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英国在北美建立的殖民地,从功能上来说,大致分为五类:第一类是弗吉尼亚和它南边的殖民地,主要生产烟草、棉花这些经济作物,也种植小麦和大米;第二类以新英格兰、新斯科舍、加拿大为代表,主要从事捕鱼、伐木、皮毛业;第三类是宾夕法尼亚和纽约等地区,以小农经济、制造业为特色;第四类是加拿大殖民地以西的地方,当时还没有开发;最后一类是英国在西印度群岛建立的殖民地,这些殖民地通过甘蔗种植业能给英国带来最大的利润,是在英国国内最受待见的殖民地。
英国在北美建立的这些殖民地,虽然经济上各有特色,但政治上确立的都是议会制度,这是英国殖民地跟其他欧洲国家的殖民地最大的区别。
17世纪40年代,英国就爆发了革命,一举推翻了王权,所以当英国开拓建立殖民地之后,殖民地的政治制度只能照搬母国,议会制在英属北美殖民地大行其道。
虽然按道理讲,这些北美殖民地是拿着王室特许状的,应该属于英王管辖,可是连英国本土,英王的权力都已经受到议会的限制,更何况这些远离英王万里的殖民地?议会在这儿比在英国本土更牛×。
当时大多数北美殖民地的议会是当地大地主的代表机构,议会里的这些议员用中国话讲叫大地主,实际上是大地产商。他们中的不少人,要么是因为当年在国内深受政治迫害,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来到殖民地,要么是因为不满英王的专制统治从英国逃了出来,可以说很多殖民地议员都是在对英王咬牙切齿、充满刻骨仇恨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们的祖先宁愿投身洪荒,流亡他乡,也不愿意屈服于英王的“暴政”。
那时候去北美是一个很危险的选择,你想几百年后“泰坦尼克”号那么大的船都沉了,更别说那会儿几十吨的小木头船了。
这些最早移民来北美的人和他们的后代在管理殖民地的过程中,早已把自己视为独立于英国的地区议会议员。每个殖民地的议会都认为在自己的辖区只有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这就跟英国议会对于英国来讲一样。
到了北美独立战争爆发前夕,这些殖民地的议会已经掌握了殖民地的征税、拨款、任免官员和颁布地方法律的权力。
当然,这些法律可以被英国总督或者伦敦枢密院一票否决,但是往往在被否决之后稍做修改又重新颁布了。
当时殖民地的各项财政预算,甚至英王任命的总督的薪水,都要由殖民地议会来批准拨付,如果总督胆敢否决议会的提案,议会立刻就会对总督还以颜色,不给你发工资,小样儿!看咱俩谁横!
北美殖民地在建立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发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英国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动荡,内战、克伦威尔独裁统治、英荷战争、王朝复辟等,一直到“光荣革命”之后才算稳定下来。
在此期间,英国本土已自顾不暇,压根儿没有精力去管北美的殖民地,这就给了北美殖民地自己发展的空间。
斯图亚特王朝复辟之后,英国政府企图加大对北美殖民地的经营力度,在那儿建立英国的集权统治。
英国人想在北美殖民地建立集权统治,不仅仅是为了巩固王权,也是为了跟法国争霸。当时法国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度,路易十四公开宣称“朕即国家”,霸气外露。
英国人觉得,如果我们的殖民地这么松散,是没法跟法国抗衡的。
这也是英国想在北美殖民地加强统治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督大人来耍横
为了贯彻执行英国的政策方针,伦敦枢密院解散了新英格兰同盟,变为“新英格兰自治领”,作为王室的领地。这导致新英格兰殖民地跟自己的母国英国产生了尖锐的冲突,英国政府与殖民地议会以及人民的矛盾愈演愈烈。
以康涅狄格为例,这个殖民地1662年从查理二世手上接过了特许状,到詹姆士二世一登基,情况变了。
詹姆士二世不但想在英国恢复君主制,甚至还想恢复早已被废除掉的天主教。
他觉得该好好管管北美洲的殖民地了,如果连殖民地都管不了,还怎么管英国本土?得让这些过于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的乡巴佬知道谁才是老大,马王爷长三只眼!你们还得生活在国王的统治之下!
詹姆士二世特别想收回新英格兰地区殖民地手里的特许状,让殖民地臣服于他任命的总督。
他亲自选定爱德蒙·安德罗斯爵士为新英格兰总督,派他到新英格兰的波士顿去管教那些土包子,让他们知道自己必须臣服于国王,做国王卑微的臣民。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爱德蒙总督得到国王的授权,开始在新英格兰殖民地实行高压统治。当时新英格兰由四块殖民地组成,他命令每个殖民地都必须交出特许状。
康涅狄格断然拒绝与新任总督合作,总督发出命令之后几个月过去了,康涅狄格就是不鸟他。
总督在波士顿大摆皇室贵族的派头,甚至摆出了国王的做派,但就是没人买他的账。
眼看康涅狄格一点儿都不给面子,总督怒了,亲自带了60名官兵组成的保镖队前往康涅狄格兴师问罪。
当康涅狄格议员开会时,爱德蒙爵士神气活现地走进了议院,下令必须把特许状交给他。
从爱德蒙爵士一进来,议员们就很紧张,因为这份特许状就放在一个很容易拿到的地方。总督也做好了准备:如果乡巴佬们敢不交出特许状,本官就要动用武力把它抢走,本官乃钦差,恭行天罚,看尔等哪个敢不遵从?
由于事发突然,议员们事先没来得及将这份象征自由的珍贵文件保护起来,因此他们立即互相递眼色,想着先应付应付,以图见机行事。
议员们毕恭毕敬地接待了这位他们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的总督,然后开始了一场持久而冷静的辩论。
议长首先向爵士致辞,一通长篇大论,恨不得从盘古开天地说起,其实说来说去,核心就是绝不交出这份以高昂代价换来的且长期以来所持有的特许状。如果要我们交出这份特许状,就是要我们交出自己的命。
议长虽然说得激情澎湃、慷慨激昂,听得底下的议员们热泪盈眶,但这套说辞在爱德蒙爵士这儿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就是为了要特许状来的,不是为了听借口来的。
黑影勇夺特许状
议员们的宏论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总督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终于抓狂了。
总督进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儿了,在辩论的过程中,天彻底黑了。
有人拿灯烛过来,放在议员们围坐的桌子上。总督已经由不耐烦变为愤怒,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命令议员们必须交出特许状。
议员们拗不过总督,只好把装有特许状的盒子拿了出来,然后盒盖就被打开了。
现在特许状就摆在大家面前。
总督一看特许状近在眼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上去,想把这份特许状拿走。
眼看总督就要把这份特许状拿走,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人群中突然飞出来一顶长长的斗篷,倍儿有准头,一下就落在了燃烧的蜡烛上,把蜡烛扑灭了,顿时屋里就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接下来,一片混乱。
一会儿,人们就发出了欢呼声。
总督勃然大怒,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欺瞒本官不成?赶紧保护特许状,快点儿把蜡烛点起来!
侍从们立刻照办,再次去点燃蜡烛。那个年代没有打火机,也没有火柴,点火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几分钟过去了,蜡烛才点着。
当蜡烛被点着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存放特许状的盒子里,一时间大家都惊呆了:盒子空了,特许状没了。
总督气得破口大骂,粗话连篇,让周围都是虔诚清教徒的议员们听了很不舒服。
但不管他怎么骂都没用,不可能把特许状骂回到盒里去。
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告诉总督特许状去哪儿了。
议员们面面相觑,虽然特许状不是他们藏的,但是他们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他们想不管这特许状在哪儿,只要不落在总督的手里就行。
事实上,他们全都知道特许状的去向,因为他们目睹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就在蜡烛被扑灭的一瞬间,在黑暗的掩护下,一个行动敏捷的人一把拿到了特许状,迅速在人群当中闯出一条路,来到会议室一扇敞开的窗户前,然后一跃而出。
当时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批群众,他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对这些围观的群众喊道,躲开点,躲开点,快给我让路!为了康涅狄格和自由,我拿到了特许状。
人们欢呼雀跃,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很快,这个拿到特许状的人就不见影了。
这时,爱德蒙总督还在大厅里像泼妇似的暴跳如雷,以丢了特许状国王会震怒为由来威胁议员们,并且扬言要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进行搜身。
带走特许状的人来到一棵高大挺拔的橡树前。这棵树是空的,从外面看开口很窄,但里面很大。
这个拿到特许状的人把胳膊使劲儿伸进洞里,将包裹着特许状的小包尽可能地塞进树洞深处,然后又用树底下的小石子在包裹上面覆盖了一层作为掩饰。
拿走特许状的人,就是康涅狄格的民兵队队长——约瑟夫上尉。
约瑟夫上尉藏好特许状之后,扬扬得意地说,爱德蒙爵士算个屁啊!他要有本事的话,现在就过来抢康涅狄格的自由特许状好了。
约瑟夫上尉因此而成为北美的民族英雄。
那棵存放特许状的橡树,后来成为当地最受尊敬的历史遗迹。
藏特许状的树洞一年比一年大,直到大得能塞进一个小孩,但洞口越来越窄,连一只手都没法塞进去,最后逐渐闭合。
这棵橡树一直存活到1856年,最终归于尘土。
特许状丢了之后,爱德蒙爵士宣布取消特许状赋予殖民地的特权,用自己的独裁统治取代了殖民地的自由政治。
但爱德蒙爵士的独裁统治没有持续多久,英国就爆发了“光荣革命”,爱德蒙的主子被推翻了,爱德蒙也被赶下了台。
特许状被约瑟夫上尉找了出来,交到了新的总督手里。这次总督是由殖民地人民自己选出来的。
于是,殖民地继续按照特许状的规定运作下去。
就在蜡烛被扑灭的一瞬间,在黑暗的掩护下,一个行动敏捷的人一把拿到了特许状,迅速在人群中闯出一条路,来到会议室一扇敞开的窗户前,一跃而出
上尉又捣乱
当然,自由并不是这么顺利就能得来的。
虽然英国新的统治者威廉和玛丽比前任要开明得多,但是毕竟作为母国的英国跟北美殖民地的利益诉求不同。
新的英国国王虽然没有给殖民地再派总督,但是赋予殖民地人民自己选出来的总督很大的特权。特别是允许总督拥有康涅狄格民兵的指挥权,而特许状中规定民兵指挥权是归议会所有的。
英国王室这项决定明显违背了特许状。
违背归违背,谁会拒绝自己的权力更大一点呢?何况还有万岁爷撑腰,总督开始积极响应王室,要求掌握民兵的指挥权。
议会很愤怒,拒绝交出权力。
眼看民众一边倒地拥护议会,总督大为恼火,手持皇室的委任状召集当地的议会和政府官员,坚决要求交出民兵的指挥权。
总督拍案大喊,你们在这件事上戏弄了我,我现在就要一个答案,你们只需回答一个词——YES(给)或NO(不给)。不但如此,我现在还要求殖民地的民兵马上进入备战状态。
议会领导人回答总督,您要求民兵进入备战状态,这事儿好办,但是您要我们给您民兵的指挥权,对不起,不可能。我们不会同意,我们不承认您的权力,我们也不会照您说的那样,把民兵的指挥权交给您。
此时,民兵已经列队集合了起来。
这支民兵队伍虽然比不上英国本土的正规军,但是在总督面前也表现出了良好的军人素质,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长官就是曾经藏起特许状的那位约瑟夫上尉。
总督在众多随从人员的陪同下,神气活现地走到民兵面前,拿出委任状,准备对民兵队伍宣读,要求民兵归总督管辖。
当总督的马仔开始宣读时,约瑟夫上尉突然大声命令民兵击鼓,一时间鼓声大作,把总督的马仔宣读的声音淹没了。当时没有麦克风,宣读声在鼓声的干扰下根本听不到。总督大喊“肃静”,然后走上前来,鼓声这才停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总督的马仔再次宣读起委任状来。
约瑟夫上尉马上再次大喊,击鼓!
鼓声立马又响了起来。
总督大喊“肃静!肃静”,上尉大喊“击鼓!击鼓”,两个人比开了嗓门,看谁声儿大。
最后,约瑟夫上尉转向总督,抽出腰间的佩剑对他说,你小子再敢打断我,我立马就戳你俩窟窿,不信你就试试!
这句话把总督吓呆了,总督一看这些民兵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而且人人手里都有真家伙,虽然国王的委任状有分量,但是万岁爷远在3000英里之外的大西洋彼岸,而这伙民兵就在自己眼前。总督是个聪明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惹怒民兵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赶紧上马逃走了。
从此之后,英国政府给康涅狄格民兵派指挥官的事儿再也没有发生过,英国国王再也没有干预过新英格兰殖民地议会的运作,北美各个殖民地议会的权力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