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长寿好像只站在荒野中,周围一百几十个听经的男女善信根本不存在,他眼中只有那老法师一个人。
老法师仍然那么庄严,但眼光和声音都很柔和,他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呼延长寿道:“不见得,但我却知道你是侧峰大师。”
老和尚的笑容既慈悲又亲切,道:“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呼延长寿后来连自己也奇怪,何以拒绝得那么快和那么坚决。他说:“谢谢老法师眷爱,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他!”
这个“他”是谁?呼延长寿没有说明,而侧峰老法师居然也不问。
佛道两门中的高僧仙人,往往会有奇怪莫测的举止。
侧峰老法师目送呼延长寿走出讲堂,还看见他稍稍低头,以免碰到堂外一株枫树的枝叶。
老法师没有再叫住他,面上表情除了几丝悲悯之外,便没有其他意思了!
× × ×
寒山寺外就是一条溪流,横亘河面那座古桥已经不知建造于几千年前。
但我们仍然可以想像那唐代诗人张继,当他中宵惊醒大有所感,而写下:
叶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传诵千古的名诗之时,张断先生的船一定不会离得很远,甚至很可能就泊在这座古桥边。
呼延长寿刚走上桥面,脚步蓦然停窒。
此时桥边有两艘乌篷小船靠泊。
每艘小船都钻出两个女人。
呼延长寿眼睛一时瞪得比胡桃核还大。
怎么那么巧?崔怜花为何也来到姑苏寒山寺?
他瞪视着美貌如春花, 娜如杨柳的崔怜花。
看她轻轻盈盈踏上岸,禁不住低微嘿一声,心中本来挤塞得满满的莫名其妙情绪,似乎忽然消散。
崔怜花以极优美动作转半个身,仰起娇靥向桥上的呼延长寿望了一眼。
她的眼波使人禁不住想起西湖的碧柔湖水,使得呼延长寿听见他自己的心脏咚地大跳一下。
可是恬静清莹的湖水总不免也有些涟漪,何以她美眸中全无一丝波纹?莫非她也认不出我了?
抑是认为不屑一顾?
心脏由激跳而忽然变为收缩,有点痛楚,好像被崔怜花眼光刺穿胸膛,在心脏上留下几道伤痕。
虽然如此,呼延长寿仍然看得见崔怜花身后是个秀美侍婢。
而另一只船上来的两个女人,其一是个中年美妇,身穿色彩鲜艳真丝衣裙,裤袖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更添风韵。
她后面也是个侍婢,腰间有口短剑。
他不但能看见这些人,还能听见崔怜花向侍婢问:“咦!小鹃,那个人是不是他?”
秀美的小鹃目光流转,扫过桥上,轻轻道:“是的,一定是他。”
崔怜花摇摇头,道:“他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呢?”
小鹃道:“只为了远远瞧 一眼,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也是这样!”
呼延长寿心中多了几道伤痕,身子转向古桥另一端。
举步之时,耳中却仍然听见崔怜花说:“另外那个人的嘿声含气敛劲,内力极之深厚,我只希望他不要老跟着我……”
× × ×
那崔怜花和中年妇人以及两名侍婢,后来究竟走入寒山寺?
抑是到别处去?
呼延长寿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但心中产生了另一种感触。
他在气味馥郁泥土肥沃的田野中默默趋行,他心中伤痛仍在,那是因为崔怜花居然已完全不认识他了。
第一次相见只不过是昨天之事,何以今天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此所以他必须比她更澈底更干脆完全忘记她。
从今以后若是狭路相逢,定必有如从来未见过她一般,定必望望然而过之。
――但由昨天到今天,脑海里心头上都是她,情绪因而烦躁,紊乱不堪。
――我如果真要忘了她,为何还要跟踪这个白衣秀士?
在他前面不很远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文士,也是踽踽独行于田野泥路上。
这个白衣秀士,刚才站在古桥另一端,遥遥望着崔怜花。
当崔怜花眼波掠到他那边,呼延长寿还来得及看见她澄澈眼波中涟漪迭起。
这也是使他心中多几道伤痕之故。
从她话中推测,她并不认识白衣秀士。
由于那白衣秀士一直跟着她,故此认得他。
这本来既平常又正常的事,任何人若是被人跟了一些日子,怎会不认得跟踪者的面貌呢?
只不过她眼波中涟漪叠生扩散,问题就大不相同了。
她就算对我呼延长寿没有好感,但眼色中也不应该表示连一丝印象都没有,而却对另一个也是陌生者,流露出波荡心情。
那白衣秀士是谁?
他长得很标致?
武功很高?文才很好?
抑或是很有钱?
他忽然发觉已经走到苏州西北角的虎丘。
虎丘是我国著名古迹胜地,每逢春秋佳日游人如织,即使是平日,也仍然有不少的游客。
所以那个白衣秀士站在千人台下,有几个人刚好在他旁边不足为奇。
而他后来穿过“别有洞天”拱门而伫立于剑池边,仍然有些人在他身畔,亦不足以引起别人注意。
那剑池声名虽盛,其实不大,只不过是在两座石崖之间的一泓潭水。
据说吴王阖闾的陵墓就是秘密筑于池底,这个传说是真是假迄未可知。
呼延长寿虽想瞧瞧那白衣秀士的样子,然而他却没有走到剑池边,反而是在半空中的石桥上。
在桥上的人既可以俯视底下的剑池,又可以前往更高处的云岩寺,那著名的虎丘塔就在寺内。
本来对于这个白衣秀士只不过好奇和不忿而已。
但现在却平添一种奇怪感觉。
呼延长寿曾经用心想了一下,却终于弄不清楚那怪怪感觉究竟是什么?亦不知道何以会产生?
好在不必跟这个人交朋友,所以想了想也就淡然丢开。
那白衣秀士既然仍旧伫立池边,呼延长寿眼睛不必紧盯他不放。
当下流目四瞧,却见好些游人都脚步匆遽往外走,现下辰光还早,谁会匆匆赋归呢?
他眼力极强,一两百步内的蚂蚁都瞧见。
故此他及时看见有两个粗壮大汉向几个刚刚到达的游人,翻开衣襟,露出雪亮刀剑,那几个游人连忙转身离去。
像那个壮汉装束的人,如今上上下下,四方八面一数,大约有二十余名之多。
假如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亮出兵器,呼延长寿仍然会以为他们乃是游人。
他的目光不再向底下剑池俯视,而是迅即望向石桥另一端。
那白衣秀士飘飘举步走来。
他不知何时腰间已多了一口长剑,如果此剑是从剑池内刚刚捞上来的,那么不是干将就是莫邪了。
呼延长寿忽然明白那种“怪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说来简单,他敢情直到现在面对面,但人家的面貌仍然瞧不清楚。
呼延长寿双眼绝无毛病,他仍然可以看得见一两百步内任何蚂蚁。
可是那白衣秀士无论在何时何地,不是背侧脸孔,就是用手轻轻捂着鼻子或是揉眼摸脸的。
总之你最多只能看见他脸孔一部份,所以没有法子获得鲜明清晰的印象――这就是怪怪的感觉了。
白衣秀士在七步外停住脚步,这时他人在桥上,山风吹起雪白衣袂
颀长身形和点漆也似的眼睛,还有年轻紧滑的皮肤,在在足以让任何人一望之下,便得叹一声“好俊”。
他左手仍然很自然的阻挡了鼻子和嘴唇部份,故此呼延长寿仍然需要高度想像力,才描画得出他的全貌。
“我是李不还。”白衣秀士说:“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一切都不必多说了!”
呼延长寿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却又觉得追究这些很无聊,很可笑。
当下浓眉一掀,道:“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你的全貌,你怎么搅的?是不是嘴唇破了,还是歪了?”
“都不是。”白衣秀士李不还语音清劲,口气斯文和气:“我知道呼延兄想瞧瞧兄弟的样子,所以故意遮掩一部份,使你好奇之心不消失,以便引你来此地说话!”
“那又是为了什么?”呼延长寿声音自然而然就有雷鸣隐隐之威,如是含怒叱叱,自是更可怕骇人:“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你不必浪费时间。”
李不还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谈不是交朋友的事。”
呼延长寿摇摇头,因为已经感到肋下魔刀微微跳跃,它又想出匣了,我希望李不还你别惹我。
虽然你很可恶,直到现在讲了不少话,仍然掩住小半截面孔,但这一点罪不至死,所以你最好休要惹我。
李不还道:“以你的眼光看,刚才在寒山寺外石桥边那位崔姑娘漂不漂亮?”
呼延长寿浓眉为之一皱,敢情他连崔怜花的姓氏都已经知道,只不知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李不还又道:“假如有人说她不漂亮,我会争辩甚至大打出手,但你却不同。”
呼延长寿开始有点兴趣,问道:“我有什么不同?”
李不还道:“因为你是劲敌!”
呼延长寿真想仰天大笑。什么劲敌?简直是废话,崔怜花昨天才见过我,今天已宛如陌路。
但她看见你之时,眼波中却起了涟漪,我怎可能是你的劲敌?
再说天下哪有人追求一个女人时,便希望别人都认为她不漂亮这等道理的?
“你爱怎样想都可以。”呼延长寿说:“但我的想法却不告诉你。”
李不还似乎毫不意外,道:“这是合理而又相当客气的答复。我已经很满意,只不知我还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人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乱七八糟。
根本没有内容的回答也觉得很满意,那么当初又何必询问?
“你爱问就问吧!”呼延长寿认为为了这种人动脑筋的话,迟早自己也变成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人。
所以他索性连眼睛也移开,懒得瞧他。
李不还面色刚刚大变,这时呼延长寿也忽然有所行动。
他一侧身便从栏上翻过,魔刀“锵”地出鞘,闪划出大片耀目精光。
他对付的不是李不还,而是冉冉飞起已快要到达桥底的一个青衣人。
那人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细细像竹枝似的物事,只见他挺竹往上戮中桥底石板。
那个位置正是呼延长寿刚刚站立之处。
假如石桥是用纸糊的,而那根细长竹枝变成尖锥,则这一下恰好刺入呼延长寿右边脚板底。
事实上,虽然桥身是石头铺砌的,但青衣人的竹枝尖端却突出一根三尺长黝黑锐直的钢丝。
这根钢丝居然像刺豆腐一样透过厚硬石板。
青衣人的动作完成之时,呼延长寿恰好翻落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他被魔刀森厉杀气迫得全身一抖。
刀光潮涌闪电一掣,青衣人在半空中拦腰分为两截,带着大片血雨飞坠。
呼延长寿心中毫无怜悯。
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点运气,恰好转眼看见潮湿崖壁反射的人影(像镜子反映作用,只没有镜子那么清晰而已)。
则他不但不能反击,而且已经脚板洞穿了。
他真气一沉一提,整个人急坠了五六尺而又忽然缓住坠势。
在这急坠忽缓刹那间,他脚尖一踢一勾,青衣人手中的细长杆子脱离手掌,向上飞了起来。
白影乍闪,一道强烈剑光浮空刺到。
这一剑宛如天外飞来,杀气横溢,却又毫无镂冰剪 之痕。
驭剑的人正是李不还,现在已可以看见全貌了,白色的儒衣衬得冠玉似的脸庞更显见俊美。
但是目中眼神却又冰冷严酷无比。
呼延长寿当此之时,自是忘记了攫拿那支细长杆子之事,假如性命不保,就算一手捞住了细长杆子又有何用?
换言之他自当集中心神,全力应付李不还这犹似天外飞来杀气弥漫的一剑。
然而他却仍然禁不住为了对方俊美面孔而心弦颤鸣一下。
他本来极罕有这种情形,勃然大怒可以常有,但心灵震撼却绝对不可以太多。
对别的人有何结果他不管,对他来说,却是可以丢了性命的大事。
他果然因此而大大失了机先,被剑光侵入三尺之内。
三尺距离在脚踏实地之时,大概最少还可以变化出三至四种不同刀法应付来剑。
无奈现在身在空中,又动用过度真气调节升降速度,虽不是强弩之末,却也远远不可和脚踏实地比较了。
敌剑只是平平淡淡迎面刺到,但那风姿气势却是难以描画。
呼延长寿最惕凛的是一眼望去,竟找不出任何空隙破绽。
在这电光石火之瞬间,哪有寻思机会?
当即竖刀劈出,所劈之点,竟是敌剑剑尖。
平常之人想用大刀劈中剑尖,自是梦想。
即使是武林一流的高手,也是极之困难凶险之事,除非持剑的人是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
否则只要剑尖稍移毫厘,就无法劈得中了,如果对方也是高手,那当然就更是难上加难而又万分凶险了。
剑势凶厉中又稳如泰山。
魔刀则光华如雪。
两股兵器的杀气使四下气温陡降。
魔刀“叮”一声居然劈中剑尖。
此时两人身形急堕,呼延长寿令人意外还能够反攻一刀,涌出层层光影,笼罩对方。
但百刀千刀,其实却只是砍向咽喉那一刀,这一刀若是砍中,保证李不还的人头一定飞落剑池内。
李不还对这千百刀影只回了一剑,剑尖毫厘不差点中刀锋。
“叮”一声微响,两人分开数尺。
呼延长寿喝声“好剑法”,声如焦雷。
他人在空中身子斜滑左边,脚尖一挑,恰好又挑中那支细长杆子。
否则细长杆子一定掉落剑池中。
据传说剑池深不可测,若是有东西掉下去,谁能捞起来?
李不还打个筋斗,身子变成横卧姿式,他一伸手刚好攫住细长杆子。
两人再没有过招,飞落剑池边。
李不还举举手中细长杆子,冷笑道:“你想抢去这支宝剑,先问问我另一把不是宝剑的剑!”
呼延长寿少许怒气从眉尖射出,道:“谁要抢你的东西?”
此时怒气急敛,改变惊异之情,又道:“你说那根竹子是剑?我怎么看都不像。”
李不还耸耸双肩,道:“奇怪,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他相信的自是呼延长寿没有打算夺取宝剑。
他又道:“此剑乃是异国重宝,名为‘毒蛇信’。平时只是三四尺长一支细杆,但运内力一边,就可以吐出三尺又尖又利细如钢丝的剑锋。你刚才大概也看见了,连石头都好像豆腐,血肉之躯更体提了。”
呼延长寿的确亲眼看见,便不再说。问道:“你为何派人暗算我?以你的武功,堂堂正正决一生死大有资格。何必用这种卑鄙鬼祟暗算手段?”
李不还反问道:“你明明已失了先机,显然万难逃过我那一剑,何以忽然刀威大盛,使我连剑势也来不及移转,所以被你劈中剑尖?这是什么缘故?”
呼延长寿心中泛起另外两张俊美漂亮得有如李不还的面庞。
这两人一正一邪,正的是扬州春风花月楼两大武林世家之中,号称“剑刘”的年轻主人刘双痕。
他的俊美风姿,敢说当世无人可及。
邪的一张脸孔是陶正直,外号“人面兽心”。
此人乃是心理变态者,不幸却又是集数家绝艺于一身,而又狡计潮涌之辈。
所以任何人碰上他(连他几个师父在内),都只好自怨前世不修孽力深重。
陶正直也长得十分漂亮。
呼延长寿当年几乎被他整死,心有余恨。
所以当时他心中涌起正邪两张面孔之时,他觉得李不还像是陶正直那类人,当下无名火起,怒气填膺。
随手一刀劈去,正中对方剑尖。
这个秘密似乎无须泄露,所以呼延长寿只浮起一个暧昧笑容。
回答的话却是乱以他语:“你剑尖也能点中我刀锋,你的确堪作我的敌手。”
李不还道:“第一点,我剑尖被你一刀劈中之时,已经变钝了,比起最锋锐之时相差百倍。所以我那一剑,其实好像用铁锤碰你的刀锋,这在武功比我更差的人,大概也可以办到的。”
呼延长寿道:“你太谦虚了,若是武功剑术比你稍差的人,一定办不到。”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李不还说:“第二点我要说的,就是敌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成了敌人,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决计没有第三条路?”
呼延长寿道:“我们是不是敌人问题关键在你而不在我。”
李不还斜睨道:“真的?你再想想看是不是真的?”
呼延长寿陷入沉默中。
这话果然不是真的。
因为如果李不还对崔怜花无法割舍,穷追不舍,而自己对崔怜花亦无法忘记的话,这便变成情场死敌。
普通人在情场中遇到对手,彼此角逐之下,胜者不必多说,而败者则通常也只好垂头丧气而去。
但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复杂了。
因为普通人很不容易会冲动得拿刀子杀人,然而武林高手却会,不但会,而且是容易之至。
这就是大不相同的地方。
例如李不还若是情场失意,他找呼延长寿决斗并不困难。
反过来呼延长寿也是一样。
虽然呼延长寿知道决不会这样做,但可能性既是存在,就不能够禁止别人作如此猜疑了。
呼延长寿苦笑道:“那你想怎样?”
李不还回答得甚快,显然他已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你回到北方去,这样就没事了。”
呼延长寿眼睛一瞪,道:“我不是怕事的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李不还冷冷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惹你,然而你若是阻碍我,那你叫我怎么办?”
呼延长寿忽然又感到匣中宝刀隐隐跳跃。
唉,魔刀又要出鞘尝尝人血。
唉,无穷尽的拼命杀戮,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在江湖已经是身不由己,而人在命运罗网中更加身不由己,甚至连心也不由己!唉……
× × ×
时间倒流回到昨天,地点在西湖之滨临湖一座轩堂内。
轩内只有女人,却不是没有男人,只不过凡是男人都已变成尸体,满地鲜血淋漓,血腥味使人头昏欲呕。
青衣中年妇人冷冷道:“呼延长寿已经走了,他步伐有点匆遽,含有逃走意味,为什么?莫非他察觉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又是什么危险?”
崔怜花望向窗外,她显然离窗太远,所以看不见湖面绿水青山,但仍然可以感到春的灿烂以及春的气味。
然而这一切很快都会消失,并不是春去春来那种消失,而是她自己消失了感知一切的能力――
――人死了之后,世上一切对他来说都等如消失了。
我可能知道他为何匆遽“逃”走,当然不是为了危险,这个人如果有危险骇得倒他,那却是奇迹了。
“ 知道答案。”青衣妇人冷冷说:“我一看 眼神就晓得 知道,假如 情愿为了这个答案而死,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崔怜花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既狡猾多智而又性情残酷的女人,她立刻反问道:“难道我回答了之后就可以不死?”
青衣妇人道:“不一定,我不保证这一点。”
崔怜花又再问道:“ 刚才为何不出手杀死我们?莫非 真的疑虑万一出手而杀不死我,会招致十分严重后果?”
青衣妇人道:“没错,呼延长寿的魔刀不比等闲,我能够不与他硬碰当然最好。”
崔怜花终于将答案说出:“呼延长寿大概为了逃避我,所以他连我究竟有没有武功?我能不能恢复自由等都来不及弄清楚便走了。”
青衣妇人道:“这答案听起来很玄,有点叫人难以置信,不过,似乎又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唔,我们走吧,越快越好,免得捕快找上门来,增加很多麻烦。”
她第一步遣走另四个也算得相当漂亮的少女。
然后才命崔怜花改扮男装,她自己也是。
于是崔怜花摇身一变,变成了书生,而青衣妇人则扮作长随模样。
“我们是不是上山东蓬莱?”崔怜花在一面换衣服时一面问她。
“也许是也许不是。”青衣妇人不肯透露,又道:“从今以后在路上 是崔公子,我是 的家仆老谢。 最好尽量不开口,如若非得讲话不可,记住把声音放粗,总之不要露出马脚惹来麻烦,如果有麻烦,我会先在 身上刺十二剑。”
就算世上最强壮的人,身上若是中上十二剑,大概想不死也不行。
何况崔怜花并不是很强壮的人,自然更是非死不可。
所以崔怜花对镜仔细检查自己有没有破绽,她发觉自己改扮为男子,竟然甚是俊美潇洒呢!
假如路上有机会认识女孩子,被她们爱上也不是稀奇的事。
她放粗声音问道:“老谢, 为何放了那四个女子,却不放我?”
“唔,声音好像没有破绽了。那四个女子我要来干什么?我又不是男人,就算是男人,一个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女的。”
崔怜花道:“可能因为 不是男人,所以不知道男人的想法,男人很少会嫌女人太多的,根本上他们大都希望拥有的女人越多越好。”
“ 的话或者没有错,反正我既不是男人,而又相当讨厌男人,所以我不去研究他们的想法。”
崔怜花表面上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其实心中大大吃惊。
这个女人既然讨厌男人,会不会只喜欢女人?幸而她又说了。
老谢说道:“我这个人事实上连女人也讨厌的,这就是我比较喜欢杀人,而不喜欢救人的缘故了。我只希望 一路上没有被我找到杀死 的籍口,如果有,我一定不会放过 的! 要记住!”
崔怜花很相信这个“老谢”并不是虚言恫吓。
她从前见过一些喜欢杀人的人,男女都有。
所以,决不认为她是恫吓自己。
不过,既然她很想杀我,为何还须要藉口?她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难道等到有藉口才出手杀人,会使她更感有趣更快乐些?
当然决非如此。
崔怜花很肯定这一点。
喜欢杀人的人,虽然变些花式会觉得有趣,正如老饕必定欢迎更多不同的精美菜式一样。
可是如果想杀而不能杀,想食却不能食的话。
这种过程相信痛苦大于快乐。
那么老谢她受到什么约束?
如果是外来的约束,幕后之人是谁?
莫非竟是蓬莱戚家最有权力的戚定远?
老谢喝道:“走!”伸手推她一把。
崔怜花踉跄数步才稳得住。
但她已感到老谢手掌推中后背之时,小指在后心脉穴戮了一下,登时全身冷一阵熟一阵,如此情形一连反复了三次。
这是缠绵毒剑化入指法中的“刺穴”绝技,数百年来天下武林高手都极之忌惮南疆这一门绝学。
因为本来以剑刺穴就已经是世上罕见的绝技,而能够以手指代替剑,这自是更加了不起了。
但这还罢了,最可怕最头痛的是还有“毒”侵入脉穴。
所以就算不是被刺中要穴,却也经常使人束手无策乃至束手待毙了。
正因为是用手指而不用剑,比起明刀明枪拼搏大不相同。
你怎知对方拉拉你手或者拍拍你肩膊之时,会不会已经使出这门要命绝艺。
人有时总会碰到一些情况,假如你跟这个女人并非朋友,甚至心中知道是敌人。
可是在某种场合及某种情况之下,她会拉拉你或者推你一下,你总不可能每次如临大敌一个筋斗翻开躲避。
这就是连超级高手,对这门“指剑刺穴”绝技也觉得极之害怕头痛的真正原因了。
崔怜花虽然感到体内脏腑收缩,很不舒服。
但却并不十分注意。
她只向西湖道别,尤其是远远看见巍峨而又秀丽的六和塔时,芳心中不禁泛起无限的凄然!
虽然以往两三年当中,曾经看过此塔无数眼,也登临过很多次。
那钱塘江白白茫茫蜿蜒天际,另一面群山起伏景清意幽,谁能忘记这些平凡而又安祥的日子?
但现在忽又被迫重入江湖,生死难卜。
这一眼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还有没有机会活着重来胜地登临名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