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历史学家认为,19世纪后期经济发展最迅速的俄国,要不是因为那场随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来的革命,终将继续演变成一个繁荣的自由主义社会。对于当时人来说,这种想法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要问当时人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需要革命而且必定会发生革命,答案无疑是沙皇统治下的俄国。俄国当时是一个庞大、行动迟缓而且无效率的国家。它在经济上和技术上皆处于落后状态,1897年时全俄1.26亿人口中,有80%是农民,1%是世袭贵族。对19世纪晚期欧洲所有受过教育的人来说,俄国的组织都太过老式陈腐,完全是一种官僚化的独裁政治。因此,除非能说服沙皇推行自上而下的政治大改革,否则唯一能改变这个国家的方法便是革命。第一个办法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行不通的,但这并不表示第二个办法就行得通。由于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到改变的必要性,因此从中庸保守到极端左派的俄国人士,都不得不成为革命分子。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样的革命?
沙皇政府自克里米亚战争(1854—1856年)后便了解到,俄国如要保住其强权地位,便不能再完全依靠它的广大幅员、众多人口,以及随之而来的庞大但原始的军队。它需要现代化。俄国和罗马尼亚一样,是欧洲最后的农奴制度根据地。1861年农奴制度的废除,原是为了将俄国农业拉进19世纪,然而,这项政策既未造成一个令人满意的农民阶级(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十章第2节),也未使农业现代化。1898—1902年间,欧俄部分的谷物平均产量,只有每英亩不到9蒲式耳,而同时的美国却有14蒲式耳,英国更高达35.4蒲式耳。[10] 虽然如此,大片开辟的外销谷物生产区,还是使俄国成为世界的主要谷物供应国。由19世纪60年代早期到20世纪最初10年早期,全俄谷物的净收获量增加了160%,外销也增加了五到六倍,然而这却也使俄国农民更依赖于世界市场价格。在世界农业的不景气期间,小麦的价格几乎下跌了一半。[11]
虽然1891年的饥荒使人注意到农民的不满情绪,可是由于农民在村落之外基本上无人闻问,这为数几近一亿人的不满,很容易被忽略掉。然而这种不满,不仅因贫穷、缺乏土地、重税和低谷价而尖锐化,同时也可通过集体村社这个潜在的重要组织予以凝聚。矛盾的是,这些集体村社是因为农奴解放而加强了其受官方认可的地位;1880年,又由于某些官吏认为它们是对抗社会革命分子的忠诚基地,而予以增强。不过却有另一群人持相反的立场,他们基于经济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催促尽快将村社废除,把土地转为私人财产。革命分子也因类似的辩论而分裂。民粹主义者(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九章)认为革命的农民公社,可以作为俄国直接社会主义化的基础,从而避开资本主义发展的惨剧。可是俄国马克思主义分子却认为这已不再可能,因为公社已经分裂成互具敌意的农村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他们也欢迎这种发展,因为他们比较相信工人。在这两种辩论中,双方都宣称农民公社是重要的。在保有公社的50个欧俄省份中,公社拥有80%的土地,这些土地定期按照公社的决定而重新分配。诚然,在比较商业化的南方地区,公社的确正在崩溃,但比马克思主义者所想象的要慢;在北部和中部,它几乎仍然和最初一般坚实。在它仍然坚实强固的地方,它有时会为神圣俄国的沙皇表达村落舆论,但有时也会发出革命的呼声。在它遭到侵蚀的地方,它将绝大多数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发动声势浩大的抗御。事实上,对革命而言幸运的是,马克思主义者所预言的“村落阶级斗争”尚未充分发展,还不足以妨碍全体农民(不论贫或富)一致参与大规模运动,以对抗乡绅和政府。
不论他们持什么样的看法,俄国公众生活(不论合法或非法)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同意沙皇政府对于土地改革处理不当而且忽视农民。事实上,由于政府将农业人口的资源用在19世纪90年代由政府主持的大规模工业化之上,遂使农民原已强烈的不满更为强烈。因为乡村代表俄国的大宗税收,而这份税收同高保护性关税以及庞大的外来资金一样,都是专制俄国实行经济现代化以增加国力所必需的。私人资本主义与国营资本主义的混合,其结果十分可观。1890—1904年间,俄国铁路长度增加了一倍(部分是由于修筑了横越西伯利亚的铁路),而在19世纪的最后5年间,煤、铁和钢的产量也都增加了一倍。[12] 但是另一方面,专制俄国现在出现了一个迅速成长的工业无产阶级,这个阶级集中在几个主要工业中心的庞大工厂复合体中。因此,俄国也开始出现劳工运动,而劳工运动显然致力于社会革命。
迅速工业化的第三个后果,是俄国西方和南方边陲区域不成比例的发展,而这两片地区皆不属于大俄罗斯民族的居住地,例如波兰、乌克兰以及阿塞拜疆(Azerbaijan,石油工业)。社会和民族的紧张状态都为之升高,尤其是因为俄国专制政府想要借助19世纪80年代以后有系统的教育,推行俄国化政策,加强它对这些地区的政治控制。如前所述,足以证明社会和民族不满情绪已经结合的事实是,在若干(或许绝大多数)少数民族的政治动员中,有些新兴社会民主(马克思主义)运动的衍生活动,已经变成事实上的“民族”政党(参见第六章)。斯大林以一名格鲁吉亚人而成为革命俄国的统治者,这与拿破仑以一名科西嘉人而成为革命法国的统治者相比,更不是历史上的偶然事件。
专制俄国占领了被瓜分的波兰的最大部分。自从1830年起,欧洲所有自由主义者都熟悉也同情以士绅为基础的波兰抗俄民族解放运动。不过,自从1863年的起义被击败之后,革命性的民族主义已销声匿迹。(俄国所兼并的部分,形成了波兰核心。在被德国兼并的部分,也由少数波兰民族主义分子进行了势力较弱的反抗。不过,被奥地利兼并的部分却与哈布斯堡王朝达成相当不错的妥协。哈布斯堡王朝需要波兰的支持,以在其互相斗争的诸民族中保持政治平衡。)1870年后,在“全俄罗斯之专制君主”统治的帝国心脏地区,可能就要爆发一场革命的新想法,已是欧洲自由分子所熟悉而且支持的论调。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专制政体已显出内在、外在的软弱迹象,一方面也是由于当时出现了一个高能见度的革命运动。这个运动的参与者最初几乎全是来自所谓的“知识分子”:贵族士绅、中产阶级和其他受过教育的阶层的子弟,以及比例之高前所未有的女性,而且有史以来第一次包括了相当数目的犹太人。这类革命分子的第一代主要是民粹党人(参见《资本的年代》第九章),他们仰赖农民,但是农民却不注意他们。他们在小团体的恐怖行动上表现得较为成功,其中最富戏剧性的是1881年事件——在该事件中,他们暗杀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虽然恐怖主义不曾严重削弱专制政治,它却使俄国革命运动引起了国际的注意,而且有助于促成除了极右派外几乎普遍具有的共识,即俄国革命既是必要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民粹派在1881年后遭到消灭或驱散,不过在20世纪最初10年早期他们再度以一个“社会革命党”(Social Revolutionary Party)的形式复兴,到了此时,各村落已愿意聆听他们的诉求。他们后来成为左派的主要农村政党,不过他们也使其恐怖主义支派再度复活,此时恐怖主义已为秘密警察所渗透。[秘密警察长阿泽夫(Azev,1869—1918)面临着复杂的任务,一方面,他得暗杀够多的杰出人士以满足他的同志,另一方面他又得交出够多的同志以满足警方,以不失去双方对他的信任。]像所有寄望于俄国革命的人一样,他们大量吸收西方传来的适当理论,而借助第一国际和第二国际,他们也致力于研读社会主义革命最具权威的理论家马克思的著作。由于西方自由主义的解决办法在社会和政治上并不可取,因此在俄国,那些如果生在别处便会是自由主义分子的人,在1900年以前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因为,马克思主义至少曾做出如下预测:资本主义的发展终将走向被无产阶级推翻的阶段。
因而,无不为奇的是,19世纪70年代在民粹主义运动废墟上成长的革命运动,便是马克思主义运动。不过,它们在19世纪90年代之前尚未组织成一个俄国的社会民主党,或者,更准确地说,尚未组成一个隶属于共产国际的社会民主组织,这个组织基本上是个互相敌对、不过也偶尔合作的复合体。虽然在这个时期最强力支持社会民主政治的群众,或许仍然是栅栏移民区[Pale,犹太联盟(Jewish Bund,1897年)的根据地]北部的无产阶级工匠和户外劳动者,可是以工业无产阶级为基础建立一个政党的构想,已有某种实际根据。在追溯俄国社会民主党派的发展过程时,我们已习惯于将脉络放在马克思革命组织的某个特殊派别身上,这个派别是由列宁领导的,列宁的兄弟曾因暗杀沙皇而遭处决。由于列宁拥有结合革命理论和实践的非凡禀赋,因此使得这个派别显得特别重要,尽管如此,我们仍应记住下面三件事。首先,布尔什维克(Bolsheviks,俄文的bolshe为“多数”之意,由于他们在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一次有效大会上暂居多数,故名之)只是俄国社会民主政党发展中的若干倾向之一,而社会民主政党又与帝国其他以民族为基础的社会主义政党有别。其次,它要到1912年才成为一个独立政党,因为到那时它才真正成为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主要力量。最后,在外国社会主义者或一般俄国人眼中,不同社会主义者之间的区别,似乎是无法理解或次要的;它们都应受到支持和同情,因为它们都是专制政治的仇敌。布尔什维克与其他社会主义者的不同,在于它的组织较好、较有效率,且较可信赖。[13]
虽然农村的动荡状态在农奴解放以后已平息了好几十年,可是沙皇政府却明白地看出:社会和政治的动荡状态不但方兴未艾,而且甚具危机性。如1881年后一波波对犹太人的屠杀所显示的,专制政府不但不曾阻挠,有时反而鼓励大众反犹,而民众对反犹运动也给予了大力支持,只是俄国中部和东北部的大俄罗斯人不如犹太人集中的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地区居民那么热衷。日渐遭受虐待、歧视的犹太人,越来越为革命运动所吸引。另一方面,了解到社会主义潜在危险的俄国政权,遂开始玩弄劳工立法,甚至在20世纪最初10年早期,在警察的保护下,组织过短暂的反贸易工会,而这些组织日后有效地发展成真正的工会。实际上,1905年革命的导火线,正是因为工会的示威群众遭到屠杀。总之,自1900年起,俄国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社会动荡正在迅速上升。长久以来半隐半露的农民骚动,在1902年左右纷纷爆发。同时,工人也在顿河边的罗斯托夫(Rostov-on-Don)、敖德萨(Odessa)和巴库(Baku)发动几近全面的罢工(1902—1903年)。
不稳定的政权最好避免危险的外交政策,可是俄国的专制政府却一头栽了进去。作为一个强权(不论它是如何懦弱),它坚持在帝国主义的征服中发挥它自认为应当发挥的作用。它选定的地盘是远东,横越西伯利亚的铁路便是为了渗透远东而修筑的。在此,俄国的扩张遇上了日本的扩张,两者都以中国的权益作为牺牲。除了中国这个无可奈何被迫与日本交战的倒霉大国之外,俄罗斯帝国是20世纪第一个低估日本的国家。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虽然有8.4万名日人被杀,14.3万名日人受伤,[14] 但对俄国而言,却是一场迅速而屈辱的灾祸,并且凸显了俄国专制政府的软弱。甚至自1900年开始组成政治反对势力的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也大胆进行公开示威。沙皇意识到革命风潮日渐升高,就加速议和。可惜和约尚未缔结,革命便于1905年1月正式爆发。
如列宁所言,1905年革命是一场“用无产阶级的方法进行的资产阶级革命”。说它用的是“无产阶级的方法”或许过于简单,虽说首先促使政府退却,日后又再度施压使政府在10月17日颁布类似宪法文件的,是首都的大规模工人罢工,以及帝国大多数工业城市的响应性罢工。再者,自动将自己组织成委员会(苏维埃)的,无疑是拥有村庄经验的工人。在这些苏维埃中,10月13日成立的“圣彼得堡工人代表苏维埃”(St Petersburg Soviet of Workers’Deputies),其作用不仅是一种工人会议,它还曾短期扮演首都最有效的实际权威。社会主义政党很快便认识到这些会议的重要性,并且积极参与,如圣彼得堡年轻的托洛茨基(L. B. Trotsky,1879—1940)。(其他著名的社会主义者大多处于流放之中,无法及时回到俄国采取积极行动。)工人的干预虽然十分重要(他们集中在首都和其他政治敏感中心),可是,使专制政府不胜抵抗的,却是在黑土(Black Earth)区、伏尔加河流域以及乌克兰部分地方的大规模农民暴动以及军队的崩溃[此一崩溃因战舰“波将金号”(Potemkin)的兵变而更为戏剧化]。弱小民族同时动员的革命抵抗,也具有同样重大的意义。
当时人可以,而且也确实把这场革命视为“资产阶级”革命。不仅中产阶级压倒性地赞成革命,学生(和1917年10月不一样)也为它全面动员,而且自由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几乎无异议地接受下列看法:如果革命成功,也只能建立一种西式资产阶级的议会制度,赋予人民言论、行动以及政治自由权,在这个制度中,马克思阶级斗争的最后阶段还得延续下去。简而言之,当时人一致认为由于俄国太过落后,因此无法把社会主义列入当前的革命日程表中。不论在经济和社会上,俄国都还没做好采用社会主义的准备。
这一点是大家都同意的,只有社会革命党人例外,社会革命党仍旧梦想着将农民公社转化为社会主义单位,只是这个美梦已越来越难以实现。矛盾的是,这个梦想只在巴勒斯坦的屯垦区(kibbutzim)真正实现过。这样的屯垦区是典型的帝俄农民产物,由信仰社会民族主义的都市犹太人在1905年后由俄国移植到圣地。
可是,列宁和帝俄当局一样清楚地认识到:俄国自由主义或其他任何资产阶级,在数量和政治上都太过微弱,不足以接管帝俄,正好像俄国的私人资本主义企业也太过薄弱,不足以在没有外国企业和政府的主动协助下完成俄国的现代化。即使是在革命的最高峰,官方也只做了有限的政治让步。让步的结果根本谈不上是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宪法,只不过是一个间接选出的杜马(Duma,国会)。这个国会对于财务只有有限的权力,对于政府和宪法则一点儿权力也没有。当1907年革命的动荡状态大致平息,而人为操纵的选举仍然无法产生一个态度温和的国会时,宪法的大半内容已遭废除。俄国诚然没有回复到专制政体,但实际上其帝制已经重建。
但是,如1905年证明的,这个帝制是可以推翻的。与孟什维克派(Mensheviks)这个主要的劲敌相比较,列宁的独到之处在于他认识到:由于资产阶级过于软弱或根本不存在,资产阶级革命必须在没有资产阶级的情况下制造出来。它将由工人阶级制造出来,由职业革命家(列宁对20世纪政治的惊人贡献)组织和领导,并依靠渴望土地的农民大众的支持——农民在俄国政治上具有左右大局的力量,而其革命潜力也已获证明。大致说来,这便是列宁派在1917年以前的立场。由工人自行掌权,跳过资产阶级革命而直接进行下一阶段社会革命(“不断革命论”),这种想法在革命期间确曾短暂浮现于人们心头,即使它不过是为了刺激西方的无产阶级革命。当时人认为,没有西方的无产阶级化,俄国社会主义政权将不具备长期存在的机会。列宁曾经思考过这种论调,但最终予以驳斥,认为它不切实际。
列宁派的前景,主要是建立在工人阶级的成长之上,建立在仍旧支持革命的农民身上,以及民族解放力量的动员和联合之上,只要它们与专制政府为敌,这些力量便明显是革命的资产。(因此,虽然布尔什维克党是一个全俄罗斯的政党,一个好像非民族性的政党,列宁却仍坚持自决权乃至与俄国脱离的权利。)当俄国在1914年倒数前几年进入另一回合的大规模工业化时,无产阶级确实在不断成长。而蜂拥进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工厂的年轻农村移民,又比较倾向于激进的布尔什维克而非温和的孟什维克。更别提那些笼罩在悲惨烟雾之下的煤、铁、纺织和烂泥营区——顿涅茨盆地(Donets)、乌拉尔山区、伊凡诺夫(Ivanovo),这些地方一直都倾向于共产主义。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的几年之间,无产阶级的士气虽然低落,可是1912年后,他们再度掀起不安的巨浪。这道巨浪因西伯利亚勒拿河(Lena)金矿区200名罢工工人被屠杀而变得汹涌澎湃。
但是,农民会是永远的革命分子吗?在能干而有决心的大臣斯托雷平(Stolypin)的主持下,沙皇政府对1905年革命的回应,是创造一个人口众多而且倾向保守的农民团体,同时借着全心全力投入俄国式的英国“圈地运动”(enclosure movement),以改进农业的生产率。为了维护那些拥有商业头脑的企业性地主阶级的利益,农村公社已有系统地被打碎成一块块私人土地。如果说斯托雷平押在“强大稳重者”身上的赌注赢了,那么在村落富人和拥有土地的穷人之间,必定会发生社会两极化的现象,也就是列宁所宣称的农村阶级分化。但是,在面临真正的可能性时,列宁以其对政治实情惯有的无情眼光,认识到这种分化并无助于革命。我们无法确知斯托雷平的立法终究会不会达成预期的政治效果,这种立法在比较商业化的南方省份广被接纳,尤其是在乌克兰,但在别处效果便差得多。[15] 然而,由于斯托雷平本人在1911年被逐出沙皇政府,不久后又被暗杀,加上1906年时帝国本身只剩下8年的和平岁月,因此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实际的答案。
不过我们可以清楚指出的是,1905年革命的失败,既未为帝制创造出“资产阶级”代替物,也未赋予帝制超过6年的喘息时间。到了1912—1914年,俄国显然再度沸腾着社会动荡。列宁相信,革命的形势已再度到来。到了1914年夏天,革命的障碍只剩下沙皇官僚、警察和军队的赤诚效忠。和1904—1905年不一样的是,这些军队既未丧失士气,也未忙于别的事。[16] 另一个有碍革命的因素,或许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消极态度。这些知识分子因1905年的失败而消沉,大致已放弃政治激进主义而接受非理性主义和前卫艺术。
和欧洲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大战的爆发使不断升温的社会和政治骚动低落下来。当人们对战争的热情消失之后,帝俄的末日便已昭然若揭。1917年,它灭亡了。
在1914年时,革命已震撼了由德国边界到中国诸海的所有古老帝国。如墨西哥革命、埃及骚动和印度民族主义所显示的:革命正开始正式或非正式地侵蚀新帝国主义。然而,它的结果在各地都尚未明朗化,而在列宁所谓的“世界政治火药库”中闪烁的火花,其重要性也被轻率地低估了。当时人们还无法看出俄国革命会造就一个共产党政权(世界上的第一个),而且会成为20世纪世界政治史上的核心事件,正如法国大革命是19世纪政治史上的核心事件一样。
可是,当时人们已经可以清楚看出的是,在全球广大社会地震带的所有爆发中,俄国革命无疑具有最大的国际影响力,因为即使是1905—1906年的暂时震动,也导致了戏剧性的直接后果。它几乎促成了波斯和土耳其的革命;或许也加速了中国的革命。而且,在其刺激之下,奥地利皇帝采纳了普遍选举权,而这项制度却使奥匈帝国的政治难题为之转型,并且统治更趋不稳。因为俄国是一个“强权”,是欧洲国际体系的五块基石之一,而且若以国内的疆域计,它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资源最丰富的一个。在这样一个国家发生的社会革命,注定会有深远的全球性影响。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在18世纪后期的无数革命中,法国大革命也因之成为最具国际重要性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