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曹爽辅政的第十个年头,即少帝正始十年(249)。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家业该败的也败了,人心该散的也散了,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就在这个冬天,人们发现西北风刮得特别猛烈,吹倒了大树,掀翻了房屋,灰尘蔽天,管辂悄悄对朋友说,这寓意着有大人物要倒霉。
新年一过,按惯例天子要去洛阳以东的高平陵拜谒。高平陵是魏明帝曹叡的陵寝,位于洛水南岸的大石山,距洛阳90里,合今37公里,位于现在河南省汝阳县境内。按照往年的做法,除少帝曹芳外,大将军曹爽以及众多的宦官、宫人、散骑常侍、宫廷秘书、羽林、虎贲、武卫营都要去,整个队伍至少数百人,包括曹爽的几个弟弟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等也都在随行人员之列。
有个人觉得似乎不太稳妥,劝曹爽还是留一手。这个人名叫桓范,字元则,时任大司农,他是世族出身,大概在建安末年进入曹操的丞相府,很有学问,也很有智谋,善于分析事情、能出主意,由于他的祖籍也在沛国,与“诸夏侯曹”是同乡,又由于他与蒋济素来不合,而蒋济为曹爽等人所厌,所以一来二去桓范就与曹爽等人走到了一起,是曹爽的头号智囊,曹爽经常向他咨询一些事情。
桓范大概意识到某种危机正慢慢袭来,所以劝曹爽:“你们兄弟几个总万机、典禁兵,不适合一块出城,如果有人趁你们不在关闭城门,你们怎么还能回得来?”但曹爽认为这完全是多虑,反问道:“谁敢?”
桓范的担心并不多余,真有人敢,这就是司马懿。
在家养病的司马懿一直都没有闲着,他知道曹爽是个对权力贪婪无度的人,一味忍让与退缩不是办法,迟早有一天曹爽一伙人会对他发起总清算,所以必须抓住机会抢先发起反击。
曹爽和他几个兄弟都离开洛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司马懿把大儿子司马师叫来,跟他秘密商量,大概是觉得小儿子司马昭还不够沉稳,暂时没叫他。
应该说,曹爽一伙虽然很无能,但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经过十年的经营,朝廷上下、洛阳内外遍布了他们的心腹和死党,统统解决他们并不是容易的事,司马懿现在能依靠的主要是司马师手里掌握的一支力量。司马师秘密地养了一帮死士,人数多达3000人,他们散落在民间,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死士,指敢死的勇士,有的是江湖侠客,有的是民间奇人,他们一般都重义轻利,为了报恩而向主人卖命。在耳目众多的京城,司马师能做到这一点相当不简单,这得益于他担任的中护军这个职务。
中护军不仅是禁军的统领,也负责典选武官,主要是中下级的武官,司马师上任后完善了规章制度,规范选人用人的标准,很受称道。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有没有私心其实得看指什么,提拔个军官,马上就收钱受贿,这当然是私心,不收钱而收买人心其实也是私心,只是更高明,司马师利用中护军这个职务干了不少收买死党的事。
只有这些还不够,司马懿又利用自己的影响,秘密得到了担任三公的蒋济和高柔的支持,蒋济多年掌管禁军,威望很高,对曹爽一伙早就恨之入骨,高柔为人耿直,一向敢说敢干,曹爽一伙视之为眼中钉,还有担任太仆卿的王观,他跟司马懿有旧交,一向支持司马懿,担任朝廷尚书仆射的三弟司马孚更不用说了,有了上面这些人的支持,司马懿觉得应该有把握。
谒陵的队伍将于正月初三离开洛阳,前一天晚上司马懿才把计划告诉小儿子司马昭,说明天行动,司马昭感到既兴奋又紧张,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谒陵的队伍将于早上出城,司马懿决定中午就动手,具体计划是:集中500人交给司马昭,任务是监视南宫和北宫,但不要攻打两宫,只保证不出不进就行;司马懿自己率一部分人去占领武库,那里集中存放着兵器,平时为防有人突然作乱,对兵器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巡逻、守卫时可带兵器,其他情况下要把兵器交武库保管,曹爽在城里的嫡系人马再多,把武库占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就没了战斗力;司马孚和司马师率一部分人攻占司马门,这里是皇城的外门,也是皇城与百官居住区联系的中枢,控制住这里,至少文武官员不会发生异动;高柔带人去曹爽的大将军营,出示皇太后的诏书,之后以代理大将军的身份临时接管军权;王观带人去武卫将军营,同样出示皇太后的诏书,之后以代理中领军的身份坐镇那里,防止禁军和北军五营反攻;如果上述安排顺利完成,意味着洛阳城已经被有效控制,司马懿与蒋济一起率兵出城,占领洛水之上的浮桥,迎击曹爽一伙人的反扑。
整个计划做得相当周密,每一步都抓住了要害。
但也有难点,比如太后的诏书。郭太后迁居永宁宫后,实际上被软禁在了那里,她愿意不愿意写这份诏书?如果愿意写,又能不能秘密地带出来?这些都是问题。
司马懿在这个问题上早有布局,他很早就注意与郭太后一家拉近关系,郭太后的叔父郭立任宣德将军,他有个儿子叫郭德,司马懿让司马师把一个女儿嫁给郭德为妻,此女短命早死,司马懿又让司马昭把一个女儿嫁给郭德为继室。冷庙反而要多烧香,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一步的话,就不会做出如此精心的安排。
所以,郭太后早已暗中站在了司马懿一边,加上曹爽一伙对她的排挤和迫害,她也愿意把这伙人除掉,为此冒些风险也都情愿,有了她的全力配合,诏书自然会想办法送到司马懿手中。郭太后的支持对司马懿来说非常关键,这增加了此次行动的合法性,不至于让人诟病为谋篡。
第二天早上,谒陵的队伍出发了,很隆重、很威风。
午后,各路人马同时行动,尽管计划做得很周密,但仍然漏掉了一个重要的地方,这就是曹爽的府邸,当司马懿带人去攻占武库时,恰好要路过曹府,结果引起了一阵恐慌,曹府还有不少家兵,有人想出来进攻,又发现太傅本人也在其中,有些犹豫。
曹爽的妻子刘氏有一定见识,意识到问题不简单,把守卫曹府的守督叫来,对他说:“大将军不在,请你发兵,阻止太傅等人的叛乱!”
这位守督答应一声即登上门楼,正好看到司马懿,马上拿来弓弩,注满箭,照着司马懿就准备射。关键时刻,有个手下扯了扯守督的衣服,小声说:“今后的事情如何发展,不好说啊!”一句话提醒了守督,让他犹豫起来,箭没有射出,但想了想,他还是准备射,这位手下又提醒了一次,守督三次要射,三次被提醒,最后终于还是没射,司马懿顺利通过。
史书没有留下这位守督的名字,但他的那个手下名字却留下了,他叫孙谦,也许他是司马师安排在曹府的卧底,但更大的可能只是曹府的普通一兵,不过他很关心时局,知道大势所趋和人心向背,所以在关键时刻才冒死进言,他的几句提醒也许至关重要,如果司马懿此时真被射死或者被射成重伤,后面的局势会如何发展还真不好说。
之后,各路进展都很顺利。
城里乱了起来,官员们听到异动,都预感到发生了大事,也能猜出个大概,大部分人对曹爽一伙都很失望,也知道他们成不了大事,所以干脆闭门不出,静观其变。
高柔、王观分别接管了曹爽兄弟的军营,也没有遇到太大麻烦。看到局势已基本控制,司马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奏疏,上奏少帝:“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对内僭越,对外专权;破坏祖制,尽领禁兵,群官要职皆授予身边所亲之人;殿中宿卫的旧人尽被斥出,全部用他自己的新人。同时,又与黄门张当等狼狈为奸,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已形同摆设,岂得久安!这并非先帝诏陛下以及臣升御床时相托之本意啊。臣虽朽迈,怎敢枉言?昔赵高专权,秦氏灭绝;吕后、霍光专断,汉祚不永。这些都应成为陛下之大鉴。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等人,都认为曹爽有无君之心,他们兄弟不益于执掌禁卫,臣与他们把上述想法上奏永宁宫,皇太后敕臣如奏施行。臣已经令有关部门以及黄门令罢曹爽、曹羲、曹训的兵权,以侯爵的身份待在家中,不得在外随意逗留,如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已将兵屯洛水浮桥,以应非常之需。”
司马懿提出只解除曹爽兄弟的兵权,但不剥夺其爵位,对其他人也没有提及,这无疑是明智的。随后,司马懿和蒋济一起率兵出城,屯驻在洛水之畔,防备曹爽等人的反击。
桓范没跟曹爽一起走,看到司马氏父子发动了兵变,他想逃出去给曹爽等人报信,他的儿子以及大司农府里的官员们都劝他不要去,但他不听,跑到了洛阳的平昌门,这时城门已关闭,守城门的是他曾举荐过的一名故吏,桓范假称奉诏书出城,这名故吏就把他放走了。有人报告了司马懿和蒋济,蒋济叹息道:“智囊走了!”司马懿不以为然,对蒋济说:“桓范虽然是个智囊,但曹爽是平庸之人,就像劣马的眼睛只能盯着马厩里的那一点儿豆料一样,所以桓范的建议曹爽是不会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