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阶级或社会阶层能在现阶段真正代表文化,能为我们孕育出学者、艺术家及诗人,能为我们提供创作艺术的人才呢?
是否一切都变成商品了,就像美国那样?
——雅各布·布克哈特,1868—1871年[1]
日本政府开明了,进步了;他们以欧洲经验为指引,聘请外国人出任政府顾问,东方的风俗习惯已在西方文明面前臣服。
——T.厄斯金·梅爵士,1877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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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人对世界的统治从来不曾像19世纪第三个25年那样全面、那样绝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欧洲白人祖先传下的后代,从未遇到像这个时期这么少的统治挑战。在资本主义的经济强权世界里,至少包括一个非欧洲国家,或该说联邦,即美利坚合众国。美国那时还没有在世界事务中扮演主要角色,欧洲政治家只有在他们的利益涉及美国直接感兴趣的两大地区(即美洲大陆和太平洋)时,才会注意到它。然而除英国之外,没有任何国家会经常不断地卷入美洲大陆和太平洋这两大地区。英国与众不同,它的眼光一直紧盯全球。拉丁美洲解放运动已将中南美大陆上的欧洲殖民地全部解放,只剩下圭亚那(Guyanas),该地曾是英国的食糖供应基地,是法国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也是荷兰人的怀旧纪念物,令他们经常回忆起过去与巴西的关系。加勒比海诸岛屿除伊斯帕尼奥拉岛(Hispaniola,岛上包括海地黑人共和国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多米尼加最终摆脱了西班牙统治,也摆脱了海地的控制)外,其余仍然是英国、法国、荷兰、丹麦以及西班牙的殖民地(古巴和波多黎各)。欧洲各国对西印度群岛殖民地都抱无为而治的态度。只有西班牙例外,它仍沉浸在帝国美梦里。北美殖民地的情况则有所不同,直到1875年仍有许多欧洲人居住在英属加拿大这块殖民地上,它是一个疆土辽阔、人烟稀少、尚未开发的大地。加拿大与美国隔着一条长而开放的笔直边界,东起安大略省边境,西至太平洋,在这条直线似的边界两侧有些争议地区,但都在19世纪经过和平谈判做了调整,当然不乏外交上的讨价还价,调整的结果大部分对美国有利。但在修建横跨加拿大的东西大铁路时,英属哥伦比亚省可能禁不住美国太平洋诸州对它的引诱。至于在亚洲的太平洋沿岸,欧洲大国直接驻扎的地方只有俄国的西伯利亚远东、英国的香港殖民地和英国的马来亚据点。法国此时也开始侵占印度支那。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兰殖民主义残留下来的地区,在这个阶段还没有造成国际麻烦(前荷兰殖民地即现今的印尼)。
美国领土扩张并未在欧洲引起重大政治骚动。美国西南部的大部分——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犹他、科罗拉多的一部分,以及新墨西哥的一部分——是在1848—1853年间经过一场灾难性的战争从墨西哥手中取得的;阿拉斯加则是在1867年从俄国手中购买的。当这些西部新旧地区在经济上具有足够的利益或影响力时,便被收纳为联邦的一州:加利福尼亚在1850年改建成州,俄勒冈在1859年,内华达在1864年。而中西部的明尼苏达、堪萨斯、威斯康星及内布拉斯加,则是在1858—1867年间成为州的一员。在这个阶段,美国开拓疆土的野心并未超过这个限度,只是奴隶集中的南方数州还希冀将奴隶社会扩大到加勒比海几个大岛上去,甚至对拉丁美洲也怀有野心。美国统治的基本模式是间接控制,因为名义上独立的外国政府知道它们必须与这个北方巨人保持同一立场,它们没有一个能对美国提出直接、有效的挑战。要到19世纪末,帝国主义正式成为国际风尚之时,美国才一度打破它业已成形的传统做法。墨西哥总统波菲里奥·迪亚斯(Porfirio Diaz,1828—1915)曾仰天长叹道:“可怜的墨西哥,你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即使那些觉得万能之主仍能保佑它们的国家的人,也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华盛顿才是它们应该睁大双眼密切注视的地方。这个北美冒险家有时试图在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那条狭窄陆桥及其周围建立直接统治,但均无结果,后来巴拿马运河凿通了,一个小小的独立共和国从略大一些的南美国家哥伦比亚当中分裂出来,美国遂占领了这个共和国。不过,这是后来发生的事。
世界大部分地区,特别是欧洲,对美国的举动之所以十分关注,原因很简单:一是在这个时期(1848—1875)有数百万欧洲人移居美国;二是由于它的疆土如此辽阔,发展这般神速,已成为全球技术进步的奇迹。美国人自己首先提出,它是集众优之大成的国度。1850年的芝加哥只有3万人口,不到40年它便成为世界第六大城市,拥有100多万人口,谁能在世界其他地方找到像芝加哥这样的城市呢?美国那几条跨越内陆的铁路,其长度不是任何国家可以比拟的,铁路总里程亦不是任何国家可望其项背的(1870年铁路总里程达49168英里)。世上的百万富翁中,没有像美国百万富翁那样全是靠白手起家、个人奋斗而致富。就算美国百万富翁的钱财还不是世界百万富翁之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首富——但他们的人数之多,则肯定是首屈一指。没有一个国家的报纸像美国那样甘冒风险,把它变成新闻记者们随意说话的天地;没有一个国家的政客像美国那样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也没有一个国家像美国那样握有无限的机会。
美国还是一个新世界,是在开放的国土上建立起来的开放社会。人们普遍相信,身无分文的移民来到这里之后便能获得新生(成为“白手起家的人”),而在每个人致力奋斗的过程中,一个自由、平等、民主的共和国,一个在规模和重要性上都独一无二的国家,便在1870年前建立起来了。美国一度标榜它的政治形象是革命的,与欧洲王室、贵族的旧世界,与四下征讨的旧世界迥然不同。旧世界形象可能已不再那样生动,至少在它边界以外的地区已不再是。代之而起的美国形象,是一个摆脱贫困的地方,是一个经由个人致富活动为个人带来希望的地方。相较于欧洲,新世界的新越来越不在于它是一个新社会,而是一个新富起来的社会。
然而在美国国内,革命的美梦离结束尚远。美国仍保持其平等、民主的形象,尤其是不受限制、无政府式的自由形象以及充满机遇的形象(日后变质为“命定论”)。威廉·H.苏厄德(William H.Seward)1850年说:“大西洋国家……不断革新欧洲和非洲的政府及社会组成。太平洋国家必须在亚洲发挥同样崇高而仁慈的作用。”[3] 如果不了解这个乌托邦成分,就无法理解19世纪的美国,就此而言,也无法理解20世纪的美国,虽然这个乌托邦成分日益被志得意满的经济和技术活力所掩盖,也日益转化成经济和技术活力,当然在发生(经济)危机时除外。这种乌托邦成分渊源于自由土地上自力更生农民的农业乌托邦思想,与大城市、大工业世界格格不入,在本书所述时代尚不甘心向大工业世界俯首称臣。甚至像新泽西纺织城帕特森(Paterson)这样典型的美国工业中心,其商业气息也还无法居于统治地位。1877年爆发纺织工人罢工,厂主们强烈抗议共和党市长、民主党参议员、新闻界、法院以及公众舆论,抗议他们不支持业主。他们的抗议其实不无道理。[4]
此外,美国的主体仍然是农村:1860年时,只有16%的人口居住在总人口8000及以上的城市。这种地地道道的农业乌托邦——自由土地上的自由农民——能比以往的任何时候动员起更大的政治力量,主要是从人口日益增多的中西部。它为共和党的组建做出巨大贡献,对共和党反奴政策的贡献更自不待言。(因为无阶级的自由农民共和国纲领,根本无法与奴隶制度牵扯到一起,对黑人也不感兴趣,因此共和党党纲便排除了奴隶制度。)1862年共和党在国会通过《公地开垦法》(Homestead Act ),这是它取得的最伟大胜利。《公地开垦法》规定:凡在美国连续居住5年者,每名年满21岁的男子可免费获得160英亩业经国家丈量的土地;居住满6个月者,可以每亩1.25美元的价格购买土地。不用多说,这种农业乌托邦失败了。1862—1890年之间,受惠于该法案的美国人不到40万户,而这期间美国人口却增加了3200万,其中西部诸州增加了1000万。光是铁路部门出售的土地就比《公地开垦法》分给农民的土地还要多,售价每亩5美元。(铁路部门因获得无数公地,遂做起房地产和投机买卖,以便从房地产和投机的盈利中弥补修建铁路和运营铁路的亏损。)无偿土地的真正得利者是投机商,是金融家和资本主义企业家。到了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自由农民的田园生活美梦已很少被人谈起了。
我们该将美国这种变化看作革命美梦的结束,还是新时代的到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发生在19世纪第三个25年。神话本身便可为这时代的重要性作证,因为美国历史上两件影响最深刻、最久远、最被大众文化视为珍宝的大事,就属于这个时代:内战和西部(开发)。而在涉及西部(更准确地说是南部和中部)开发时,这两大事件又密切关联。西部开发引起了共和国内部的冲突,即代表来美定居的自由移民而且重要性日增的资本主义北方,与奴隶社会的南方之间的冲突。为了将奴隶制度推行到中西部,在1854年发生了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之间的冲突。正是这场冲突促使共和党诞生。1860年林肯当选总统,又促使美国南方于1861年从美利坚合众国中独立出去。(脱离联邦的州包括弗吉尼亚、南卡罗来纳、北卡罗来纳、佐治亚、阿拉巴马、佛罗里达、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田纳西、阿肯色、得克萨斯。一些边境的州犹豫不决,但是没有脱离联邦,包括马里兰、西弗吉尼亚、密苏里、堪萨斯。)
移民居住区向西延伸本非新的举措,只是在本书所述时期,由于有了火车,也由于加州的发展(见第五章),而使向西部扩展的速度大大加快而已。第一批移民于1854—1856年到达密西西比河,并到河的对岸定居。1849年后,西部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边境地区,而是夹在两个高速发展地区之间的大片草原、沙漠和群山,那两侧飞快演变的地区,即美国东部和太平洋沿岸。横跨内陆的几条铁路同时建成,东行的铁路始于太平洋沿岸,西行的始于密西西比河,两条铁路在犹他州会合。1847年,摩门教(Mormon)将犹太人从艾奥瓦转移至此,因为他们错认为这里太过偏僻,是非犹太教人到不了的。事实上密西西比和加利福尼亚之间的地区(“蛮荒的西部”),在本书所述时期仍然相当荒凉,和“已开垦的”地区或中西部大不相同。在“已开垦的”地区和中西部地区,定居的人口已经很多,土地成了良田,甚至日益工业化。据估计,1850—1880年,在大草原、西南部以及多山地区建设农场的总劳动力,与同期东南部或早有移民定居的大西洋沿岸中部的几个州相比,几乎不相上下。[5]
密西西比河西部的大草原渐渐被农民占据,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把印第安人赶走了(强行转移),把以前根据早期法令移居来此的人赶走了,把印第安人赖以生存的牛群消灭了(全部屠杀)。这种赶尽杀绝的活动于1867年开始,也就是国会设置印第安保护区的那年。及至1883年,约1300万印第安人被杀死。山区从未成为农业定居区,依旧是“勘探员和矿工”的边疆,直到发现了稀有矿藏之后——大多是银矿区——人们才蜂拥而至。所有矿区中矿藏量最大的是内华达州的康斯托克矿区(Comstock Lode,1859)。这个矿区20年的产值高达3亿美元,造就了6个巨富、20个百万富翁以及许许多多有钱人,他们所发的财虽然比不上前面两者,但是依照当时的标准,那笔财富已经相当可观了。后来矿挖尽了,关闭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弗吉尼亚城,城里住的都是些康沃尔人(Cornish)和爱尔兰矿工,终日无所事事地在以前的工会大楼及歌剧院里游荡。科罗拉多、爱达荷和蒙大拿也曾发生过人涌如潮的情况。[6] 但人口并未因此增加多少。科罗拉多在1870年只有不足4万居民(科罗拉多在1876年升格为州)。
西南部基本上仍是以家畜为主,是牛仔之家。大群的牛——1865—1879年间约有400万头——从那里赶往码头和火车站,然后西运,送到芝加哥的巨大屠宰场。这条运输线使密苏里、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的移居区[如阿比林(Abilene)和道奇城(Dodge City)]声名远扬,它们的名字将与千部左右的西部电影共存,直至今日,仍未被严厉、正直而且热情无比的大草原农民所掩盖。[7]
“蛮荒的西部”是一个神奇的谜,很难以现实主义的态度加以分析。关于它只有一个非常接近历史准确性的事实,一个已成为一般常识的事实:即其持续的时间很短,全盛时期是在内战和开矿结束、家畜业兴旺的19世纪80年代之间。西部的蛮荒并非印第安人之过,除了在西南部最边远的地区外,印第安人已做好准备与白人和平相处。西南部的部落,例如阿帕契族(Apache,1871—1886)和(墨西哥的)雅基族(Yaqui,1875—1926),他们为了维护独立、不受白人统治,而与白人打了几个世纪之久。西部之所以蛮荒是由于制度的关系,或者说是由于美国缺乏有效的机制、缺少政府权威和法律。加拿大就没有“蛮荒的西部”,加拿大的淘金潮也不像美国那样杂乱无章,苏族(Sioux)印第安人在加拿大生活得很平静,而美国的苏族人则和美国将军卡士达(Custer,1829—1876)激战,并击败卡士达,但最终仍被消灭。人们追求自由、渴望发财的梦想,使无政府状态(或者换个中性说法:对武装自立的强烈嗜好)更为变本加厉(是黄金把人们吸引到西部)。只要出了农业居住区,出了弗吉尼亚城,便看不到任何家庭。1870年的弗吉尼亚城,男女的比例是二点多比一,儿童只占10%。有人说取材于19世纪下半叶美国西部生活的西部电影,实际上降低了自由梦、黄金梦的品位,此话确实不假。电影里的主人公经常是些亡命之徒和酒馆枪手,例如“狂野的比尔”·希科克(Wild Bill Hickok)等,而不是加入工会当了矿工的移民。对希科克之流,人们能说出什么好话呢?不过,我们也不应把自由梦、黄金梦理想化。他们的自由并不及于印第安人和华人(1870年,华人约占爱达荷人口的1/3)。在盛行种族主义的西南部——得克萨斯属于1860—1861年间南部11个州组成的南部邦联——所谓的自由也肯定不是对黑人而言。在我们认为是属于“西部”的东西当中,从牛仔装到“加利福尼亚习惯法”(后来成为美国山区行之有效的开矿法)[8] ,有许多是来自墨西哥,具有墨西哥血统的牛仔恐怕也超过任何一个集团的牛仔,然而自由却不适用于墨西哥人。自由是贫穷白人的梦。贫穷白人希望用赌博、黄金和手枪来取代资产阶级世界的私营企业。
如果说“西部开拓”不存在任何含混不清的问题,那么美国内战的性质和起因,却会引起历史学家无止境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南方奴隶社会的性质,以及南方是否有可能与朝气蓬勃的资本主义北方和谐相处、共存共荣。南方究竟是不是奴隶社会呢?须知黑人在南方各地(除几个小地方外)总是少数,他们不是在典型大种植园里工作的奴隶,而是人数不多的几个黑人在白人农场上劳动或是在白人家里帮佣。毋庸否认,奴隶制度是南方社会的核心机制;我们也不能否认奴隶制度是南北方摩擦和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然而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南北冲突会导致1861年南方11个州脱离联邦?为什么会导致内战?为什么其结果不是达成某种共处的方案?虽然北方大多数人憎恨奴隶制度,但单单是好斗的废奴主义者毕竟没有足够的力量决定联邦政策。不管商人自己有何看法,但北方资本主义大可先与奴隶制度的南方达成妥协,然后再去剥削南方,就像国际商界与南非“种族隔离政策”达成妥协一样。
当然,奴隶社会注定会灭亡,美国南方奴隶社会也不例外。没有一个奴隶社会的延续时间能超过1848—1890年这段时间——甚至古巴和巴西也不例外(见第十章)。奴隶社会在现实上和道德上都是孤立无援的。在现实上,由于废除了非洲的奴隶贸易(及至19世纪50年代,奴隶贸易相当有效地被制止了),奴隶来源宣告断绝;在道德上,自由主义中产阶级绝大多数一致认为奴隶社会与历史前进步伐背道而驰,在道德上不能允许奴隶制度存在。此外,在经济上,奴隶制度的效益也很差。很难想象美国南方奴隶社会竟能留存到20世纪,很难想象它能比东欧农奴制度存在的时间更长,即使我们认为奴隶制度和农奴制度作为一种生产制度是有能力生存下去的(有几派历史学家持这种看法)。但是促使南方在19世纪50年代走上危机点的,是下面这个更加具体的问题:它难以与朝气蓬勃的北方资本主义共处,以及阻止人口拥向西部。
从纯经济角度来说,北方并不担心南方这个尚未进行工业化的农业地区。时间、人口、资源以及生产力等优势都在北方那边。主要的障碍是政治。南方实际上是英国的半殖民地,南方的大部分原棉都提供给英国,并从自由贸易中取得实惠;而工业的北方很久以来就坚定、激烈地主张保护关税,但由于南方诸州的政治影响(别忘了,南方各州在1850年几乎占联邦半数),北方才无法按其愿望有效实施关税保护政策。北方工业对全国分成一半奴隶社会、一半自由社会的担心绝对比不上对全国分成一半是自由贸易、一半是保护关税的状况。还有一点,南方竭尽全力企图抵消北方的优势,想把北方与内地隔开,企图建立一个面向南方以密西西比河流域为基础的贸易和交通区,而不想面向东方朝着大西洋,而且只要可能就抢先下手,向西发展。这是极自然不过的事,因为南方的贫穷白人早已开始探测和开发西部了。
然而,正因为北方拥有经济优势,所以南方不得不更加顽固地依赖其政治力量,用最正式语言提出其要求和主张(例如坚持一定要正式接受西部新地方的奴隶制度);不得不强调州的自治权(“州的权力”)以对抗中央政府;不得不在全国性政策问题上行使否决权;不得不对北方经济发展泼冷水,如此等等。事实上,当南方实施其向西部扩张的政策时,它很难不成为北方的绊脚石。它的唯一本钱是政治。它绝对是逆历史的潮流而动(它不能,也不会在一场发展资本主义的游戏中击败北方)。交通运输方面的每项改善都加强了西部与大西洋的联系。铁路系统由东往西的长度基本上与由北往南的长度差不多,不会长多少。而且西部的人,不论他们是来自北方或南方,都不是奴隶,而是穷人,是白人,是自由人,是被这里免费的土地、金子吸引来的,是来冒险的。将奴隶制度正式推广到新的领地和新的州,这对南方极为重要。南北双方的冲突在19世纪50年代之所以愈演愈烈,主要便是因为这个问题。同时,奴隶制度在西部很难存在,西部的发展事实上的确会削弱奴隶制度。南方领导人曾想要吞并古巴,并建立一个南方—加勒比海种植园帝国,以强化奴隶制度的效果,结果当然未如其所愿。简言之,北方处于能够统一全国的有利地位,南方则不然。南方摆出进攻好斗的架势,但它真正的意图是放弃斗争,脱离联邦。当1860年来自伊利诺伊州的林肯当选总统,显示南方已失去“中西部”时,南方所采取的行动明显带有分裂倾向。
内战之火燃烧了四年。就伤亡和损失而言,这是迄至那时规模最大的战争,当然这和那个时代的南美巴拉圭战争相比,多少要逊色一些,与中国的太平天国战争相比,更是黯然失色。北方在军事上表现欠佳,但最终赢得了胜利,因为他们兵源充足,生产力高,而且技术先进。北方毕竟拥有全国70%的人口、80%的壮丁和90%以上的工业产品。北方的胜利也是美国资本主义的胜利,是现代美国的胜利。然而,尽管奴隶制度取消了,但这并非黑人的胜利,不管他是黑奴,还是自由人。经过几年“建设”(也就是强制推行民主化),南方恢复了保守的白人统治,也就是说回到种族主义者手中。北方占领军最后于1877年撤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南方似乎达到了其目的:南方清一色是民主党的天下,北方共和党人无法与之共事,只好敬而远之(共和党在1860—1932年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把持了总统宝座);南方因而保留了相当多的自治;南方在国会握有阻止议案通过的票数,从而可发挥某些全国性影响,因为它的支持对另一大党民主党的成功是不可或缺的。事实上,南方仍是农业区,贫穷落后,愤世嫉俗,满腹怨言。白人因永远忘不了战争的失败而耿耿于怀,黑人则因被剥夺公民权和白人的残酷压迫而愤恨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