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风云录》第19章 剑法双无弹指乾坤撕鬼,敌忾如一奋身滇蜀认蛛丝
石轩中指出如风,疾地向公孙先生太阳穴点下,指尖已要点到之时,忽然又收回手指。却看公孙先生,骤然间汗出如渖(音沈),脸上肌肉也抽搐起来。原来他虽闭着眼睛,但仍感知石轩中点下来的手指那股尖锐刚劲的指风。要是石轩中一下结果了他,倒也罢了。但石轩中临时变卦,忽然中止,这种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滋味,最为忍受,人哪有不怕死的,只不过有时被逼着不得不死,有时却是所恶者有甚于死者,又不得不死。公孙先生本非情愿死掉,可是以他的名望,既然一败涂地,便不得不求快点死掉,哪知石轩中忽然中止住猛戳的手指,于是他熬不住沁出汗,甚至脸上肌肉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石轩中却因另外触动灵机,故此中止杀他之念,事实上他乃是急于知道朱玲的下落,虽然可以想像得到她此刻应是无恙,可是一来他急着要见见她,关于这点他觉得对他最重要,即使要付任何代价,也不顾惜。二来他要亲自问问她,是否真如公孙先生所说的,已许配了人家!对于这一点,他却不太重视,因为既未得证实,而且即使有这件事,只要她肯跟他好,许配了又怎祥?
他道:“公孙老儿,你害怕了么!我还有更绝的方法哩,你想快点死么?我偏不如你意,我要用绳把你捆住,带到江湖上去,让武林朋友们瞧瞧你的狼狈情形!你说我这主意绝不绝?”
愚叟公孙璞闻言,心中大急,张目瞪眼,只见石轩中一面坚决的表情,好像势在必行。这一来饶他满肚计谋,智虑如海,也不由得沉不住气了。
他冲口道:“姓石的你太伤阴鸷了!我得骂你祖宗十八代……罢,罢,我将实情告坼你,你可得立刻给我一个痛快了结!”
石轩中喜道:“当然,我立刻把你放了,你快说吧!”
愚叟公孙璞道:“你那同伴便是鬼母弟子白凤朱玲么?她在六天之前,已由静儿救回来,现在邻庄养伤,静儿也在那里!”
石轩中喜上眉梢,道:“你早说不就完了,她们在邻庄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搬那里去呢?”
“就在邻庄最外面那幢大房子里,那儿是南连渔隐,在那里养伤,比这里方便呀!”
他点点头,伸手一拍,解开穴道。公孙疲惫地半闭眼睛,道:“你自己去吧!我再不愿跟你见面……”
石轩中谅解地点点头,悄然退出厅门,心中再不思疑,陡然腾身而起,一径从天香幻境的后门飞出去。当日他在未遇南连渔隐之前,曾经走过一次,经过好些村庄,所以他不必再寻人问路了,一口气直奔邻近那村庄。
眨眼间已经走到,只见庄边一幢漆着黄色的大房子,房子外边还有一个小小花圃,纵横几行畦土排列,另有一种幽雅气派。花圃竹门挂着一块长木牌,写着“日月精舍”四个字。原来这日月精舍虽然真个是南连渔隐所居,但凭他却未有资格弄得如此精致幽雅。本来是由另一人居住,此人便是南连渔隐死心塌地,到处求援手相助,使之成大器的那人。但那人数年前已离开了,只剩下规模依旧的住所。所谓日月精舍,乃暗嵌明室朝号。
石轩中哪知底蕴,走到竹门边,伸手敲在竹枝上,发出“笃笃”之声,歇了一会,里面室门忽然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人走出来,见是个不相识的少年,同时又发觉这少年衣履不整,头发蓬松,满身粉屑尘土,更是讶异不置,问道:“你是谁?来此有何贵干?”声音自然洪亮。
石轩中忙施礼道:“在下欲求见易静姑娘,相烦转告是石轩中求见!”
矮胖子双目圆睁,倏现奇光,哈哈笑道:“啊!啊!你便是石轩中么?听说你不是葬身泉眼之下了么?怎的又活转过来?”
石轩中满心奇怪地打量他几眼,忖道:“这人口气并不客气,我初时以为他是这屋的下人,如此说来,却不是了。”再看见这矮胖子穿的衣服,款式奇特,颜色特别鲜艳,更惹人注目。当下仍然坚持道:“在下正是石轩中,想请见易姑娘,未知尊驾可允替在下先容否?”
那矮胖子微微哂道:“什么易姑娘不易姑娘,我不知道,但我却寻你好久,喂!你可猜得出我是谁?”
石轩中摇摇头,那矮胖子又道:“那么你还记得仙人剑秦重么?我便是他的师父!”
石轩中失声道:“呀,碧螺岛主于……令徒当日……啊!那事实是在下一时失手,以致今徒……在下这厢陪罪!”原来当日石轩中从崆峒仓皇出走,路遇朱玲,一起结伴而行,只因朱玲大闹铁家堡,铁家堡的人和贺客纷纷追截,仙人剑秦重也是其中之一,当时石轩中误会以为追截自己,乃挺身而斗,仙人剑秦重吃他用大周天神剑,第十招挑剑撒手,含羞远走。石轩中事后亦甚追悔,觉得自己太不留余地,故此这时连忙向碧螺岛主于叔初谢罪,并非害怕碧螺岛主于叔初的威名。可是碧螺岛主于叔初却不作如是想,洪亮地笑道:“姓石的怎么见了本岛主,话都说不完全了?但如今你跪下磕头也不成,赶快亮剑预备,咦?你没有剑!我这把借给你,本岛主用这个就成了!”说完,随手拗下一支竹枝,约莫有三尺半长。一面将肋下悬着的剑抽出未,银光离匣而起,显然是件利器。抽剑出来后,便递给石轩中。
石轩中怒哼一声,诮声道:“你以为石某怕你么?事情既挤到这儿,我也不必多言分说。你还是用自己的宝剑吧,我用竹竿当剑好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怪叫一声,似乎让他张狂的神气激怒了。只儿他手腕一抖,那柄剑已挟着风声,柄前尖后,直向石轩中射去,接着人影一闪,矮胖的身形,已疾地扑出来,手中竹竿一起,一式“太公钓鱼”,径点石轩中眉心。
这一下骤出不意,石轩中本能地伸手一抓,捏住剑柄,觉出力道奇猛,这时碧螺岛主于叔初的竹尖已自点到,不暇寻思,举剑便削。
碧螺剑法自夸天下第一,果然不同凡响,只见他挫腰拧腕,竹影洒处,化开削来之势,同的改攻敌腕。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在石轩中招式欲变未变之间,蓦地里已跨步拧身,手中竹剑点、挑、刺、扎,一连换了几式,狠厉无匹。
石轩中所幸轻功过人,倏然冲天而起,堪堪避开这几式毒手,却吓出一身冷汗来,腰间暗运真力,蓦地转折而下,一式“倒转阴阳”,剑光一惊,忽交左手,以反式下缶,右手却不闲着,捏剑诀找敌人穴道。
碧螺岛主于叔初禁不住喝一声彩,道:“果然了得,但仅凭这身手,却未能打败我徒儿……”说着话间,竹剑已撤回,复又斜吐而出。一式“圈子剑指”,竹尖向石轩中脉门割去。石轩中知道这竹竿虽然圆钝,但在这等怀有上乘武功的人手上,实不啻极锋快的宝剑,如让竹竿割着,立刻会截臂断腕。当下忙施展大周天神剑中精妙绝招,一式“少阳再引”,快得异乎寻常地引起两道光芒,这时他用的是左手反式,劲力自然不及右手精纯,但反式较为奇特,使敌人不习惯而较艰于招架,可补功力之缺憾。
但碧螺岛主是何许人也,这时早发现他功力未纯的破绽,倏然也自竹交左手,一式“潮平岸高”,身随竹走,砉(音花)然破剑光而入。石轩中失声叫道:“不好!”退已无及,眼见自己的剑让敌人逼开,那根竹尖疾向自己上盘点来,万忙中自然而然右手一伸,圈指向竹尖弹去。原来他在万急之中,竟用出达摩连环三招中最奥妙的弹指乾坤四式来。于叔初本来尚有变式,这时已移竹尖向中盘,却听“笃”地一响,那根竹如灵蛇乱颤,原来被石轩中手指弹个正着。
碧螺岛主于叔初惊噫一串,身形已如狂飕急电似地退开仗许。原来于叔初这一下抢入敌人剑圈中,无论是什么绝顶高手,处在此情势之下,也将难逃毒手。当他将竹尖移指中盘之时,已运绝妙内功,将一支竹剑化成数支,分指胸腹各穴,在碧螺剑法中,称为“水宫点将”,乃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便是神仙也难活命。怎知石轩中居然用手指将竹剑弹开,而且潜力绝大。以他这样的剑术大家,也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招数。
石轩中倒不知方才竟是如此危殆,全仗达摩连环三招神妙无方,弭大祸于无形。这时见敌人退开去,连忙趁空将剑转交右手。碧螺岛主于叔初只退开一下,又复涌身急冲,不过他却加倍小心,手中三尺半长的竹竽,使开来真有神鬼莫测之机,指东打西,攻上击下,简直像四方八面杀来似的。
这时却见银虹涌现,一圈一圈地包裹着石轩中全身,一时遏阻住于叔初泼水也似的攻势,心中却不觉忐忑不安地忧虑起来。哪知这刻碧螺岛主于叔初比他烦躁得多了。因为以碧螺岛主于叔初盖世名声,不能在三招两式之间,将石轩中收拾下,那是一件让江湖耻笑的事。何况这时石轩中已将大周天神剑施展开,神妙严密已极,加上不凡的内家真力,透出剑尖,形成几堵剑气结成的后墙。看来一时三刻不会落败,教他焉得不怒。
碧螺岛主于叔初忖道:“怎的崆峒老道,调教出这样一个出色的弟子来?哎呀,我今日非行凶冒险,斩草除根不可,否则再过十年,我的天下剑法第一的名衔,要让这小子夺去哪!”他心念一动,身形不停,正好石轩中使到“星临八角”之招,只见他宝剑虚虚悬空一划,筑起一堵剑墙。于叔初双目怒睁,蓦然发觉他在变招之际,真力未纯,说时迟那时快,左手中竹竽一抡,“哒”地一响,正正敲在剑背上,右手已在这瞬息之间,急伸如剑,猛戳敌喉。
石轩中蓦觉手中一震,手中剑似被万斤力量一击,虎口立刻发热,再也把持不住,呛啷啷掉落地上,风声袭来,眼角瞥见敌人臂伸如剑,探向喉咙要害,不觉又使出达摩连环三招,两手各自为政,拳掌并用。
碧螺岛主于叔初这次以为一定得手,哪知石轩中还有一下妙绝人寰的救命绝招,见他左掌起处,不知怎的正好封闭住自己勾魂杀手,忙撤回手臂时,已觉敌人掌风压竹,尽力一退,也已无及,“嘭”地一响,手中竹剑已被石轩中打了一拳。幸而应变得快,已经消卸了那一拳的气力,否则也会像他一样竹剑撒手了。
他不觉瞠目愕了一下,忖道:“这是什么招数呀?两手招式不同,力量各异,我可从来未曾见过……”
石轩中也惊忖道:“我这一拳打在他竹竿上,要是他使的是真宝剑,我的拳头难保不遭殃哪!此人我万万不是敌手……”
忽然一个洪亮的嗓子大叫道:“岛主,请你截下这小狗贼,别让他跑了!”
两人都讶然惊顾,只见在二十余丈外,一个身材伟岸的老头子,须发已经全白,却矫健地一掠两三丈,向这里扑来。
石轩中认出来人便是师父的好友火狐崔伟,恐怕他也插上一手,夹攻自己,那非冤枉而死不可!当下念头一转,撒腿就跑。
碧螺岛主于叔初不大高兴地上前俯身拾起宝剑,火狐崔伟见石轩中逃跑,心急得很,径自向石轩中逃走方向追去,一面大声道:“岛主,崔某是从公孙璞处得知此小子踪迹,公孙璞已吃了他的亏,不愿意亲自来……”
碧螺岛主于叔初哦了一声,展开身形,也自追去。原来碧螺岛主于叔初并不认识崔伟,却和公孙璞是忘年好友,起初他不高兴的原因是气恼崔伟大呼小叫,把石轩中吓跑了。这时一听公孙璞吃了亏,便也迈腿急追。可是眨眼间,石轩中已跑到山里去了。
这时于叔初听了崔伟自称崔某,便明白这人便是以火器驰誉江湖的火狐崔伟。也知他跟公孙璞是老友,便将一肚皮不高兴收起。这时两人并肩而驰,他暗中要较量火狐的脚程,便道:“崔老,闲话休提,快追!”
说罢,脚下加劲,使出登萍渡水的轻功,一溜烟般向前飞驰,不过他的姿势与别人不同。别人施展轻功,都是一掠数丈地飞纵,只有他是贴着地面,滚滚而去,其实这是他身量矮胖,所以练了这样别出心裁的轻功。
走了箭许路,越过一座山丘,已看见石轩中的身影,一闪即隐。这时崔伟已落后了两丈,于叔初不管这许多,蓦然自己心急起来,运足脚程,朝前急驰。再越过一个山丘,而地势陡起,三面俱有树林,竟不知石轩中落向何方。
他踌躇了一下,片刻间,火狐崔伟已赶到身后,见面前地形,已知于叔初踌躇之故,便道:“这小贼好生滑溜,我们分两面包抄搜索,总会逼他走出此处群山!”
碧螺岛主于叔初点头应允,于是两人分开,向林中搜索。一直到傍晚时分,他们在那面山脚会合。碧螺岛主于叔初一无所得,火狐崔伟却道:“适才我碰见两三个樵夫,他们说曾见一人向北而去,比飞鸟还快,我惦记着要和你会合,故此折回来。”
当下两人计议一下,都觉气忿难出,决定追赶下去,好歹找个水落石出,于是一直向北追踪。
他们两人都是江湖高手,经验阅历都十分丰富,眼光精细准确,傍晚时分,已追踪到河清府地面。经过三国时诸葛武侯隐居的卧龙冈,暮烟苍茫中,冈陵起伏,云树高低,徒令人起凭吊当年的感慨。
火狐崔伟道:“梅城北关的玄妙观,观主一尘道长,与我曾有数面之缘。他观中徒众甚多,眼线极杂,我们不如到那里去,一方面请他代为查探,比我们自己乱摸好得多,一方面也可 足一宵,岛主以为如何?”
走了整天。碧螺岛主于叔初那么狂傲杰倔的人,也不觉对崔伟生出好感。因为火狐崔伟不但武功精纯,而为人更磊落坦直,古道热肠,使他无形中愿意跟他做个朋友。这时并无异议,两人便一径走向梅城。六七里路顷刻便走完,但见四关连阡为郭,宛若一朵梅花,甚为美观。穿过嚣闹的大南关,一直走到北关,便来到著名的玄妙观,但见亭榭精巧,园林幽雅,此刻天已入暮,尚有游人流连其间。
两人在前观通名求见一尘道人,只片刻功夫,那一尘道人已亲自出来迎接,一直引到后观静轩中,彼此互道倾慕,寒暄一番。碧螺岛主于叔初名震天下,凡是武林中人,谁不闻名。这一尘道人本是峨嵋派中高手,但来此主持观务已有五十年,也不知教出了多少徒弟,江湖称为梅花派,变成峨嵋一支派。他的一个俗家弟子现为河南省总捕头,因此在社会各层均有耳目。
一尘早闻于叔初大名,此时夤缘相会,甚为快慰,却觉得见面不似闻名,在他想象中,怎样也料不到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汉子。但他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因此小觑于他。
殷勤奉茶之后,一尘便动问来意。火狐崔伟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然他没有把于叔初跟石轩中交手的情形说出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只将石轩中的简略出身和公孙先生受挫之事说了。
一尘十分诧异地道:“啊!愚叟公孙先生也败于此子手下么?贫道却料不到崆峒派武功这般精绝!况且此子年纪尚轻,内力造诣怎会比公孙先生数十年修练之功还胜强一筹呢?再经以时日,此子未可限量哪!”
末后一句,触着于叔初的心病,他猛然拍剑道:“是啊!这小子也曾与我交手,虽然不怎么超妙,但目下江湖上能和他比肩的,却不大多了!当时我虽将他的剑击落,到底还让他溜啦!”他说的倒是实话,并没有矫饰,不过他肚中雪亮,自己还摸不出石轩中两次解厄的招数,到底是什么来历底细。可是这一点,他自然不便说出来。
火狐崔伟皱眉道:“我已禁用火器多年,但这次看来非破戒不可了!否则再让那小子溜走,一来传出江湖,太过笑话,二来我那好友霞虚道长之仇不报,教我心中不得片刻安宁。”
碧螺岛主于叔初虽知他说的是实话,并无轻视自己之意,但到底捺不住低哼一声,不怿地道:“崔老你放心,谅此子尚无能逃出本岛主剑下,若是碰了面,你就站在一旁看看热闹好了!”
一尘道长察言观色,已摸出于叔初是哪一类脾气,当下打圆场道:“于岛主武功盖世,除非遇不着那姓石的,不然贫道也敢赌那姓石的定然不能逃出于岛主天下第一剑家手下。但若是崔施主先遇上动手,贫道却主张快施火器,免得一时疏虞,又让那姓石的逃掉。这种弑师叛徒,最令人切齿痛恨,使贫道碰上这种事,也不能袖手!两位以为是不是?”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于叔初的忿怒解掉,而且连连点头称是。
一尘又道:“目下最要紧的便是查出姓石的那叛徒的行踪,这点贫道可以稍效微劳。只因贫道有个不成才的徒儿,现任本省总捕头,因此这城的公门中人,都常到本观来行走。待贫道遣人着他们留意一下,如在本城周围百里之内,定能察出端倪,两位大可暂时搁下这事。待贫道作个小东,招待嘉宾……”
崔伟连忙道谢,于叔初却似不谙礼数,只微笑一下。崔伟待一尘命人传话访查石轩中下落之后,便问道:“令高足是金钩李斌了?老朽闻名已久,却不道是观主高足。”
一尘笑着颔首,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笑容倏敛,摇首道:“公门饭可真不易吃,贫道这把年纪,也常为他们操心。尤其近十数日来,本省地面忽然发生几件案子,手脚干净利落,前所未见。几家失主都是有来头的世家,因此他早几日已托人请贫道届时助他一臂,据他说这一干盗贼,必非寻常之辈,定然大有来历,恐怕到时他顶不了,唉!贫道本是世外之人,却难得清静,言之堪为一叹!”
碧螺岛主于叔初会心地微笑一下,想道:“这老道爱护徒弟的程度,实不亚于我。但他让徒弟寄身公门,未免不智!”只听火狐崔伟形于辞色地道:“这等事原免不了,谁真能与世间无一丝牵连呢?将来若有需用老朽之处,老朽决效奔走之劳!”他不禁又想到:“这崔老好生爱管闲事,样样插上一脚,我才不管呢!”他却不知道,崔伟年前在滇南曾受峨嵋三老中硕果仅存的赤阳子的恩惠,所以他对峨嵋派的人,存有感恩图报之心。玄妙观主一尘虽然别开支派,但溯其渊源,乃是峨嵋派的人,故此有此一举,当然他本人的脾气好管闲事,也是原因之一。
但他的话,连一尘也惊异起来,因为一尘道人并不知赤阳子和崔伟有瓜葛,这时连忙感激地道谢。可是崔伟坦然地笑道:“老观主,你别客气,我提一个人,大概你会认识,赤阳子老前辈你可曾见过?”一尘接声道:“是贫道师伯呀!崔施主也认识他老人家么?传说峨嵋三老俱已仙去多年,施主几时晤着他老人家的?”
火狐崔伟这时慢慢说出一番话,使坐听的两个江湖奇人都饶有兴味地倾听,只因此事与将来情节俱有关连,故此不得不细述一番。
原来崔伟二十年前忽然绝迹关洛之间,乃因他忽然心血来潮,突然到蜀南去探他的族兄崔伯诚。
自从明鼎革易,满人统治中原之后,许多心存明室的人,既无力改变大局,只好洁家远徙。崔伯诚本是中州望族,但家中人丁式微。本人饱读经书,才气纵横。也是不愿见异族跋扈的情形,便变卖了田产,带着妻子和幼儿,避居蜀南一个名为安仁的小城。
火狐崔伟去过好几次,在那里他充分领略到家庭的乐趣,所以每次都是恋恋不舍地离开。原先他本想将一身艺业,传与侄儿崔念明,因为反正崔伯诚早将不出仕清朝列为家训,又卜居南边蛮夷之地,虽说做一点生意,不会与人有争,但有武技防身,总是件好事!可是崔念明并不喜武,文绉绉地终日读书为乐,他做叔父的自不能勉强。到他这次去探视之时,算定崔念明的儿子已有十七岁,或者可将这桩心事,在侄孙身上了结。
哪知到了安仁城,走到崔家时,顿觉门庭依旧,人面全非。那座房子里,竟已住着别一家人。他探问原委时,这家人毫无所知,因为根本他们买这幢房子时,并没有见过以前的主人,一切都有一个姓李的经手。
到他找到那姓李的人,发现这人乃是崔伯诚所开一间布店的掌柜,这李掌柜还认得崔伟便是老东家的族弟,当下便将内情说出来。原来自从七年前崔伟离开之后,过了几个月,伯诚老夫妻便相继死了。只因火狐崔伟的行踪不定,所以崔念明没有办法通知他。一晃过了五年,崔念明忽然失踪了,他虽然年纪已有三十五六,但文质彬彬,保养得好,看起来却十分年轻,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儒雅书生。平时最喜寻幽探胜,赏玩风景,常常聚两三个朋友,远出游玩。哪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却全无归讯。于是他妻子才慌了手脚,除了报官备案之外,还悬重赏访寻。只是任她千方百计,崔念明的消息终是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
过了大半年之后,奇事又发生了,一夜之间,崔家人丁绝迹。崔念明的妻子竟悬梁自尽了,至于那个年纪才十五岁的儿子崔小庄,却如他父亲一般,丢个无影无踪。这时崔家已无本家的人,官府处不过例行追查一番便算数。那房子一直到今年才由官府出头卖掉。
这李掌柜最后道:“小人在崔娘子死后不久,曾听那仵作酒后说出,娘子好像死得有点奇怪,但验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有些可疑之点便是。”
火狐崔伟这际如万丈悬崖上骤然失足,一路听他叙说,一面流下两行老泪。他仅有这么两三个亲人,如今也清光了,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抑。待李掌柜说完之后,他才细细盘诘崔念明往昔生活情况,有没有仇家等。哪知李掌柜却极有信心地,斩钉截铁般回答没有,甚至崔念明连口角也未曾与人发生过。
盘诘了许久,另外又由李掌柜带引着遍访崔念明的朋友,结果是徒劳无功,那些人所知的甚至少于李掌柜。这一来把火狐崔伟这个江湖大行家也弄得迷糊了。当下他便暂时在旅店要了个房间,自个儿横倒在床上,仔细思量。
翌日,他便走到城西,那儿有两家镖局,对街分峙。他先到左边那家镇远镖局,将预先写好的名帖递人,自家站在门外。那持名帖的汉子,一径走进去,里面正有四五个人,大声地谈论着什么。中坐的黑面汉子,接过名帖看了,一骨碌走出来,一面抱拳道:“在下程通,久仰崔前辈声名,请进来局内奉茶……”
火狐崔伟拱手还礼,连声“不敢当”,人已随他走进镇局内,他知道此处是分局,规模不大。当下程通替众人引见,名字都未曾听过,可是嘴巴里依然连声久仰。
程通道:“在下昔年在洛阳总镖局,曾见过前辈一面,但恐怕前辈已忘记了!”崔伟细认一下,实在想不出几时见过此人,可是不露形色,反作出恍然之状,含糊地道:“啊!对了!唔……好像贵东没羽箭胡春生兄也在座哩!还有……”程通已喜形于色接口道:“前辈眼力记性真个超人,那时还有五行拳关大为前辈哩!”说着,侧头睨众人一眼,意气甚是自豪。其实天晓得他是否在座,因为这镇远镖局的东家没羽箭胡春生,早就将镖局交给首徒妙手人熊雷远。除了那些老镖师之外,等闲也不能和他一起说话,更何况以火狐崔伟这种成名侠客身份,与座的当然是成名相识的人物。程通年纪不过三旬左右,若是师门渊源之故,又作别论。但他并不提及师门来历,已可想而知了。
火狐崔伟淡淡问道:“程师傅独当一面,可以想见胡春生兄的看重。不知此地近年有没有奇怪之事?”程通茫然地看他一眼,他又继续道:“老朽路过此地,只是欢喜听听新鲜的事,故而有此一问!”
程通眼珠一转,好像在心中盘算着,火狐崔伟锐利地盯看着他,看到他的神色有异,不觉暗喜,想道:“这家伙肚内必定藏着什么事,如果是溪跷奇特之事,也许与我侄儿全家失踪暴死有关……”这时程通忽然坚决地咬一下牙齿,说出一番话,使火狐崔伟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正是江湖处处艰险,遭遇时时稀奇!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