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共产主义)原则,应是“各尽其能,各取所需”。换言之,谁也不能因为自己力气大、能力强或工作勤奋而得到任何利益,而是要去照顾弱者、愚者和懒汉的需要。
——T.厄斯金·梅爵士,1877年[1]
政府正由拥有财富之人的手中传到一无所有者手中,正从那些基于物质利益致力维护社会之人的手中,交到那些对秩序、稳定以及现状漠不关心之人的手中……也许,依照地球变化法则,工人赞成我们这个现代化社会,而过去的野蛮人则赞成古老社会,赞成分化、瓦解的骚动因素!
——龚古尔兄弟,巴黎公社期间[2]
当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社会高唱胜利凯歌之际,虽然出现过一些群众性政治运动和工人运动,但希望有个新社会能取而代之的前景是非常暗淡的,尤其是在1872—1873年间。然而几年之后,这个曾经取得如此辉煌胜利的社会再一次发生动摇,在其前途迷茫之际,它必须再一次严肃对待那些想要取代它、推翻它的运动。所以我们有必要检视一下发生在19世纪第三个25年的激进社会改革和政治改革运动。这样的检视不能只根据后见之明,当然历史学家也没有理由放弃这项最强大的武器,还必须通过当时人的眼光。今天有钱有势的人信心十足,他们不怕其统治会因为翻旧账而结束。而且革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1868年时,任何一个40岁的人,在欧洲发生最伟大的革命之时,他已将近20岁;50岁的人则已经历了19世纪30年代的革命,虽然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在1848年革命时他已成年。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波兰人以及其他人等都曾在本书所述时期的最后15年里经历过动乱、革命以及其他颇具动乱意味的大事,例如加里波第解放意大利,等等。无怪乎当时的人们会对革命抱有强烈深刻的希望或恐惧。
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不是1848年后若干年里的主流。这几十年的社会革命就像英国的蛇一样:有是有,但不是英国动物里非常重要的部分。在那充满希望和失望的伟大一年,欧洲革命曾经近在眼前——也许非常真实——但又转成过眼烟云。我们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希望革命之火能在几年后再度燃烧。例如1857年发生全球性经济萧条之时,马克思和恩格斯便真切盼望经济萧条能引发革命的再次总爆发。但革命没有发生。自此,他们不再期待革命会在可预见的未来爆发,更肯定1848年革命不会再度重演。但若因此认为马克思变成某种渐进式的社会民主党人(按照这个词的现代意义),或认为马克思希望以和平方式过渡到社会主义,那就错了。就算有些国家的工人能借由选举获胜,用和平手段取得政权(他提到美国、英国,也许还有荷兰),但在他们夺得政权、砸碎旧政治和旧机制(马克思认为这是必不可少的)的时候,也必然会导致旧统治者的暴力反抗。毫无疑问,马克思在这方面是很现实的。政府和统治阶级可能准备接受一个不会威胁到其政权的工人运动,但是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们会接受一个会威胁其政权的工人运动,特别是在巴黎公社遭到血腥镇压之后。
因此,在欧洲先进国家发动革命不再是可行的政治活动,遑论社会主义革命。诚如我们已看到的,马克思对革命前途深感怀疑,甚至认为在法国也行不通。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眼前的发展取决于工人阶级独立的群众性政党组织,而群众政党组织近期的政治要求却不是革命。马克思向采访他的美国记者口述德国社会民主党党纲时,删掉了其中设想社会主义未来的一条(“建立社会主义生产合作社……在劳动人民的民主管理下”),以作为对拉萨尔派的让步。他认为社会主义“将是运动的结果。但仍需取决于时间、教育,以及社会新形态的发展”。[3]
前途遥远,不可预测,但仍有望通过资本主义社会边缘地区,而非中心地区的演变,大大缩短其距离。从19世纪60年代晚期,马克思开始从三个方向认真设想采取间接方法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战略,其中两个已证明是正确的预测,而另一个是错误的。这三条思路是:殖民地革命、俄国以及美国。殖民地革命是他分析爱尔兰革命运动(见第五章)的结论之一。英国那时对无产阶级革命具有决定性意义,因为英国是资本的中心,是世界市场的统治者,同时又是“革命物质条件已发展到一定成熟度的唯一国家”。[4] 所以国际工人协会的主要目标必须是鼓励英国革命,鼓励的唯一办法便是协助爱尔兰独立。爱尔兰革命(或更笼统地说,各附属国人民的革命)不是为了爱尔兰自己,而是希望它能在资产阶级国家的中心地区扮演革命的催化剂,或成为资本主义宗主国的阿喀琉斯之踵(意为致命的弱点)。
俄国的角色也许更具野心。从19世纪60年代起,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一场俄国革命已不仅是一种可能,而且是非常可能,甚至是肯定的。俄国革命若发生在1848年,当然也会受欢迎,因为它可搬掉西方革命胜利道路上的主要绊脚石,但若发生在此时,其本身就具有重大意义。一场俄国革命也许真的是“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双方并可进而互相补充”(摘自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俄国版《共产党宣言》所写的“序言”)。[5] 我们还可进一步推想,俄国革命也许能直接导致俄国的土地公有制,越过成熟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但马克思对此推论从未表示完全支持。马克思的推测非常正确,革命的俄国的确改变了世界各地的革命前景。
美国的作用将比核心角色差一些。其主要功能是消极性的:凭借自己神速的发展,打破西欧,特别是英国的工业垄断;并由于大量农产品出口,砸碎了欧洲大小土地产业的基础。这个评估当然是正确的。但它是否也能对革命胜利具有积极贡献呢?在19世纪70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肯定认为美国政治制度会出现危机。这种推论并非不切实际,因为农业危机将削弱农民的力量,削弱“整个宪法的基础”;而投机商和大财阀所攫取的政治权力越来越大,也将使人民产生反感。他们还指出美国的群众性无产阶级运动正在形成。也许他们对这种趋势不抱太多期望,但马克思表示过某些乐观态度,说“美国人民比欧洲人民更加坚决……每样东西都成熟得更加快些”。[6] 然而他们把俄国和美国这两个《共产党宣言》原先删去的大国相提并论就不对了:俄国和美国未来的发展将有天壤之别。
马克思的观点在他逝世后被证明是正确的,但在当时,他的思想尚不是重要的政治力量,尽管在1875年已有两个迹象能说明他后来的影响:其一是一个强大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其二是他的思想深入俄国知识分子心中。这些他本人从没想到,但若追溯当时情况,这也不是非常出人意料的。19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这位“红色博士”常为国际工人协会筹划活动(见第六章),同时也是该协会最具影响力的地位崇高之士。但是我们已经看到,国际工人协会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马克思主义运动,甚至也说不上是涵括足够马克思主义者的运动(这些马克思主义者大多数是移居国外的德国人,是马克思的同代人)。国际工人协会由许多左翼团体组成,它们之所以组成联盟,主要是(也许完全是)因为它们都想把“工人”组织起来。国际工人协会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不全是一劳永逸的成功。国际工人协会的思想代表了两类人士的思想:一是1848年革命的幸存者(甚至是在1830—1848年间经过改造的1789年革命幸存者),他们代表的是某种改良式工人运动的期望;其二是无政府主义,那是一种乖戾革命理想的亚变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革命理论都要也必须与1848年革命经验相吻合,马克思是如此,巴枯宁、巴黎公社社员以及俄国民粹派皆如此(关于俄国民粹派我们将在下文续论)。有人也许会说,他们都是从1830—1848年的动荡岁月中走过来的,但他们没有把1848年前的那面大旗,即空想社会主义,从左派队伍里永远砍除。主要的乌托邦倾向已不复存在。圣西门思想已割断了与左派的联系,转入孔德的实证论,而且变成一群资产阶级冒险家(主要是法国人)共有的不成熟经验。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1771—1858)的追随者将他们的理论研究转向唯心论和世俗主义,将他们的实践活动转向合作商店这一不大的领域。傅立叶(Fourier,1772—1837)、卡贝以及其他提倡共产主义社区的人物(主要是生活在自由土地上,享有无限机会的人)都被淡忘了。格里利(Greeley,1811—1872)提出“年轻人,往西走”的口号,这比他早期的傅立叶式口号强多了。空想社会主义到1848年时已告销声匿迹。
法国大革命的后代在1848年后仍活跃在舞台上,其类型从激进的民主共和派到布朗基式的雅各宾共产党人都有。民主共和派时而强调民族解放,时而强调对社会问题的关心。他们是传统左派,既未学到什么,也未丢失什么。巴黎公社的某些极端分子,除了想再发动一次法国大革命外,根本别无他求。布朗基主义靠着它顽强的决心和巧妙的组织,终于在法国生存下去,并在公社里发挥重要作用,但这是它最后一次亮相机会,此后再也未曾扮演过重要角色,且即将在法国新社会主义运动的不同趋势撞击下消失陨灭。
民主激进主义的生命力较为顽强,因为它的主张真正表达了各地“小人物”(店主、教员、农民)的愿望,亦即工人的基本要求,同时也投自由主义政客所好,希望自由主义政客支持他们。自由、平等、博爱也许不是具有精确意指的口号,但面对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穷人和普通百姓仍知道这个口号的含义。然而即使民主激进主义的正式纲领实现了,一个像美国那样借由平等、无条件普选产生的共和国成立了[所谓无条件普选是针对男子选举权而言,当时尚无任何国家认真考虑妇女的公民权,只有美国富战斗精神的斗士开始为此努力,维多利亚·伍德哈尔(Victoria Woodhull)便于1872年参加总统竞选]。民主的热情也不会因之降温,因为“人民”需要行使真正的权利来对付富人和贪官,光是“人民”的需要就足以使民主热情存在并继续下去。不过,民主激进主义的纲领当然还未成为现实,甚至是在规模不大的地方政府当中,也不曾实现过。
然而这个时期,激进民主本身已不再是革命口号,而成为为达到目的而采用的一种手段。革命的共和国就是“社会的共和国”,革命的民主就是“社会的民主”,这些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越来越常采用的标题。不过民族主义的革命家对此还不很了然,例如意大利的马志尼党人,他们认为既然独立和统一是建立在民主共和主义之上,那么取得独立和统一之后,一切问题也都解决了。真正的民族主义当然会是民主的、社会的;如果不是,那它就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马志尼党人并没有不主张社会解放,加里波第就宣称他本人是社会主义者,暂且不论他所说的社会主义者是指什么。在人们对统一、共和大失所望之后,新社会主义运动的骨干便将从以前的激进共和分子中脱胎而出。
无政府主义显然是1848年后的产物,更准确地说是19世纪60年代的产物,虽然我们可以从19世纪40年代的革命骚动中找到它的踪迹。无政府主义的奠基人是蒲鲁东和巴枯宁。蒲鲁东是位法国印刷工人,自学成才,后来成了多产作家,不过他从未实际进行过政治宣传鼓动工作。巴枯宁是位俄国贵族,他随时都准备投身到无政府主义运动中(我们可以列出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家谱”,但这与真正的无政府运动发展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两人在早期就受到马克思的注意。马克思不喜欢他们,他们敬重马克思,但也回敬了马克思的敌意。蒲鲁东的理论本身并没多少有趣之处,系统紊乱,偏见太深,毫无自由主义色彩,他既反对女权主义,又反对犹太人,反倒是极右派对他推崇有加,但他的理论对无政府主义思想有两大贡献:其一相信小型的互助生产组织,而不相信没有人性的工厂;其二痛恨政府,痛恨所有政府。这对自力更生的工匠,自主权较高、抵制无产化的技术工人,尚未忘记其农村小镇童年生活的城里人以及邻近工业发达地区的居民特别有吸引力。无政府主义正是对这些人,对这些地方有最大的号召力。国际工人协会当中最忠实的无政府主义者,正是瑞士小村庄“侏罗联合会”(Jura Federation)里的钟表匠。
巴枯宁对蒲鲁东的思想没有什么新的补充,他只是一味鼓动革命热情,想实际进行革命。他说:“破坏的热情同时也是创造的热情。”殊不知其所鼓动的只是罪犯和社会边缘人的革命潜力,是一种鲁莽的热情,一种农民的、直观的意识。他根本不是什么思想家,而是一个预言家、一个煽动家、一个诡计多端的恐怖组织家。尽管无政府主义在纪律严明的组织里没有市场,无政府主义也等于提前警告政府应该进行专政。巴枯宁将无政府主义运动扩大到意大利、瑞士,并借由其门徒扩展至西班牙,并于1870—1872年组织了分裂国际工人协会的活动。他实际上创造了无政府主义运动,因为(法国)蒲鲁东主义团体只是一个不甚发达的工会互助组织,在政治上它们的革命性格并不太强。上述所言并不表示无政府主义在本书所述时期结束之际已是一支强大的力量,而是说它在法国以及法属瑞士已有一些基础,在意大利已播下某些种子,尤其是在西班牙已取得惊人的进展,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的手工业者和工人以及安达卢西亚的农业劳动者都相当欢迎这个新福音。它与西班牙国内滋长出来的思想一拍即合,合而为一,认为如果能将国家的上层建筑摧毁,将富人消灭,农村和工厂自然能治理好,一个由自治城镇构成的理想国家自然很容易实现。这种“小行政区主义”(cantonalism)运动居然试图在1873—1874年的西班牙共和国实现这种“理想国”。小行政区主义的主要理论家是马加尔(F.Piy Margall,1824—1901)。马加尔将与巴枯宁、蒲鲁东以及斯宾塞一起被迎进无政府主义的万神殿。
无政府主义既是前工业时期对现代的反叛,同时又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它反传统,然而其直觉和本能又使它保留甚至更加强调许多传统成分,如反犹太人,或更笼统地说,仇恨一切外国人。蒲鲁东和巴枯宁两人身上都有这些因素。与此同时,无政府主义十分痛恨宗教、教会,颂扬进步的事业,包括科学、技术、理性,尤其颂扬“启蒙运动”和教育。由于无政府主义反对一切权威,它便奇怪地与主张自由竞争的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沆瀣一气。主张自由竞争的资产阶级也反对一切权威。从思想上说,斯宾塞跟巴枯宁一样,也是无政府主义者[他曾撰写《反对政府的人》(Man against the State )]。无政府主义唯一不去阐述的是未来。关于未来它无话可说,他们认为在革命发生之前没有未来。
无政府主义一旦出了西班牙就根本不具政治重要性,对我们来说它只是那个时代歪曲现实的哈哈镜而已。这个时代饶有趣味的革命运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革命运动——俄国的民粹主义。民粹主义在当时并非群众运动,也从来没有形成群众运动。它最引人注目的是进行恐怖活动,这是本书所述时期结束以后的事,结果暗杀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AlexanderⅡ,1881年)。然而它是20世纪落后国家许多重要运动的先驱,也是俄国布尔什维主义(Bolshevism)的先驱。它把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的革命与(俄国)1917年革命直接联系起来,我们可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比巴黎公社更为直接。由于这场运动几乎清一色全由俄国知识分子组成,而俄国所有严肃知识分子的生活亦都带有政治色彩,所以它便借由同时代的俄国天才作家如屠格涅夫(Turgenev,1789—1871)、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等人的作品立即反映到国际文坛之上。西方同代人很快便听到民粹主义者(the Nihilists)这个名词(译者注:该词亦有“虚无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之意),甚至把他们与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相混淆。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巴枯宁曾像插手其他国家的革命运动那样插手俄国的运动,并一度和另一位真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物、年轻的涅恰耶夫(Sergei Gennadevich Nechaev)纠缠不清。涅恰耶夫提倡不顾一切地进行恐怖和暴力活动。然而,俄国民粹主义根本不是无政府主义。
俄国“应该”有场革命,欧洲从最温和的自由主义者到最激进的左派,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尼古拉一世政权(1825—1855)是十分露骨的独裁,他是阴错阳差上台的,从长远看不可能维持很久。政权之所以未倒,是因为俄国还没有出现强大的中产阶级,尤其是因为落后的农民对沙皇依旧保有传统忠诚或逆来顺受的消极态度。俄国农民主要是农奴,他们接受“贵族老爷”的统治,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因为沙皇代表神圣的俄罗斯,同时因为他们大多甘愿平静地在村社里做好自己的点滴小事。俄国和外国观察家从19世纪40年代起,就注意到俄国村社的存在及其意义。农民确实不满。尽管他们很穷,尽管贵族老爷不断压迫,但他们从不同意贵族有权占据庄园里的土地。农民是属于贵族老爷所有,但土地是属于农民的,因为是农民在耕种土地。农民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才无所作为。如果农民能摆脱消极情绪,起而抗争,那么他们会使沙皇和俄国统治阶级坐立难安。如果思想左派和政治左派将农民潜在的动乱因素鼓动起来,其结果将不只是一场17世纪、18世纪式的伟大起义——俄国统治者始终觉得“普加乔夫起义”(Pugachevshchina)阴魂不散——而是一场社会革命。
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一场俄国革命已不再是幻想,而是日渐具有可能性。这是19世纪60年代最重大的变化之一。俄国政权既反动,又无能,但在1860年之前,它给人的印象是:从内部看,它固若金汤;从外部看,它强大非凡。当欧洲大陆于1848年深陷革命浪潮之时,俄国政权却能幸免于难。然而到了19世纪60年代,它的弱点暴露无遗,内部很不稳定,对外则比想象中虚弱许多。其关键弱点既是政治的,又是经济的。亚历山大二世所推行的改革与其说是振衰起敝的灵丹妙药,不如说是暴露疾病的症状。我们将会看到,解放农奴(1861年,见第十章)事实上是为农民创造了革命条件,而沙皇在行政管理、司法以及其他方面的改革(1864—1870),非但没有克服沙皇专制统治的弱点,更不足以补偿它日渐失去的农民忠诚,在俄国爆发一场革命已不再是乌托邦遐想。
由于资产阶级和(这个时期)新兴工业无产阶级的力量还很弱小,因此当时只有一个人数极少但很是能说会道的社会阶层能够承担政治鼓动任务:知识分子。在19世纪60年代,这个阶层业已觉醒,与政治激进主义发生联系,并享有“知识分子”的美名。正是因为它的人数极少,所以这个阶层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深深感受到他们是紧密相连的团体:迟至1897年,全俄受过教育的男性不超过10万,妇女约6000多一点儿。[7] 人数确实不多,但增加速度很快。1840年莫斯科的医生、教师、律师以及各种艺术工作者总数不超过1200人,但到了1882年,莫斯科已有5000名教师、2000名医生、500名律师以及1500名艺术界人士。关于他们有一点相当重要:他们既不加入商业阶层(19世纪各国商界除德国外,均不需要学历,除非为了提高社会层次),也不参加官僚队伍(官僚机构是知识分子的唯一大雇主)。1848—1850年间,圣彼得堡大学毕业生共有333人,其中只有96人加入文官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