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五旬之时,一向对自己强壮体格引以为豪的康熙皇帝终于显现出衰老之兆。
当时,清朝正如旭日东升一般国运兴隆。康熙帝在其执政初期,不仅平定了国内的大叛乱,巩固了清朝的基础,而且把台湾纳入了版图,蒙古的游牧民族和部落也举部请求投降归附。康熙帝为了保卫蒙古,亲自率兵穿越戈壁沙漠,与阿尔泰山麓剽悍的骑马民族枭雄噶尔丹在昭莫多决战并大败之。那年他四十三岁,正年富力强。然而,与壮年时代光辉的文治武功相反,康熙帝在晚年的十几年里因家庭内讧而精神烦闷,这使他的个人生活愁云密布,自然也对他的健康产生了不良影响。
即使在儿女满堂之人被称为最幸运的人的那个时代,康熙帝的孩子数量还是太多了。八岁登基的早熟天子,在十四岁便早早有了第一个儿子。从此之后,每年或是每两年就有一个孩子出生,登记在玉牒之上的皇子达三十五人,女儿因为不被当回事所以其人数不清。在中国,自古以来因为女儿没有继承权而不将其算入孩子的数量,即便有好几个女儿,如果没有儿子,习惯上也被称为“无子”。至于康熙帝,假设女儿和儿子的数量相同的话,他就是七十个子女的父亲。但他为儿女满堂而烦恼。当然,他不是因为生活困苦而烦恼。作为帝王,康熙帝有别人体会不到的烦恼,那就是继承人的问题。
在君主制下,皇子之中继承父位成为皇帝的人与没能继承皇位的人之间,虽为兄弟却有不啻天地的悬殊。继承人大体上是嫡长子,虽然有这样的惯例,但也可以按照君主的意愿任意变更。因此,皇子之间容易出现围绕皇位继承的暗斗。为了防止这一问题,中国才设立了预先选定继承人的皇太子制度。虽然这一制度在中国自古以来就十分完善,但兴起于东北的清朝的情况略有不同。大体而言,北方游牧民族之中有根深蒂固的“共和”[1]的习惯。他们的首领由实力强大的族长等人从武力最强的人或是血统最尊贵的人中选举产生,而由选举产生的首领不能擅自指定他的继承人。清朝第一代皇帝太祖和第二代皇帝太宗都最终未确定继承人就离世,到太宗之子顺治帝时,终于在临死前成功地行使了对继承人的指定权,这显示了中国传统的君主制观念终于渗透到满族人之中。到了康熙帝时期,他则完全效仿中国传统模式,希望在天子在世时事先安稳地将皇太子指定下来。
当然,康熙帝的数十个子女中大部分是庶子。占据皇城中心约1平方公里的空空荡荡的紫禁城中,生活着数百名后妃宫女和数百名太监,但男人只有皇帝一人而已。皇子在成年后便会分府搬出紫禁城。后妃宫女和太监只不过是侍奉皇帝一人的男女奴隶而已。皇后之外的嫔妃宫女被挑选出来且幸运地生育了皇子的话,会被授予贵妃、皇贵妃等称号和位分。康熙帝十分年轻的时候所生的孩子们大多夭折了,直到第五个出生的孩子才顺利长大成人,被称为大阿哥,然而他只是庶出。“阿哥”在满语中是贵公子的意思,从大阿哥往下,皇子们会依次被称呼为二阿哥、三阿哥等,但在正式场合,会被称为皇二子、皇三子等。
二阿哥是唯一一位皇后所生的嫡子。皇后因为产后恢复不好,生下二阿哥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因此,康熙帝为了寄托哀思,不但对这个遗孤宠爱有加,而且在他两岁的时候就早早立他为皇太子。康熙帝那时只有二十二岁,完全没有如此急迫地指定继承人的必要。而联系此后的情形来看,也确实是有些太早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位二阿哥正是清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皇太子,有两度被立又两度被废的不幸命运。以此为戒,以后清朝的天子再也没有立过皇太子。
康熙帝做梦都没有想到后来会出现那么悲惨的结局。即使打破清朝以往的习惯,生前就指定继承人、立皇太子,皇室宗亲和大臣们也没有丝毫意见,这意味着清朝已经完全汉化,确立了独裁君主权。完全变成独裁君主的康熙帝感觉安心而满足,非常得意,此后,就只剩下教育皇太子、将其培养成杰出的皇帝这一项工作了。从皇太子刚刚懂事开始,康熙帝便手把手地教他读书;从其六岁开始让他跟从大臣张英、李光地学习,还命熊赐履给他讲中国哲学;到他再年长些,又选拔汤斌等名士承担辅导之责。因此,皇太子成长为既通满文、汉文,又擅长弓马骑射之术的优秀青年,被寄予厚望。如果就这样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康熙帝也可以作为慈父享受圆满的家庭生活吧,但虽然皇宫之中衣食无忧,皇太子还是禁不起外界的巨大诱惑。皇太子品行不端的传闻开始在宫中流传,渐渐地也传到了康熙帝的耳朵里。
康熙帝对皇太子用心良苦,将辅导他的重任交给世上第一流的君子们,然而仅仅只将这些顽固僵化的道学家老臣放在皇太子身边,是失败的第一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康熙帝以为把皇太子置于圣人君子围绕的环境中,就无须担心他走上邪道,可以完全放心。这一点老皇帝可是失算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皇太子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是干巴巴的老头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他逐渐对父皇选出负责辅导他的老人家们敬而远之,自己任性地结交了一些玩伴。但是,交友玩乐是需要经费的。皇太子受野心家之托将政治上的事情私下通报给父皇,每次事成之后就能收到大笔酬金。康熙帝盲目溺爱儿子,允许皇太子在政治上进行暗箱操作——这是他第二大失策。皇太子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寡头。
在此简单讲讲中国过去的寡头政治。在中国,官僚的地位本身历来就是一种资本,只要当了官,钱就会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但为了维持官职,官员们必须预先花费相当多的金钱和各方搭上关系。就这样,以面对面、钱对钱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政党般的组织就产生了,这被称为朋党。朋党以朝廷重臣为首领,在从中央到地方的政府中又有各级头目,他们各自身居要职,此外,还有无数党羽依附他们。官职的晋升首先需要头目之间进行暗中交易,然后才在形式上作为政府的决定进行公布。
康熙帝时期也不能例外,朋党之风大为盛行。最初,出身于满洲贵族的大臣明珠作为首领纠集朋党,大量收受贿赂,恣意决定官员的去留,终于在康熙二十七年,被作为检察官的御史郭琇揭发而倒台。
郭琇这个人喜欢装腔作势,这一点却在当时社会中颇受欢迎。他最初任吴江知县,因为金钱问题丑闻传遍四方。作为上级官员去那里赴任的是相当于民政长官的巡抚汤斌,这个人因清廉扬名天下,干劲十足地扑过来准备对手下的贪官大刀阔斧地进行整顿。郭琇早早到汤斌跟前问安,在离开之前,说:
迄今为止我贪污受贿之事确实无疑,但究其原因乃上官索贿,所以我也无可奈何,只得从下层官民中收取罢了。大人为人清正廉洁,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若上官分文贿赂不取,我自此便也不再收受一文贿赂。请大人赐我一个月的时间,其间我会将县里的政治彻底整顿给您看。[2]
汤斌笑而应允。郭琇回到县中,将县衙的柱子、地板彻底擦洗一新,接着对僚属宣布:
昨日之知县已死。今日来者是转世重生之郭琇。你们也一齐给我转世重生!
该县的政治从那日起焕然一新。汤斌将郭琇作为政绩最优秀者上报朝廷,他的才干逐渐得到认可,当上了相当于检察官的御史。郭琇眼见明珠蛮横的样子,出于御史的职责,不能放任不管。但对权势极盛的明珠下手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思考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赌输赢。
二月六日正值明珠生日,明珠党羽齐集于他家举行庆祝宴会。就在这一天,郭琇清早就去了朝廷,提交了列举明珠八大罪状的弹劾本章,在归途中顺道拜访了明珠家。因为名士郭琇是稀客,明珠兴高采烈地出迎,招呼他在大官们列坐的上座就座。郭琇悠然地径直走向里面,仅稍稍点头而没有正式见礼。看着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明珠误解了:
若有为鄙人祝贺的诗文见赐,愿拜读大作。
郭琇忽然做出严肃的表情:
想请您过目的是对您的弹劾文。
然后就把弹劾文的抄本摆到了明珠眼前。明珠接过展开,却手抖不止以至不能阅读。郭琇愈发从容:
下官在各位大人面前失礼至极,这样无礼该当处罚,我自罚一杯。
他一边说一边将放在旁边的大杯拉到手边,斟满后一口喝光,然后轻蔑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满座大官又悠然而去,真是好胆量!
这样痛快的趣闻的宣传效果必然是百分之百的,一日之内便传遍北京,成了街头巷尾人人谈论的话题。而且,那些在明珠家被郭琇看到的人,谁都无法为明珠辩护。于是,名震一时的明珠也就轰然倒台了。
下一个登场的朋党首领是索额图。索额图是满洲贵胄,而且还是皇太子的母亲即死去的皇后的叔父。这可是成为政治首领再合适不过的身份了。索额图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紧紧握住皇太子,将他当作自己的后盾,这使得情况变得颇为棘手起来。尽人皆知越早接近将来注定继承大统的皇太子越有利,但想要接近皇太子首先必须通过索额图之手。于是索额图的威势日益膨胀起来。比起向已在风烛残年的康熙帝表达忠心,奉承有远大前程的皇太子以及他的大管家索额图更为合算。但这是独裁制下天子所不能容忍的僭越行为。天子无论如何都必须是政治的中心。一日当空,又生一日,只会令政治陷入无尽的混乱。
在君主独裁制下,皇太子只不过是一介臣子,只是皇帝的候补。换言之,他的身份与过去普通家庭已经成年但尚未继承家业的嫡长子相似,不能干预政治。这位皇太子忘却本分,一跃成为政治寡头,这一点让康熙帝深感烦恼。虽说是皇太子,但他实际上已经三十岁了,而在家长眼中,他依旧只是一个孩子。皇帝认为这全是索额图的错,若没有索额图,事态绝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境地。康熙帝痛下决心,命令将索额图免职、幽禁,后因他毫无悔过之意而最终赐其自尽,时值康熙四十二年,康熙帝五十岁。
康熙帝本以为只要没有索额图就万事大吉了,但他的预想完全落空了。已经形成的以皇太子为中心的党派不但没有因此解散,反而变本加厉,性质愈发恶劣起来。康熙帝垂垂老矣,一旦驾崩,天下就是皇太子的了。不少人考虑到未来而倾心于皇太子,皇太子自己也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康熙帝是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是自己的外叔祖索额图的仇人。虽然不知皇太子是否真的想到那一步,但最终康熙帝已经收到了皇太子心怀怨恨、不得不防的报告,接着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皇太子一方。独裁制度下皇太子的地位极不安稳,天子一声令下,不会起任何政治波澜,臣子们也不会有一声反对,皇太子的位置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被他人取代。因此,皇太子一日未登基成为天子便一日惴惴不安。然而,即使再想尽早成为天子,现在稳稳地坐在天子位置上的不还是自己的父亲吗?
听到皇太子意图发动政变的传闻,康熙帝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他最终下定决心废黜太子。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康熙帝在内蒙古的布尔哈苏台的旅途中,紧急召集王公大臣等文武百官至行宫前,唤出皇太子,命其跪下,宣布了废黜太子的诏书:
朕对尔之恶行视而不见置之不理,隐忍优容至今二十五年矣。惟冀尔一日悔过自新,不意尔为索额图所蒙蔽,视父为仇雠。此时尔之行动有如恶魔附体。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万一朕身遭不幸,即便不虑及自身,岂能容尔玷污祖宗弘业。尔等不幸之人不可立为太子。
宣诏终了,康熙帝悲不自胜,泣不成声,以至背气昏厥。父子之爱业已断绝,帝王的荣耀又遭到无情践踏,康熙帝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他亲笔写下不得不废黜太子之情由,告于天地神明,将废太子拘禁于宫中。
但是,康熙帝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若是太子能够改过自新,还可让太子复位,自己也可以恢复失去的名誉。太子并不愚笨,想必能够借此时机幡然悔悟。只要他有懊悔之意,父子之间以后也不会有任何芥蒂,到时候一家子又可以重新变得和睦起来。康熙帝如此期待着。
可是康熙帝的估计过于乐观,事态进一步恶化了。比废太子年长两岁的大阿哥趁机秘密地在父皇耳边嘀咕。
“父皇,二阿哥(废太子)活着终究不成器。请您痛下决心……”
“此后当如何?”
“八阿哥还算是可靠之人。”
康熙帝听到此话不由一惊,仿佛天地翻覆一般。他认为皇太子之事是自己与皇太子之间的问题,与其他皇子并无半点瓜葛。皇子们应当对此事不闻不问,完全相信父皇,一心一意学习经典才对。但从大阿哥的语气来看,皇子们现在当真欲取皇太子而代之,开始大肆图谋,甚至要杀掉碍事的废太子!不甚聪颖的大阿哥受到品行不端的八阿哥的煽动,竟然来说这样的话。从大阿哥充满自信的表情就看得出,在他心中能做皇太子的除自己之外别无他人。
康熙帝意识到事态严重:
召诸阿哥。
皇子们齐聚一堂。为首的大阿哥三十七岁,除去废太子二阿哥,三阿哥三十三岁,四阿哥三十二岁,五阿哥三十一岁,七阿哥三十岁,八阿哥二十九岁,兄弟们一直排下去,十四阿哥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十多位,十分壮观。
图2 清朝宗谱略览
朕问八阿哥,你想当皇太子吗?
八阿哥听了父皇的话,立即跪倒在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其神情分明浮现出了否定的意思。此时,九阿哥和十四阿哥走上前去,替八阿哥回答道:
八阿哥绝无此心,想必有什么误会。此事我等皆可作保。
啊哈,看来有什么勾结啊。康熙帝心中暗想。他们能说为八阿哥作保这样的话,却为什么不为废太子说情呢?康熙帝想到这里更觉得可悲可叹。皇太子无论立与不立都是父亲的权力,本非皇子们可干预之事,站在这里的皇子们却对废太子之事幸灾乐祸,相互勾结,磨砺爪牙,以待时机。向父亲推荐兄弟,为兄弟作保,他们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做法使自己得到认可罢了。康熙帝愈发龙颜不悦。
行了。都回去吧。八阿哥留下。
皇帝认定八阿哥是意图谋取皇太子地位的首谋,将其拘禁。其后不久,又发生了第二件怪事。大阿哥为诅咒废太子,请蒙古喇嘛将魇魅之物埋于地下十余处。魇魅是中国自古以来盛行的迷信,满洲、蒙古等民族特别相信这种神秘的力量。揭发这一阴谋的是三阿哥。掘地检视,果不其然,布偶以及其他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接连不断地被挖掘出来,证据确凿。康熙帝着实吃了一惊,却又因此事感到心情舒畅不少。康熙帝聪颖过人,却在废太子身上失去了判断力。废太子迄今为止的行为怎么想都非精神正常之人所为,仿佛鬼魅附身一般,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所操纵。康熙帝今天终于理解了:他是大阿哥施魇魅之术的受害者。康熙帝这样想着,突然对废太子心生怜悯。他立即将大阿哥拘禁,同时下定决心要让废太子复位。
某日,康熙帝突然召集百官入宫。
众卿以为朕诸阿哥之中谁最适宜为皇太子?尔等宜各抒己见。
大臣们突然间无法揣测皇帝的意思,非常困惑。正在面面相觑、苦思冥想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信号:“八”。因此,大臣们一同在纸上写下八阿哥的名字,呈递到皇帝面前。大臣的表现与康熙帝的期待恰恰相反,使得康熙帝愈发感到忧虑不安:这件事决不能放任不管,若不尽早让废太子复位,事态将更为严重。于是,康熙帝再次召集百官,让废太子宣誓定会改过自新,解除了对他的拘禁。
尔等在前日太子精神失常、行为狂暴之时无人劝谏,时至今日举荐八阿哥意欲何为!
大臣们在接受皇帝严厉的训斥后退下了。大臣马齐被视为发出“八”字信号的主谋,他虽然免于一死,但受命闭门思过。大臣之中唯有李光地一人没有与众大臣同流写下八阿哥的名字。他请求道:
太子所为无疑是疾病所致,应待其好生休养、疾病痊愈后再行定夺。
只有这个答案正合皇帝心意,他因此受到嘉奖。
翌年,即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帝再次立二阿哥为皇太子,祭告天地神明以及祖宗之庙,诏告万民,大赦天下。
康熙帝本以为这样姑且可以放宽心、松一口气了,不料皇太子转瞬之间故态复萌。得知皇太子东山再起的野心家们见太子时来运转,便竭力争取恢复业已断绝的关系,争相在太子面前献殷勤。太子禁不住身边的人一再恳求,再次在政治上动手动脚、暗中活动。无论事情怎样不合情理,作为未来皇帝的皇太子也大致都能办到。二日同辉的景象再次出现。
因此,皇太子的反对者们大放非难中伤之词。虽然这些非难来源不明,但一定是来自作为太子亲兄弟的皇子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太子企图再次发动政变等话,最初是无凭无据的流言,没过多久竟出现了将要弄假成真的态势。
这是第二次了。康熙帝想着,如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隐忍不发就能够解决这一问题的话,他愿意以忍耐来换取一个圆满的结局。他甚至想着,只要皇太子高兴,无论付出多大牺牲也在所不惜。自己离世之后,无论是地位、财产还是权力,不都会完完全全地传给皇太子吗?如果他在自己在世期间——从近期的健康状况来看也不会太久了——稍微节制一些,能让老父安度晚年的话,自己也就别无他求了。他认为父子之间不可能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但是,这再微小不过的愿望似乎也难以实现。先发制人!在天子还在犹豫不决之时,皇太子的阴谋已经按部就班地展开了。
康熙五十一年,皇帝再次废黜皇太子,并将其幽禁于宫中。
数年之间,隐忍实难,惟朕乃能之。并非从今往后不可再忍,倘若朕躬有不测之事,如何向祖宗交代。若因爱子心切而毁坏累代声誉见责,朕亦无言以对。
帝王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再次被伤害的康熙帝心中的愤懑之情不可言状,他郁郁不乐——他是战无不胜的帝王,但在家庭生活中一败涂地。不止皇太子一人不守道义,所有皇子都是疏远父亲、违背父命的不孝子。
先前被皇帝训斥为何不规劝皇太子的朝臣们这次争先恐后地进言,希望天子慎重考虑和反思,并提出为废太子承担全责,为其将来作保。皇帝愈发激动了:
朕最初废太子之时,心中懊恼难忍,因朕深信皇太子本身并无罪愆,是献媚者之过。但正是此番,朕明白皇太子罪不可赦。惩处不孝之人理所当然,朕心中释然。今后勿再提一切关于皇太子之事。
康熙帝嘴上说得极好,却无法遮蔽心中的苦闷。因再次受到精神上的打击,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下去。六十岁以后的康熙帝不知为何总是病怏怏的,大部分日子都闷在房间里。那个壮年之时可以独自拉开需要五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大弓,射出的箭是普通箭的两倍之长且能百发百中、威风凛凛、英勇善战的天子,晚年竟如此衰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