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宾馆取回行李,我们要求吉普车司机把我们送到库车汽车站。事不凑巧,下一趟开往阿克苏的客车四个小时后才发车。但是,库车毕竟位于丝绸之路上。我们不打算在汽车站内久等,便走出车站来到穿过城中心的大路上。这里有很多从其他地方出发途经库车的大巴车。一小时后,我们坐上了其中的一辆,车上竟然还有空座。当然,有空座并不意味着旅程快捷。这辆车就因为交通事故耽搁了一小时,然后又拐到岔路上开了半小时到加油站把油箱加满,以确保我们能跑到阿克苏。
本来4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却在路上煎熬了6个小时,等我们最终到达阿克苏市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阿克苏是丝绸之路上最奇怪的城市之一,它的城市定位很有问题。显然,当局很想把阿克苏打造成另一个洛杉矶,已经开始把一些主要服务延伸进周围的沙漠地带,期望这个城市不久便会欣欣向荣。
我们的第一站是位于城市东郊的友谊商店。商店很新,价格标得高高的,绝对是为旅游团队开的。我们来阿克苏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少好看的地方,只是因为这里处于库车和喀什之间方便我们过夜而已。我们很快就撤退到市中心,在老旧的阿克苏旅馆找到了价格更为适中的住所。安顿好之后,我们来到街对面的一家穆斯林餐馆吃晚饭,也就是在这,我们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烧烤肉。所谓的烧烤肉,就是切得很薄的牛肉,先拿到架子上烤过,然后再下锅油炸。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们竟然在街边的阿克苏百货商店里买到了詹姆森牌的爱尔兰威士忌。有酒有肉,看来在丝绸之路上,阿克苏还真算不上最差的。
但是,除了享受了一顿不错的晚餐和一瓶威士忌之外,我们在阿克苏还真没有什么可做的。当然,倒是可以参加一次短途旅行,但那需要时间——这个我们没有;而且也需要钱——这个我们也没有;还需要胆量——这个我们还是没有。时间:三到四天;费用:包出租车一天要60美元,车辆等候的那天也要算进去;胆量:攀登阿克苏以北一百公里外的天山山脉最高峰——托木尔峰。
托木尔峰高7400多米,伸手可以摸得到天。要在地球上找到更高的地方,只能去攀登喜马拉雅山了。直到1977年托木尔主峰才被人类征服,当时由刘大义率领的中国国家登山队最终成功登顶。三年之后,中国政府在此建立了自然保护区,将主峰和周围1000平方公里的地方(包括几个冰川)划入保护区范围。当然,没有路通到峰顶,但出租车可以把人带到一个人们可以在两天之内登上一座很高的山峰的地方,那可是令人终生难忘的旅行。不过,我们只想在此过夜而已。
很久以前,阿克苏一度是被称为“跋禄迦”的西域王国——姑墨的都城,王国的居民均属于印欧语族。但那都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中央政府的代表到达阿克苏的时间最早可以上溯至公元前二世纪,但是直到公元一世纪的时候,他们的影响力才扩展至沙漠绿洲以及周围的王国。千百年来,汉人一直生活在这个地区,但并不总是处于优势。当地居民时而给他们送些吃的,时而以不怎么和平的方式对他们以前犯下的过失进行报复。但是,贸易的诱惑总是令汉人去而复返。过去的几十年里,阿克苏成为丝绸之路上汉人最多的城市,大约有15万汉人生活在这里。事实上,在丝绸之路经过喀什蜿蜒进入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前,阿克苏是丝绸之路上最后一个主要的汉人聚居中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于是我们按照日程首先买了出城的票。我们原本想乘飞机飞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到丝绸之路南线,但听说一周只有一两班飞机,况且我们来的日子也不凑巧。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地球上除了南极洲和亚洲的一些出口加工区之外最令人生畏的地方之一。即使在现代,这个沙漠也曾吞噬过整个商队。20世纪50年代,曾有一个西方的旅游团队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旅行,其沿途随处可见先前旅行者的累累白骨。而那些尸骨,很可能是因为缺水或者迷失方向而丧生的游人。在海洋上航行,你可以错过离你最近的那一块陆地,但是在沙漠里,你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绿洲。
塔克拉玛干占地33.5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仅次于撒哈拉沙漠的第二大沙漠。看新疆地图,你会发现有一条从和田穿过沙漠一直向北到阿克苏的虚线。这条虚线并不是路,而是和田河。这条河以及它的支流,发源于青藏高原北缘的昆仑山。某些年份的夏季,融化的雪水充满河道,河水可以一路流经塔克拉玛干沙漠,在阿克苏南面与其他几条河流汇合成为塔里木河。古时候,和田河干涸时的河床是唯一一条有把握通过塔克拉玛干的道路,如果你有幸找到这条路的话。
塔克拉玛干沙漠
夏天,河水将昆仑山中的玉石冲到河里,所以这条河源源不断地为人们提供着玉石。和田将本地出产的上等玉石大多输送到了内陆,直到现在还是这样。在中华文明的早期,只有来自和田的玉石才被称作“玉”。中国人称之为“关外玉”,以别于中国其他地方出产的玉石。而绝大多数从中国古墓中出土的玉,其源头都可以追溯到丝路古国——于阗。
这就引出了一系列有趣的问题:为什么早期的中国人那么看重来自远方的这种矿石?他们又为什么在来自远方的种种矿石中对玉石情有独钟呢?诸多答案中,有一种认为和田与中华文明的起源存在着某种联系。
“和田”是古代于阗国的现代名称。千百年来,于阗曾经是丝绸之路上最富饶的王国之一。有历史学家猜测于阗与中国的关系时,甚至认为古代于阗的居民可能与中国人的祖先有某种关联。但在目前的政府取得政权之后的几十年里,中国的历史学家不愿意对这种关系追根溯源,因为这可能与“中国文化是独立兴起和繁荣”这种主流观点有冲突。但“文革”结束后,中国的考古学家开始在丝绸之路上陆续有了震惊世人的发现。这些发现说明:很早之前,就有来自欧洲的思想和技术传入中国。
1984年,在和田以东作业的考古学家发掘了一系列2500年前的古墓,古墓中的出土文物包括雕刻品、陶器以及织物。文物上的图案全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英雄如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以及半人半马的射手形象。考古学家通过进一步的研究证明:这些古墓属于2500年前统治小亚细亚大部地区的斯基泰人。不幸的是,2500年离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的发端还有一半的距离。
但不管怎样,古代丝绸之路上的旅行者到达敦煌绿洲的时候,他们要做出选择:走北线——经过哈密和吐鲁番,还是走南线——经过于阗?根据政治形势,南线是多数前往印度的旅行者的首选,因为于阗与印度次大陆的文化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唐朝僧人玄奘从天竺(今印度)取经返回经过这里时记录下了有关于阗建国的故事。
公元前3世纪,在阿育王统治印度孔雀王朝的时候,他在妻子去世后娶了一位热情似火的年轻女子为妻,而新王后却喜欢上了他的儿子,也就是王储。因为王储皮肤的颜色像日落时的恒河一样,浓密的头发像虎豹盘踞的丛林一样黝黑。身体如宫廷院子里的榕树一样健硕挺拔。但是,王储对继母的引诱无动于衷,于是继母恼羞成怒,在王储贴身侍臣的帮助下,她诬告王储造反,并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最后将他放逐到拉贾斯坦的沙漠中。这种不义之举惹怒了诸神,不到一年的时间,诸神在王后的葬礼上手舞足蹈地庆祝王储洗雪冤屈。阿育王最终得知儿子的真实遭遇后,把王储以前的侍臣及其家人统统放逐到喜马拉雅山以北的地方。翻过青藏高原后,这些人在和田河附近的平原上安顿下来,并建立了于阗国。
这就是他们的后代告诉玄奘的故事。也就是说,先到此地的是斯基泰人,然后是印度人。但不管怎么说,谁统治了于阗,谁就控制了玉石的交易;而在官方联系建立之前,中国人就已经对于阗有所了解。于阗国人民是一群爱美的人,中国历史记载中最早提及这个遥远的丝路国度时,就提到了胡旋舞。
当于阗商人将胡旋舞与玉石一起带到长安时,时为宠妃的戚夫人似乎很快就习熟了这种舞蹈。结果如汉史记载,戚夫人将这种舞蹈跳给皇帝看,汉高祖刘邦极度兴奋。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先是戚夫人不久为皇帝生了个儿子,然后她要求皇帝立自己的儿子为新储君,取代吕皇后的儿子。这绝对是天大的错误。皇后姓吕,等皇帝一死,吕后就控制了朝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戚夫人的儿子,将其毒死;然后,将戚夫人手脚砍断,剜掉双眼,弃于厕所中。吕后可不是好惹的女人,她对胡旋舞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不管她喜欢与否,2200年前,在中国历史记载中首次提及于阗时就提到了胡旋舞。
由于气候不断变化,于阗的疆域一直没有固定下来,而随着水源的迁移,国都也在不停地搬迁。到和田参观的人,至今仍可以看到至少两处于阗旧都遗址。一个是约特干,位于和田以西10公里;另外一个是买利克阿瓦提,位于和田以南25公里,在去往机场的途中。目前,历史学家一致认为: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10世纪伊斯兰教传入此地,买利克阿瓦提一直是这个王国的国都,而同时期的约特干只是次等重要的城市。两处遗址都值得一看,但是外国人需要到和田外事办公室申请通行证才能前往。
如果你渴望体验真正的丝绸之路,你完全可以为自己单独安排一次短途旅行,前往其他一些遗址,比如丹丹乌里克。它位于和田东北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据以前到过此处的人讲,骑骆驼前往丹丹乌里克路上要花费11天的时间。正是奥莱尔·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首次获得了重大发现之后,他才开始了对一系列中亚遗失古城的匆忙发掘。
这些一度辉煌的城市为什么最后被历史所遗弃了?事实上,不断抬升的青藏高原阻断了印度洋季风带到中亚地区的降水,结果高原北部的降雪越来越少,而北部形成的盆地也越来越干旱。河水流到丹丹乌里克就干涸了,盆地变成沙漠,生命变得如镜花水月般脆弱。
1900年奥莱尔·斯坦因发现这处遗址的时候,当地的寻宝人已经抢先挖走了遗址中可能遗存的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但是经过细致发掘,他仍然发现了150多件壁画和雕塑,以及数不清的钱币和日用品。斯坦因很走运,他发现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幅画在木板上的画。画中描绘了一个女身鼠首的形象。鼠首上戴着宝石王冠。老鼠的两侧站着两个侍从。这就是鼠王的画像,因此斯坦因判断丹丹乌里克以前属于于阗王国。
玄奘7世纪抵达于阗国都时,连续翻越了城西的几座小山,他问这些是什么山。当地人告诉他,这些山是城里的神鼠挖洞形成的。这些老鼠由于阗人供养保护,因为它们曾经拯救过于阗国免遭匈奴大军的入侵。
事情似乎是这样的:当匈奴在于阗城墙外安营扎寨时,鼠王率领随从爬出地洞,吃光了匈奴的皮革马具和盔甲。匈奴次日清晨醒来时以为撞见了鬼,吓得落荒而逃。就这样,于阗国里的每个寺庙中都供奉着鼠王,甚至包括于阗东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央丹丹乌里克的一些寺庙。
但是我和芬恩只能借助想象力参观一下这个古老遗址。我们在宾馆交谈过的人中没有一个知道每周一两次飞往和田的航班何时从阿克苏起飞。而第二天上午,我们给机场办公室打电话时,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值班,反正电话没人接。估计没几个人有兴趣飞往和田,也就没有必要售票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乘下一趟长途汽车继续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