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帝曹丕在雄才大略方面的确远逊其父,他接手的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摊子,开局也不错,但后来这几脚越踢越不怎么样了,在对孙吴方面反而让对方占了上风。
天下已成三分,一大两小,但大也有大的难处。仗打得实在太久了,官渡之战那时候出生的人,到黄初年间都早已娶妻生子了,战争对一切都产生了严重的破坏力,人口锐减,经济状况更是一塌糊涂,小户人家消耗不起,大户人家过起日子更难,曹魏占的地盘大,包袱也更重。
早在称帝后的第二年,曹丕下令改许县为许昌,立长安、谯县、许昌、邺县、洛阳为五都。对一个国家来说,同时有两个首都尚且诸多不便,五个首都同时存在,这在古今中外都是罕见的。有人认为曹魏真正的首都是洛阳,其他四个地方类似于“陪都”。的确,曹丕称帝后多次临幸谯县、许昌等地,但都是短暂居住或停留,大部分时间其实还在洛阳。
那么,洛阳之外设行宫即可,为什么特别明确“五都”呢?这在另一项诏令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曹丕在明确“五都”的同时,还在另外五个地方立下了石表,分别是:西边的宜阳,北边的太行,东北边的阳平,南面的鲁阳,东面的郯县。这五个地方如果连接起来,刚好在曹魏的控制区里构成了一个核心区。
宜阳在弘农郡,位于洛阳以西今豫陕交界一带;太行即今太行山,古人认为此山居天下之中,秦汉时常以此山为地理坐标,有山南、山北、山东、山西之说;阳平不是汉中的阳平关,而是不久前刚刚设立的阳平郡,曹丕大概觉得邺县所在的魏郡太大了,就把该郡的东部分出设为阳平郡,治所在馆陶,即今河北省馆陶县,把西部分出设为广平郡,治所在曲梁,即今河北省邯郸市的东北;鲁阳是南阳郡的鲁阳县,袁术在南阳时长期以此为大本营;郯县在徐州刺史部,当年在此发生过著名的郯城保卫战。
曹丕下诏,该核心区称为“中都之地”,是朝廷建设和防卫的重点地区,核心区以外的人如果想内迁给予鼓励,各郡县都不得阻拦,该项政策为期五年,五年期满后又有增加。
这是一项收缩战略,原因是各地人口都在锐减,人力资源已经出现了严重短缺,摊子铺得太大不如集中起来。不过按照这个战略,宛县、襄阳、合肥等战略要点都不在核心区域内,曹魏的攻势有向守势转化的趋向。
洛阳是曹丕建设的重点,曹丕调新成立的阳平郡太守司马芝为河南尹,专门负责洛阳重建工作。
司马芝字子华,他也是河内郡温县人,但不在“司马八达”之列,跟司马懿虽同族,论起来却比司马懿长一辈。在曹魏官场上司马芝的资历也比司马懿老得多,他早年曾携母亲避难荆州,曹操平定荆州后发现他是个人才,就让他当了县令,他为人正直、难于碰硬、不畏强势,曹操在世时就担任了魏国大理正,负责司法方面的工作。
司马芝就任首都地区的行政长官,继续发扬他爱民、务实、耿直、廉洁的作风,抑制豪强、扶持贫弱,地方治理有一定起色。司马芝还不徇私情,他娶的是名臣董昭的侄女,宫里有人想找司马芝办事,听说他不好说话就托董昭帮忙,但董昭也不敢向司马芝开口。
然而,重建洛阳的困难远比想象的要大,最大的问题是人口,当时洛阳周边十室九空,堂堂曹魏的京城不能建在“无人区”吧?曹丕决定从冀州富庶之地先迁10万户到洛阳周围地区。
之前鼓励大家向核心区迁移,前提是自愿,强制迁移的政策一般很少使用,离乡背井、前途充满未知,即使白给首都户口也没有什么吸引力,政策颁布后果然没多少人愿意来。
曹丕下令强制执行,各有关部门都认为不可,因为这样容易引起民变。曹丕不听,仍然强令推行,侍中辛毗觉得此事很严重,跑过来劝谏。曹丕知道他的来意,故意拉个脸,想让他张不开嘴。
辛毗不管,问曹丕:“只说陛下要大批迁移人口,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曹丕反问道:“先生认为此事不妥吗?”辛毗说:“确实不妥。”曹丕不想跟这个老官僚纠缠:“这个嘛,我不想跟你说。”辛毗不干:“陛下如果认为臣无能,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有关部门,让大家都来议议。臣所言非私事,是为社稷考虑,怎能迁怒于我?”
曹丕说不过他,站起来就走。想溜?那不行,辛毗跟着就过去了,一把拽住了曹丕的衣服,曹丕气乐了:“佐治,你把我抓得也太紧了吧?”佐治是辛毗的字,辛毗说:“怕你跑了,强制迁移人口有失民心,望陛下收回成命!”争来争去,最后君臣各让一步,迁10万户改为5万户。
除了人口政策,在货币政策方面也有重大举措,曹丕称帝不久即下诏在曹魏统治区内实行实物货币制。
之前说过,汉代通行的货币五铢钱曾被董卓废除,其后天下大乱,分裂割据,货币体系也难以统一,刘备到成都后马上发行了“直百五铢”这样的“大面额”货币,一枚铜钱相当于原来的100枚五铢钱,孙权更有甚之,后来发行了“大泉当千”“大泉五千”,一枚铜钱相当于1000枚和5000枚五铢钱。
曹魏没有参与这场“货币战争”,曹丕称帝之初曾下令恢复五铢钱,但后来发现国家的经济、金融想回到汉末大乱前的水平实在太困难,尤其蜀、吴两国竞相推出“大钱”,以五铢钱为基础的金融体系越来越难以支撑,于是又废除了五铢钱,用谷和帛两种生活必需物资作为临时货币。
实物货币是货币发展的倒退,选用谷和帛作货币还有明显的弊端,有不法商人把谷子浸上水增加重量,把绢帛里的丝抽出一些让它更薄,通过这种手段牟取暴利,朝廷发现后虽立即严厉打击,但仍无法禁绝。
曹丕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洛阳处理朝政,在他称帝前洛阳的名字其实不叫洛阳,而叫雒阳,是他下令改回来的。
刘秀建立的东汉王朝定都洛阳,在五行中汉属火德,忌水,所以刘秀把“洛”字去“水”而加“佳”,改称雒阳。曹魏定五德,认为自己是土德,尚黄色,在水与土的关系上,水有土的依托才能流动,土因为有水才会更加柔和,所以曹丕又把“雒阳”改回为“洛阳”。
曹丕称帝当年即开始营造洛阳宫,汉代的洛阳南、北二宫破坏殆尽,恢复重建是一项特别浩大的工程,这项工作只能慢慢来,曹丕平时居住在北宫,汉朝南宫的崇德殿早已废弃,曹丕就在父亲生前修建的建始殿里接见群臣,人们所熟知的曹魏太极、昭阳诸殿,都是后来魏明帝修的。
建始殿除了处理军国大事还有一项重要职能,就是在此祭祀已故的武皇帝。天子与百姓家祀不同,天子祭祀先祖在郊庙,普通百姓无庙,祭祀就在家里。像曹丕这样的情况,父亲生前不是天子,自己是天子,祭祀父亲也用天子的礼仪,曹丕在建始殿祭祀父亲,实属无奈。
被恢复的还有推举孝廉的制度,这是汉代实行的一项最重要的选官制度,由于战乱这项制度也变得支离破碎,曹魏承汉制,仍实行这项制度,曹丕诏令人口满10万的郡国每年都可以推举1名孝廉,对于特别优秀的人才也可不限制于名额。
除了孝廉,曹丕还很重视各地上计吏的选拔,特别下诏:“现在的上计吏、孝廉,等于是古代各地方向朝廷进献的人才,一个只有10户人家的小城也会有忠贞诚实的人,如果限定年龄来选拔他们,年老如吕尚、年幼如周太子晋这样的人才都没有出头之日,所以特令各郡国推荐人才时不要受年龄大小的限制,儒生只要精通经学、办事人员只要熟悉文书法令都可以试用。”
曹丕还下诏继续尊崇孔子,下令在鲁郡重修孔子旧庙,设100户士家负责守卫,在孔庙附近还修建了许多屋舍供学者使用,朝廷封孔子的第21世孙孔羡为宗圣侯,食邑100户。
汉末以来时局动荡,朝廷倾危,许多礼制要么有名无实,要么连最基本的名都没有了,曹丕称帝后实行的一系列恢复礼法的措施,使朝廷秩序重新规范起来,这些制度大多是对前代制度的继承或照搬,包括之前讲到的官位设置,都大体与汉代相仿。
也有重大创新的地方,九品中正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这项制度主要由陈群提出的,主要内容是设立中正官品评人物,用以完善以察举为核心的选官制度。察举制选官靠推举,推荐权很容易被人为把控,即使须参考乡闾舆论,但这些又容易被门阀士族所操纵,最后被推荐上来的未必是品行才学最好的人了。
为克服这些弊端陈群提出了设置中正官的方案,所谓中正官,指的是掌管某一地区人物品评的负责人,也就是各地的推荐人,州设大中正官,郡国设小中正官,其人选一般由司徒举荐的现任中央官员兼任,他们直接向朝廷负责,旁人不得干预,为便于开展工作,他们手下还设有名为“访问”的助手。
也就是说中正官都是兼任的,而且在中央办公,担任哪一个州郡的中正官,一般由他们原籍所在地来决定。中正官的主要职责是品评人物,也就是向上面推荐人,推荐的对象是同籍士人,包括散居在其他州郡的本地人,推荐的程序主要有三步:第一步是查家世,确定候选人后,中正官首先要看他们的“户口本”,看看他们父、祖甚至再往上几辈人都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仕宦情况或封爵;第二步是看品行,审查一下这个人孝不孝、贤不贤,大家的评论怎么样;第三步是定品级,这是九品中正制最有创意的地方,也是它具备可操作性的原因,把人考查完了还要打分,通过量化进行比较,得的分不是百分制,而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称为九品。
完成了这几步,中正官把评议结果上报司徒府进行复核,司徒府通过后转到尚书台,由尚书台负责人事工作的吏部尚书用来作为选官用官的依据。中正官报来的评议情况称“乡品”,“乡品”高者不仅当官的概率更大,而且更受人尊敬,称“起家官”;“乡品”差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当官,但往往被视为“浊官”,被人看不起,日后升迁也慢。
这种品评也是动态的,一般三年重评一次,所以一个人的评价定品可能会升也可能会降,被品评者如果认为定品不公,也可以提出申诉,查证为中正官违法的,朝廷会追究中正官的责任。这项制度很厉害,不仅在于它确定了家世、品德、才能并重的选人用人标准,更在于它把“后备干部”的推荐权由州郡长官收归到了中央,而且还让各州郡无话可说,加强了朝廷的集权。
但这种方式也存在弊端,无论过去的州郡长官还是现在的中正官,手握大权总有寻租的可能,一开始评议人物还坚持家世、品德、才能三者并重,后来慢慢就有了私心,私相授受、互相推荐现象逐渐多了起来,担任中正官的通常都是世家大族,推荐的范围也就在世家大族的小圈子里,家世成为推荐的最重要标准,品才越来越被忽视,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魏晋门阀制度较前朝更为强化,与这项制度的推行有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