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匈帝国连连败北的战略性冲击和政治上所受的羞辱,何者较严重,很难说得准。从战略上看,哈布斯堡君主国已是一团乱,凡是它与敌人交过手的地方,都被捅出大洞,汩汩流血。由于塞尔维亚军队一直未收手,奥匈帝国的东南边界仍然不得安宁,其与盟邦奥斯曼帝国的陆上联结,也在多瑙河对岸戛然而止。维也纳一再显露的软弱无能,使其更难以将中立国拉拢进德国阵营。如果塞尔维亚继续捣乱,意大利会生起开辟反奥第三战线的念头。立场偏向协约国阵营的罗马尼亚和希腊,会更进一步倒过去。如果大奥地利连小塞尔维亚都打败不了,那么因在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中被塞尔维亚夺走土地而理所当然与奥地利结盟的保加利亚,还会冒险加入同盟国阵营吗?[1]
波蒂奥雷克九月入侵塞尔维亚期间,奥军在塞姆林(塞尔维亚语称泽蒙)某废弃书店发现的一张地图,暗示了奥匈帝国如果没办法打倒俄国和塞尔维亚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这张地图名为《欧洲的新瓜分》,复制自俄国某报纸,在塞尔维亚广为销售;地图上,德国解体为北邦联和南邦联,奥匈帝国消失,其东部诸省给了俄国、罗马尼亚、捷克、匈牙利,其南部诸省给了塞尔维亚人和意大利人,而塞尔维亚人拿到最大一块:从希腊边界往北到南匈牙利,往西到亚得里亚海,全归塞尔维亚。[2]
为免落得这一下场,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已批准第三次入侵塞尔维亚。十月中旬,奥地利在这时已很熟练地在萨瓦河、德里纳河的河湾处集结二十万大军,再度攻入塞尔维亚。波蒂奥雷克自信满满地宣告:“第五、第六集团军的将士,此战的目标——彻底击败敌人——就快达成。”他避谈八月、九月两次失败的入侵,只谈这次更有可为的入侵,预言“三个月的战役就快结束;我们必须在冬季来临前击溃敌人的最后抵抗”[3]。
这是这些年来塞尔维亚人打的第三场战争,他们已终于耗尽库存的炮弹,且没什么希望从盟邦那里得到重新补给,因为盟邦很难将军火或其他任何物资运到四面不环海的塞尔维亚。光是出于这一点,这场入侵,对塞尔维亚来说,就情势险峻。塞尔维亚的诸战斗部队,经过不间断的作战,兵力已都少掉一半。十月二十七日,塞尔维亚第二集团军司令官无助地望着进逼的奥军,打电报给普特尼克:“我们还需要炮弹,敌人炮轰我们的壕沟,我们没东西可还击;我的兵在如此攻击下会性命不保,而我没有预备队来替补,没有炮弹来阻止伤亡上升;我觉得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要求卸去此司令官之职。”普特尼克否决他的要求,要他的所有部队尽可能力撑再撤退,但此季节撤退,比夏季撤退难上许多,因为秋雨已使泥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会使火炮和四轮马拉货车深陷其中动弹不得。[4]
在维也纳和萨拉热窝,奥匈帝国高官把得胜视为势所必然,开始规划战后的大变革。要占领贝尔格莱德,要把塞尔维亚当成劫来的宝物,用于扩大奥地利版图和收买巴尔干半岛的中立国。罗马尼亚人将会得到此王国的东南角,奥地利人将并吞斯库塔里(阿尔巴尼亚语称斯库台)、都拉佐(阿尔巴尼亚语称都拉斯),以及摩拉瓦河以西的所有土地,并着手拆散“所有塞尔维亚成分的紧密的民众”。这些“紧密的民众”——塞尔维亚居民——将被移走或被奥地利的“殖民者”稀释,殖民者将“改变(此地区的)心态”,“使塞尔维亚(在观念上)更为哈布斯堡”,而较不塞尔维亚。财政部某部门主管、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实际上的行政首长,路德维希·塔洛齐(Ludwig Thallóczy),十月下旬致函波蒂奥雷克,建议于战场上击败塞尔维亚王国后,立即“以强势手段将塞尔维亚人西欧化”。[5]
波蒂奥雷克为击败此王国所拟的作战计划,没有出奇之处:从北、西两边合攻,目标指向自七月起即是塞尔维亚首都又是军队重要运输中心的尼什。波蒂奥雷克的左军,第五集团军,将攻向瓦列沃和科卢巴拉河一线;其右军,第六集团军,将要再度挺进亚哥德纳高地,从南边包抄科卢巴拉线。尼什坐落于摩拉瓦河谷,是驶往君士坦丁堡之东方快车的大停靠站,南北移动之塞尔维亚部队的重要交会点。尼什也是附近克拉古耶瓦茨(Kragujevac)兵工厂所生产之塞尔维亚军火的发配中心。若攻下尼什,奥地利将把此王国一分为二,使分散各地的塞尔维亚军队形同失去武装。奥地利将领克劳迪亚斯·齐布尔卡(Claudius Czibulka)于十一月九日告诉其麾下军官,“把此次战役的目标告知士兵,且是在上场与敌厮杀之前告知他们”。[6]尽管屡战屡败且天气日益恶化,但奥地利人不想让士气低落。讯问过九月攻势时所俘虏的塞尔维亚人,奥地利人得知塞尔维亚士气也在下滑。塞尔维亚士兵抱怨没吃饱或薪饷太低,抱怨收税员“把他们家牛舍里的最后一头母牛带走”。他们嘲笑帕西茨把国家带进战争,谈到常遭他们的“残暴军官”虐待。[7]这让波蒂奥雷克听了很开心,似乎证明他的乐观并非胡扯。
雨水使山谷里到处是水,十月上旬起高山上白雪皑皑。费利克斯·施瓦岑贝格亲王率预备队等在萨瓦河北岸,同情南岸士兵的处境。“至少我们睡在屋檐下;塞尔维亚境内那些可怜的士兵露宿野外,寒冬中坐在烂泥里,一身湿,那肯定很苦。”[8]最苦的可能是伤兵,他们无法在撤退后被送到烂泥公路边的医院,而是被丢在农舍里,躺在麦秆堆上,痛得扭动身体。数千伤兵遍布于塞尔维亚的乡间小路上,只要曾爆发战事的地方就有他们。伤寒透过奥匈帝国骑兵的粪便传入塞尔维亚,最终将夺走塞尔维亚三分之一人的性命。眼下,伤寒在军队里大肆蔓延,染上者也都被弃之不顾。即使四轮马拉货车上有空位,也不让伤寒患者上车,怕传给健康的人和污染补给品。[9]
由于兵员、火炮、弹药、粮食样样都快耗尽,普特尼克将军这时宣布:“我们唯一的战略,就是用塞尔维亚的烂泥把敌人的战斗部队与其补给隔开。”[10]奥军往泥淖高歌猛进,最初取得了八、九月时他们只能梦想而无缘实现的那种推进成果。攻陷萨巴茨,也攻陷列斯尼察和洛兹尼察。但这三地都取之不易,主要是因为奥地利统兵官奉命“炮弹尽可能省着点用,以便这一有用东西全运给北方面军用”[11]。第二十九师靠着一路激战才打进萨巴茨,肃清该城敌军。他们上刺刀冲向卧倒在该城铁路路堤后面向他们开火的塞军,为此死伤了数百人。哈布斯堡步兵军官不得命令炮兵开火:“炮弹短缺,只有炮兵军官有权决定要不要开炮。”[12]但第五集团军至少渡过了萨瓦河和德里纳河,开始往南边、东边进攻。
霍夫堡宫大为高兴,博尔弗拉斯发文给波蒂奥雷克,说他认为塞尔维亚人一旦再与奥军“正面对决”就会垮掉。[13]以克罗地亚人为主体的第十六步兵团,在十一月一日真的与塞尔维亚某部队正面对决时,该部队军官下令进攻,但塞尔维亚士兵却抗命。“你们自己怎么不进攻?”有人无意间听到抗命的塞尔维亚士兵向他们的军官如此喊道。[14]奥匈帝国搜集到的情报充斥以下的好消息:塞尔维亚兵力只剩最后的二十万;塞尔维亚士兵已在尼什哗变;部队已由最后的预备队组成;军队已无步枪可用;已开始征召六十多岁的人入伍;较年轻的塞尔维亚人都已战死或受伤。[15]
法兰克的第八军从萨瓦河与德里纳河的肘状弯处攻入塞尔维亚。他的第十三军在洛兹尼察渡过德里纳河,从塞尔维亚一后卫部队手里拿下采尔山和俯扼周遭地方的该山高原,第六集团军的第十五、十六军则在更南处渡过德里纳河,攻上亚哥德纳高地。在此,战斗一如九月时拼命、惨烈。塞军决意尽可能消耗敌军兵力,于是用火炮和机枪守卫状况好的壕沟,然后,十一月八日,即战事最激烈时,他们还从山上滚下原木和大石,丢掷石块和手榴弹,甚至举起信号枪朝奥地利人射击。[16]进攻的奥军士兵被岩石碎片砸伤之处,和被炮弹碎片打伤之处一样多。
先前让奥军付出惨重伤亡的克鲁帕尼、罗兹罕(Rozhan),在十一月第一个星期陷落。奥地利第七十八团于十一月六日拿下重兵防守的古切沃(Gucevo)高地。那是普特尼克部防线上最重要的一点,塞尔维亚人在那里抵御奥军已四十九天。由两百人组成的一支奥地利“冲锋连”,在拂晓前的黑夜中,利用战术奇袭渗入塞尔维亚人的壕沟,用手榴弹制服敌军,然后召唤线列步兵上前。线列步兵抢在塞尔维亚预备队前头抵达壕沟,然后将后者赶下高地,也难得地俘获大量敌军和武器:六名军官、六百名士兵、一门加农炮、三挺机枪。龙心大悦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欣慰于终于有值得庆祝的战果,授予该部队三百三十四面奖章表彰其英勇,赏给冲锋连每名幸存者五十克朗。[17]
对塞尔维亚的战争似乎终于转为奥地利占上风。与摄政亚历山大和总理帕西茨会晤时,普特尼克将军说塞尔维亚军队的情况很糟,甚至提到可能得与奥地利单独媾和。[18]塞尔维亚人于十一月十五日让出瓦列沃,西塞尔维亚主要的交通中枢。原打算在该地困住塞军并予以歼灭的波蒂奥雷克,虽然未能如愿,但还是在向全帝国广播的公报里得意表示:“经过九天行军,走过高山、湿地,冒着雨、雪和寒冷,同时经过九天激战,勇敢的第五、第六集团军士兵已拿下科卢巴拉河一线,使敌人溃逃。”[19]
塞军退往克拉古耶瓦茨,波蒂奥雷克随之在瓦列沃跨过科卢巴拉河,把南方面军出人意料的战果归功于他本身“锲而不舍的追击”。他自认是穆拉德(译按:Murat,一三八九年在科索沃之役歼灭塞尔维亚军队的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再世,把塞尔维亚人打倒在地,他的马刀刺进他们背里。这时波蒂奥雷克邀记者团入塞尔维亚,以“见证这决定性的一役”。原本他为怕打败仗难堪,要记者团只能待在奥地利境内。记者团穿过马奇瓦地区抵达瓦列沃和贝尔格莱德两地周边的前线,震惊于所见景象。纽约《晚间太阳报》(Evening Sun)的威廉·谢泼德(William Shepheard),报道了归冷酷无情的哈布斯堡军官监管的十八座焦黑、人去屋空的城镇:“他们不承认杀了妇女,但承认杀了数百个老百姓。有位匈牙利军官得意地把一根六英尺长的草耙拿给我看,说他就用它来处决人。”[20]奥匈帝国军官对下属行径的批评,似乎正证实那些令人发指的暴行为真:弗朗茨·丹尼尔(Franz Daniel)将军于十月下旬提醒他的士兵,“我们的目标是消灭敌人的武装部队,而不是消灭敌人的所有平民”。他要求不得再有奸淫、劫掠、污辱敌人尸体、虐待敌人伤兵的事情。[21]
在这同时,普特尼克正努力凑拢他最后的后备兵力,且仍在撤退,希望借由广大失土使奥军兵力捉襟见肘。奥军难得一见地聚拢数百敌人战俘,其中许多人一身平民衣着,诚如波蒂奥雷克在写给博尔弗拉斯的信中所嘲笑的,这样的打扮“较方便偷溜回家”。[22]普特尼克指示塞尔维亚军官尽可能把他们的士兵留在壕沟里;否则一旦行动,他们会逃跑。[23]接下来十几天,波蒂奥雷克把部队带过科卢巴拉河,在利格(Ljig)周边作战。
奥地利新炮弹派上用场却动辄不爆(有时多达一半不爆),但这个麻烦还应付得过去,因为这时塞尔维亚人可伤敌的火炮少之又少。[24]波蒂奥雷克的浮桥还落在后面甚远,得靠人力拉过烂泥和雪泥才能抵达前线。塞尔维亚人趁着这空档撤向克拉古耶瓦茨和阿兰杰洛瓦茨,在科卢巴拉河谷、摩拉瓦河谷之间的丘陵挖掘了新的防御阵地。
把壕沟推进到更接近敌军处时,奥军察觉到塞尔维亚农民在奥军阵地上做记号,以为他们的炮兵标出炮击目标。塞尔维亚牧羊人则会把绵羊、山羊赶到奥军壕沟前的开阔地,以标示出奥军步兵所在;把牛赶进奥军炮兵所在,以标出炮兵位置。还有些塞尔维亚人会用旗子指出奥军兵力的强弱,向左右挥表示步兵(挥一次表示一个营),上下挥表示炮兵(挥一次表示一个炮兵连)。奥匈帝国士兵从壕沟里看到此事后,把子弹顶部挖空以制造出达姆弹。口头警告,若塞尔维亚农民不听,达姆弹造成的可怕伤口,或许就管用。[25]
哈布斯堡军队还在为平民问题伤脑筋。部队奉命“把所有塞尔维亚人赶到战线前面;前线之后不准有塞尔维亚人待着”。如有村子向塞军打信号以通知奥军逼近,奥军士兵奉命“烧掉全村”。看到塞尔维亚游击队员,当场击毙。但这时,几乎每个塞尔维亚正规军士兵都可能被当成游击队员,因为他们全没穿军服。有位刚从普热梅希尔来到奥地利占领之塞尔维亚地区的美国记者,描述了这场塞尔维亚战争的“兽行”。与俄罗斯战线上的暴行相比,这里的暴行到处可见,且也比他在比利时亲眼看到的德国人暴行远更恶劣。这位美国人把这归因于“奥地利人独有的仇恨塞尔维亚心态”。奥地利人对待塞尔维亚老百姓和战死敌军的作风,令他印象特别深刻:前者常遭骚扰、杀害,后者则被拖到敞露的壕沟里任其腐烂,不予埋葬或行葬礼。[26]
奥地利第四山地旅在右侧猛进,未遭抵抗就拿下乌日采,缴获三百箱步枪弹、数堆炮弹、数百支步枪。[27]有位塞尔维亚传令兵大雾中误闯进奥军壕沟时,表示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反正我是迟了,他们会因为迟了把我们枪毙。”[28]其他塞尔维亚战俘则对这王国的前途很悲观:兵员、火炮、粮食都快耗尽。炮兵连惨到一门炮只有六枚炮弹可用。上级已命令塞尔维亚部队抢本国村子的粮食喂饱自己,勿把村子粮食留给即将到来的奥军。在那些村子里,每两户就有一户在服丧,三分之二的妇女穿着寡妇丧服。经过奥地利三次入侵,这个国家的人民犹如几乎整个被杀光。[29]
柏林的《北德总汇报》(Norddeutsche Allgemeine Zeitung)于十一月二十一日欢欣鼓舞地报道:“奥匈帝国部队正施以重击;他们已把塞尔维亚人赶离德里纳河边,已深入该国内地。”《本地万象》(Lokalanzeiger)高呼,“我们的奥地利兄弟无役不胜”;“塞尔维亚军队已被消灭三分之一”。[30]十一月下旬很少出现在该区上空的奥地利飞行员,大概见到一道带土色的蓝灰色长龙,从北边的奥布雷诺瓦茨一路往南绵延到乌日采,那是奥军挺进的身影。阿兰杰洛瓦茨是奥地利诸集团军的枢纽,同样也是塞尔维亚诸部队的枢纽:奥地利第五集团军和塞尔维亚第二集团军位于该城北边,奥地利第六集团军和塞尔维亚第三、第一集团军位于该城之南。俄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先前已把公使馆从贝尔格莱德迁到尼什,这时则完全撤出塞尔维亚,撤到索非亚。在那里,俄国外交官恳请保加利亚人站在反奥一方参战,保加利亚人漂亮回道:“但我们于一九一二年为你们打土耳其人,结果我们所得到的,乃是看着马其顿地区送给塞尔维亚和希腊。”[31]
塞尔维亚遭完全孤立;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认为这场战役已大势底定,十一月二十四日任命斯特凡·萨尔科提克(Stefan Sarkotic)将军为塞尔维亚行政长官。[32]这位将军曾任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军区司令,上任后可望以铁腕镇压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逮捕民族主义分子,禁用塞尔维亚国旗,废除东正教会的宗教自主地位,关闭修道院,要东正教学校的教育脱离宗教影响(但天主教学校当然不在此列)。[33]贝希托尔德欢欣鼓舞,认为拿下瓦列沃代表“我们与塞尔维亚的战争已走到一重大转折点”。[34]波蒂奥雷克得意于自己的成就,要求召开大型奥匈帝国首脑会议,以决定如何将他所“征服的塞尔维亚”分而治之。[35]不消说,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在情势最不利的时刻,未留意于该正视的发展。他已打算将塞军围在科卢巴拉河边,却又愚蠢地要已过度伸展的第五集团军左翼大幅度迂回,以把塞尔维亚首都也拿下。波蒂奥雷克很想在十二月二日,老皇帝登基六十六周年纪念日那天,“把贝尔格莱德城和要塞献给陛下”。“我打算以第五集团军拿下贝尔格莱德,第六集团军则绑住敌人主力,”波蒂奥雷克于十一月十九日发文给麾下诸将。[36]
波蒂奥雷克该采信克劳塞维茨的原则,集中全力对付塞尔维亚“主力”,不要管贝尔格勒,但他没有。疾病和战斗已渐渐压垮他的部队,营部报告他们在山区挺进的情况时说道:“我们出击时有四百二十四人;三天后我们拿下这座山丘,但为此损失一半兵力。”[37]但波蒂奥雷克始终是个敏感易怒、缺乏自信的人,这时渴望得到贝尔格莱德能给他的喝彩。波蒂奥雷克描述了塞尔维亚流亡政府里的“恐慌”和日益不服帕西茨与激进派的心态。道路上挤满难民、失去斗志的塞尔维亚士兵大量逃亡,波蒂奥雷克这么说。有位在尼什的奥地利特务报告,塞尔维亚士兵穿不暖,处境悲惨,唯一的冬季军服乃是俄国人“在东部战线捡来”,转交给塞尔维亚人的“血渍斑斑的德、奥破烂衣服”[38]。
首支进入贝尔格莱德的奥地利部队,是由克罗地亚人组成的第六团,但遭到自家火炮轰击,因为奥地利炮兵没料到自家军队会这么快就到。第六团派一个班进入卡莱梅格丹(Kalemegdan)护城城堡摘下塞尔维亚国旗,结果手边没奥地利旗可用,于是竖起一面白旗。奥军就如此顺利攻下贝尔格莱德,第六团军官一脸狐疑地向长官表示:“街头到处响起‘弗朗茨·约瑟夫万岁!’的叫喊声。”[39]为庆祝拿下贝尔格莱德,维也纳四处悬挂旗帜、灯饰,办音乐会,游行,在市中心张贴一面大海报,上面写着“敌人塞尔维亚的首都已落入我们手里!”
德国数个城市也庆祝此胜利,奥地利驻慕尼黑公使报告,哈布斯堡公使馆前有欢欣鼓舞的民众,他的窗户底下出现数群巴伐利亚学童,可爱地唱着“哈布斯堡王朝的胜利旗帜,史上第四度飘扬在贝尔格莱德上空”。这位奥地利外交官高兴地说道:“这里的军界和报界认为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乃是此事的战略意义:贝尔格莱德是奥地利的安特卫普,既是防卫堡垒,也是整个军队日后作战的基地。”通向萨洛尼卡与君士坦丁堡的门户,原来因为塞尔维亚人的反抗而封住,如今终于打开。[40]事实上,维也纳想着战后永远控制贝尔格莱德:一个现代要塞,扼控多瑙河的要地,由奥地利经营通往中东的东方快车,一座重建的城市。“重建”至关紧要,因为贝尔格莱德已沦为废墟,其多瑙河河岸的码头已付之一炬,其主要建筑已被奥地利炮火轰成瓦砾堆。[41]
波蒂奥雷克大出风头,乐不可支。他吹嘘道已杀死至少三万塞尔维亚人,“顶多只剩八万人”。[42]他的部队不只杀军人,也屠杀非战斗人员。生于德国的塞尔维亚将领保罗·尤里西奇·斯图姆,记录了他在行经之地看到的奥匈军队暴行:男人、女人、小孩用绳子绑成一串,形体遭毁损,然后遭“可怕屠杀”;女人被活活剥皮或切下双乳。惊骇不已的尤里西奇-斯图姆呈报司令部,“农民说这种景象到处可见”。列斯尼察的塞尔维亚军官报告,小男孩遭吊死或射杀,女人遭强暴,沦为奴隶。[43]已在战前揭露马扎尔化恶行的塞顿-华森,这时开始在英国为塞尔维亚人募款,他的代理人在英国城镇街头和电车上四处走动,为塞尔维亚救难基金募捐。[44]
波蒂奥雷克大出风头的同时,康拉德失宠,而康拉德的失宠令这位巴尔干方面军司令官时时刻刻都喜不自胜。皇帝发了一封私人感谢函和一面奖章给波蒂奥雷克;萨拉热窝的元老以他的名字作为街道之名,甚至派系倾轧不断的布达佩斯议会封他为匈牙利的救星。博尔弗拉斯的副手斐迪南·马尔特勒(Ferdinand Marterer)将军,从霍夫堡宫被派去记下波蒂奥雷克的宏大计划。波蒂奥雷克向马尔特勒耳提面命:“此刻我们得决定当强制缔和时,我君主国要并吞塞尔维亚哪些地方。”波蒂奥雷克想要“贝尔格莱德、萨巴茨、整个马奇瓦地区,以及德里纳河、萨瓦河下游、从贝尔格莱德到奥尔绍瓦(Orsova)这一段的多瑙河,塞尔维亚一侧河岸上的制高点”。马尔特勒记下波蒂奥雷克的想法,带回霍夫堡宫。[45]
但波蒂奥雷克不知道普特尼克在耍他。攻下贝尔格莱德后,波蒂奥雷克继续以已经捉襟见肘的兵力深入塞尔维亚。他的官兵穿着磨光露底的军服踉跄前进,穿过愈来愈浓的雾、雪和愈来愈深的烂泥。波蒂奥雷克“锲而不舍的追击”,意味着他的官兵没时间休息,没时间晾干他们的靴子,乃至没时间吃顿热食。[46]第九师报告,“我们的病号愈来愈多”,“急需外套和Baschlik”,Baschlik指的是一百年前哥萨克人在俄罗斯雪地上追逐入侵的拿破仑军队时引进的毡制风帽。但不会有这种风帽,也不会有外套。哈布斯堡君主国的每样东西,包括纺织品,都快用光,只能提供部队纸衬衣和纸袜,“耐用两天至一星期”。奥地利军官还接到无君子风度的命令,要他们脱掉塞尔维亚战俘的外套,给冷得发抖的哈布斯堡士兵穿。军人获告知拿禾秆或粗麻布袜包鞋子御寒。许多奥地利部队抱怨赤脚行军(鞋子已碎裂),睡在高低不平的地方,连生火煮饭或取暖都没办法。[47]
第六十九团的匈牙利人,十一月二十四日从他们位于巴伊纳巴什塔(Bajina Basta)东边的壕沟报告:“情况没变”,“我们整夜开火,他们还击;雨下很大且没停,非常冷。”[48]有些部队不得不走下山,进入山谷避寒。奥地利后卫部队穿着用禾秆包住的鞋子踉跄前进,发现前线士兵丢下机枪、炮弹、子弹,以免还得拖着它们穿过泥地、雪地。第八军某奥地利二等兵描述了官兵的绝望:“地形很恶劣,我们没有储备,军人有自杀念头。”[49]山谷中的烂泥和高地上的雪,使重要补给无法送达。草秣吃光,马匹死去,从而更难运粮食、弹药、火炮到前线。一个又一个军官从他们荒凉的山顶哀叹道:“没有补给,没东西可买。”有位将领十一月二十五日写道,第九师的“情况糟糕”,“接连遇上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浑身是血的伤兵、发臭的尸骸、坏掉的四轮马拉货车、浑身是干硬泥块的士兵。这还要多久?”一半的奥匈帝国骑兵徒步打仗,因为坐骑已死。[50]
奥地利死伤清单上多了一个新分类:“无法行军的、不堪用的。”不久,这一类人开始多过丧命者、受伤者、失踪者。在尼什受某位美国外交官访谈的奥地利战俘透露,被俘前几天里,他们只吃了梨子,喝了水,没吃其他东西。有位奥地利军官写道,“军方领导阶层要我们送命”,“我们不断打仗已经打了一个月,赤脚,没面包吃,靠吃马肉活命”。[51]四轮马拉货车和双轮弹药车都被困在烂泥里,士兵除了得背平素要背的东西,还得背炮弹和其他军需品。
波蒂奥雷克不为所动。他已进驻更接近前线之处,即洛兹尼察附近科维利亚察(Koviljaca)温泉疗养地的五星级饭店,且为最后阶段的作战取了振奋人心的代号“最大奥林匹斯”(Max-Olymp)。他无法忍受部队指挥官要求休息或索要毯子。他在他的舒服办公室里,温暖的火炉边,拟了结束战争的最后一击。他要派第十五、第十三军渡过利格河上游,夺取拉扎雷瓦茨(Lazarevac),将仅存的塞尔维亚军队困住。当克劳斯说他的官兵生病、累垮、挨饿,打不下去时,波蒂奥雷克冷冷回道:“他们不是一直如此?”[52]
“最大奥林匹斯”行动终于在十一月三十日让第六集团军休息四天,但那完全是因为他想暂停战事,以赶在皇帝登基六十六周年纪念日前完全占领贝尔格莱德。原以为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却变成长达两周累人且惨烈的战斗。贝希托尔德从维也纳祝贺波蒂奥雷克取得“杰出成就和亮眼成果”,但康拉德和弗里德里希大公从遥远的泰申批评波蒂奥雷克的作战速度:“较高阶指挥官未表现出足够的干劲与勇气,削弱我们的整体情势。”[53]
康拉德和波蒂奥雷克一样窝在温暖的冬季住所里,与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一样昧于奥匈帝国军队的真实情况:奥匈军队在塞尔维亚所展现的“干劲”,就和在其最后一小块加利西亚土地上所展现的一样少。事实上,波蒂奥雷克的胜利就要化为泡影。第六集团军怀着感激的心情在科卢巴拉河边将枪支堆成三脚架,四处寻找食物、柴枝、弹药时,彼得·卡拉乔尔杰维奇国王登上鲁德尼克(Rudnik)高地激励士气,十二月二日普特尼克开始以二十万兵力大规模反攻。塞尔维亚第一集团军的三个师与第三集团军的三个师在瓦列沃会合,将奥地利的第六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第十三军打出罗扎纳(Rozana)和瓦列沃。塞尔维亚第二集团军的四个师从拉扎雷瓦茨和奥布雷诺瓦茨左右包围第五集团军的第十三军。普特尼克终于为部队重新补给上炮弹和子弹,且已把塞尔维亚王国剩下的所有后备兵力(警察、宪兵,原抽调到保加利亚、希腊边界处的部队)都调上来。从口风不紧的奥地利战俘那儿,他还了解奥地利苦撑、士气低落的程度。[54]奥匈帝国战俘与塞尔维亚审问人员闲聊时,主动透露了有关波蒂奥雷克之作战序列的情报,且是远超乎必要的大量情报。他们描述了哈布斯堡军队几近垮掉的情况:奥地利连级部队只剩一半或更少的兵力,只剩寥寥可数的军官可带兵。他们描述了波蒂奥雷克的急躁,谈到他如何在不留预备队的情况下,把兵力分布在一宽阔的战线上,以扩大追击面,把贝尔格莱德加入战利品清单。简而言之,不管是何处的奥军,都难以挡住反击;如果塞尔维亚人在一处打溃奥军,或许就会使疲累、受冻的奥军全军溃败。[55]
在这同时,尽管经过漫长撤退,尽管有奥匈帝国参谋可怕的预言,塞尔维亚人的士气仍出奇高昂。他们刚得到俄国、法国弹药的重新补给(弹药越过希腊、黑山边界辛苦运来),且补给线比奥军短,因为接近他们的主要铁路和补给站。仇恨奥匈帝国的心态,像胶水一样把他们团结在一块。塞尔维亚婴儿出生时,母亲以“科索沃之败的小复仇者万岁”问候新生儿(科索沃之败发生于一三八九年,一九一二年才得到彻底报仇雪耻),当男婴长大逃学,则受到如此责骂:“你那样的行为解放不了马其顿!”[56]长大成人后,他们延续这一爱国教育。奥地利参谋仔细翻看十月下旬缴获的文件,发现一份塞尔维亚的《军人初级读本》。这本小册子无异于“一本仇奥匈心理问答集”,含有十二个训谕,包括:“对谁的仇恨都不该比对奥地利人的仇恨大”,“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受奴役,必须把他们从奥地利统治中解放出来”,“为让塞尔维亚国旗在萨拉热窝、莫斯塔尔升起而奉献你的一生”,“我们得像父亲恨土耳其人那样恨奥地利人”。[57]
在奥匈帝国医院接受治疗的塞尔维亚伤兵所表现出的坚忍,令每个人吃惊。“他们入院时浑身是土,用树枝固定骨折处,就和他们在战场上所受的包扎一样。有时髋部骨折会用树的大枝捆缚住,大枝从人的脚到腰。”[58]在战场上,塞尔维亚人的冷血同样令人注目;他们在每个地方都挖掘漂亮的壕沟线,并构筑侧翼阵地,然后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发出声响、亮光,不移动身子,直到奥地利人直直走进来,被他们近距离撂倒为止。”[59]
波蒂奥雷克震惊于普特尼克的反攻,打算至少守住科卢巴拉河一线,就和康拉德的军队在东部守住杜纳耶茨河一样,但事实表明,即使压低了目标,仍是奢望。塞尔维亚的第一、第三集团军攻向瓦列沃,第二集团军攻向贝尔格莱德,两军合并的力量一举将奥地利诸阵地一起攻破。这一战会打上十天,但胜败其实在头一两天就已决定。“前进,英雄们!”塞尔维亚军官爬过顶部时大喊,“相信上帝!”三日早上七点,塞军对全线发动进攻,塞尔维亚人像鬼魅般从大雾中突然现身,先是把奥地利人吓呆,然后令他们恐慌。[60]第一集团军出奇轻松地就将奥军赶出强固阵地,缴获四百一十个战俘、四门榴弹炮、一挺机枪、千枚炮弹。[61]三日在将奥军打到利姆河对岸之后,塞军接到命令要其于四日将奥军赶到科卢巴拉河对岸,结果他们不负使命。
普特尼克的进攻部队在攻破奥地利前线时,他要塞尔维亚预备队和炮兵推进到更接近前线处。阿道夫·冯·雷门将军的第十三军惨到只剩一万七千人,散布在阿兰杰洛瓦茨附近十六公里长的战线上,然后被两个塞尔维亚师歼灭。塞尔维亚靠另外两个师的兵力,也大败奥匈帝国第八军;这支奥地利部队遭遇猛攻,不久就耗尽弹药,呼救补上弹药,却发现他们的弹药车队只是个空壳。士兵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打开一个又一个双轮弹药车找炮弹和子弹,车里却空空如也。有人告诉他们弹药在瓦列沃,弹药已用火车送到那里,但未及时送到他们手上。[62]
波蒂奥雷克躲在科维利亚察温泉疗养地,噤声整整一星期。他怒骂天气作弄他,雨、雪、大雾、烂泥拖慢他的追击,然后却突然放晴。十二月四日太阳露脸,驱散大雾,使地面变干,有利于塞尔维亚人炮轰、进攻、追击。[63]彼得国王跟着第二集团军翻越锡布尼察(Sibnica)、罗加察(Rogaca)的丘陵,督促士兵上前杀敌。波蒂奥雷克的记者团,千辛万苦穿越萨瓦河与科卢巴拉河之间的荒凉土地以见证“决定性一战”,却突然被没来由赶回奥地利境内,无缘目睹、报道最惨不忍睹的溃败。[64]
在瓦列沃周边丘陵,塞尔维亚人使出全力攻打奥军,插入疲惫的奥地利诸部队间的缺口,将他们打散或使他们自行溃散。塞尔维亚人进攻、夺地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他们没有够长的电话线连接往前疾驰的步兵和后面的炮兵。丘陵上的大雾使炮兵看不清前线状况,发出的炮常打中进攻的友军,而非撤退的奥军。[65]每个塞尔维亚集团军每天都报告俘虏了数百名未受伤的奥军。第一集团军十二月五日报告,“我们缴获许多战利品和许多战俘;敌人惊慌失措”。[66]吓坏的奥地利人跌跌撞撞躲入十、十一月战斗后废弃的壕沟,躺在那里,最后也遭制服、俘虏。[67]瞠目结舌的波蒂奥雷克,从其温泉饭店下令要部队挺住。他命第十三军坚守拉扎雷瓦茨的阵地,两翼与第六、第五集团军接合,准备向阿兰杰洛瓦茨反攻。[68]
在塞尔维亚遭敌攻击的奥匈帝国步兵
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塞尔维亚人的反攻,击溃波蒂奥雷克的南方面军。
照片中两名奥匈帝国军人受到塞尔维亚火力攻击,缩在壕沟里。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领兵作战从不在行的波蒂奥雷克,显然已掌握不住真实情况。科维利亚察的温泉以能打消悲观著称,或许受了这温泉的影响,他这时抱怨第六集团军“出乎意料的撤退”,使第五集团军的侧翼暴露,“就在第五集团军正准备给塞尔维亚人结束战争的最后一击时”。[69]但到了这时候,出手攻击的只有塞尔维亚人。补给品和弹药都快耗尽的塞尔维亚前线部队,轻易就将奥地利人赶出已做好防备的阵地,把他们完全赶出塞尔维亚,奥军之不堪一击,由此可见一斑。
这场旋风般的战斗,后来据断定从十二月三日打到十三日,并被称之为阿兰杰洛瓦茨之役(奥地利两个集团军在该镇会合)。塞尔维亚第一、第三集团军诸师,将波蒂奥雷克的第六集团军打出壕沟,从奥军手里拿下位于科卢巴拉河与西摩拉瓦河之间至关重要的高地。[70]奥军营级部队的兵力,有许多已降到连级程度,自知挡不住敌军,所以还未与塞尔维亚人交手就逃走。有位军官率领其营退出塞尔维亚时写道:“没有友军的迹象,没有接到命令,我的士兵溃散。”[71]
十二月九日,波蒂奥雷克终于向无法置信的霍夫堡宫透露“全完了”。他再度惨败。普特尼克宣布奥地利“左军和中军实质上遭歼灭”。他惊叹于被俘的奥匈帝国官兵之众和遭弃置于各地的火炮、机枪、步枪之多。奥地利伤兵也散落各地,被撤退的同袍丢下,自生自灭。在塞尔维亚每份谈奥军的报告中,都出现“恐慌”这字眼。[72]
然后,普特尼克的第二集团军攻打拉扎雷瓦茨附近科卢巴拉河边的雷门第十三军。这时拉扎雷瓦茨是联结奥匈帝国两个集团军的枢纽。这支部队接着往北呈扇形散开,以将有八万兵力的奥地利第五集团军余部赶出贝尔格莱德。第一集团军大举翻越俯临瓦列沃的山丘,俘虏奥军五千人,一个师攻进该城,截断第六集团军的主要补给线和撤退路线。
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的克罗地亚人,遭从格拉博维察(Grabovica)北边的高地击退。他们于十二月七日撤退,试图与其左边的第三十六师保住联系,于是开始透过单单一座桥渡过利格河,不料桥禁不住士兵、辎重车队、火炮重压而垮掉。塞尔维亚人出现,开始朝落水的奥军开火,引发从一个部队往另一部队蔓延的恐慌。在克罗地亚人后面排好队准备过河,由波兰人和乌克兰人组成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三十师的士兵,朝四面八方溃逃,把火炮、机枪、辎重车队、弹药留给塞尔维亚人。[73]
没有一处奥军发动有效的反攻;他们的每日战情报告,意图将他们(蓝色)和敌军(红色)并置呈现以比较双方兵力的差异,报告中相当清楚地计算出他们日渐萎缩的兵力,却只以红色问号呈现敌军兵力。他们已完全掌握不了局势。奥匈帝国第五十二团在拉扎雷瓦茨掘壕固守,称“受到猛烈且惊人精准的炮火攻击”。这支由斯洛伐克人、匈牙利人组成的部队彻底瓦解,慌乱逃向后方时,把其旅指挥部冲垮。遭乱军冲垮的指挥部无法阻止部队溃退,下令邻近的第七十八团前来填补缺口,但没人找得到这支部队。有位军官写道,“他们也已弃离阵地”。[74]
波蒂奥雷克的整个南方面军仓皇退往德里纳河、萨瓦河的渡河口,或退到位于贝尔格勒而仍在奥军手里的桥头堡。由克罗地亚人组成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在拉扎雷瓦茨附近渡过科卢巴拉河时,停下来欲与邻近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师仓促组成后卫部队,但清一色匈牙利人的第四十师迅速通过未停下,他们的军官奇怪地坚称上级“严令撤退”,而非战斗。第四十二师跟着冒着寒雨走上通往贝尔格莱德的烂泥道路。他们的马太虚弱,拉不动火炮或辎重车,于是火炮和辎重就弃置给在此师下方渡过利格河、攻打他们侧翼和后方的塞军。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团部署在附近,也遭溃败。他们看着塞尔维亚人把壕沟挖到他们前线,挖到围住他们两侧翼,同时看到位于左右两侧的捷克人、德意志人部队撤离,于是决定自己也撤退,丢下背包、毯子、弹药袋以加快逃跑脚步。抵达萨瓦河边时,此团只剩九百人。该团七成人被列为“失踪”。
萨巴茨塞满欲逃离塞尔维亚追兵的奥地利士兵。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六团(在匈牙利南部征集的塞尔维亚人),奉命掩护捷克人第一〇二团逃到萨瓦河对岸,小心翼翼走在被弃置的火炮、辎重车堵住的马路上。最初他们遇到一队塞尔维亚军官从漆黑夜色中现身,劝他们投降;有位奥地利军官忆道,“我们开枪打死其中两人”。然后他们继续上路,前去解救快垮掉的第一〇二团。第六团军官告诫他们手下的士兵,行军期间勿用塞尔维亚语交谈,但他们没听进去,使得一〇二团胆战心惊的捷克人听到他们接近,不停地开火。第六团不得不掘壕以免死于友军之手。一〇二团的射击整夜没停。[75]
《晚间太阳报》的威廉·谢弗德急忙在贝尔格莱德渡河,报道“有众多伤者和惊慌失措者,一场彻底的溃败”。有名奥地利下级军官证实,哈布斯堡三个吓坏的军,在该地混成一团,造成“全面且无法形容的混乱:命令未传下去,后卫部队被弃之不顾,一如其他每样东西,火炮、弹药、四轮马拉货车、粮食、流动野战医院、伤兵,简而言之,所有东西,遭弃之不顾”[76]。降下的雪堵住道路,谢弗德目睹“许多军官简直发疯”。由于军事预算不足且平时维持的军力不多,奥匈帝国军队自一八八〇年代起一直倚赖“预备军官”——服役只一年的中产阶级学生或专业人士——而这些新手承受不了这场战役的压力而垮掉。谢弗德看到有个奥地利少校骑马经过一名摊开四肢躺在路边的受伤中尉身旁,中尉朝少校喊着什么,少校愤而拔出手枪,向中尉开了几枪(结果只打中中尉的脚)。[77]
塞尔维亚人从两侧翼收拢,把火力发挥得更好,缴获大量火炮、炮弹,也俘虏护送火炮的许多未受伤官兵。塞军简单把手往东或往南一指,要奥匈帝国战俘朝着那个方向走,告诉他们“顺着电话线走,直到拉扎雷瓦茨为止”;又湿又冷又饿的奥军战俘乖乖照办。奥匈帝国的战后报告,对于本国士兵投降得那么干脆感到惊讶。舍恩(Schön)将军在其位于匈牙利的办公室写道,“整个部队被敌人俘虏,没有一点反抗,怎会这样?”“塞尔维亚俘虏证实真有此事,证实我们的部队认为向敌人投降,乃是解决其困境显而易见、理所当然的办法。”无疑“没有比毫发无伤、没有战斗就被敌人俘虏更糟糕或可耻的事”。舍恩将军誓言战后调查所有返国的奥地利战俘,“以查明他们是如何乖乖被俘”。[78]但其中许多人无意战后返国。一万捷克人在塞尔维亚投降,且在不久后加入“捷克斯洛伐克兵团”,与协约国一同对抗同盟国。[79]
波蒂奥雷克原似乎胜券在握,没想到反而损失掉另一支大军的大半兵力:两万八千人死,十二万两千人伤,四万人失踪。编制千人的奥地利营级部队,惨到只剩百人或百人不到。第三十六师损失一半军官和六成士兵。第一师辖下每个旅只剩几乎不到三百人。这场惨败的奥地利幸存者,全被判定得了战斗疲劳,已打不了仗。[80]行军途中,许多奥地利士兵见到围墙、树干、小屋上,钉着以奥匈君主国的斯拉夫语草草写下的标语:“已遭击败的奥匈君主国的军人!投降吧!不要再为你们的德意志人主子打你们自己的兄弟!”[81]
十二月九日,塞尔维亚人在群集于贝尔格莱德周边的第五集团军和正涌到德里纳河、萨瓦河渡口处的第六集团军之间,打开一个缺口。奥地利将领海因里希·庞格拉茨(Heinrich Pongracz)在思索此次挫败时推断,这一次挫败,一如其他所有挫败,源于奥匈帝国士兵仍把自己视为“团体的沉默一员,而非自认是负责任的个人”。他们不愿积极巡逻,轻易撤退,从未协调火炮和步兵团进攻,允许后方区域塞满逃避责任者、逃兵或小偷,例如中尉阿瑟·费舍尔(Arthur Fischer)因从绝望的农民那儿偷走数十只鹅和猪,以及强行闯入撤退沿线的教堂偷窃圣像、圣餐杯、烛架、家具,坐了五年牢。[82]
塞尔维亚部队紧追不舍,波蒂奥雷克终于同意部队司令官抛弃补给车队,只要撤出人员即可。波蒂奥雷克把这次溃退称作只是“向后机动”,把两个集团军拉回多瑙河、萨瓦河、德里纳河对岸,牺牲掉它们的大部分装备和数十门火炮。这类似敦刻尔克大撤退,只是心态上更绝望:士气涣散、钩心斗角的奥匈帝国人将费上一番工夫,才能从这次战败中复原。一如康拉德,波蒂奥雷克急忙替自己辩解(“我们已连续打了一个月的仗”)、卸责(“缺乏后备部队和弹药,使我们的战斗力大打折扣”)。[83]
十二月十四日,萨尔科提克将军的新军事政府在贝尔格莱德成立,隔天,塞尔维亚部队就夺回该城。此前,人仍在科维利亚察的波蒂奥雷克,严令部队“守住贝尔格莱德,不然战死”,但士兵还是撤退。上面下令逮捕传送撤退命令的电报接线员,但仍然止不住溃逃。[84](“有位军官嘲笑道,如果波蒂奥雷克出现在他自己的部队里,会被枪杀。”)[85]波蒂奥雷克奋力最后一搏,以拿破仑时代的古谚“战争中,左右大局的是统帅,而非士兵”提醒众人。波蒂奥雷克吼道,他的士兵已成为罪犯:“逃兵、懦夫、强暴犯、杀人犯、纵火犯、小偷、恶霸、打家劫舍者、骗子。”心情较平静时,他表示绝不可将贝尔格莱德的失去解读为“塞尔维亚的军事胜利,而应解读为只是奥地利疲乏的表征”。[86]
享受波蒂奥雷克所献上的将贝尔格莱德作为登基周年贺礼还不到两个星期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未领会这差异。博尔弗拉斯发文给波蒂奥雷克,“陛下不高兴”,而在霍夫堡宫讲究稳重得体的语言里,那其实意味着“陛下震怒”。[87]德国人也非常火大。奥地利驻德勒斯登公使呈文贝希托尔德,“这里的人在问,在所谓的征服贝尔格莱德之后,怎会这么快就出现所谓的向后机动撤出塞尔维亚之事?”德皇威廉二世走访东部战线期间得了感冒和支气管炎,整个人病恹恹,听到这消息,“既惊且恼”,下不了床。[88]这一次在塞尔维亚作战的损失非常大,致使第五、第六集团军这时只能缩并为只有九万五千支步枪的一个集团军。若非塞军本身遭重创(两万两千人死、九万一千人伤、一万九千人被俘或失踪),可能早已发兵追到河对岸,进入奥匈帝国境内。[89]
康拉德·冯·赫岑多夫这时认为,他的名字将不会如卡尔·克劳斯战前所戏谑道的,“与每个奥地利学童脑海中德里纳河边的著名战役连在一块”。[90]康拉德痛斥来自巴尔干半岛的这最近一个“晴天霹雳”,毁掉了哈布斯堡军队仅存的公信力。由于波蒂奥雷克——与前线保持至少一百一十公里距离的城堡将军——继续为自己的调度失当辩解,把那归咎于“我们斯拉夫族的逃兵”,这种借口更令人震惊。[91]波蒂奥雷克甚至于十二月十二日呈文博尔弗拉斯,恳请再给他一支军队,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深信我能扳回一切;只要给我人、步枪、弹药!”只要四个星期,他就能做好再入侵的准备。届时塞尔维亚人将已“财力耗尽”,将撑不过第四次入侵。[92]
但博尔弗拉斯和皇帝早听过这种漂亮话,而康拉德终于有了把对手击毙所需的武器。康拉德装出宽容大气的口吻呈报博尔弗拉斯,“如今不是找出该地事态之肇因的时刻”。此刻“我们该处理现实状况——一场无法否认的挫败——和后果:从俄罗斯战场抽不出一个人”来增援巴尔干半岛。如果波蒂奥雷克无法重振他萎缩的兵力,那么奥地利人或许得一路退回到布达佩斯处的多瑙河边,把这中间的土地全割让给塞尔维亚人。[93]康拉德说,波蒂奥雷克的领军作风“令人费解”。怎会这么快就损失这么多兵力?[94]康拉德先前曾劝波蒂奥雷克“攻入敌人心脏地带”,但此刻他睁眼说瞎话,说没这回事。康拉德谎称:“眼下出人意料的情势转变,总司令部一头雾水。”[95]在梅济耶尔的德军总司令部,法尔肯海因哀叹波蒂奥雷克之败对其他战线产生不可避免的冲击,冷冷问施蒂尔克:“这位将军是怎么在你们军中得到如此显赫的名声?”[96]
这一次就连霍夫堡宫都对波蒂奥雷克失去信心。他三次领兵入侵,三次搞砸,为此损失了三十万人。受最近奥地利这场挫败的鼓舞,意大利人更急欲参战反奥匈。他们基于政治、经济理由按兵不动——民意不大支持参战,意大利王国从钢、铁到弹药、化学品、木材、橡胶,什么都缺——但此刻支持参战的民意在上升,而这得部分归因于煽动家贝尼托·墨索里尼的鼓动。墨索里尼已在米兰组成“革命干涉主义法西斯”,在每个意大利城市鼓吹以示威表达参战立场。总理安东尼奥·萨兰德拉(Antonio Salandra)在国会发表演说,要求参战以削弱奥地利,“实现意大利的陆上、海上的雄心”。[97]
“我们付出如此多鲜血,从塞尔维亚人那儿辛苦挣得的所有优势,都已遭浪掷,”博尔弗拉斯如此叱责波蒂奥雷克,“你所犯下的所有过失,此刻民众看得一清二楚,而民众要最高领导阶层负起此责。”为让皇帝不致再受难堪,波蒂奥雷克于十二月二十二日连同法兰克将军一起被迫退休。波蒂奥雷克被召回维也纳与皇帝做离职面谈,结果皇帝的副官在车站月台迎接,要他继续搭车返回位于克拉根福特的老家。与皇帝的会晤“遭无限期延期”,事实上他就此未再见到皇上。波蒂奥雷克未能免于训斥,并以一八六六年丢脸下台的那位司令官自况。他写道,“一如贝内戴克,我得静静度过余生”。显然口气已不如以往那么自大。[98]
康拉德于圣诞节前夕与外长贝希托尔德会晤,以说明哈布斯堡军队的破败:最优秀的军士官兵,不是已战死,就是已因为受伤、生病或被俘而“退役”。原来的奥匈帝国军队,在各战场共损失九十五万七千人,已元气大伤:十八万九千人死,四十九万人伤,二十七万八千人被俘;剩下的,如阿道夫·冯·雷门将军所说的,“纪律糟得离谱”。军官直接呈文指挥官要求奖赏其英勇;士兵掠夺自己同胞,穿着破烂军服拖着脚四处晃荡,对自己的军官绷起脸露出威胁状。[99]
已有许多团级部队遭彻底歼灭,哈布斯堡军队愈来愈倚赖非常年轻和非常老的入伍兵。[100]奥地利于一九一四年晚期征得八十万新兵,战前十年期间被判定不适宜服役的两百三十万男子被召回以再行审查。训练很马虎,只有射击、挖壕、进攻、如下之类的陈腐说教:“胜利的男人成为勇敢的男人;快乐的军人加倍可敬。”[101]这时,只有残障人士、军工业工人、神职人员、公务员得以免服兵役。许多榴弹炮、野战炮、炮弹、步枪被弃置在加利西亚、塞尔维亚的战场上,因此造成的缺口几乎是奥地利的工业所无法填补的。但由于实际可作战的士兵,在东部战线只剩三十万三千人,在塞尔维亚周边只剩十万人,所以奥匈帝国的物质需求远比平常时更低上许多。有些奥地利骑兵团没有坐骑,改归类为“徒步骑兵”,直到此战争结束,因为一九一四年损失的十五万匹马弥补不回来。泰申的德国军官议论康拉德的多疑、“宿命论”心态、“失去自信”。这时康拉德正把一切过错都归在德国人头上,称他们是奥地利的“隐秘敌人”。[102]
波蒂奥雷克在巴尔干战线失利时,东部战线的情况只变得更糟。俄国兵力这时已壮大到令人咋舌的一百七十个师,分配在五十三个军、十六个集团军里,每个集团军有二十五万人。[103]面对这东面大军,同盟国只有二十八个军六十个师。斯图加特的《新日报》(Neue Tagblatt)有气无力地声称,塞尔维亚战役的失败无碍于大局,因为哈布斯堡另一支军队的溃败,只意味着最终要把剩下的兵力用于对付俄国:“塞尔维亚境内这个发展,符合最高的战略原则:集中所有兵力用于你想取得决定性战果的那个地方。”[104]这场愚蠢战役的幸存者,会于不久后被送到东部战线,而他们何其不幸的是,康拉德为了东线决战所选定的“地方”,将比他们所要离开的地方更荒凉、更令人绝望。
[1] C.R.M.F.Cruttwell,A History of the Great War 1914-1918(Chicago:Academy,2007[1934]),90.
[2] Haus-,Hof-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19,Tuzla,Oct. 25,1914,Masirevich to Berchtold.
[3] Kriegsarchiv,Vienna(KA),Neue Feld Akten(NFA)170,17 Brig.,k.u.k. Ober-kommando der Balkanstreitkräfte,Nov. 5,1914,FZM Potior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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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KA,B/1503:4,Sarajevo,Oct.19,1914,“Promemoria Sektionschef Theodor Zurunic,” with margin notes by Bosnian Sektionschef Ludwig Thallóczy;Vienna,Oct.22,1914,Thallóczy to FZM Potiorek;HHSA,PA I,819,Bern,Nov. 22,1915,Gagern to Burián.
[6] KA,NFA 2116,36 ITD,Op.Nr.134/24,Ljesnica,Nov. 9,1914,FML Czibulka.
[7] HHSA,PA I,819,Tuzla,Oct.23,1914,Masirevich to Berchtold.
[8] Felix Prinz zu Schwarzenberg,Briefe aus dem Felde 1914-18(Vienna:Schwarzenbergisches Administration,19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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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R.G.D.Laffan,The Serbs(New York:Dorset Press,1989[1917]),199.
[11] KA,NFA 475,41 Sch.Br.,Jarak,Oct.24,1914,FML Krauss.
[12] KA,Gefechtsberichte(GB)21,29 ITD,Op.Nr.102/10 and 114/17,“Gefechtsbericht für den 31.Okt. und 1.Nov.1914” and “Gefechtsbericht für den 3.Nov.1914”;NFA 475,Op.199/127,Oct.1,1914,FML Krauss.
[13] KA,B/1503:7,Vienna,Oct. 8,1914,Bolfras to Potiorek.
[14] KA,NFA 2116,36 ID,Nov.1,1914,Trbusnica,IR 16 to 36 ITD.
[15] KA,Armeeoberkommando(AOK)1914,Evidenzbureau(EVB)3506,k.u.k. Evidenzbureau des Generalstabs,123/B,131/B,148/B,158/B,166/B,178/B,179/B,Oct.1,7,and 23 and Nov. 2,10,22,and 23,1914.
[16] KA,GB 42,4 GB,“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6.bis 16.November 1914.”
[17] KA,NFA 1845/1,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71-79,“Die Erstürmung des Gucevo-Rückens durch das I.R.78.”
[18] Andre Mitrovic,Serbia’s Great War 1914-1918(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07),70.
[19] KA,NFA 911,AOK,Nov.17,1914,Potiorek via GdI Eh Friedrich;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3:454.
[20] HHSA,PA I,819,2a,FPA 305,Feb. 12,1915,FML Krauss to k.u.k. Kriegsüberwachungsamt.
[21] KA,NFA 528,9 I.D.,Oct. 20,1914,GM Daniel.
[22] KA,B/1503:7,Tuzla,Nov.15 and 16,1914,FZM Potiorek to Bolfras;NFA 528,9 ID,Nov.10-13,1914,“Disposition.”
[23]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3:346.
[24] KA,NFA 2116,36 ITD,Moni Bogovagya,Nov. 18,1914,Col.Müller.
[25] KA,NFA 2160,4 Geb.Brig.,Jagodna,Nov. 6,1914,“Abfertigung”;NFA 170,17.Brig.,k.u.k. 8 Korps-Kommando Res.Nr.936,Bogatic,Nov.4,1914.
[26] KA,NFA 2116,36 ID,Op,Nr,128/6,Koviljaca,Nov.3,1914,FML Czibulka;HHSA,PA I,819,2a,FPA 305,Feb.12,1915,FML Krauss to k.u.k. Kriegsüberwachungsamt.
[27] KA,NFA 2160,4 Gebirg,Brig.,Nov.29,1914,“Intendanz.”
[28] KA,NFA 1840,k.u.k. IR 6,Baon 1,n.d.,“Kämpfe um den Gradjenik com 23-25 Nov. 1914.”
[29] HHSA,PA I,819,Tuzla,Nov,12 and Koviljaca,Nov. 28,1914,Konstantin Masirevich to Berchtold;KA,B/1503:7,Tuzla,Nov.18-19,1914,Potiorek to Bolfras;PA I,819,Teschen,Nov. 25,1914,Friedrich Wiesner to Berchtold;Laffan,The Serbs,200.
[30] KA,NFA 2116,36 ID,“Zeitungsnachrichten vom 21.Nov.1914”;NFA 2161,Nov.10,1914,“Neuste Nachrichten.”
[31] HHSA,PA I,872,Sofia,Nov. 6,1914,Tarnowski to Berchtold.
[32] KA,B/1503:7,Vienna,Nov. 25,1914,Bolfras to Potiorek.
[33] KA,B/1503:4,Sarajevo,Nov. 20,1914,Ein hoher bosnischer Funktionär,“Promemoria über die actuelle Behandlung der serbischen Frage in Bosnien.”
[34] HHSA,PA I,819,Vienna,Nov. 17,1914,Berchtold to Potiorek.
[35] KA,B/1503:7,Tuzla,Nov. 29,1914,Potiorek to Kriegsminister.
[36] KA,B/1503:7,Tuzla,Nov. 19,1914,FZM Potiorek,Op. Nr. 2529/OK.
[37] KA,NFA 1840,k.u.k. IR 6,Baon 1,nd,“Kämpfe um den Gragjenik com 23-25 Nov. 1914.”
[38] KA,AOK(1914),EVB 3506,k.u.k. Evidenzbureau des Generalstabs,183/B,186/B,189/B,190/B,192/B,Nov. 27,30 and Dec. 3,4,6,1914;HHSA,PA I,819,Vienna,Dec. 15,1914,Berchtold to Vladimir Giesl.
[39] KA,NFA 1840,k.u.k. IR 6,Baon 1,“Eiziehen der serb. Fahne am 2. Dez. 1914 am Kalimedgan.”
[40] HHSA,PA I,819,Munich,Dec,3,1914,Ludwig Vélics to Berchtold.
[41] HHSA,PA I,819,Teschen,Nov. 25,1914,Wiesner to Berchtold.
[42]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3:424-425.
[43] Mitrovic,Serbia’s Great War,73-74.
[44] Mitrovic,Serbia’s Great War,xv.
[45] KA,B/16,Beilage 2,“Aus den persönlichen Vormerkungen des Generals der Infanterie Oskar Potiorek vom 17. Nov. 1914.”
[46] Rudolf Jerabek,Potiorek(Graz:Verlag Styria,1991),168-170.
[47] KA,NFA 529,9 ID,Nov. 30,1914,“Abfertigung”;NFA 170,17 Brig.,5 Armee-Etappen Kommando,Nov. 24,1914,Col. Ottokar Landwehr,“Verlautbarungen”;Jan. 1915,“Merkblatt über Erfrierung und Kälteschutz”;KA,NFA 2116,36 ITD,Celije,Nov,21,1914,IR 16 to 36 ITD.
[48] KA,NFA 2160,4 Gebirg,Brig.,Nov. 24,1914,“Ⅲ/69 meldet.”
[49] Holger H. Herwig,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 1914-1918(London:Edw. Arnold,1997),111;KA,NFA 170,17 Brig.,Bogatic,Nov. 4,1914.
[50] KA,NFA 2160,4 Gebirg,Brig.,Nov. 29,1914,“Intendanz”;NFA 2116,36 ITD,Op. Nr.173,Becinen,Dec. 18,1914,36 ITD to 13 Korps-Kdo;Jerabek,Potiorek,177.
[51] HHSA,PA I,819,Bucharest,Dec.31,1914,Szent-Ivany to Berchtold;KA,NFA 2160,4 Gebirg,Brig.,Nov. 25-28,1914,“Intendanz”;Jerabek,Potiorek,183.
[52] KA,NFA 2160,4 Gebirg,Brig.,Nov. 30,1914,“Deckadressen”;Kurt Peball,“Der Feldzug gegen Serbien und Montenegro im Jahre 1914,” Österreichische Militärische Zeitschrift Sonderheft I(1965):28;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5:2.
[53] KA,B/1503:7,Koviljaca,Nov,30,1914,FZM Potiorek,Op. Nr. 3068/OK;NFA 2116,36 ID,k.u.k. AOK Op. Nr. 5102 v. 1914 an das k.u.k. Oberkommando der Balkanstreitkräfte,“Verhalten höherer Kommandandten und Kriegsgefängener”;HHSA,PA I,819,Vienna,Dec. 2,1914,Berchtold to Potiorek.
[54]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2-3,80-83.
[55] KA,NFA 2116,36 ID,k.u.k. AOK Op. Nr. 5102 v. 1914 an das k.u.k. Oberkommando der Balkanstreitkräfte,“Verhalten höherer Kommandandten und Kriegsgefängener.”
[56] John Reed,Eastern Europe at War(London:Pluto,1994[1916]),22-23.
[57] HHSA,PA I,819,Tuzla,Oct. 25,1914,Masirevich to Berchtold.
[58] Arthur Ruhl,Antwerp to Gallipoli:A Year of the War on Many Fronts—and Behind Them(New York:Scribner’s,1916),251.
[59] KA,GB 86,GM Heinrich Pongracz,k.u.k. 53 ITD,Sept. 19,1915,Op. 244,“Erfahrungen in diesem Kriege.”
[60]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86-91.
[61]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103-104.
[62]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152-157.
[63]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157-158.
[64] HHSA,PA I,819,2a,FPA 305,Feb. 12,1915,FML Krauss to k.u.k. Kriegsüberwachungsamt.
[6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316.
[66]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321.
[67] KA,NFA 1845/1,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71-79,GM Stracker,“Gefechtsbericht über das Gefecht den 5. Dez. 1914 südostl. Burovo.”
[68]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403-404.
[69]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7:108.
[70]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351.
[71] KA,NFA 1840,Inf Baon 1/1 to 1 Geb. Brig.,Nikinci,Dec. 8-12 and 15,1914.
[72]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Der Grosze Krieg,6:351-352.
[73] KA,NFA 1866,42,k.u. Landwehr Inf Div,“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Kampf am 7. Dec. 1914.”
[74] KA,GB 29,k.u.k. 13 IB,Dobrinica,Dec. 28,1914,GM Karl Stracker,“Gefechtsbericht für den 5. Dezember.”
[75] KA,GB 74,Ruma,Jan. 2,1915,“Gefechtsbericht über den Kampf am 3. Dec. 1914”;GB 67,“Gefechtsbericht für die Zeit von 2. bis 14. Dez. 1.914,” k.u.I.R. 4 GB 67,Surcin,Dec. 18,1914,“Gefechtsbericht über die Verwendung k.ung. LS I.R. 6 bei Sabac 8-9 Dez. 1914.”
[76] Service Historique de l’Armée de Terre,Vincennes(SHAT),AAT,EMA,7N 847,2ème Bureau,“Journal de Marche d’un officier autrichien depuis le debut de la guerre jusqu’au 19 Juillet 1915.”
[77] HHSA,PA I,819,2a,FPA 305,Feb. 12,1915,FML Krauss to k.u.k. Kriegsüberwachungsamt;Gunther E. Rothenberg,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West La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08.
[78] KA,NFA 170,9 ITD,Ó Futak,Jan. 1,1915,GM Schön;KA,GB 29,k.u.k. 13 IB,Dobrinica,Dec. 31,1914,GM Karl Stracker,“Gefechtsbericht für den 7 Dezember 1914”;KA,GB 29,k.u.k. 13 IB,Jan. 4,1915,GM Karl Stracker,“Gefechtsbericht für den 13. Dezember”;Laffan,The Serbs,202.
[79]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Washington,DC(NARA),M 695,roll 21,Chicago,June 14,1917,D. Fisher and J. Smetanka to Lansing.
[80] KA,NFA 2116,36 ITD,72 I.B.,Zeleznik,Dec. 13,1914,Col. Lexardo;KA,NFA 2116,36. ID,Op. Nr.184/4,Dec. 29,1914,“Standes-und-Verlust-Nachweisung”;KA,GB 10,1 ITD,Res. Nr. 349,n.d.;Jerabek,Potiorek,185.
[81] HHSA,PA I,819,Nov. 1914,FML Schleyer to Berchtold.
[82] KA,NFA 2162,4. Gebirgsbrigade,Vlasenica,Dec. 31,1914,“Frührapport”;NFA 191,18 IB,5. Armee Etap-Kdo,Res. Nr. 4987,Dec. 10,1914;KA,GB 86,GM Heinrich Pongracz,k.u.k. 53 ITD,Sept. 19,1915,Op. 244,“Erfahrungen in diesem Kriege.”
[83] KA,B/1503:7,Dec. 9,1914,FZM Potiorek to MKSM,AOK,KM,LVM;Jerabek,Potiorek,187.
[84] KA,NFA 2162,4. Gebirgsbrigade,Nr. 257/13,Vlasenica,Dec. 27,1914,GM Konopicky.
[85] HHSA,PA I,819,Teschen,Dec. 13,1914,Giesl to Berchtold;Jerabek,Potiorek,188,196.
[86] KA,NFA 170,17 Brig.,Dec.16,1914,FPA Nr. 305,FZM Potiorek.
[87] HHSA,PA I,819,Peterwardein,Dec. 18,1914,Kinsky to Berchtold;KA,B/1503:7,Vienna,Dec. 12,1914,Bolfras to Potiorek.
[88] HHSA,PA Ⅲ,171,Berlin,Dec. 12,1914,Hohenlohe to Berchtold.
[89] HHSA,PA Ⅰ,819,Dresden,Dec. 22,1914,Braun to Berchtold;Herwig,First World War,112.
[90] Karl Kraus,ed.,Die Fackel(Munich:Kösel-Verlag,1968-1976),5:12(Jan.4,1910).
[91] KA,AOK(1914),EVB 3506,k.u.k. Evidenzbureau des Generalstabs,205/B,Dec. 19,1914.
[92] KA,B/16,Beilage 7,Brief Potiorek an Bolfras,Dec. 12,1914.
[93] KA,B/16,Teschen,Dec. 14,1914,Conrad to Bolfras.
[94] KA,B/1503:7,Dec. 14,1914,GdI Conrad,“Beurteilung der Lage.”
[95] Gunther E. Rothenberg,“The Austro-Hungarian Campaign Against Serbia in 1914,”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April 1989,144.
[96] General Josef von Stürgkh,Im Deutschen Grossen Hauptquartier(Leipzig:Paul List,1921),110.
[97] HHSA,PA I,845,Milan,Dec. 12,1914,Ladislaus Györgey to Berchtold;KA,GB 86,3 Korps Kommando,1917,“Die kriegswirtschaftliche Lage Italiens.”
[98] KA,B/1503:7,Vienna,Dec,20,1914,Bolfras to Potiorek;Jerabek,Potiorek,40,201.
[99] KA,NFA 2116,36. ITD,Op. Nr,320/8,Dec. 20,1914,GdI Rhemen;NFA 170,8. Korps-Kdo,Res. Nr. 72,Jan. 11,1915,FML Scheuch.
[100] Herwig,First World War,113.
[101] KA,NFA 2116,36 ID,Op. Nr. 184/9,Kraljevo,Dee. 29,1914,FML Czibulka,“Ausbildung.”
[102] Herwig,First World War,129-130.
[103] Österreichischen Bundesministerium für Heereswesen und vom Kriegsarchiv,Ö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Vienna:Verlag Militätwissenschaftlichen Mitteilungen,1931-1938),1:762.
[104] HHSA,PA I,837,Munich,Nov. 11,1914,Vélics to Berchtold;819,Stuttgart,Dec. 19,1914,Koziebrodski to Berchto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