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珩看出正是师祖梅花画册第一页上的画意,心知定是“辟邪剑法”的起手式无疑。
南魔示范出手,运剑缓慢,这是他为了使女儿容易瞧得清楚,但也便宜了赵南珩。
试想凭他在屋上偷觑记忆,领悟所得,总属有限,也决非一朝一夕所能阐发,如今有这么一位剑术大行家在下面示范,自可尽窥奥妙了。
二代南魔南世侯一剑又一剑的使出,出剑虽缓,但剑尖上朵朵银花,却连续涌出,生生不息,由简而繁,蔚为奇观!
尽管这套剑法,由绿玉佛像水中光影研悟而出,并无身法步法,南魔脚下也始终不动。
但他一个身子,前后左右片刻之间,已被百十朵银花,堆得宛如一棵开满繁花的老树,挥动的手臂,就是树的枝干。
师祖把这套剑法,画成梅花,当真是最恰当也没有了!
赵南珩全神贯注,息为之屏,神为之夺,果然有许多地方,变化精微,奇奥难测,远非自己所能领悟的,此刻一目了然,豁然贯通!
剑光银花,突然熄灭,眼前一黑,南魔早已归剑入匣,纵声狂笑,得意的道:“玖儿,你看懂了吧?这套剑法唯一缺点,就是没有一套完整身法,也许他们当日侧重在剑招变化之下,四大门派各有不同的身法可以使用,你将来练习之时,也可用咱们‘天星剑法’的身法为辅。”
南玖云应了声“是”。
南世侯俯身从水池中捞起绿玉如来,拔下小剑,把佛像装入锦盒之中,然后吩咐道:
“好,你到后园精舍,去请四位掌门人出来,就说为父在前殿恭候。”
赵南珩心头一紧,继而大喜过望,暗想:原来四位掌门人,果然被南魔“请”来了,自己总算不虚此行!
急忙俯身瞧去,这一瞬之间,已不见南世侯的影子,南玖云也匆匆从池中收起八颗宝珠,翩然出屋,朝后园走去。
伏在屋脊上的赵南珩,考虑着自己是跟踪南玖云,去后园精舍?还是先去前殿等候?
略一迟疑之下,觉得南魔既已着人去请,四位掌门人自会在前殿现身,自己还是先到前殿去,相机行事再说。
心念一决,立即悄悄后退,他既然发现了住在这里的是杀人不眨眼的二代南魔,自然更不敢丝毫大意。
目光向四周环扫一眼,立即一改先前缓缓蠕动的情形,提足一口真气,施展上乘轻功,身形快如电闪,朝墙外泻落。
绕近大殿左侧,跃上墙头,也无暇多看,就捷若猿猴,朝殿前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扑入。等隐往身形,才悄悄张目望去,大殿上还是一片漆黑,不见有人。
赵南珩暗自庆幸,自己赶先一步,南世侯还没有来。
正想之间,只见从神龛后面,转出两个手提纱灯的青衣女子,在殿上燃起两支粗如人臂的红烛。
然后又把殿上什物搬开,打扫清洁,就在正中间放好一把虎皮交椅,两旁添了四个蒲团,才返身退去。
赵南珩不知南魔劫持四位掌门人,有何阴谋,今晚突有什么举动?但瞧到青衣女子在殿上只设了一把交椅,敢情就是南世侯的坐位,四个蒲团,当然是替四位掌门人而设。
心中不禁暗暗冷嘿,这魔头当真狂妄自大已极!
殿上有了步履之声,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出大殿。
赵南珩屏息凝神,躲在树上,身躯不敢稍动,他知道凭南魔的武功修为,只要自己稍微不慎,就会立被察觉。
南世珩腰悬七星古剑,手上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黄绫包袱,昂首阔步,走到神龛前面,随手把黄续包袱朝案上一放,大模大样的在虎皮椅上坐了下来。
南魔,确实有他慑人的气势,光瞧他那种虎步龙行的威猛仪态,就不失是江湖上一代枭雄人物!
尤其今夜,他广颡隆准紫气深沉的脸颊上,似乎特别流露出一股傲视群伦的得意之色。
不,他才一坐下,两道凌厉阴森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自己隐身之处,瞥了一眼,紧闭的嘴角,也依稀往下牵动,嘿然微哂!
赵南珩只觉心头咚的一跳,背脊骨髓也一阵发麻!
暗想:难道自己行藏,已被他瞧破了不成?但他只瞧了一眼,就不再朝自己望来,似乎又有些不像。
差幸就在此时,角门上灯光闪动,两名青衣女子手提纱灯前导,引着四个人朝大殿走来!
赵南珩急忙举目瞧去,两名少女后面,第一个方面大耳,身衣黄色憎袍的老和尚,正是少林方立百愚上人。
第二个童颜鹤发,长髯飘胸的青饱道人,当然是武当掌教一尘子了。
第三个是白眉低垂,面容清癯的老僧,正是老师傅――峨嵋伏虎寺方丈大觉大师。
第四个身穿白葛长衫,额下留着一把花白山羊胡子的老人,赵南珩可以猜想得出,他就是虞平的师傅,华山派掌门人云台老人。
这四位望重武林的一派掌门,才一现身。
南世侯已从虎皮交椅上霍然站起,脸堆笑容,迎前几步,拱手道:“四位道长远莅南岳,数日来诸多简慢之处,兄弟先在这里告罪。”
百愚上人身为少林方丈,修养功深,虽被软禁多日,依然毫不动气,目光一抬,双手合十,缓缓说道:“阿弥防佛,南施主把老纳等人,诱来南岳,究竟有何见教!”
南世侯阴森笑道:“大师言重,兄弟敦请四位法驾,实有一事相商。”
华山云台老人突然重哼一声,怨声道:“南世侯,你就是想雄霸天下,不凭本身真实本领,居然不择手段,在咱们四人身上,暗下毒药,这算哪一门子的人物……”
赵南珩听得惊然一惊,南魔居然在四位掌门人身上,下了毒药?
南世侯不待他说完,哈哈一笑,道:“道兄误会了,五奇世家,胜南的纵被视之为魔,南世侯也不屑以药物暗算四位。”话声一落,立即回头道:“玖儿,给为父取解药来!”
神龛后有人应了声是,南玖云青衫飘忽,手中拿着一个白玉小瓶,走近南世侯身边。
南世侯取过玉瓶,倾出四粒梧桐子大小白色药丸,一面含笑说道:“四位道兄,身为一派掌门,修为功深,兄弟如果不略使小计,让四位服下‘迷仙散’,暂时消失武功,四位岂肯屈留下来。这是‘迷仙散’解药,兄弟已替四位准备好蒲团,眼下解药之后,只要行气运功,一顿饭的时光,玄功即可尽复。”
赵南珩听得暗哦一声,他在地上预先放了四个蒲团,原来是准备四位掌门人运功之用,只不知他此举用意何在?
云台老人朝南魔手中望了一眼,道:“老夫如何信得过你?”
南世侯大笑道:“这个容易,兄弟先眼下一粒,四位。总可相信了吧?”
他果然随手取过一粒药丸,丢入口中,咽了下去,一面把解药送到四人面前。
一尘子从他手中接过一粒白药丸,徐徐地说道:“南老施主既使迷仙散于前,又赐解药于后,贫道实在深感不解。”
大觉大师也是取了一粒,庄重说道:“老施主曾说咱们四大门派失落多年的一尊绿玉如来,已为老施主所得,不知此话是否真实?”
南世侯脸色深沉,似笑非笑地瞧着四位掌门人,不加可否的道:“四位道长信得过兄弟,就请服下解药,等功力恢复了,再说不迟。”
赵南珩隐身树上,只觉老师傅一年不见,似乎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脸上也不如从前那般神采。敢情在宣布封山之后,心情不佳所致。
他哪里知道大觉大师在封山之前,因自己年已古稀,反正就要闭关二十年,因此以佛家开顶度功之术,分出三十年内家玄功,注入赵南珩体中。
他此举原是报答赵南珩的父亲,当年维护峨嵋派之功,但也成为赵南珩替峨嵋派重振声誉的伏笔。
只是大觉大师纵然功力深厚,但总究失去了半生潜修苦练的内功,在短短一年之间,自然无法复原。
就在赵南珩心念转动之际,四位掌门人果然依言接过解药,吞入腹中,缓缓走近蒲团,各自盘膝瞑目,调息运功。
南世侯脸含微笑,回到虎皮交椅坐下,不再作声。南玖云也紧傍着她父亲身边站立,大殿上重趋沉寂,一时当真坠针可闻。
赵南珩总觉南魔此举,和地平日行径,大相迳庭,决不会是什么善意,但也说不出他有何恶意?是以只是摒气凝神,注意南世侯的举动。
如果他想趁四位掌门人运功之际,暗中加害,自己纵然不是他的敌手,说不得只好尽力一拚……
啊,地……他目光不是正对着自己?还在朝自己微笑!
赵南珩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说实在,南魔阴森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瞧来!
难道真已被他发现了不成?心头虽觉忐忑不安,但还是竭力忍着,不敢稍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好不容易捱了顿饭光景。
少林百愚上人和武当一尘子首先睁开眼来,接着华山云台老人也醒过来了,只是老师傅还在瞑目调息,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仍然不见动静,三位掌门人相互望了一眼,并没开口说话,但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似乎微露诧异之色。好像在说,以大觉大师的修为,早该运功完毕了。
赵南珩瞧得心头不期怦然震动!
这样又过了一盏热茶时光。
大觉大师也缓缓睁开眼来,口中低喧佛号,说道:“阿弥陀佛,三位道兄想是早已运功完毕,老衲不中用了。”
赵南珩眼看老师傅醒来,暗暗吁了口气。
百愚上人合十道:“南施主‘迷仙散’果然厉害,但解药也确具灵效!”
南世侯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四位道兄现在该相信兄弟并无恶意了吧?”
一尘子道:“老施主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南世侯神秘地微微一笑,回身从神案上捧过黄绫包袱,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只长形紫檀楼花木盒,抽开盒盖,取出一尊金莲为托,高约二尺有奇的绿玉佛像。
经灯火一照,但见翠色晶莹,宝光闪耀,正是四大门派失落多年的绿玉金莲千手如来!
四位掌门人身躯一震,神色登时肃然凝重。
百愚上人、大觉大师双手合十,朝佛像躬身为礼,口中连诵佛号不止。
云台老人炯炯目光,只是盯着佛像直瞧,心中还在怀疑这座佛像,不知是真是假?
皆因眼前四人,虽然知道六十年前四位上代掌门人在武当真武宫花去三年时光,研创了一套集四派武功精华的绝学,雕成一尊干手如来,但这是四大门派最高机密,门下弟子哪能轻易看到?
佛像由武当天宁子保管,但天宁子仙去,佛像也从此不知下落,连继任武当掌门的一尘子都没见过,百愚上人、大觉大师、云台老人三人,自然更不用说了。
一尘子和云台老人抱着同样心情,对于手如来佛像,疑信参半,尤其当年佛像是在武当派保管中失落的,心头更有责任之感。身不由己的跨前一步,稽首道:“无量寿佛,贫道想请教老施主,这尊千手如来,不知由何处得来的?”
南世侯淡淡一笑,回目追:“这个兄弟恕难奉告。”
一尘子碰了他一个钉子,但脸上依然保持着蔼然微笑,续道:“老施主不肯见告,贫道自然无法勉强,只是千手如来失落多年,真假难辨,老施主如何……”
他此话正是其他三位掌门人心头共有的疑问,但话声未落。
南世侯已更然大笑,点点头道:“不错,当年贵派等四位掌门人,礼聘名匠翟迪,雕琢佛像之时,确有一真一假两尊。”
这是当年四大门派上代掌教雕琢子手如来时极端机密之事,连眼前四位掌门人都知而不详。此刻经二代南魔一说,不禁相顾愕然,谁也没有作声。
不,如非南世侯说出,谁也不知道佛像还有真假两尊。
南世侯阴沉目光,除除掠过四人,得意道:“那时候罗髻派虽在闭关期中,但他们仍然有人在江湖上走动,对贵派等四位上代掌门人集会武当真武宫,三年不出,自然极为注目,而且也探听出千手如来身上暗藏一种武学,对罗髻派有克制之功,此人就在天宁于仙去不久,从武当山盗走了其中一尊……”
一尘子听到这里,古月似的脸色,为之一变。
云台老人目光迅速朝百愚上人和大觉大师瞧去,意思似在探讯两位掌门人是否知道此事?
百愚上人、大觉大师同时微微摇了摇头。
南世侯瞧在眼里,嘿然低笑道:“四位道兄可还记得三十年前有一个精擅你们四大门派武功之人?
百愚上人目光精芒闪动,抬目道:“老施主说的是那个自称姓石的……”
南世侯接口道:“黄衫客石令公,罗髻夫人的师姐石龙婆!”
话声一落,口中故意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好像对眼前四位掌门人的措无所知,充满着不屑,但也兼有挑拨四大门派和罗髻之意!
赵南珩听得一怔,石老令公原来就是石龙婆!
南世侯忽然浓眉一轩,脸上换了一付阴沉郁怒之色,冷嘿道:“但石龙婆当年盗走的千手如来,其实只是一尊假的翡翠观音,这老贼婆不知从哪里听到兄弟谢绝江湖,迁居徂徕山下。竟然派人委托八方镖局把翡翠观音送与兄弟,企图移祸江东,好从常昌寿身上,引起你们四大门派注意。”
一尘子听他提到八方镖局之事,不禁肃然动容道:“老施主如此说来,常昌寿等一行,和佟家庄前那……”
南世侯不理一尘子的打岔,木待他说完,继续说道:“兄弟据报之后,在半途上截获翡翠观音,当场被兄弟砸成粉碎,此举其实也只是警告八方镖局,他们受人之愚,保的是一尊假货。至于常昌寿等一行,以及闻风赶去佟家庄的人,遭人杀戮一节,嘿嘿,江湖上触忤兄弟之人,虽是死无赦,但兄弟还不屑去假冒‘血影掌’。”
赵南珩想起那天砸碎翡翠观音的蒙面人,口气极大,武功奇高,自己始终想不出此人来历,原来竟是南魔!
心念方动,只听南世侯口气一转,阴声笑道:“兄弟车请四位前来,并不是为了解释误会,咱们该谈谈正题了。”
百愚上人合十当胸,徐徐说道:“老施主说得不错,老衲记得施主飞柬相召,就是因为千手如来已有下落之事。”
南世侯点点头,朝身边侍立的南玖云吩咐道:“玖儿,你去把四位道兄的随身兵刃送来。”
南玖云答应一声,转身朝殿后走去。
一会工夫,她身后跟着四名青衣女子由殿后走出,每人手上各自棒了一件兵器,神色恭敬,走到四位掌门人面前,双手高举,送上剑杖。
百愚上人伸手接过禅杖,一尘子、大觉大师、云台老人也各自从青衣女子手上接过长剑。
南世侯深沉目光一转,拱拱手道:“绿五金莲千手如来,乃是你们四大门派失落多年的奇珍异宝,兄弟想请教四位,你们一旦发现佛像下落,不知该当如何?”
百愚上人怀抱禅杖,单掌当胸,凛然答道:“老施主既然下讯,请恕老衲直言,四派中人,只要发现绿玉如来下落,不惜任何代价,务必把佛像收回。”
南世侯点头道:“这就是了,兄弟猜想,你们也该是如此。”
他说来平静,使人弄不懂他这两句话的意义何在?
一尘子忍不住道:“老施主有什么指教,何妨明白见示?”
南世侯掀髯大笑道:“道兄怀疑兄弟向你们四大门派勒索吗?嘿嘿嘿嘿!”
说到这里,用手一指案上千手如来,又道:“四位道兄总还记得兄弟飞柬奉邀,特别注明要四位务必携带随身兵器?千手如来已在案上,兄弟久闻四大门派各有一套上乘剑术,因此项想和四位道兄在剑术上作一番印证,只要四位胜得兄弟,千手如来但凭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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