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5年2~8月
1505年2月27日,里斯本出现了一道言辞浮夸的帝国敕令。一次向所有参与印度事业的人士的讲话说道:
堂曼努埃尔,蒙上帝洪恩,大海此岸的葡萄牙与阿尔加维国王,大海彼岸的非洲之王,几内亚领主,埃塞俄比亚、阿拉伯半岛、波斯和印度的征服、航海与贸易之王,我命令在印度建造的各要塞的指挥官、法官、代理商……我派遣加入此船队的船长、贵族、骑士、士绅、大副、领航员、行政长官、水手、炮手、武士、各级军官与一概人等,郑重宣布……
随后的清单里列举了从高到低各个级别的人员。然后是实质性的话:“以此授权书为证,我无比信任堂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任命他为上述整个船队与上述印度的总司令,任期三年。”[1]
关于在印度的冒险是否明智,朝廷已有过多次辩论,有人表达了激烈的反对意见。大量的生命损失,扎莫林的负隅顽抗,卡利卡特的屠杀,在更靠近本土的摩洛哥开展圣战的更高贵的选择,对其他君主的嫉妒的担忧——这一切都导致曼努埃尔一世的计划遭到了强烈抵制。但到1505年时,国王在一群理论家与谋臣的支持下,确信自己的命运就是继续执行印度计划。2月27日宣言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战略,一种大胆的长期计划,它的基础是激动人心的雄心壮志:通过武力,在印度建立一个永久性的帝国,并控制整个印度洋的贸易。他选择这个时机发布宣言,不是偶然的。曼努埃尔一世知道毛罗修士正从教廷赶来,想要表达对耶路撒冷的担忧。所以,他可能想抢在这个不受欢迎的信使抵达之前采取行动。在更广泛的层面上,国际形势对葡萄牙非常有利:意大利深陷于战火;威尼斯人在与奥斯曼帝国交战,无暇他顾;马穆鲁克政权似乎在持续衰落;西班牙卷入欧洲事务。一个重大机遇出现了,一个命运攸关的时刻降临了。曼努埃尔一世也认识到,通讯联络上的延迟意味着想从里斯本遥控印度事务,是不切实际的。尽管他天生缺乏安全感且疑心很重,但还是必须下放权力,选拔一名代表,将指挥权交给他掌管足够长的时间,以便有效地落实计划。
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
他选择的那个肩负重任的人,堂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仅仅是国王的第二人选。他起初提名的是特里斯唐·达·库尼亚,但这位经验丰富的航海家突然瞎了,其可能是由于缺乏某种维生素。尽管他后来恢复了视力,但他的失明被认为是上帝给出的征兆。阿尔梅达将是第一位领导印度远征的高级贵族。他大约五十五岁,在军事、外交和航海方面都有丰富经验,但他还拥有一种品质,正是曼努埃尔一世在选拔人才以托付国家大事时乐于看到的。阿尔梅达清正廉洁,不可腐蚀,对财富的诱惑无动于衷,秉性温良,是个没有家庭羁绊的鳏夫,虔诚,具有成熟的判断力。多年来,印度的诱惑就是能让人发大财,而阿尔梅达没有索德雷那样的贪婪胃口。他更珍视头衔而不是大包的香料,并且他还懂得如何作战。
阿尔梅达将不仅仅是船队的总司令。他还获得了副王的崇高头衔,名义上拥有代理国王的行政权。一周后,国王在颁布给他的指示里具体规定了他的权责范围。指示长达101页,文字密密麻麻,包括143条,分成许多章节,既体现了国王指示的极其详尽,也让人感受到国王宏大的野心。
阿尔梅达的任务是,绕过好望角之后,控制斯瓦希里海岸。他的目标是索法拉港(黄金贸易的关键)和基尔瓦港。国王推荐的策略是打着友善的旗号前去,然后向城镇发动突然袭击,囚禁所有穆斯林商人,俘获其财产。随后在斯瓦希里海岸建造要塞,控制黄金来源,因为在马拉巴尔海岸购买香料需要黄金。这将是一场打着和平旗号的战争。然后,他必须径直穿越印度洋,再建造四座要塞,分别位于作为中转站的安贾迪普岛,使其成为支援基地和补给中心,以及坎纳诺尔、奎隆和科钦。
接着他需要北上,在红海出入口或其附近、接近祭司王约翰王国的地方建造另一座要塞,以扼杀苏丹的香料贸易,确保“整个印度断绝与除了我们之外任何人做生意的念想”。[2]两艘战船将长期在远至非洲之角的非洲海岸巡逻。
指示随后谈及棘手的卡利卡特问题。新的扎莫林和前任一样敌视葡萄牙,必须想办法对付他。如果扎莫林同意驱逐所有穆斯林,阿尔梅达应与他议和;如果他不同意,“就向他开战,用一切手段,尽你最大力量,从海陆两路攻击,彻底消灭他”。[3]
不能忽视任何战略要点。封锁红海之后,他将要派遣一支船队去往其他的伊斯兰城邦与王国:朱尔、坎贝、波斯湾出入口的霍尔木兹。阿尔梅达应当要求这些国家向葡萄牙国王年年纳贡;命令它们切断与开罗和红海的穆斯林商人的一切商贸联系;途中要俘获所有穆斯林船只。为了给上述行动提供资金,他必须确保每年的香料商船能迅速装满货物,并快速返航。
1502年葡萄牙人绘制的非洲南部地图,沿海标注了许多石柱所在地
曼努埃尔一世的雄心壮志还不止这些。在照顾好香料商船之后,副王还要开拓新边疆,“发现”锡兰、中国、马六甲和“目前尚不了解的其他地区”。[4]要在新发现的土地竖立石柱,以宣示主权。这是一份详尽的清单。
尽管国王的指示据说给了阿尔梅达一定的行动自由,以处置未预见的突发情况,但这实际上是一份非常严格的行程安排。曼努埃尔一世从未见过,也永远不会见到他要求征服的那个世界,但从他的指示可以看出,他对印度洋的各个战略要地有着惊人的准确把握,对控制这些要地和建设他自己的帝国也有着非常权威的地缘战略眼光。他获得这些知识的速度是非常神速的。在闯入新世界的七年之后,葡萄牙人就已经相当准确地了解2800万平方英里的印度洋是如何运作的,它的主要港口、风向、季风规律,以及它的航海可能性与通信走廊,并且葡萄牙人已经在迫不及待地眺望更远方。获取知识的方法是在葡萄牙人缓缓绕过非洲海岸的漫长岁月里发展起来的。在那些年月中,葡萄牙人成为专业的观察者和地缘政治与文化信息的搜集者。他们搜罗信息的效率极高,俘获当地能够提供信息的人和领航员,雇用译员,学习语言,带着客观冷静的科学兴趣观察万事万物,尽可能绘制出最准确的地图。天文学家也参加了远航。研究和记载纬度信息成为国家大业。杜阿尔特·帕谢科·佩雷拉这样的人用观察得来的第一手知识取代古人的智慧,秉承了文艺复兴的探索精神。关于新世界的信息被送回一个中心,即里斯本的印度事务院。在那里,所有信息都在王室的直接管理下被记录在案,以便帮助下一轮航行。这种反馈与适应的体制迅捷而高效。
曼努埃尔一世依赖一小群谋臣来给阿尔梅达编纂指示。其中很有影响力的一位是加斯帕尔,即瓦斯科·达伽马第一次远航时绑架的那个冒充威尼斯人的波兰犹太人。他深入地参与了葡萄牙最初十年的探索,作为专家和译员具有极大价值。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经常根据时机与环境的需求改换身份和名字,以适应自己的主公。他起初的名字是加斯帕尔·达伽马,后来在曼努埃尔一世面前可能自称加斯帕尔·达·印度。在即将开始的远航中,他自称加斯帕尔·德·阿尔梅达,“以表达对副王的敬爱”。[5]他总是投其所好,说自己的新雇主想听的话,但他的确见多识广,似乎对印度洋非常熟悉,足迹遍天下。正是他最早向科钦发出和平建议,他可能还去过锡兰、马六甲和苏门答腊岛。他也理解红海的重大战略意义。就是这方面的信息,渗入了曼努埃尔一世1505年宏伟计划的方方面面。
加斯帕尔曾主张葡萄牙人应直接掐住穆斯林的咽喉,先攻打亚丁,封锁红海,扼杀马穆鲁克王朝的贸易,然后迫使扎莫林成为葡萄牙的附庸,而不是在马拉巴尔海岸辛辛苦苦地建造许多要塞,因为后一种策略必然要消耗大量金钱与生命。在随后的一些年里,修建要塞的战略是否正确,一直是激烈争论的主题。曼努埃尔一世吸纳了加斯帕尔的计划,但不是按照他建议的顺序来操作。他更愿意先在印度土地上建造一些巩固的基地,作为扼杀穆斯林贸易的平台。
国王身边的其他人鼓励他以越来越宏大的方式解读印度洋发生的惊人事件。其中有他的第二任妻子阿拉贡的玛丽亚,她坚信曼努埃尔一世的命运是天命所系。他的重要谋臣杜阿尔特·加尔旺以及后来成为曼努埃尔一世梦想的主要执行者与建筑师的那个人——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小圈子的建议下,国王确定了给阿尔梅达的指示,为远征做好了准备。这支船队非常庞大,共有二十一艘船,是仅仅八年前达伽马所率领的船只数量的七倍。一代出类拔萃、经验丰富的航海家担任船长,其中有若昂·达·诺瓦和费尔南·德·麦哲伦(就是在接下来的那个十年内首度进行环球航行的那个麦哲伦)。阿尔梅达的儿子,英俊潇洒的洛伦索也参加了,他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比任何人都更强健,兵器样样精通”。[6]
共有一千五百人参加此次远航,这些人等级和背景五花八门,仿佛葡萄牙社会的一个缩影被派到海外建设一个新的葡萄牙国家。他们当中有贵族绅士,也有弃儿和社会最底层成员——改宗犹太人、黑人、奴隶、罪犯,以及一些外国冒险家和商人。所有人都是志愿者。他们被选中,不仅是要去驾船航行和战斗,还要用自己的技能建立一个新国家。他们当中有鞋匠、木匠、神父、行政长官、法官和医生,还有不少德意志和佛兰芒炮手。有三艘由私人出资的船,德意志和佛罗伦萨银行家与商业资本家注入了巨资。加斯帕尔和另一名威尼斯译员一同出发。甚至有一些女人扮成男人,偷偷上了船。她们的名字很快出现在花名册上:伊莎贝拉·佩雷拉、利亚诺尔、布兰达和伊内斯·罗德里格斯。
这可以说是葡萄牙的“五月花”号,目标是到一个新世界定居。船队载着为要塞和船只准备的火炮,用来交易的商品——铅、铜、银、蜡、珊瑚,用于建造要塞的预制件,如窗框、加工过的石料,用于建造小船的木材,以及一大批其他建材与工具。他们是来永久定居的。
1505年3月23日,在里斯本大教堂举行的弥撒仪式反映了此次特殊远航的重大意义。编年史家加斯帕尔·科雷亚留下了对此次戏剧性事件的精彩记述。仪式结束后,国王向总司令授旗,旗帜是“白色锦缎,饰有红色丝绸织的基督十字,旗帜边缘是金色的,缀有金色流苏和一枚金星”。国王通过一扇帘子走出来,授予这面旗帜,它“带有真十字架的标志”,将其交给他的副王,并做了长长的祝福演说,还告诫副王要成就伟大事业,“让许多异教徒与民族皈依”。阿尔梅达和所有贵族与船长跪下亲吻国王的手。然后是通往水边的盛大游行,“堂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印度总督与副王”和他的船长们骑行,其他人徒步。阿尔梅达非常伟岸英武,身穿精美外衣,头戴黑色缎帽,骑着一匹装饰华美的骡子,“身材中等,仪态威严,略微秃顶,但气度非凡,前后各有八十名武士扛着镀金的戟”,[7]这些武士穿着灰色鞋子、黑天鹅绒上衣,配有镀金宝剑,穿着白色紧身裤,手捧红色缎帽,卫队长骑着马,手执象征权威的节杖。曼努埃尔一世就是这样夸耀自己的使命与命运的。
队伍肃穆地在蜿蜒曲折的街道前进,走向水边。科雷亚应当没有亲眼看见这盛景,但他无疑添油加醋,把它描绘得非常生动鲜活:阿尔梅达的儿子洛伦索也身穿锦衣华服,举着旗帜;船长和贵族们个个衣着光鲜;国王、王后和宫廷的其他贵妇从窗口观看游行队伍。副王第一个登船,船上旌旗招展。雷鸣般的礼炮之后,水手们起锚,船只驶向赖斯特罗,在那里的贝伦圣母圣龛要接受又一次祝福。他们最终于3月25日出发,这一天非常吉利,是圣母领报日[8]。
这支远征船队照例要经受一些损失和磨难。一艘克拉克帆船“贝拉”号漏水沉没了,但沉得很慢,船员得以逃生,并将贵重物品转移。经过巴西的时候,在大约南纬40度的海面上,船队遭遇暴风和大雪。阿尔梅达的旗舰损失了两人;船队被吹散。6月底,在绕过好望角的时候,阿尔梅达根据国王的指示,凶猛而狡猾地袭击了斯瓦希里海岸。6月22日,他们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基尔瓦岛。航海三个月后,这座岛屿是一处令他们欣喜的景致——青翠欲滴的棕榈树丛间,可以看得见刷白石灰、屋顶覆盖茅草的房舍。在“圣拉斐尔”号的德意志文书汉斯·迈尔看来,这是一处郁郁葱葱、闲适丰饶之地。此地的红土“非常肥沃,和几内亚一样,种了许多玉米”。围着整齐篱笆的菜园里的青草长到人那么高,这里也出产大量食物:“黄油、蜂蜜和蜂蜡……树上有蜂巢……甜橙、酸橙、萝卜、小洋葱。”橘类水果特别受到患有坏血病的水手的欢迎。这地方并非热得无法忍受;丰富的草料把牲畜养得肥肥的;鱼很多,抵达的船只周围有鲸鱼在嬉戏。基尔瓦是一座繁荣的小城,有约四千居民,建有多座带穹顶的清真寺,“其中一座很像科尔多瓦的清真寺”。据迈尔说,此地的穆斯林商人“吃得很好,蓄着大胡子,看上去很吓人”。[9]港口海滩上停放着足有50吨重(相当于一艘卡拉维尔帆船的重量)的阿拉伯三角帆船,它们是用椰子纤维绳索固定起来的。农田由黑奴耕种。基尔瓦与斯瓦希里海岸各地、阿拉伯半岛和印度的古吉拉特各邦都有贸易往来,经营索法拉黄金、棉布、昂贵香水、熏香、白银和宝石。这里是印度洋自给自足的贸易网络的关键一环,足有几百年历史。它即将感受到一个来自陌生世界的闯入者的全副力量。
其实,目前在任的基尔瓦苏丹是一个不得民心的篡位者,他对葡萄牙人粗暴的外交手段已经有所领略。1502年,瓦斯科·达伽马就曾威胁把他拖到印度各地展出,就像用链子牵着一条狗一样。他不得不屈服于葡萄牙王室,升起葡萄牙旗帜,并年年纳贡。阿尔梅达抵达的时候,他已经有两年没有纳贡了,葡萄牙旗帜也不见了踪影。达伽马到访的时候,他曾称病拒不去面见这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这一次,他宣称有客人要接待,不方便去见阿尔梅达。他给阿尔梅达送去食物,企图以此安抚他。
副王并不满意,于次日将船只摆好阵势,射石炮随时待命。然后他以全副排场登陆,要求觐见苏丹。这一次苏丹派来五名大臣,并承诺要缴纳贡金。阿尔梅达的耐心耗尽了。他扣押了使者,准备攻打城镇。24日黎明,他发动了进攻。副王本人第一个上岸,将葡萄牙旗帜插在海滩上。他身先士卒的本能也暗示了他的鲁莽个性。洗劫这座富裕城镇的渴望让士兵们精神百倍。结果,胜利轻松得让大家吃惊。葡萄牙人刚刚展示武力,苏丹就带领许多居民逃之夭夭。葡萄牙人抵达王宫时,只看到一个人从一扇窗探出身子,挥舞葡萄牙旗帜以保障自己的安全,并喊道:“葡萄牙!葡萄牙!”[10]士兵们用斧子砍倒宫门,但苏丹已经卷着他的金银财宝逃走了。方济各会修士在一栋显眼的建筑上竖立了十字架,开始吟唱《感恩赞》。
在其他地方,葡萄牙士兵将城镇洗劫一空。他们搜集了大量战利品,不过没有根据上级指示来分配。士兵们是来为自己捞油水的,不是为了让国王发财。曼努埃尔一世后来表示对此役的收益不满意。次日,即7月25日,是圣雅各的瞻礼日,而圣雅各是针对伊斯兰教的圣战的主保圣人。他们开始建造葡萄牙在印度洋的第一座石质要塞,建材取自被拆毁的房屋。只花了十五天,要塞就竣工了。他们在要塞安顿了驻军,并举行隆重典礼,把苏丹的竞争对手,一名富商,扶植到王座上。一顶预定给科钦国王的金冠被暂时戴在他头上。他宣誓对葡萄牙永远忠诚,并且每年向葡萄牙国王纳贡,这两方面同样重要。然后,他穿上华丽的鲜红色金线长袍,骑着一匹“按照葡萄牙方式备鞍的马,在许多衣着华丽的穆斯林簇拥下,在全城游行”。
译员加斯帕尔作为传令官走在他前面,向可能不知就里的老百姓解释道:“这是你们的国王,你们要服从他,亲吻他的脚。他会永远忠于我们的主公,葡萄牙国王。”[11]阿尔梅达欣喜地给葡萄牙国王写信称:“陛下,基尔瓦拥有据我所知世界上最好的港口和最美丽的土地……我们在这里修建一座要塞……它和法兰西国王能够期望的一样强大。”他还表示:“在我有生之年,陛下一定能够成为东方世界的皇帝,东方世界比西方伟大得多。”[12]
扶植了傀儡之后,身为工作狂的副王需要匆匆赶往下一个目标,他的目标清单很长。他派了两艘船去巡逻非洲之角,并安排封锁索法拉,同时等待里斯本派出新一批船只,去迫使索法拉投降,以在那里建造第二座要塞。
根据国王的指示,阿尔梅达此时应当直接横渡印度洋,但他已经表现出自作主张、自行决断的倾向。他打算攻击蒙巴萨群岛,让更多沿岸城镇臣服于葡萄牙。蒙巴萨的苏丹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抵抗葡萄牙人,而且蒙巴萨城是阿拉伯贸易的一个强大中心。蒙巴萨城的两座港口得到岛屿的掩护,条件比斯瓦希里海岸的其他港口都优越,是一个难对付的目标。苏丹知道讨厌的葡萄牙人会定期返回,所以已经加强了防御,建造了一座堡垒并部署了一些火炮。这些火炮是四年前达伽马船队损失的那艘船上的,被潜水员打捞了起来。一名皈依伊斯兰教的葡萄牙叛徒水手教会了蒙巴萨人如何操纵火炮。
当阿尔梅达船队逼近蒙巴萨岛时,这些大炮开始射击,命中了一艘葡萄牙船。但是,蒙巴萨人的成功转瞬即逝。葡萄牙人还击时,一发炮弹幸运地击中了堡垒的弹药库。穆斯林炮手仓皇逃离一片狼藉的炮兵阵地。阿尔梅达派人上岸,要求苏丹和平地臣服于葡萄牙国王,但得到的回复是一通葡萄牙语的滔滔不绝的咒骂,说他们是猪狗、吃猪肉的恶棍……蒙巴萨可不是基尔瓦,不是坐以待毙的小鸡。那名叛徒说得起劲,列举了他们即将面对的可怕障碍:四千名战士,包括五百名赤胆忠心的黑人弓箭手,城内还有更多火炮,另有两千人正在赶来支援。苏丹准备为保卫蒙巴萨打一场全面战争,阿尔梅达则更加坚决要将它拿下。
蒙巴萨岛
蒙巴萨城和基尔瓦相似,但规模更大也更宏伟。人口稠密的市中心是典型的阿拉伯露天市场,包括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死胡同和通道。有雄伟的石屋,有些是三层楼,但其他很多房屋是芦苇顶的木屋。阿尔梅达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决定火攻蒙巴萨城,然后将其洗劫一空。一支葡萄牙队伍上岸,向房屋投掷火药罐。大火迅速蔓延,没过多久,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就燃起熊熊大火。据编年史记载,
大火横扫全城,持续燃烧了整个下午和随后的整夜。这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全城都着火了。大火造成的破坏极其严重,木屋被夷为平地,石头和砖瓦建的房屋也着火坍塌。大量财富就随着这些房屋,毁灭在大火之中。[13]
次日黎明前,大火还没有熄灭,阿尔梅达的军队从四面同时发动了进攻。他们遇到了顽强抵抗,很快陷入激烈的巷战之中。这些小巷极窄,两个人无法并肩行走。当地居民不分男女,都从阳台和屋顶向他们投掷石块和砖瓦,射箭和投射标枪,势头很猛,“我们的人没有时间用火枪射击”。[14]葡萄牙人被迫躲在墙后,从一个掩蔽处跳到另一个。
阿尔梅达已经认出了王宫,他的部下一边战斗,一边逼近王宫,一条街一条街地推进。斯瓦希里人在绝望的防御战中将狂野的大象驱赶到敌人当中,但这无济于事。攻击者接近王宫的时候,看到一大群衣着华丽的人匆匆逃走。那是苏丹及其亲信在逃跑。葡萄牙人冲进王宫,但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方济各会修士又一次竖立了十字架,并升起葡萄牙旗帜,同时呐喊:“葡萄牙!”
随后,抢劫开始了。一扇又一扇门被撞开,室内的物品和人都被掳到船上。蒙巴萨是斯瓦希里海岸的主要贸易中心,战利品相当丰厚,包括“大量十分精美的衣物,有丝绸和金线的,有地毯、鞍褥,尤其是一张无与伦比的精美地毯,后来它和许多其他贵重物品一起被送给了葡萄牙国王”。[15]为了防止士兵将财物占为己有,阿尔梅达尽量循序渐进地抢劫,加强对士兵的管理。每位船长都被分配了一个专门供他抢劫的区域;所有战利品都被搬走并分类整理,根据御旨分配下去:发现战利品的人将获得其价值的二十分之一。但在实践中,要想约束大肆掳掠的士兵是很难的。广大士兵远涉重洋来到东印度,不是为了传播基督教,也不是出于对国王的忠诚,而主要是为了自己发财。后来,曼努埃尔一世得知,假如要惩罚在蒙巴萨私藏战利品的人,那么阿尔梅达的军队就要损失大部分兵力了。一方面是普通士兵与贵族的私欲,另一方面是副王执行御旨的职责。在葡萄牙殖民冒险的几百年间,这两方面始终处于尖锐的对立状态。正直而廉洁的阿尔梅达看到士兵们明目张胆地违抗御旨,颇为愤怒,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在距离城市有炮弹射程那么远的一片棕榈树林的掩护下,苏丹及其亲信观看着蒙巴萨遭到洗劫和焚烧。葡萄牙人精疲力竭,无法继续追击。和往常一样,双方的伤亡数字完全不成比例。街巷和房屋里躺着七百具穆斯林尸体。葡萄牙方面有五人死亡,不过伤员比较多。他们抓了两百名俘虏,“其中不少是肤色较白、容貌姣好的女人,还有很多十五岁及以下的女孩”。[16]
次日,苏丹认识到抵抗毫无意义,急于避免基尔瓦统治者的命运,于是给阿尔梅达送去了一个极大的银碟,作为和平的示意,并献城投降。为了表达善意,阿尔梅达释放了很多俘虏,并承诺保护所有返回城市的人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苏丹缴纳了高额贡金,以后要每年纳贡,并签订了一项和约,有效期为“只要日月尚存”。[17]8月23日,阿尔梅达离开了斯瓦希里海岸,留下一片血迹。延续了许多世纪的贸易体制如今在炮轰之下,屈服于葡萄牙了。
受到极大伤害的苏丹给他的老对手——马林迪国王写了一封言辞悲戚的信:
真主保佑你,萨义德·阿里。我要告诉你,一位强大的领主经过了这里,四处纵火。他残酷地强行闯入我的城市,没有饶恕任何人的生命,不论男女老少……不仅人被杀死和焚烧,就连天上的鸟儿也坠落到地面。在这座城市里,死人的恶臭迎面而来,让我不敢进城。没有人能够描述或估算出他们所掳走的不计其数的财富。[18]
[1]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260.
[2]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96.
[3]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96.
[4] Rodrigues,J.N.,and T. Devezas. 1509. Famalicão,2008,p.212.
[5] Rodrigues,J.N.,and T. Devezas. 1509. Famalicão,2008,p.175.
[6]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113.
[7]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Lendas da India. 1 vols. Lisbon,1860,pp.533-534.
[8] 圣母领报日是基督教纪念大天使加百列告诉圣母玛利亚她将生下上帝之子的节日。
[9] Albuquerque,Luís de,and Francisco Contente Domingues,eds. Grandes Viagens Marítimas. Lisbon,1989,p.84.
[10] Albuquerque,Luís de,and Francisco Contente Domingues,eds. Grandes Viagens Marítimas. Lisbon,1989,p.82.
[11] Castanheda,Fernão Lopes de. Histó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215.
[12]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311.
[13] Castanheda,Fernão Lopes de. Histó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221.
[14] Castanheda,Fernão Lopes de. Histó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223.
[15] Hall,Richard. Empires of the Monsoon. London,1996,p.207.
[16] Castanheda,Fernão Lopes de. Histó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226.
[17] Silva,Joaquim Candeias. O Fundador do Estado Português da Índia—D. Francisco de Almeida. Lisbon,1996,p.126.
[18] Hall,Richard. Empires of the Monsoon. London,1996,p.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