土沟外双方打得甚凶,贼党也似不弱。约有半顿饭时忽然停止,贼党人马便往白沙沟那面驰去。劳康听出双方无什胜败,好生奇怪。女主人段无双又说起渭南双侠一名方齐,一名方奇,因是孪生弟兄,故意取这字音相同的名字,对劳康所说实是真姓,乃昆仑派名宿游龙子韦少少最得意的门人,从小便入师门,用功甚勤,天赋又好。十六七岁便在外面济困扶危,专和恶霸恶绅、淫贼凶人作对。此次由故乡江西赶往开封去寻杜德,实由一事误会而起,此事杜德也有不合之处。沈、姜二人早就关心此事,正在留神静听,劳康已使眼色将主人止住,笑道:“事已过去,此是杜六先生难过的事,他连本门几位师兄均不愿使知道,难得弟妹是他表姊,那一个想必也是至亲,事情更好办了。”
无双便即改口,不再谈起。
万芳见姜飞望着乃母留神静听,似甚急于想知底细,从旁笑道:“娘怎不说二位表叔为何要寻杜六伯呢?”
无双嗔道:“小娃儿家不许多口,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杜六叔与一好友发生误会,和你八叔二姑一样负气分手,由此十年未见,几与断了来往。后来那人与你二位表叔无心相遇,谈起前事,十分伤感。你表叔只听对方一面之词,也没细想,便拍了胸脯,要寻杜六先生理论。先在华山巧遇,为了事前在嵌庙中无心相值,因有外人在旁,所说的话不甚得体,被对方听去,因而发生成见。跟着约往西峰后面无人之处动起手来。双方都是一时激怒,不容分说,便打了一整天。正在难解难分,那人忽然得信赶来,六先生已知前事误会,以前的话又说得太满,不等人到面前,卖一破绽便匆匆退去。
彼时你二位表叔下山不久,武功火候还未精纯,虽是两打一,也只打个平手。六先生轻功极好,那人见他望即远避,越发悲愤,不令追赶。你表叔也知追赶不上,只得罢了。少年气盛,言语上又吃了点亏,于是结下嫌怨。当时回山苦练了三年,重又往寻杜六先生,非将他寻到一分胜败曲直不肯罢休。杜六先生自见他那好友,勾动昔年旧情,心肠早软,又听人说起对方十年来经过,心更不安,只是骑虎难下,双方都是性刚好胜,无人从中化解,不易言归于好。你表叔不知他的为人,始终当那侠义之名由于幸致,对他看轻,到处寻他踪迹。
今听你大世伯说,事情已了,分明杜六先生早就想好主意,特意想由他二人身上引出他那昔年老友,就此下台,否则,以你表叔为人和以前所说的话,不是看出对方是个真诚君子,事有误会,决不肯如此善罢。杜六先生何等机警,如当他敌人看待,也不会在开封等他,如此容易和解。至于经过详情我并不深知,尊长的事大人不说你们也不要多问。”
还待往下说时,忽听楼下有人喝骂哈哈怪笑之声,段无双母子三人面上立现怒容。两小兄妹首先往下赶去。无双大喝:“你两个且慢,我看何人如此大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