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三人三骑驰进了成都。
郭璞、海腾、海骏都是明眼人,他三个在进城的时候便发现,这成都戒备之森严不下京畿。
而且那些个站门的旗兵,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刀明枪亮,绝不像别处所见那些旗兵,个个垂头丧气,一付懒散颓废模样,连站岗守卫都还彼此说笑。
由此,足见岳钟琪不愧是个将才,也足见这些旗兵在年羹尧调练之下,确是一支可用之兵,只可惜……
郭璞想到了这儿,不禁暗暗感叹地摇了头。
他这一摇头,海腾立即开了口,“怎么,郭爷?”
郭璞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眼见这些雄兵,有些感慨。”
海腾马上明白了,道:“您又想起了年爷?”
郭璞点了点头,没说话。
海腾却道:“郭爷,年爷究竟是年爷,您瞧瞧别处八旗兵?那成了什么样子?养尊处优哪能打仗……”
郭璞道:“错非是岳钟琪,换个庸才也带不了他的兵将。”
海腾道:“可不是么……”摇头,住口不言。
他三位一路策马徐驰,只顾说话,却没留意身后那街道两旁,一边各一的缀上了两个身穿长袍的汉子。
郭璞也不知道么?不,他自一进城门便发觉有人跟上了他三个,只是他未加说破而已。
看看已进了大街,郭璞突然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再办事。”
说着,他一拉马头向街旁驰去。
街旁,有两家客栈,三人在那家名唤“蜀中”的客栈前下了马。
下了马是下了马,这成都的客栈可不像别处的客栈,只要你一进门口,马上就有伙计出来哈腰暗笑,拉马的拉马,让客的让客。
这家“蜀中”客栈门里有两三个伙计,都瞧见了客人上门,可是就没有一个抢出来迎迓。
他拴好了坐骑,解下简单的行囊,带着海腾、海骏进了客栈。
一进门他便向柜台里唤道:“有人在么?客人上门了!”
柜台外三个伙计,柜台里也坐着一个老帐房及一个中年汉子,他却问有人么?当然,他是故意的。
他这一开口,有名伙计搭了话,一口四川土腔:“怎么,客人要住店?”
郭璞道:“不住店我进你的门儿?”
那伙计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么,请客人到柜台上去一下。”
郭璞道:“干什么,先付帐?”
那伙计忙道:“那倒不是,住店哪有先付帐的,请客人登记一下。”
郭璞为之一怔:“登记?登记什么?”
那伙计道:“登记三位的大名、来处、是干什么的……”
郭璞“哦”的一声道:“还有这种事儿?我没听说过……”
那伙计道:“抱歉得很,这是这儿的规矩。”
郭璞道:“没想到贵处有这种规矩,花银子住店得先登记……”
他顿了顿,接道:“伙计,假如我不愿登记呢?”
那伙计强笑说道:“这个……这个,小号不敢留客。”
海骏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郭璞抬手拦住了他,目注那伙计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换一家……”
那伙计道:“客人要是不肯登记,就是走遍成都也没一家敢留三位,客人要是不信,可以去试试。”
海骏火儿了,忍不住叫道:“这是谁订的规矩……”
那伙计尚未答话,郭璞已拦过话头:“这么说,我三个是非登记不可了!”
那伙计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郭璞耸肩一笑,道:“登记就登记,免得睡破庙……”
那伙计暗笑说道:“客官,成都的破庙没法子住人。”
郭璞道:“怎么,为什么?”
那伙计道:“每夜都有巡夜的,要是住在破庙里,就会被抓去当贼办。”
郭璞笑道:“这倒好,成都的禁卫不下京畿……”
他顿了顿,接道:“伙计,刚才我这位同伴问,这是谁订的规矩?”
那伙计忙道:“这是总督衙门订的规矩。”
郭璞“哦”的一声,道:“原来是官府订的规矩,那我们这些草民焉敢不登记?伙计,你该早说,我三个初来贵地,哪儿知道?”
说着话,他转身向柜台行去。
那伙计忙跟了上去。
适时,门外进来了两个中年汉子,站在门边跟另两个伙计谈上了,但一人一个全盯上了海腾跟海骏。
郭璞明白,但他佯装不知道,到了柜台边,拿起了笔,摇摇头,笑道:“这规矩订的高明,也没个核对的玩艺儿,写上个假名字,随便编上几句话,谁知道么?”
说着便要往那一本簿子上下笔。
“慢着!”坐在老账房旁边的中年汉子,突然一抬头开了口:“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郭璞停笔未写,抬眼笑问道:“你们是让我写,还是让我答话?”
那中年汉子道:“两样都要!”
郭璞摇头笑道:“抱歉得很,一样我都嫌委曲。”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像你这样的客人倒是首见。”
“一样!”郭璞淡淡笑道:“像这样高明的规矩,我也是第一次领教。”
那中年汉子双眉一挑,忽地笑了:“你客人跟别的客人不同,是江湖朋友?”
郭璞笑道:“阁下高明,半个!”
那中年汉子一怔,道:“半个?这怎么说?”
郭璞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半个江湖人,别的不能说。”
那中年汉子扬了扬眉,道:“阁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郭璞未答,笑问道:“我说了是不是可以不用写了?”
那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可以,别人两样都要,你客人只须有一样就行了。”
郭璞笑了笑,道:“我该谢谢阁下对我的优待……”
他顿了顿,接道:“我姓……”忽又改口问道:“阁下要听真的,还是要听假的?”
那中年汉子道:“自然是要听真的。”
郭璞一摇头,道:“抱歉,真的我不能说,只能说假的。”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敢情你阁下是来成都闹事儿的,我非要你说不可!”
郭璞淡淡笑道:“那很麻烦,我要不想说,谁也没办法勉强我……”
那中年汉子脸色大变,刚要向外递眼色,郭璞一挺腕,那枝羊毫已然点上他的前心。
随即郭璞笑道:“为免门口那两个挨揍吃苦头,你还是省省事,别看这是一枝羊毫,在我手中它比刀还犀利,不信你看!”
收腕下插,“笃”的一声,那枝羊毫被他插进了那既硬又厚的柜台里及半。
那中年汉子睹状神情狂震,方待站起,郭璞已然抽出了笔又点上了他前心,笑道:“看见了么?你要不想像这柜台,就省省事,以我看,你阁下这身子也不比柜台硬!”
那中年汉子机伶寒颤,色如死灰,当真没敢再动。
那老账房吓白了脸,哆嗦着直往旁边躲。
郭璞半转身躯,那门口两个中年汉子怔在了那儿,三个伙计也吓呆了一对半。
他淡淡一笑,道:“海腾,自己进去,挑一间最好的住下,我倒要看看谁敢把咱们怎么样!”
海腾笑着应了一声,与海骏提起行囊昂首阔步地行向了后面。
这里,郭璞一笑放下那枝笔,道:“要想这样防江湖人是防不住的,趁早撤消这高明规矩吧!”转身行向了后面。
那几个仍无一个动,一直到听不见郭璞的步履声了,柜台里那中年汉子方定过神来,忙向外摆了手。
门口那两个面有余悸,转身急步出门而去。
后院里,海腾果然挑了一间最好的上房。
三人坐定,为适才事刚谈笑两句。
轻捷而急促的步履响动,后院中一下拥进了十几个身穿袄裤、打扮俐落的中年汉子,为首的,是个上身穿着对襟夹袄、下身穿着扎腿裤的瘦小老头儿。
老头儿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位好手。
他在院中站定,然后扬声发话:“适才的三位江湖朋友,请出来答话。”
郭璞一笑说道:“高明的来了,走,咱们出去瞧瞧去。”
带着海腾、海骏,一前二后地行了出去。
到了院中,郭璞隔一丈停步,含笑问道:“是哪位唤我三个?”
那瘦小老头儿道:“是老朽惊动三位朋友。”
郭璞道:“好说,老人家有何见教?”
那瘦小老头儿忙道:“不敢,老朽先请教……”
郭璞道:“老人家该先示下称呼。”
那瘦小老头儿迟疑了一下,道:“老朽蜀中仇英……”
郭璞笑道:“莫非‘神鹰’仇老人家?”
瘦小老头儿仇英脸色微变,道:“不敢,那是江湖朋友抬爱,正是仇英,阁下认识……”
郭璞淡淡笑道:“我失敬,仇老人家威震川陕,纵横西南,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今日得能瞻仰风范,足慰平生……”一顿,接道:“仇老人家如今是……”
“神鹰”仇英道:“老朽现任职岳总督麾下‘查缉营’……”
郭璞“哦”的一声,道:“原来仇老人家如今己身入公门,吃粮拿俸了,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仇老人家是何时……”
仇英老脸一红,有点羞愧地道:“‘查缉营’全是‘哥老会’的袍哥,老朽有一好友身在‘哥老会’,受他之邀前来为岳总督效力……”
郭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为朋友,那难怪!”
仇英老脸又一红,旋即一整颜色,道:“老朽请教……”
郭璞道:“仇老人家,我不能说出真姓名、真来意。”
仇英脸色一变道:“朋友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郭璞点头说道:“正是,还请仇老人家……”
“可以!”仇英一点头,道:“老朽不问朋友的姓名来意,朋友既知老朽,那么老朽胆请朋友卖个面子离开成都,老朽恭送朋友出城。”不愧成名多年的江湖豪客。
郭璞一摇头,道:“仇老人家,我千里迢迢来到成都,身负重大使命,好不容易地到了,在事未办成之前怎可轻易离去?这一点非我斗胆不顾您的面子,实在是有苦衷不能从命,不过我向仇老人家保证,今后几天内,我绝不令仇老人家为难……”
听得前半段话,仇英脸色大变,入耳那后半段,他却立又恢复正常,缓和了神色,双眉一轩,道:“朋友,武林轻死重一诺!”
郭璞笑道:“老人家,英雄言出便如山!”
仇英猛一点头,道:“好,老朽舍命交你这个朋友,告辞了。”一拱手,便待转身。
突然,前院传来一声冷喝:“仇老,且慢!”
仇英身形一震,转头率众躬下身去:“仇英见过统带!”
郭璞闻声抬眼,只见前院缓步走来一个身穿长袍的瘦高中年汉子,长眉、细目、白渗渗的一张脸,冷漠中透着阴鸷,阴诈中带着狠毒。
更令人皱眉的是,他神态狂妄倨傲,一副目中无人模样。
本来是,官儿嘛,哪能不摆摆架子,显显威风?
你不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仗人势的家伙。
瘦高中年汉子近前大剌剌地一摆手,道:“仇老免礼!”
仇英忙道:“谢统带!”
随即站直了身形,垂着手听候下文。
瘦高中年汉子斜着眼一瞥郭璞,道:“仇老,听说你让他留下了!”
仇英忙道:“回统带,卑职斗胆,擅自作主……”
“应该的!”瘦高中年汉子摆了手,道:“我把差事交到下层,就是要下一层的替我作点主,要事事都往上报等我管,那还得了……”
他笑了笑,接道:“仇老,此人是何来路?”
仇英道:“回统带,此人是江湖上的朋友。”
那瘦高中年汉子“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就凭刚才在柜台显露的那一手,也该是,而且还是个罕见的好手,仇老,他姓什么,叫什么,是来干什么的?”
仇英忙低下了头:“回统带,这个卑职还没问出来。”
瘦高中年汉子“哦”的一声,道:“怎么说?”
仇英忙道:“回统带,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瘦高中年汉子截口说道:“仇者,这是他说的?”
仇英忙点头应是!
瘦高中年汉子双眉微扬,淡然笑道:“仇老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怎么这么轻信人言?”
仇英头垂得更低,耳根上都见了红,道:“回统带,江湖朋友轻死重一诺,他已向卑职保证过了。”
瘦高中年汉子道:“他向仇老保证过什么了?”
仇英道:“回统带,他保证绝不令卑职为难。”
瘦高中年汉子突然哈哈笑道:“仇老,怎么你这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还不如我这个半途出家的?你仇老讲英雄,重义气,轻死而重一诺,别人可并不是全像你仇老一样,他向你保证过了,到时候恐怕你我的脑袋都要搬家,仇老,你知道,我这个统带可没有多大的前程……”
可怜成名多年的老英雄,在他那官威之下,低着头,红透耳根,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想当年,他叱吒风云,纵横西南,威震川陕,何曾受过这个?而如今,毕竟一个官字压死人。
郭璞听得、看得双眉连轩,突然笑顾左右,道:“看见了么?听见了么?好大的官威?咱们那块地儿上也没见过这个,如今这儿的一个小小统带竟这么神气!”
瘦高中年汉子勃然色变,但当他转望郭璞时,他忽地笑了,笑得好阴沈,好不怕人。
“阁下的胆子,在江湖人中允称少见……”
“那没什么!”郭璞淡淡说道:“休说是一个‘查缉营’的小小统带,就是见了你们那位戴两眼花翎的总督,我也是这么说话。”
“好!”瘦高中年汉子扬眉笑道:“口气不小,那么阁下敢跟我到‘查缉营’去一趟?”
郭璞摇头说道:“没什么不敢的,只是,小庙容不了大神!”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笑道:“‘查缉营’是嫌小了些,那么,总督衙门?”
郭璞道:“迟早我总是要去的,不过我现在不想去,要歇一会儿……”
瘦高中年汉子突然冷笑说道:“我当是哪一路的高人,原来不过是个充壳子的,拿人!”
他这里一个吆喝,仇英身后立即闪出了四个,如狼似虎地迈步奔向了郭璞,要拿人。
郭璞笑了:“别为难他们,点到为止!”
海腾、海骏答应一声,双双越出。
那四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二对一起近前便抓。
海腾、海骏用上了蒙古摔角,一抬手,一伸腿,一边躺下了一个,再一探掌,那一个也退了好几步,砰然坐在地上。
这一来,众人齐震,群英大哗,其余的就要往上扑。
瘦高中年汉子脸色一变,伸手拦住,笑道:“看不出这两位也有这么好的身手,仇老!”
他竟派上了仇英。
仇英一咬牙,答应一声,抬头向郭璞走去。
郭璞笑道:“你两个退!”
他是明知海腾、海骏不是“神鹰”的对手。
海腾、海骏应声而退,仇英已到了近前,神色颇为难看地一拱手,道:“朋友,恕老朽……”
郭璞一抬手拦住他话头,道:“老人家,让我说句话再动手不迟。”
话落,抬眼望向瘦高中年汉子:“统带大人,你真要拿我几个?”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笑道:“难不成我是跟你阁下开玩笑?”
郭璞点头说道:“说得是,我请问一声,你统带大人准备把我三个带到哪里去?”
瘦高中年汉子道:“你不嫌‘查缉营’太小么?我带你们到‘总督衙门’去!”
郭璞道:“统带大人,这话是你说的?”
瘦高中年汉子道:“以我的身分,还会骗你?”
“好!”郭璞一点头,道:“不必麻烦这位仇老人家动手,我跟你去……”
仇英一怔道:“朋友……”
郭璞笑了笑,道:“老人家,反正我不是对手,这样去该光采一点。”
仇英何等老江湖,哪能听不出来人家是保全他得来不易的半生英名,也不愿让他为难。
暗暗大为感激,望了郭璞一眼,没说话。
瘦高中年汉子也自一怔,意外地道:“你跟我去?”
郭璞点头说道:“正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瘦高中年汉子道:“什么条件?”
郭璞笑了笑,道:“枷锁也行,手铐也行,铁炼也凑和,你得把我三个这双手绑起来,越紧越好,行么?”
哪有这样谈条件的?
海腾、海骏明白了,但都强忍了笑意。
仇英-异地望着郭璞,但没说话。
瘦高中年汉子更诧异,他尚未说话,郭璞已然接道:“还有,必须得上总督衙门,否则别怪我中途挣断捆绑跑掉,再结实的东西也绑不住我,不信我待会儿试给你看!”
瘦高中年汉子突然开了口,道:“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璞淡淡笑道:“没什么意思,送上门的好事,只问你接受不接受?”
瘦高中年汉子目光转动,阴阴一笑,道:“我明白你为什么要上总督衙门了,想一路通行无阻地让我把你三个带进去,好主意!”
郭璞笑道:“统带大人,别自作聪明,我三个被你绑着,还能闹出什么乱子来?难道你统带大人还不放心?”
瘦高中年汉子道:“你不是说再结实的东西也绑不住你么?”
郭璞笑道:“真没想一个堂堂‘查缉营’的统带也怕我这个江湖草民?就算是绑不住我,众寡悬殊,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在总督那大衙门里,你统带大人……”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知道,你身手很高!”
郭璞道:“这么说,你统带大人是自认对我没办法了,既如此,你统带大人喝止这位仇老人家干什么?照这位仇老人家的办法不很好么?”
瘦高中年汉子阴阴一笑,突然喝道:“来人!”
仇英忙道:“请统带吩咐!”
瘦高中年汉子一-手,道:“把他三个绑了!”
仇英口中答应,脚下有点犹豫。
郭璞双手往前伸,道:“老人家,来吧,别耽误时间了,这是我自己的要求。”
仇英未再迟疑,一摆手,身后走出了几个,探腰取下了铁锁炼,把郭璞三个人六只手绑个结实。
郭璞、海腾与海骏,一动不动,任凭那几个锁绑。
锁绑完毕,瘦高中年汉子阴阴笑道:“朋友,走吧!”
郭璞未说话,双手一挣,腕上铁锁炼寸断,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瘦高中年汉子勃然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璞淡淡笑道:“别紧张,我不是说过要试给你看的么?这只是表示我有办法中途跑掉,别把我三个往‘查缉营’带,如今,哪位还有铁锁炼?麻烦再给我锁上。”
一名壮壮的汉子从腰间又取下了一条为郭璞锁上。
锁毕,郭璞笑道:“海腾,带着行囊,咱们总督衙门里住去!”
海腾、海骏应声回屋提了行囊,然后郭璞又道:“统带大人,如今可以走了!”
瘦高中年汉子没说话,一抬手,转身当先行了出去。
仇英紧随一步跟上,他带来的人,则在郭璞三人后面,拥着三人把三人夹在中间往外行去。
郭璞笑道:“够威风的,‘查缉营’的统带大人带路,只差没前呼后拥了。”
海腾接口笑道:“爷,这滋味儿我可是大姑娘出嫁,生平头一遭儿!”
郭璞笑道:“无论大小事,亲身经历一下总是好的。”
海腾笑了,道:“爷,您是打算……”
郭璞道:“看看谁倒楣!”
海腾又笑了,未再说话。
出了客栈,踏上大街,一路之上行纷纷投注,但那只是不经意地投过一瞥,似乎是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了。
片刻之后,到了那庄严、肃穆、宏伟的总督府前,那倒不是瘦高中年汉子是个信人,而是他知道不带这三个到总督府来不行,还真怕郭璞三个半途跑掉。
其实,天知道这三位会不会跑。
显然,这位查缉营的统带在总督岳钟琪跟前甚为吃得开,他未经通报便带着“人犯”进了大门。
到了前院,他停了步,回身说道:“仇老,看好了他们,我见大人去!”
仇英哈腰应了一声,那瘦高中年汉子则踏着青石路,拐了两拐便不见了影儿。
郭璞站在院中,抬眼四顾,道:“海腾、海骏,你两个瞧瞧,他这儿比咱们那儿如何?”
海腾、海骏笑道:“爷,只差那么一点儿,但已经挺不错了!”
郭璞点头叹道:“这地方恐怕是年爷以前的……”摇摇头,住口不言。
仇英诧异地望了望郭璞一眼,道:“老弟台,你说谁?”
郭璞淡淡说道:“大将军年羹尧!”
仇英脸色一变,急道:“老弟台,你……”
郭璞道:“跟年大将军在北京有过数面之缘。”
仇英大惊,道:“这么说,你是……”
郭璞淡淡说道:“老人家,待会儿请自己看。”
话刚说完,一阵步履声响动由远而近,随见那通往后院的一处拱门中转出几个人来。
瘦高中年汉子垂手半哈腰,恭恭敬敬,一副奴才像地在前面带路。
他身后,是个身材颀长、身穿蓝缎长袍、目面无须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长眉凤目,步履稳健,目光锐利,隐隐有夺人之威,负手迈步,威武中带着几分潇洒。
他身后,紧跟着两名亲随打扮的英武汉子。
这中年人是谁,不问可知。
果然,一见这几个人出来,仇英与那些“查缉营”的人,立即垂手哈腰低下了头,神色恭谨而肃穆。
那位统带大人,带着那位中年人直趋郭璞三人面前。
停了步,那位统带大人回过了身,恭身说道:“禀大人,就是这三个。”
然后转过身来喝道:“总督大人在此,跪下!”
郭璞站着未动,也听若无闻。
这多没面子,那位统带大人脸色一变,方待再叱喝。
那位中年人,总督岳钟琪突然摆手说道:“对江湖豪客别这么失礼!”
那位统带大人没了脾气,应了一声,闭口不言。
郭璞这才淡淡笑道:“岳总督,事实上我有不能跪的理由。”
岳钟琪目光深注,眉梢儿微扬,道:“我看三位气宇轩昴,应是非常人,尤其你阁下,该是位江湖上罕见的好手,我没有看错吧?”
不愧虎将,总督也毕竟是总督,他有着过人的眼力。
郭璞淡淡说道:“那是岳总督夸奖!”
岳钟琪道:“不必谦虚,你贵姓?”
“不敢!”郭璞道:“有劳总督下问,我姓郭!”
岳钟琪点头说道:“原来是郭侠士,三位哪儿来的?”
郭璞道:“北京城!”
岳钟琪双眉一轩,道:“京都地方很大!”
郭璞道:“是,总督那么我说小一点,内城‘海贝勒府’!”
那位统带大人瞪了眼,张了嘴。
仇英身形一震,却未见他抬头。
岳钟琪目中异采一闪,急道:“我听说贝勒府有位奇才郭璞郭总管,也是和亲王的总管,更跟四阿哥是换帖兄弟。”
郭璞倏然笑道:“总督远镇川陕,竟熟知京中事,令人佩服,我单名一个璞字。”
那位统带大人脸上变了色。
岳钟琪目注海腾、海骏,道:“这两位是……”
郭璞道:“海爷八护卫之二,海腾、海骏!”
海腾、海骏跨步而前,一躬身,齐道:“海爷令我二人问候总督!”
岳钟琪忙抬双手,道:“那是贝勒看重……”
他一抬头,道:“三位此来是……”
郭璞道:“奉密旨前来押解犯人上京!”
够了,那位统带大人一张脸没了血色。
岳钟琪霍然转注,扬了眉:“鄂泰,这怎么说?”
那位统带大人鄂泰连忙低下了头,颤声说道:“卑职该死,但他三位不肯说……”
郭璞淡淡说道:“统带大人要原谅,有关我的姓名、来历,我的确不能说。”
那位统带大人鄂泰哑了口。
岳钟琪冷哼一声,道:“竟把钦差当叛逆,你这个‘查缉营’的统带是怎么当的?来人,押下去听候处置!”
身后两名亲随应声而出。
鄂泰一哆嗦,砰然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卑职不知……”
岳钟琪听若无闻,郭璞突然说道:“总督,我想代统带求个情,这是他的职守所在,住客栈的规矩也是上面订的,并不能怪他。”
岳钟琪望了鄂泰一眼,收回目光喝道:“还不上前松绑谢过!”
鄂泰如逢大赦,答应一声,颤抖着爬了起来,急步走了过去,亲手为郭璞三人解下捆绑,然后退立一旁。
岳钟琪容得鄂泰后退,始道:“钦差驾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容我大厅奉茶!”
说着,他举手往大厅让了客。
郭璞含笑说道:“谢总督,公事公办,请总督先过目这个。”
探怀取出密旨,双手递了过去。
岳钟琪略整衣衫,神态恭谨肃穆,出双手接过。
他没有看,随即又摆手让客。
大厅中坐定,亲随奉上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