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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见对著手机大声地骂人。
“你给我闭嘴!一不小心开了枪我也没办法,行了行了,你快点过来啊……嗯嗯,就是上回检查过的池袋的那幢空楼……还有,把事情都告诉F……别……别说蠢话了!别管那些事情了,总之,你给我赶紧过来!”
北见啪地合上电话翻盏,朝脚底下吐了口唾沫。就在这水泥地上,玲子正被手铐反铐著双手,倒在地上。对了,就跟大塚被杀的时候一样。
“姬川主任,你的预定死亡时间是八点半或九点哦。刚好就是我参加搜查会议的时候。”
叫来同伙把玲子杀掉,自己则一个人慢悠悠地去参加搜查会议,从而製造不在场证明。这不就跟在大塚的推测死亡时间内他是在咖啡馆的情况用的是一样的手段吗。
北见坐到了玲子的脑袋边上,就是通常说的那种“美国佬”坐法。
他把枪抵在了玲子的太阳穴上,她已经无法做任何抵抗了。
“……我啊,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把坏事都做尽了哦。不仅是飙车,可卡因、迷幻药、人麻、海洛因什麽的我也吸过,还有强姦什麽的,对了对了,把自己中意的女人绑来轮奸、监禁什麽的我也干过。我不缺钱,但我觉得好玩,就拍了她们的视频,拿到网路上去放。看到涩穀、新宿街上那些为所欲为的混蛋,我就把他们打一顿搁起来扔到羽田机场的跑道上去。
“……不过啊,这种事情不管是哪一样都会有厌倦的时候,都有一个限度。因为我还有一个当员警做官的未来,所以这种事情绝不能声张出去。我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乱来,打架、咳药什麽的也都停止了。发生了纠纷就用金钱来摆平。可就在那样的时候,我遇到了‘F’。”
玲子反问他:“F?”的确,北见刚才在电话裡也提到过这个名字。
“嗯,差不多就快到了哦。因为就住在附近的旅馆裡。”
他说的没错。不久,在楼层的入口就出现了人影。
“噢噢,压轴的来啦……我们等了很久哦。”
但人影并没有走进来。
“犹豫什麽呢?”
对方没有回答。
“……行,算了算了。”
北见用戏谑的表情盯著玲子的脸看。
“我给你介绍一下啊,姬川主任。这位就是‘F’,杀人艺术家,同时也是‘草莓之夜’的女主角。她的另外一个名字,也就是本名,叫深泽由香裡。”
——这就是杀人凶手?深泽?由香裡?
眼前的这个身影和根据“由香裡”这个名字想像出来的形象完全不同。那人的身高跟玲子差不多,但是瘦得像根棒子一样。头髮与其说是被剪短的还不如说是被扯短的。那个人的站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得了皮肤病的流浪狗。
“那家伙刚好在追赶我的一个朋友,我想也就那麽一回事,所以就想用钱摆平她,谁知这种手段对她完全没有用。她突然就用刀片朝著猎物的这儿笔直地切了下去……那场面实在是太精彩了。不管是她的技术、血的喷溅方法,还是她的存在感,全部都是艺术。
“被杀的家伙要是还活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某地省厅的候补官员了吧。但是,那个跟我有著相似轨迹的家伙在一瞬间,就短短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不停地痉挛著,然后就死了。那家伙用手裡的百来日元的美工刀就一下子把所谓的人生切断了。
“那时候,我的心裡怀著一些即使用任性地胡作非为也无法掩盖的东西。就这样让年轻时的胡来慢慢淡化,就像乘扶梯一样,在我的员警生涯中一步步往上走,我当时就是这麽想的。原来人生就是这麽一回事啊,我心裡总有一些像这样的消极部分。”
北见出神地盯著由香裡。
“可是啊,就是这个F治好了我这个任性的脾气。看吧,在离你这麽近的地方,‘死亡’真实地存在著。在电视上几乎看不到的真实的‘死亡’,此刻就在你的眼前……就是她教会了我这些。
“对于从小就只被教育要往上看的我来说,的确渐渐地看不到下麵的事物了。以几乎快要脖子痛的程度一直仰望著高处,我已经完全弄不清自己到底站在怎样的高度上了。但是多亏了她,我终于搞清楚了。我必须站在那几十万爬行在地面求生存的人之上。我终于领悟到,如果只是麻木地活著,变得像熟透腐烂的草莓那样,像我那朋友的尸体那样,那就一切都完了。
“于是,我就开始当起了这个杀人艺术家的赞助者。因为我自己就是最想看她现场表演的人。观众们应该也能体会到跟我一样的感动吧!那个叫做‘死亡’的现实就活生生地摆在面前,还有完全相反的叫做‘活著’的价值观。这些都能让人再认识一遍真实的自己吧。”
大概是回忆起了表演的真实场面,北见闭著眼,张开两手,仿佛沐浴在管弦乐团的演奏中一般,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神情。
“……仔细想想,现代人都是在医院出生,在医院死亡。谁都没有真实地体会过‘死亡’的感觉。大家一定都很想感受,很想看到。所以我就把这个展现给他们看,真实的‘死亡’和真实的‘活著’……‘草莓之夜’是我想的名字,不过她也赞成。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点过头。”
玲子一边装作在听他讲话,一边等待著时机,看能不能在他的另一名同伙赶到之前,改变一下局面。但看上去讲得津津有味的北见,其实一直在冷静地监视著玲子。玲子心想:只要能把背后的手拿回到前面,那应该就能找到机会。
“……你的推测没有错,一开始都把尸体沉在了户田,后来我来到了龟有署后知道了内池这麽个地方,然后七月份开始就把尸体沉在那裡了。但我没想到康之会死,而且还是那样的死法……对于你的直觉我毫无办法,虽然完全无法接受,但因为事实证明你说得没错,我也就无可奈何了……说真的,比起大塚,我们应该先把你干掉才对。”
不知为何,北见把枪口移开了,然后抬抬下巴示意她站起来。玲子从命,慢慢地站起身来。
“真是可惜了……像你这类的女人我还蛮喜欢的呢!”
北见伸出左手按在了玲子的胸部,隔著汗津津的衬衫,揉捏起乳房来。玲子只是努力冷静地想著,如果现在反抗的话会发生什麽事情。但是,北见那胆大妄为的手指和那些动作渐渐削弱了她的注意力。从喉咙开始,手指划过皮肤一路下滑,伸到了内衣裡面。找到了乳头之后,他重重地捏搓起来……
“你应该明白的吧?你也是一样的吧?在搜查一课每天看著惨不忍睹的尸体,你都是怎麽想的?难道没有想过‘我可不想变成这样’吗?一定想过的吧。”
枪口依然指著太阳穴。北见从背后抱住玲子,正要把裤子的拉鍊往下拉。
“自己正活著,能活著真好,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吧?一定会有优越感吧?”
——不对,我并没有那样想……
可是,玲子已经无法说出口了。北见的手指正在玲子的敏感部位迂回。漆黑的夏夜正在俘虏玲子的意识。
“都是一样的哦,包括你在内。不对,比起那些观众,你的性质可能还要更恶劣一点。因为你看看尸体就可以拿钱,因为是工作。脸上总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裡八成是在想:变成这个样子就彻底玩完了呢。而且,肯定还想过‘幸好我是个刑警’之类的吧?”
北见的手指发出“咕吱咕吱”的猥琐声响。但对玲子来说,连这都已经像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她只感觉到自己被这漆黑的夏夜所包围,并渐渐失去了力气。
——难道我又要接受这种事情?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不一样!”
玲子一时无法确定这是谁的声音。北见从玲子的两腿间抽回了手指。
“……不一样的。你和俺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由香裡。那是根据她的外形完全无法想像的具有穿透力的少女声音。只是,她为什麽要自称“俺”【“俺”是日语裡的男性第一人称代词,因为由香裡是女性,所以玲子觉得奇怪。】呢?
“有什麽不同呢,F?”
北见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俺并没有见过什麽上面的东西,俺只想感觉到自己是活著的,和大家一样,一边流淌著血液一边活著。俺想要确认的是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幽灵在说话一样。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声音裡竟然充满了力量。
北见丢下玲子,摇摇摆摆地朝由香裡走去。
——机会来了……
玲子注意不让两人发现,慢慢地蹲下身去。
“你在说些什麽啊。都一样的好不好,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我跟你不是一条船上的吗。感受著真实的‘死亡’,感受著真实的‘活著’,所以才有今天,不是吗?”
“不对……”
黑影摇摇头。
玲子微微张开背后的两手。
“……我只能感觉到‘死’。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活著这回事。这跟只能感觉到‘活著’的你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你在说些什麽啊,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麽啊!”
从北见的背影裡都能看出他的惊慌失措。
——就是现在了!
玲子弯著腰向北见的后背撞去。
“嗯!”
北见回头一看,朝玲子伸出膝盖顶了上去。玲子弓起身子,尽可能地把伤害减小到最低限度。
“舔,给我舔!”
北见的脚尖又向玲子的胸口飞来。一脚,两脚,玲子只是避开关键部位拼命忍著。终于,在第三脚的时候,玲子用戴著手铐的手抓住了北见的脚踝,然后往上提。
“啊……”
北见大人地踉跄了一下。趁这个时机,玲子往门口跑去。如果跑到外面大叫的话,也许会有人听到。可就在这时——
啪!
背后响起枪声的同时,玲子像是挨了一记扫荡腿似的往前扑倒。正在逼近眼前的不是水泥地面,而是一下子张开大口的四边形空洞。这是原本用来装电梯的、没有任何阻挡的纵向坑道。
——掉……掉下去……
玲子瞬间扭转身体。右半身几乎就要落下坑去,所幸好歹用右手抓住了地面的边缘。不对,是只有手指尖一点抓在地上。腰部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掉落下去,虽然左手也搭在了地面上,但整个身体已经掉落下去,变成了挂在地面上的状态。身体在摇晃,水泥地面上的沙了让指尖一点一点地往外移动著。还能撑几秒呢?这裡是三楼,要是掉下去的话,估计就没救了吧。
绝望一阵阵地袭来。
她可以看见北见的头,知道他正在靠近。
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这边。
就在这时,发出了好几响枪声……
“啊——”
“什麽!”
“住手,北见!”
“不许动!”
又响起了好几声枪响……
“嗯,啊——”
“北见!”
玲子完全搞不清楚是谁在开枪打谁。
就在一瞬间的工夫,三楼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对于勉强能悬在坑道口的玲子来说,根本不知道那个在叫北见的名字的人是谁。
“……啊!”
由香裡涂满鲜血的脸突然出现在玲子面前。她慢慢地爬过来,一把抓住了玲子的手腕。由香裡用难以置信的力量试图把玲子往上拉。
“……真子,我来救你了哦。”
只说了这麽短短一句话,由香裡就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