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做出了,但孙权仍然希望最好别打。
夷陵之战刚刚结束,孙吴的人马尚未完全归位,将疲兵劳,战斗力不高。面对曹仁、张辽、徐晃这样的名将,朱桓、吕范能不能顶住进攻实在没把握,加上自己一方战线拉得实在太长,洞口、濡须口任何一个地方被突破都是大麻烦,魏军一旦过了江,大后方就不保了。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山越各部趁这边打仗的时机再次蠢蠢欲动,对孙吴来说内部这个头痛的问题依然不能小视,稍有不慎就会带来致命的打击。
所以能不打最好不打,实在要打最好晚点儿。
孙权想再次施展外交上的灵活手段以化解危局,他以极其谦卑的口气向曹丕上书,要求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孙权还说,如果曹丕不肯原谅他的过错,他愿意奉还土地人民,然后前往交州居住,以保终年。这是孙权说过最软的一次话,简直是在乞命了。
对曹丕来说打也并非上策,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依然是“上之上者也”。不过被孙权耍弄过多次,曹丕也学聪明了,没有轻易相信孙权的话。
曹丕给孙权回了封信,信中提到浩周的事和三公上书的事,这些都是实情,孙权无法再辩解什么了,所有的问题又绕回到那个问题上:送不送儿子当人质。孙权知道,除了一战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下令弃用曹魏的年号,改建年号黄武。
孙权不是皇帝,作为曹魏所封的吴王应该行曹魏的正朔,他自创年号并无法理依据,但他不管,以此表示与曹魏彻底分裂。222年就有了三个年号:曹魏黄初三年、蜀汉章武二年、孙吴黄武元年。
曹丕大怒,立即命令三路大军同时发起进攻。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是近年来魏、吴交战规模最大的一次,论实力孙吴明显处于下风,又在上一场大战结束仅一个月时间开打,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但结果却让人吃惊,孙吴继大胜蜀汉后又胜了曹魏。
先说最东边洞口的这一路。
曹休督率张辽等各路大军,加上州郡兵,参加洞口之战的魏军多达20多个军,也就是20多万人,而吕范指挥的吴军推测起来能凑齐5万都不容易,四比一,吴军处于劣势。
而且,这一路魏军中还有让吴军官兵深为忌惮的名将张辽。张辽本年53岁,年龄不算大,但身体状况很不好。曹丕对张辽极为尊重,赐舆车给张辽的母亲,张辽在合肥驻守,曹丕破例派兵马护送其家人到驻军地团聚,事先专门告示沿途各地,命地方及驻军官员出迎,张辽家人每过之处军士将吏都列队迎候,看到此景的人无不认为这是莫大的荣耀。
去年张辽赴洛阳朝拜,曹丕在建始殿接见了张辽,专门向他询问当年在逍遥津大败吴军的情况,听了张辽的述说后曹丕对左右的人叹息道:“张将军就是古代的召虎啊!”召虎是东周时期的大将,又称召公,与方叔、尹吉甫、秦仲等齐名,有平淮夷之功,曹丕故此比喻。曹丕下令在洛阳为张辽建造屋舍,为张辽的母亲专门修建了堂室,当年跟随张辽在逍遥津一役中临时应募的敢死队成员,活着的一律加虎贲头衔。
后来曹丕命张辽屯兵在雍丘,张辽在驻地病倒了,曹丕听到后专门派侍中刘晔带着太医前往慰问视疾。按照汉朝的礼制,三公生病了皇帝也只派黄门问病,魏、晋时又降为黄门郎。张辽不是三公,曹丕派部长级的侍中去慰问,又派虎贲传送病况,是十分破格的尊崇。雍丘在今河南省开封市附近,为了及时了解张辽的病情,曹丕专门派虎贲士往来传达病况,由于曹丕催得急,派出去的虎贲士很多,以至在今天洛阳到开封这一段路上他们常常可以碰到。
张辽久未痊愈,曹丕便命人把他接到自己的行营,曹丕亲自探望,握着张辽的手加以慰问,又赐给张辽御衣,还每天派宫里的人送来御膳,令张辽深为感动。病情稍有好转张辽就返回了驻地,此次三路出击,曹丕命张辽随曹休一起行动,张辽于是赶到长江边上的海陵驻防。孙权听说张辽来了,专门敕书给洞口方面的诸将:“张辽虽然有病,但其仍锐不可当,大家一定要谨慎啊!”
吴军的洞口基地在江北,魏军杀到后并无太多悬念,将其占领。
这时已经到了11月,是深冬季节,江面上刮起了大风,被打败的吴军乘船渡江,但由于风太大,战船的缆绳多被吹断,失去依靠的船在江面上乱漂,有的刮到岸边被魏军捕获,有的被刮翻沉没。吴军纷纷落水,一些没有被吹翻的大船成为众人求生的希望,在水中挣扎的人拼命呼号,一些人想办法想攀上大船,船上的人担心船被弄翻,于是用戈矛击打水里的人,不让他们上来,只有将军吾粲和黄渊下令让水里的人上自己的船上来。有人劝吾粲人太多船容易沉没,吾粲说:“船沉了大不了一块死,他们已走投无路,怎么能弃之不管?”
吕范指挥余部撤往江南的徐陵,曹休命臧霸准备500条快船,载上万名敢死队员,强行渡江,围攻徐陵。吕范指挥全琮、徐盛等部守卫徐陵,烧毁魏军的攻城车,把魏军打退,在追击中全琮将魏将卢尹枭首,魏军才退到江北。
有史书记载,此战魏军斩敌4万,俘获各类船只1万艘,这有些夸张,因为吕范能指挥的全部人马大概也只有这个数,4万人要么加上了为吴军担任后勤供应的百姓,要么是魏军夸大战功。不过吴军损失惨重是事实,孙权的四弟孙匡此时是一名定武中郎将,也参加了洞口之战,战斗中他违抗吕范的命令让人放火,不慎烧了柴草,致使吴军军需匮乏,吕范命人将孙匡羁押,送回吴郡。孙权听说后很生气,不准备让孙匡及其族人再姓孙,给他改姓丁,并终身禁锢。
洞口这一路魏军大胜,不过面对天堑长江他们也不敢轻易逾越,只是进一步肃清了江北的吴军。
再说中间的濡须口这一路。
曹仁率数万人马来攻濡须口,他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扬言要进攻濡须口以东的要地羡溪,吴军总指挥朱桓不知有诈,分兵去救。
这时朱桓突然接到情报,说曹仁亲率魏军主力出现在濡须口附近,距此不过70里。朱桓赶紧派人去追增援羡溪的部队,但已来不及了,朱桓手下此时仅有5000人,大家非常害怕。朱桓是吴郡人,但跟祖籍丹阳郡的朱治、朱然并非一族,他的功绩虽然没有朱然突出,但在将星云集的孙吴孙权能让他独当一面,说明他是有两下子的。
危急关头,朱桓给大家鼓气:“两军交锋,胜负在将,不在人马多寡。魏军远道而来,千里跋涉,士卒疲惫,曹仁也算不上什么名将。我们占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这是百战百胜的局面,即使曹丕亲自来尚不足惧,何况曹仁?”朱桓下令偃旗息鼓,示弱于敌,诱使曹仁主动出击。
曹仁命其子曹泰进攻濡须城,命将军常雕率诸葛虔、王双乘油船攻击长江上一个叫中洲的小岛,自己率一万多人驻扎在濡须口以西的橐皋,做曹泰总后援。中洲是吴军的基地,吴军将士的家眷都在这个小岛上,曹仁下令向这里发起进攻,认为吴军必救,可以分散吴军的力量,更为顺利地夺下濡须城。
朱桓派一部分人去保卫中洲,自己坐镇濡须城,他率部烧毁了曹泰的军营,曹泰退军。中洲保卫战也进展得很顺利,常雕被枭首,王双被俘获,魏军被消灭1000多人,朱桓派人把王双送往武昌。
这一路曹军大败,吴军大胜。
最后说西边南郡的这一路。
这一路打的时间最长,吴军负责守南郡郡治江陵的是孙权少年时代的同学朱然,曹真率夏侯尚、张郃等部依仗人多,扎起多处营垒对江陵实施围城。
孙权派孙盛率万人在一处江洲上立围坞,作为朱然的外援,但张郃随后来攻,孙盛不敌,退走,江洲被魏军占领,江陵城与外界隔绝。孙权又分别派潘璋、杨粲等率部增援,但魏军实在强大,围不能解。此时,江陵城内情况十分严峻,由于缺少吃的,不少士卒出现身体浮肿,一下子减员了5000人。曹真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把攻城的方法都使上,势将江陵攻破。江陵若丢失,孙吴的西线江防将不存在,夷陵、秭归等地不攻自破,江陵以下的公安、陆口等也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
对孙权来说,如果那样的话,荆州的局势将恢复到赤壁之战前的状况。孙权已把大本营由建业迁至武昌,江陵如易手,还得灰头土脸地迁回建业。
要守住江陵,攻破敌军在江洲中的营垒十分重要,此处有夏侯尚率领的3万人马,为便于跟陆上交通,夏侯尚在此架起了浮桥。诸葛瑾、杨粲又来解围,但无法击破敌人。潘璋想出一个办法,他带人马到上游50里处,在此大量收割已干枯的芦苇,扎成许多大筏,想顺江放筏,点燃芦苇,去烧浮桥。
潘璋的火攻计还没有开始,江洲上的魏军突然撤得一干二净了。原来,就夏侯尚在搭建浮桥屯兵江洲一事,曹操时代的著名谋士、时任大鸿胪卿的董昭向曹丕进言,认为浮桥很危险,现在江水较浅,马上是春天,春水一旦上涨,浮桥将难保,浮桥一断,数万魏军的性命堪忧。曹丕接受建议,下令夏侯尚撤出江洲,魏军严密封锁消息,所以全部安全撤回,十天之后,江水果然大涨。
江陵前后围了六个多月,由于朱然率部顽强守城,魏军无法得手,加上江洲撤军后江陵可以恢复与外界的联系,曹丕于是下令放弃围城。
对曹丕来说这一仗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魏军在实力、气势上都明显占有上风,但三路大军一胜两败,吴军反而在总体上取得了胜利。
打仗不仅靠人数,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吴军在天时上或许不占优势,但他们拥有地利与人和,长江始终是吴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吴军依托长江,熟悉水性以及长江沿岸的地理,在这里打仗他们不吃亏。与魏军不同的是,吴军将士深知打败了没有退路,所以个个拼死相搏。
在最近不到三年时间里孙权接连创造了军事上的神话,先是击败了威震华夏的关羽夺取荆州,继而力克刘备的大军,这次又战胜了强大的曹魏,这三场战役打下来,孙权的威望升到了顶点。
对曹魏来说噩耗还没有终结,此战之后不久,曹魏的大将军曹仁和前将军张辽先后去世了。
曹仁时年56岁,年龄也不算太大,他突然去世可能与打了败仗有关,临终前曹丕升他为大司马,这是一个荣誉性职务。曹仁死后,曹丕赐给他谥号忠侯,他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曹泰、曹楷、曹范,其中长子曹泰较为突出,日后曾任曹魏的镇东将军。洞口之战后张辽的病情加重,后来病逝于江都,曹丕为之流涕,赐他谥号为刚侯,由其子张虎承嗣。曹仁葬于何处不详,洛阳曾出土唐人所刻曹仁墓志,似乎葬在了洛阳。张辽祖籍在河套地区的雁门郡,死后葬于何处不详,今安徽省合肥市市区内的逍遥津公园里有其衣冠冢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