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向他解释说,自己那时候忽然想到北见是否有可能在上东大的时候是划艇部的成员。如果是这样,那麽弃尸地点从户田划艇场转移到水元公园的内池的理由就不难说明瞭。弃尸场所的转换同北见从警大毕业来到龟有署实习在时间点上有著微妙的重合。
“所以,我做好了会被袭击的准备,然后就问北见大学时代是不是划艇部的。他果然开枪了,我就避开了。不过还是擦到了一点。”
胜俣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还真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你的判断敏锐啊。”
“啊?为什麽?不是很敏锐吗?”
“笨蛋。曾经参加过划艇部的不是北见,而是他的共犯大川春信。”
——哎呀哎呀,你说什麽……
玲子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弃尸场所之所以会转到龟有,据说是因为北见看到内池之后觉得汽车在这边进出比较方便的缘故……唉,结果你倒是因为这样逃过一劫,也算是好事喽。关于你们为什麽要追查他,我也是为了怎样在报告书上写这个原因而发愁呢,这下好了,有证据了。”
胜俣从内袋裡掏出一支圆珠笔。
“啊?这有什麽好发愁的?”
“行了,反正就是这麽回事。”
“哦,这样啊……嗯,请便,请儘管拿去用。”
“嗯。”
胜俣直接把东西记在了手掌上。
“……然后是那之后的事。到我们赶到之前应该还有挺长的一段时间,那期间你都做了什麽?该不会是跟北见和由香裡三个人一起搞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吧。”
——天哪!
不对,就算是胜俣,应该也猜不到在那段时间裡发生了什麽事。玲子把自己被北见调戏的事情按下没说,只说在等大川抵达的时间裡,一直在听北见吹嘘他的英勇事蹟。
“……北见说他一直都只能看到上层,所以才会想要看看死亡这种最底层的状态,从而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相反地,由香裡一直都只能看到最底层,所以要通过伤害他人、甚至杀人来感受到其实谁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她必须通过红色的鲜血才能确认自己和大家一样都是活著的人类……也就是说,虽然他们两个人一起经营‘草莓之夜’,但其实两人的动机是完全相反的。这就是那段时间裡我发现的事情。”
“然后,等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就反目了?”
“嗯。”
玲子又歎了口气。
“……北见跟我说‘你也是一样的吧’,说我在搜查一课处理杀人事件,平时在看到尸体的时候,一定在想‘嗯,我可不想变成这样,身为一个刑警真是太幸运了’。说当我看到死亡的时候,再度确认了自己活著的真实感,然后沉浸在这种优越感中……说实话,当时我大吃一惊。因为他说的一点没错。”
闻言,胜俣惊讶地摊开两手。
“我说你‘很危险’,指的就是这个了。你的判断的确很敏锐,说你有一种天生的推断能力也不为过。而且事实上,你也凭藉这一点在破案。这个我也承认。
“不过,严密地讲,说你有推断能力是不正确的。你并不是根据少量的情报来推断出凶手,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恐怕你的意识跟凶手的意识是步调一致的。毫无根据地就能猜出凶手,能够解读他们的行动,这些恐怕都是因为你同他们有著极为相近的思路所导致的。
“刚才你也说了,你被北见的话吓了一跳。在现场的时候,你还抱著受伤的由香裡大哭了一场。而且,且不论之前我问过你的深泽康之的死,其实同伙把尸体放在了矮树丛上的理由是因为大川的联络失误……总之,就是这麽一回事。我之所以说你的想法很危险,大概就是这麽回事。”
同犯罪者的思路相近……
玲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特质,虽说被胜俣这样一说,她感到有些震惊,但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以前也有过玲子抱著畏罪自杀的少年大哭的事。那时候,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但只有玲子一人认定那个少年就是凶手,并且拘留了他。类似的事情至今为止有过好几次,每一次玲子都会同情凶手并流下眼泪。
诚然,大多数的杀人犯都足不值得同情的。玲子也不是不加区分地为每一个杀人犯嚎啕大哭。但有时候,凶手的确要比被害者的处境更为艰难。杀人是极为恶劣的犯罪行为,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每当这种时候,玲子都会忘掉自己的刑警身份,而不顾法律的羁绊,为凶手大哭,也就是同凶手步调一致了。
这次的由香裡是不是也属于这一类的罪犯,目前尚未可知。不过,估计多半就是这类的。玲了回想起了今泉走之前向她说的有关由香裡的情况。
“据说心肺功能和免疫力等都急剧下降。她的主治医师说,明明基本已经没有意识了,但只要护士一不盯紧,她就立刻想要拔掉点滴管,似乎很想死的样子。说起来,她那副身体居然还能撑那麽久,真是不可思议。”
由香裡应该就会这样死去吧。玲子这样想。此外,由香裡的死还会给案件的解决带来巨大空白,但即便如此,玲子还是希望能让她死去。并没有什麽值得说明的理由,她只是这样希望,不知不觉地就这麽希望了。
——也许,我并不适合当刑警吧……
玲予再度歎气,胜俣不屑地哼了一声。
玲子并不清楚此时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但她十分清楚此时胜俣是怎样看自己的。这个可悲的家伙,这个没用的家伙——他一定是这样想的。胜俣那丝毫没有掩饰不快的眼神刺得她生疼。但她只能心甘情愿地忍受这样的视线。
终于,胜俣不耐烦地说道:“你啊……”
“……是。”
“干吗一幅惨兮兮的样子。”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果然是这副表情。
“抱歉。”
总之还是先道歉吧。但这究竟是为了什麽而谢罪,玲子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胜俣突然起身,走到窗边。也不管开著空调,迳自打开了窗。
“你啊,可别被凶手的蠢话给迷惑了。只看见上层所以想看看底层?只看见底层所以想看看上层?都是什麽屁话!要是只听见这种什麽上下左右的废话,就会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忽视了啊。”
胜俣转过头,用强有力的视线扫向玲子。
“听好了,人这种东西啊,只要笔直向前看,然后努力地活下去就好了。”
玲子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积极向前看,努力活下去……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
对了,这是佐田曾经写在日记裡的话。
“我希望玲子能站起来,希望玲子可以向前看,努力地活下去。”
——原来如此。向前看……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知道的,却已经淡忘了的话。
“那我回去了。我可是很忙的啊。”
玲子还呆呆地没回过神来,胜俣就已经自说自话地走了。
空调吹出的冷气从大开的窗户跑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湿热的空气飘了进来。显然不会感到寒冷,因为现在是夏天。但是,那个极为厌恶的夏天……只是现在,这股热气正在不断消融著玲子那颗冰冻的心。
——是麽,要向前看啊。
玲子抬头看天,乌云密佈,没有一丝要放晴的意思。但这阴霾不会长久,总有一天是会放晴的。然后,又会再次佈满乌云,不管是雨是雪,之后又会迎来晴天。一定是晴天。一想到这些必然的变化,不知为何,玲子竟出奇地开心。
——佐田。
玲子面向天空。
“我会更加努力地战斗吧……”
应该很快就可以看到像那天一样的清澈晴空了吧。
玲子忽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心情——好想穿短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