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奇峰的半腰,向西远眺,五座山峰隐没在云雾里,那就是五台山。纵目流览,似乎真有三两百里长宽,峰下千峰万峦如云如浪,除了最特出的五峰之外,不知到底有多砂山峰,绵绵无尽,似乎永无尽头。
舒眉细心地替李群包扎右小臂的箭伤,她自己也显得委顿不堪。
江小兰则在分配食物,以补充众人的体力。
张家全纵目搜索山下的动静,他知道,已经远出廿里外,安全了。
虬须虎已经取回自己的霸王鞭,以鞭作枕,躺在地上啃肉脯。
“喂!豹人兄。”虬须虎向身旁的张家全叫:“我好像听说过你这种神乎其神,令人心惊胆跳的刀法。”
“真的呀?”张家全信口问。
“我听你叫出天龙斩,没错吧?”
“没错。”
“是不是还有什么九幽斩,什么夺魂斩?还有……”
“唔!你好像真知道呢!”
“我听人说过。”
“谁?”
“大红狼。他原来是闯世王的悍将,闯世王死在开封第三次攻城战役中,后来成了大顺王的武威将军,地位与我相等。”
“他怎么说?”
“四年前,我们攻下了大同,大明的总兵姜襄投降,但是他的一位游击将军龙昌却在左翼率兵增援,在牛心岭打了一场硬仗。
大红狼率兵十二万,围住了龙昌的五千六百名边军。那真是一场的恶梦,边军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腰间有一把军刀,手中是斩马刀……
马前无一合之将,杀人如斩瓜切菜。
战马死尽步战,他那把斩马刀与短刀,就不知道杀了多少我们的人。
他奋战时杀入人丛,口中就吼叫着什么天龙斩、九幽斩,什么迅雷,什么疾风,什么……。”
“且慢!”张家全突然大叫,虎目中冷电四射。
“你……你你……”虬须虎吓了一大跳。咬在口中的肉也失手掉落。
“你说,那是匹年前的事?”
“是呀!那是三月间的事。三月十七,我们到达京师。三月十九,攻入紫禁城,皇帝在梅山吊死了。”
“那人姓甚名谁?”
“这……十余万兵马交战,谁知道谁是谁?”
“那人呢?”
“不知道,反正一定死了,血战三昼夜,堆成山,血流成河。所知道的是,龙昌约五千六百边军,好像一个也没逃掉。”
“这是说,我爹四年前三月大同之战,他||他还在人间……”张家全嗓音变了,变得完全走了样,泪水向下流,跌碎在胸襟上。
所有的人,皆惊疑地向他注视。
“你……你爹?他……他他……”虬须虎跳起来,吃惊地向后退:“那……:……与我无关。大军一进大同,我……我就转任前锋,向一府进兵……”
“我不怪你。”
“那……你爹……”
“四海潜龙。”
“我的天!”虬须虎又一次惊跳起来:“四……四海潜龙……十余年前,大顺王还称闯王,就……就曾经以一千两黄金重赏,买……买他的头……”
一声刀啸,虬须虎吓得抱住了头跌倒在地。
“张……兄……”舒眉在他脚前跪下哀伤地叫。
“我……我不怪他。”张家全收了刀,用袖拭掉泪水:“大红狼呢?”
“他……他死了,在撤兵至真定府时,被吴三桂的兵追及,阵亡了。”虬须虎心惊胆跳地说。
张家全呼出一口长气,走到另一株大树下,倚在树上沉思,久久。
据他所知,倘父亲是以民壮名义北调大同的,正是狗屎兵部尚书杨嗣昌,提出什么四正六隅十面网,以便围剿流寇的时候。
按理,民壮不可能编入边军的。
倚在树上沉思,久久……原来他老爹被编入边军,难怪十年来音讯全无,人一编入边,就绝对不许离开了。
兵荒马乱,天下滔滔狼烟遍地,民壮被编入正规军,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连十二三岁的小孩也编入军伍呢!
看来,他老爹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在世,为何这四年依然音讯全无?
“你们还打算进行行刺小满帝的事吗?”他扭头大声问。
“是的。”李群道:“总该有人去做,不是吗?”
“你们办得到吗?”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李群坚决地说。
“张兄,助我们一臂之力吧!”舒眉向他恳求。
“我不做毫无希望的事。”
“张兄……”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我,我只是一个山野狂夫,我的时还没有穷,我办不到。江姑娘。”
“叫我有事吗?”江小兰精神有点恍惚:“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你和他们走吧!你与他们有志一同。”
“这……我希望和你……”
“我这人成不了事,因为我没有决死的斗志和决心。江姑娘,我觉得你比较会用心机,你的智慧,加上他们拼死的决心,相辅相成,至少可以有些希望。”
“可是……”
他一跃三丈,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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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牟天的折腾,张家全真有俗事千头万绪的感觉。
天快黑了,他躲在台怀镇北面的山林里睡大觉。云沉风恶,他躺在草堆中裹着豹皮,睡得十分安逸。
谁也没想到他胆敢接近镇市,更没时到他敢睡大头觉。
他不想与风尘三侠那些可怜虫纠缠不清。
他是个具有兽性的人,具有强烈的生存欲望,不想作无谓的牺牲,便把自己的命用来处掷,是愚不可及的事。
猛兽就是如此,虎也好,豹也好,熊也是一样,除非生存领域受到严重威胁,是不会以死相拼的。
在山野间,极少看见激斗至死的猛兽。
所以,他说他没有决死的斗志和决心,他的“时”并没有“穷”。
他突然惊醒了,是被某些他人无法知悉的声响所惊醒的。他敢于埋头大睡养神,当然有可以大睡的条件。
在山野间走动,绊倒一些泥块,或者擦倒一些枯枝,太平常了,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时窜时停不住向下面的台怀镇窥探,脚下连续绊倒了两堆泥块,擦及一堆树枝,当然并没在意,甚至绊倒了第三堆泥块,这才心中起疑。
伸手向下一摸,摸到了泥块,是三块海碗大的泥块砌高的,一碰就倒。
这瞬间,这人有点醒悟,刚转念,黑影已以惊人的奇速,贴草梢飞扑而来。
暮色朦胧,扑势也太快了,不易看清是人是兽。
仆倒、滚转、窜起、双掌齐推,反应之快不可思议,避开了狂野的一扑。
“啪!”篁拍在抓来的大手上。
可怕的反震力道传到,人倒翻而出。这瞬间,长剑出鞘,电光一闪,人即斜飞而起。
这一剑,挡住了接踵而至的扑击。
“是你这老乾猴!”被剑光逼退的张家全看清了对方:“果然不愧称一代老剑侠。喂!
你来干什么?幸好我没给你一刀。”
飞虹剑客从翻起、发招阻敌、飞起、飘落的瞬息间,共发出五剑之多,一代名家,名不虚传。
可是,剑招毫无用处。
“你这小子真了不起,那个什么喇嘛国师死得不冤。”老剑客收敛走近苦笑:“你他娘的真像个鬼一样扑过来,如果你用刀……”
“你早已死了。”张家全接口:“打听出什么了?我知道的是,太原方面有人来了。”
“昨天就来了,你的消息过时啦!很不好。风尘三侠落在他们手上了。”
“你的消息也过时啦!我救走了他们。”
“你?什么?”
张家全将救风尘三侠的经过说了。
飞虹剑脸色一变,叫了一声糟!
“怎么啦?”张家全讶然间。
“你这蠢才!你这猪头!”飞虹剑客叫骂:“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你断送了风尘三剑,居然还洋洋得意,真是……真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把那姓江的女人,弄到风尘三侠那里了。”
“是呀!他们才是真正的人各有志,不折不扣的生死对头。”
“什么?你是说……”
“我问你。你对那姓江的女人知道多少?”
“这……”
“你到过山?”
“那是两年前的事。”
“山附近,有些什么人物?”
“我没有打听的必要。”张家全理面气壮:“猎了几头猛兽,卖了皮骨就走,那管当地有什么人物?”
“那姓江的女人,是山二狐的白狐江兰。两狐与和川堡四杰,还有一群只知道钱的武林败类,专门替官府缉要犯,赚血腥钱的贱种。
大同府有位梁如同,就是这些人的靠山。
这个人不但肯花钱,而且身份极为特殊,对鞑子忠心耿耿,因为他是鞑子而不是汉人。
目前他性梁,日后天知道他姓什么?他是大同地区飞龙秘队的暗中主持人,你懂了吧?”
“你说的是真是假?”张家全大吃一惊。
“我老人家从不信口开河,我已经查证了他们的身份。半年前,这位梁知州姓王,叫王东,当然是他的化名。
他在湖州任吏目,查出知州杨嘉兆,暗中勾结反清复明志士,用一个奴仆的儿子,换走投降的乐昌王第二个儿子朱国璋。结果,朱国璋与三子朱君璋都被捉回,杨知州也全家上了法场。
那次由宣大总督马国柱,派人送走了乐昌王、永靖王等九位王子,在怀来途中老小全部失踪。
怀来有人看到押解的兵马,却没看见这些王室人员,到底在那儿被杀的,迄今仍是个谜。
这次鞑子小皇帝来游山五台,这位梁如州正是表功的好机会,请来了大批人手严刺客,山二狐正是这些人中佼佼出群的人物。白狐江兰富机智,黑狐柳艳武功高心狠手辣,两人配合得十分恰当。
你这混球,你杀黑风大王时,那鬼女人正向黑风大王套消息,你应该明白你的错误了吧?”
“这……怎么会呢?”张家全楞住了。
但他心中明白,这是真的。
江小兰说,夏都堂捉错了他,要捉的是邻房的黑衣女飞贼。
显然,邻房住着黑狐柳艳。
宁可捉错一百,不可纵错一人;这是公门人办事的宗旨和手段。夏都堂既然捉走了江小兰,而因此死掉了三个人,岂会轻易地把江小兰放回?
他做错了,栽了!
糟的是:他又栽在女人手上。
“怎么会?哼!要证明吗?”飞虹剑客冷笑。
“我回去找他们。”他脸色变了。
“到何处去找?”
“他们藏身的地方。”
“哼!”
“又怎么啦?”
“一个时辰前,风尘三侠已被抬进了五台小苑。”
“什么?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跳起来。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我飞虹剑客从不信口开河。我这人只相信眼见的事实,从不胡乱猜测。”
“这……夏都堂在……在显通寺……”
“山两狐才不理会夏都堂的人呢!但她们不敢不卖京都来大员的账。”
“妙手摘星那些人?”
“一点不错。他们有一个厉害脚色,叫鹰爪王王逢时,在客店被你杀死了,据说正是你见到白狐被捉而出面杀死他的,对不对?”
“好阴毒的女人!”张家全咬牙说:“老前辈,知道两狐藏在何处吗?”
“不知道。”飞虹剑客苦笑说:“我一而再听你说起江姑娘,本来要向你问明白,可是你这小子来去如风,因而没有机会……”
“我得去查清楚。”张家全开始收拾。
“进五台小苑?”
“不错。”
“硬往龙潭虎穴闯?”
“必要时,我会的。”
“我舍命陪君子。”
“也好。”张家全挟起豹皮革囊:“不必操之过急,先填饱肚子再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喝!你小子豁上啦!”
“不一定。不过,我是有意得罪文殊菩萨,我要在他的道场大开杀戒。刀我已经磨得锋利,你等着瞧好了。”他杀气腾腾地说。
飞虹剑客打一冷战。被他的气势惊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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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不久,三匹健马进入五台小苑。
绝魂金剑率领了十二个人,接见三位来客,摆出的排场,与上次接见夏都堂郑重多了,可知来人的身份,比夏都堂高得太多,甚至比他这里所有的人都高。
其实,三旗侍护所设的讲武堂总教习,根本就没有身份可言,只是一些传授侍卫武功的奴才,待遇虽高,就是没有身份地位。
只不过那些习武功的小侍卫们,总算保持着有表面上的恭敬,但是要谈起公务,可就不把这些一教习们当人看了。
来人赫然是燕山三剑客的老二纳拉费扬古。另两人是八猛兽的飞天豹黄标,与轻功起绝的扑大雕乌苏赫里。
吉都八猛兽是正式的乾清门侍卫,八个人有七个是旗人,仅飞天豹黄标是汉人,但也是汉军旗子弟,算是旗人的半个自己人。八猛兽的身份地位,比三旗侍卫高一等。讲武堂的教习,在他们面前也随之低一级。
燕山三剑客是直属军机处的飞龙秘谍,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心腹贵旗,比侍卫的身份更高,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在外立功的有爵位贵族,比那些在皇帝身边听使唤的侍卫高贵了不知多少倍,连御前侍卫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大声说话。
这就说明了绝魂金剑,何以率领手下恭迎贵宾的原因了,他的地位。还不配替纳拉费扬古提鞋。
贵宾室中,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先由绝魂金剑将由山二狐、和川堡四杰,诱擒风尘三侠的经过说了。
经过其实毫无精彩可言,由白狐将风尘三侠引至藏匿处,黑狐与四杰循白狐留下的踪迹赶到,用迷魂药物把三侠薰倒,轻而易举把人抬回来了。
山二狐与和川堡四杰。是大同府梁同知派来的人,被绝魂金剑略展手段胁迫,山二狐怎敢不就范?
纳拉费扬古当然知道梁同知的底细,但他不揭破,也不理会节制归属的事,对一些自己人勾心斗角的事也不加问闻。
目下办事的人,然有五批之多。京中来的就有两批人:大内喇嘛与侍卫(讲武堂属侍卫)。之外,是大同军方的安全人员,以夏都堂为首,与大内喇嘛衷诚合作。冉就是大同府梁同知派来的人。以山二狐为领导人。现在,加上太原来的人插手。
三个和尚就没有水吃了,现在有了五个和尚,假使没有人出来统一指挥,各自争功各行其是,麻烦大了。
八猛兽是大内喇嘛带来的。侍卫方面,则有侍卫营中的五丁力士和讲武堂的人。至于随驾而来的除了伴车驾的侍卫之外,还有黑勒根摄政王的十二家政,这时车驾到了何处,山和五台的先遣人员也弄不清楚。
接着,飞天豹黄标,将昼间三猛兽擒住风尘三侠,却又被魔豹张家全劫走的车说了。这是押解的七个人中,有一个大汉在断气之前,向赶来接应的人说的,幸而这人来得及说出经过,不然山二狐难免有谋杀押解人员争功的嫌疑。
“你们知道这个魔豹的底细吗?”轮到纳拉费扬古发话了,态度毫不友好。
“昨晚贵部属的消息,已从夏都堂处转过来了。”绝魂金剑恭敬地答。
“那么,你们还敢把三个刺客囚在此地,等魔豹来痛宰你们?你们有路安守备府的实力吗?”
“这……奴才想,他……他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绝魂金剑讪讪地说。
“你以为你们十几个人,就能挡住他?”
“应该可以的……”
“哼!一群喇珠!”纳拉费扬古骂人的口头禅冲口而出。喇珠,意思是笨蛋。
“奴才这里的人手。只要妥作安排,一定……”
“一定成功?哼!你们比库拉活佛高明?库拉一照面使摔死大转法轮上了。”
“奴才们已经有备,料亦无妨,只怕他不来。”绝魂金剑脸上有点挂不住:“所以,已命白狐设法再接近他,劝说他前来救人。”
“喇珠!”纳拉费扬古又骂人了:“简直是插标卖首,人既然捉住了,问了口供吗?”
“问了,他们只招出确是有意前来行刺皇上,没有同谋,其他抵死不供。”
“离去砍了,都还有什么好问的?”
“只是……马佳兰察侯爷在京,就颁下严令,务必要生擒那些有名的刺客,侯爷要亲自审问,不能杀。”绝魂金剑急得冒汗。
抬出主子威勇侯马佳兰察,纳拉费扬古毕竟不敢过份坚持跋扈。
“好吧!让你们去乱搞吧!别忘了,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包老师父怎么没在?”
“他们是第三批,按行程,明天一定可以赶到。”
“好,我们明天再来。我的人还没赶到,有事可到显通寺找我。今后,一定要听国师的指挥,不要再乱作主张了,国师对你们迟迟不禀告捉住刺客的事深感不满。夏都堂那些人就你们聪明。明天,一定要把人送过去。”
“奴才遵命。”绝魂金剑乖乖应诺,心中却不无怨恨。在京都,讲武堂的人,与宫中吃香的喇嘛们就有解不开的结,眼红得不得了。
纳拉费扬古立即带了两猛兽辞出,一面走,三人一面低声用语交谈,出镇返回显通寺。
□□□□□□
天好黑好黑,也好冷好冷。
坐在镇日北行大道旁的林绿,注视着镇内的零星灯火。可以感觉出朦胧的美。脚下的小镇,今晚似乎显得特别的宁静与安祥,看不出任何凶兆,察觉不出丝毫不安。千百年来,台怀镇似乎一直就是这个默默的平凡样子。
这里,曾经有从万里来朝圣的陌生人,有无数的王公贵胄来过,有无数的贩夫走卒来过。
来了。走了,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每一个来的人,都带来无数个希望,带走了菩萨的祝福,天知道那些个希望,到底有多少人能托菩萨的福能达到的?
张家全沉默的神情,让身旁的飞虹剑客感到有点不安。
他弄不清,这正轻的野人,目光为何显得如此深沉,神情为何显得如此沉静?不是即将有一场疯狂的搏杀在等候着吗,连他这个闯荡了大半辈子江湖的老剑客。也觉得心潮起伏难以宁静呢口
“你在想些什么?”他突然问。
“想下面这座镇市。”张家全向下指指灯火闪动的台怀镇。
“一座只有信徒才知道的古老小镇而已。”
“是的,一座古老的小镇。”张家全喃喃地说:“我北上时,也曾在这里住过一宵。”
“没上山拜文殊菩萨?”
“没有。那时,我觉得这座小镇好美,好幽雅,好宁静。每一个来往的人都好虔诚,每一个人都把尘世的烦恼忘得一乾二净,每一张面孔都流露着善意和满足。我觉得,世间每处地方都像这里,该多好?”
“而现在你……”
“现在,每个人都有一张伪善的面孔。”张家全的嗓音出奇地阴沉:“他们那些沾满血腥双手的人,为何要住在佛门清池里策画着杀人?他们侮辱了这座镇,他们玷污了这座镇,他们……”
“你也在策画着杀人,不是吗?”
“是的。”张家全的语气充满杀机:“因为我看到小镇丑恶的另一面,有阴谋,有诡计,有肮脏,有陷阱。那些人脸上的善意和满足,一离开菩萨就完全变了,变得贪婪和阴毒,变成肉食兽类的嘴脸。所以,我憎恨这座镇,它不能同时容纳这两种极端。”
“老弟……”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老剑客郑重地说。
“踏出一步,就不能回头。”
“是的。”
“你认为你应该为风尘三侠付出代价吗?”
“无所谓应不应该,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呢?”
“我也是。你等我一等,半个时辰我再回来邀你。”
“什么?你变卦了?”
“没有,只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问,该告诉你时,我会告诉你。”张家全说完,悄然向后退走。
飞虹剑客的目光,紧落在镇口,距镇口足有一里,居高临下看不真切。黑沉沉的房屋,一星星闪烁的灯光,如此而已。但是,终于看到了些什么,扭头一看,张家全已经不见了。
“这鬼女人在干什么?”他悚然地自语。
□□□□□□
镇口栅的右侧,有一个村妇打扮,挟了长包裹的女人,不时移至栅口,向镇中小心地窥探。
镇口黑沉沉,靠栅的几家住宅门窗紧闭,鬼影俱无。沿街心向镇中心眺望,三两百步外的十字街才有灯光,算是小镇的夜市。假使不是入冬季节,街上一定很热闹,还不到二更天不知是第几次了,她又到了栅口,栅门已闭,她可以从木缝中看到镇内的情景。
“你怎么啦?”身后突然传出语声。她吃了一惊,向侧一闪,手已搭上了裹在布卷里的剑靶,反应极为敏捷。
“什么人?”她沉喝。
“我!哦!你是……”
“豹人!”村妇惊呼,剑立即出鞘。
“原来是你。”张家全笑了,他那身豹的打扮的确吓坏人:“在下似乎记得,你姓顾。
“你……”
“你们是大同来的人,替官府办案的人。那天,十分抱歉,把你的女伴衣衫撕破了,在下不是有意的,失手而已。哦!你的同伴呢?那两个年轻人,一定把我豹人恨入骨髓了。”
“他们在镇内住宿。”顾姑娘似乎消失戒心,收了剑:“他们恨你是有理由的。”
“我不怪他们。”张家全陪笑:“你怎么不进去?跳过去呀!丈六的栅毫不费事,爬也可以。”
“我在等人。”
“等谁?”
“另一位女伴。”
“你们人还真不少。”
“她不是我的人,认识而已,她求我帮忙,情面难却。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备好坐骑接应她走而已。”
“那林子里的两匹马是你的?”心家全向路右的树林中一指。
“是的,是给她的。”
“她是谁?在镇里做什么?”
“叫江小兰,她进镇去打听消息。”顾姑娘的目光回到栅缝往里窥探:“她有几个朋友,被京里来的人捉走了,她……”
“哎呀!”张家全惊叫。
“你叫什么?吓了我一跳。”顾姑娘真的惊跳起来,伸手轻拍心口。
“江小兰是我的朋友呀!”
“咦!你……”
“天杀的!”张家全咒骂:“她那几个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哪!真糟!我得进去找她问个明白。”
他准备上跃,却被顾姑娘栏住了。
“你不能闯进去误了它的事。”顾姑娘急急地说:“她很快就会出来的,你等一等好不好?”
“这……好吧!反正进去盲人瞎闯乱闯,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她,等就等吧!”
他闪在顾姑娘身右,也往镇里窥伺,完全不留意顾姑娘的举动,毫无戒心。
顾姑娘似乎也对他毫无戒心,两人几乎靠在一起,伸手可及,出手是十分简单的事。
“豹人兄,她……我是说江小妹,她那些朋友,是你的什么人?”顾姑娘问。
“普通的朋友,她没告诉你?”他转头问,黑暗中,他仍可看清顾姑娘亮晶晶的明眸,嗅到女性身上特有的芳香气息。
“没有。”顾姑娘轻摇着头:“我虽然是替公门办案的人,但碰上京都的来头大人物,无能为力,在那些人面前我不够说话的份量。”
“是些什么大来头人物?”
“为首的人叫什么绝魂金剑,是京都御林军的什么教头,威风得很。”
“江小兰的朋友有什么罪名?”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朋友没说。”
“好--好像是什么钦犯吧!”
“哦!那可麻烦大了,……唔,来了,是她。”
一个黑影,贴街边飞窜,速度惊人,片刻使到了栅旁。顾姑娘发出一声轻哨,来人不假思索地飞跃过栅。
“怎样了?”顾姑娘急问。
果然是江小兰,看到了张家全。
“哎呀!豹人兄,我……”江小兰似乎声泪俱下,张开双手,忘形地扑入他怀中,又哭又叫:“我……我该死……我没能照……照料他们,我……”
“不要哭,慢来慢来。”他轻拍江小兰的肩背:“事情发生了,急也没有用。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你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妙手摘星十二个人,突然出其不意包围了我们。”江小兰一面拭泪一面诉说:“大家一急,分别杀,我冲出重围时,李兄与舒姑娘已经被擒住了,我……
我无能为力,只好……只好逃命……”
“不能怪你。”张家全长叹一声:“这一天早晚会来的,早来晚来还不是一样?你进城探出什么了?”
“人被囚禁在镇西北的五台小苑,戒备森严,我必须赶快去找朋友相助,赶快上马,走!”
“顾姑娘不能帮你?”
“她……顾大姐不能插手,她……”
“她是和川堡四杰中的幻剑顾玉芝,她帮不了谁又帮得了?总不会去找黑狐吧?”
顾姑娘的剑刚拔出三寸,噗一声耳门就挨了一击,砰然倒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江小兰的左手刚抬起,手肘便被挑中,洒出三枚银钗,毫无劲道飞散了。
大手一伸,食中两指正中鸠尾大穴。
江小兰倒下了,毫无出手的机会。
栅右的屋角暗影中,一个黑影飞扑而下,凌空下搏无声无息,像鬼魅般光临顶门。
张家全点穴的手尚未收回,前俯的身躯也没稳住,顶门剑气已经压体,危极险极。
他不挺身站直,反而压住江小兰的身躯快速扑地,一滚之下,刀已出鞘、挥出、中的。
“哎……”下扑的娇小黑影计算错误,下落的右脚掌被齐踝砍掉了,惊呀声中,摔倒在江小兰身上。
人跃起,刀光如电。
刀入人体,发出一声轻响。
“呃……”黑影半抬起的身躯重新仆倒,背部被刀贯入背腔,刺断背肋骨的轻响清晰可闻。
是个女人,黑狐柳艳。
不久,两匹马驮了两个女人和一具体体,越野到达镇东的山脚下。
山居的小茅屋废弃已久,好在门窗还是完整的。
当屋中,燃起一堆枯枝,火光熊熊。
两个女人,用缰绳困住双手,吊上了大梁,仅足尖可以着地。穴道已解,身子可以活动“饶我……”江小兰哭叫:“我……我……”
张家全站在两人面前,满脸杀气。
“你未免太把我豹人看扁了。”他凶狠地说:“你没想到我的消息也很灵通吧?”
“我……我也是不……不得已……”
“世间所有的人,都有不得已。”他踢了黑狐的尸体一脚:“这种藉口毫不动人。”
“求求你,我……我错了……”幻剑顾玉芝也崩溃似的求饶:“我不该贪心……”
“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双手齐动,把幻剑顾玉芝的衣裙全撕了,成了精赤的大白羊。
“不……不要:不……”江小兰也在尖声叫,因为她也成了大白羊。
两个吊起来的裸女,看来一点也不动人了,除了一些心理变态的人以外,看了一定不会产生任何情欲。
“我要口供。”他恶狠地抓起一根毕剥作响,火星不住爆飞的人熊熊松枝,首先在江小兰饱满高挺的右乳前虚晃一下。
“饶命……”江小兰魂飞魄散尖厉哭叫。
“谁不吐实,我要她变成烤白羊。”松枝在顾玉芝的左乳前掠过。
“我招……我……我什么都……都招……”顾玉芝崩溃了。
“你们得了梁同知多少好处?”
“盘……盘缠每……每人两百两银子,捉到一……一名图形上的人,有……有五百两银子赏金……”顾玉芝怎敢不吐实?
“图形上是些什么人?”
“都是曾……曾经深入紫禁城行刺的人,风尘三侠都是。还有飞……飞虹剑客祝大年;旱天雷雷……雷震;金……金鹰应……应翔,断……断魂枪周百起……”
“没有我豹人?”
“昨天晚间,太原方面才……才传来有……有关你的消息……”江小兰急急表白。
“闭上你的嘴:“张家全给了她一耳光,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问到你你再说。”
“他……他们已经知道你……你是人……大闹潞安府的张……张家全……”顾玉芝说。
“白狐大概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哼!”张家全狠盯了江小兰一眼:“你们共捉到几个人?”
“只……只有风尘三侠。”顾玉芝说:“断魂枪周百起,是……是被国师活佛杀死的。
“现在,该你说了。”张家全揪住白狐的头发:“五台小苑是如何布置的?他们派你重新设法接近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两头狐狸做的好事,布置埋伏等捉我这头豹,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我只负责激……激你到五台小苑救……救人,其他我……我真的不知道。”白狐哀叫。
“谁在主事?”
“绝魂金剑邢震寰。”
“显通寺活佛的人也参加?”
“绝魂全剑与活佛不和,他……他不理会活……活佛那……那些人。”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哼!”
“看老天爷份上!”白狐哭叫:“我在他们面前,连一句话也……也不敢说,怎……怎么可能知……知道他们的布置?我……我们这些人其……其实很……很可怜,身不由己,不……不听他们的,行吗?像……像摩天岭的五……五行堡指断魂冯……冯堡主,他的地位比……比我们山二狐高……高得多,还……还不是俯首听命,像……像狗一样听任摆布?”
“哦!你的意思是说,五行堡的人要来?”
“猜想也许会来,冯堡主熟知江湖秘辛,他与满人合作了多年。五行堡比山远不了多少,那……那些人会找他来的。”
“好,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张家全凶狠地说,丢下火熊熊的松枝。
“饶我,求求你,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白狐近乎哀号了。
冯堡主的女儿冯秀秀,黑牡丹丧门女霸,也曾经向他表示愿为他做任何事,包括情妇侍婢。
“我要做的事,是狠狠地抽你们二百皮鞭。”他从腰带上取下马鞭:“把你们揍得半死。然后,我要到五台小苑会会绝魂金剑,事毕再来放你们。”
“饶命……哎哟……”
叭一声爆响,白狐诱人犯罪的雪白酥胸,右乳房挨了一鞭,痛得尖叫蹦跳。
“叭叭!”顾玉芝则连挨两鞭。
“哎哟||”顾玉芝叫声尖厉刺耳。
“不要进来。”张家全向闭上的木门叫:“老乾猴,你是侠义名剑客,我不相信你敢进来看裸女。”
“老弟……”门外传来飞虹剑客的叫声。
“少管我的闲事,你走。”
“听听我说……”
“叭叭!”
“哎……唷……”白狐又跳又尖叫。
“杀了她们吧!老弟,这是不行的,至少你也是武林一脉,不能做这种事……”
“你滚!我不在乎你们那一套。”
“老弟,算我求你,一刀把她们宰了就算了,你有杀她们的正当理由。”
“哼!”
“门外的人……”白狐尖叫:“你……你不能落……落井下……下石,我……我不……
不愿死,我……我宁可挨三……三百皮鞭……”
家全却丢掉马鞭,动手把两个裸女解下。
“你犯贱。”他拾件破衣往躺在地上发抖的白狐胸口一丢:“我连打你的兴趣都没有了。”
“天哪……”两女缩成一团哭叫。
拉开木门,大踏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