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您几个孩子?
胡:5个。我第一个小孩是男孩,他出麻疹没治好,我那个老公公就急了,我老公公家呢,供的财神爷、灶王爷,因为他们家做买卖,他把财神爷和灶王爷都胡噜到地下去了:“我天天给你们烧香,我这一孙子不给我留着!我不给你们烧香啦!”我记得特清楚。
人家都说我一说就夸我那两个儿子。大儿子六十多了,都退休了。老儿子四十多了。我那两个儿子最正经,好好念书好好干活,挣了钱就顾家,不抽烟也不喝酒,也不乱花钱也不乱交朋友,对我好,我就挺知足的。儿媳妇的事我一律不打听,人家穿什么吃什么,人家自己挣的钱,怎么安排人家都有权利,没必要去问。我挨居委会当主任20年,谁家打架了找主任,我去了就说,你(指婆婆)就少说话,儿媳妇跟女儿不一样,总要客气一点儿,她是你生的吗?她不是,你女儿是你生的,你打过来骂过去她不计较,她也不恨你。这不行,帮得了你就帮,帮不了你就甭帮,少跟着掺和。怎么能够就都说你对人家不对呢?不可能。
定:想得挺透彻的。
关淑清: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到八月十五给兔爷兔奶奶磕头。
定:您也去过东岳庙么?
胡:去过,小时候都去过,连带小孩玩儿带烧香。东岳庙里头娘娘殿、老爷殿,这人哪要不做好事,死了以后割舌头,挖眼睛,我都看见过。雍和宫也去,哪儿都去。
还有这么一件新鲜事,我记得清楚着呢,那会儿我都结了婚了。他们也是开古玩店的,住我们的房,他们没孩子,只有一个女儿,都10岁了,也没有第二个孩子,他们就想要一个儿子,就说上东岳庙去拴娃娃去。东岳庙有娘娘殿,娘娘殿里搁着好多那么大的小瓷娃娃,谁要没小孩儿啊就烧香,到那儿就拿一个走,还许愿,说我要生了小孩儿我来还愿,上供啊,有钱多给没钱少给啊。这事我就有点纳闷儿,后来谁老婆婆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这大嫂可能怀孕了,她跟你大哥上东岳庙拴娃娃去,到那儿偷娃娃去,说是偷,就是搁兜里,拿回来都得藏起来,他们俩一人藏了一个。后来怀孕了,说怎么那么大肚子啊,那时候也不上医院检查去,就找个老娘婆生。其实不是没钱,开古玩铺的,怎能没钱呢?有钱,不是去不起医院,不去,封建。生的那天就挺不好生的,那男的上我们那屋去,跟我们老公公说:“大爷大爷,怎么这么难生啊?”我们老公公说:“别着急,不要紧的。”他就来回来去地走。等到生下一个来,男孩,老娘婆老接生她懂,她就伸俩手指头,跟他妈说:“还有一个呢,俩。”不到一个钟头又生了一个。闹了归齐(意为原来,结果),他们俩一人偷一个,还真就生了一对双胞胎,俩男孩儿。他就跑我们那屋去:“大爷大爷,俩,俩男孩儿!”乐的呀,我那老公公也乐得不得了,说:“你得双份钱啊,买什么都得买双份。”“哎,哎,给多少钱都行。”后来那老婆婆说,先出生的那个活了,后出生的那个活了两天死了。我就奇怪,我不迷信,我不信什么拴娃娃,可是你说偷了俩怎么真生了俩呢,我就想不通。
我老说不迷信,我什么都不信,我也不信佛我也不信天主教,我什么教都没有信。可是我也什么都不害,我就信反正你自己不勤快你就甭想过好生活。
蒋介石当朝的时候可厉害,蒋介石可不吝,他可不像毛主席似的。比如说吧,小饭馆儿,大饭店就甭说了,一般人也去不起,小饭馆儿,还有喝茶的茶馆儿,都贴着标语:“莫谈国事”,有些男的三三两两就爱议论,张宗昌怎么怎么,冯玉祥怎么怎么,爱谈这个,你要是让便衣听见了,“叭”就把你带走了,“叭”枪毙。上哪儿枪毙去?天桥,先农坛,叫人瞅着怕。不像这会儿都不怕,你说你的我干我的。“禁止赤背”,这是什么话呀?不许你光脊梁挨大街上走,他卖劳动力的,他穿一小坎肩儿他也不敢光脊梁。哪儿像这会儿,你当着他的面说不许你光脊梁,他也照样光——快光屁股啦(众人大笑)。你瞅那模特儿,什么事儿呀都。有时候我坐在屋里自己心里说,这人太善了也不行,太善了你压不住他。
20世纪30年代的北京城墙下
附图:胡玉明所述居住地点与活动区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