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创业失败的经历,成了我宝贵的财富,这也让我明白了,刚刚出校门就创业,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
到了今天,我根据这些经验会和很多年轻人去讲我的创业观:创业是一种精神,但是不要为了创业而创业,不要把创业狭义地理解为开一个公司,当一个CEO。这种事情太容易了,但是它未必能成功,我做了两个失败的公司,这其中有大跃进和揠苗助长的意思。
到今天我做创业“起飞计划”,会和很多创业者交谈,很多年轻人往往乐观地评估自己的能力和操控能力,特别是技术男,掌握了技术会给人们一种幻觉,认为“我操控计算机的能力很强,所以我操控市场的能力自然就很强”。其实,市场上的血雨腥风远远不是年轻人一上手就能适应的。
这正是年轻时的两次失败创业给我留下的深刻教训。
1995年应该是我硕士毕业的年份,本来,我是连硕士文凭都不想要的,但是出去打拼了一年,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憔悴、瘦削、没有精神。而我的资产也变成了负值,出去折腾了一年,我不但把反病毒卡挣的一点钱全都赔进去了,还欠了很多债。
我身心俱疲,自己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承上启下的阶段,人生走到了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是需要这个硕士文凭的。自己去创业行不通,我必须去学习商业知识,再把所有新的积累重新消化再去理性创业。经过两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我领略到了现实的残酷,开始对外部世界充满敬畏。尽管当时我只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并且被现实不断地打击,但是我已经学会了在每一次失败之后进行阶段性总结。
暂停创业并不意味着我的创业之心已死。所有的失败和磨难只改变了我急躁的心态,并未改变我的终极目标。我想通了,等我硕士毕业之后,我需要找一家大公司踏踏实实地工作几年,看看正规的公司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我要在成熟的公司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成熟的人。
1995年大年初二,我回到了学校,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毕业时的那个原点。
我给导师李怀祖写了一份检查,宽容的导师原谅了我。我至今还记得我去找导师的那天,李教授不但没有大肆批评我无法无天的“消失”,反而当着在场的二十多个博士和十多个硕士表扬了我,这个场景非常具有戏剧性。他说:“在你们这些人里,就小周将来可能最有出息。”我听了这句话,本来低着的头马上抬了起来,感觉不敢相信。导师接着话锋一转,说:“因为我发现,你们都是正常人,只有小周不太正常!”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导师接着说:“小周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将来,他要么就是最失败的那个人,要么就是大获成功。”
我露出了惭愧的笑容。
我颠沛流离的两年确实异于常人,导师说的并没有错,对于他说的我的未来是成功还是失败的论调,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在潜意识当中,我已经意识到我可能并不会走一条和很多人一样的道路。
我这两年读到万维钢的《智识分子》,对里面的话深有同感。
少数人,就是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说的异类,他们就是王小波所说的,拒绝被安置的“特立独行的猪”,他们就是《黑客帝国》里跟机器人对抗的反抗者。他们就是《分歧者》里总能比别人多个心眼的分歧者。
进入自由王国,他们只对自己的实名负责,不受任何外力的限制,他们敢问不该问的问题,敢挑战周围人的共识,不屑于取悦任何人。
我只想对自己内心的想法负责,并不想被任何期待安置。
当年那个25岁的年轻人,遭遇了人生里的失败和背叛,体会着创业的艰难和人性的复杂,我的特立独行让学校和同龄人将我视为一个不正常的年轻人,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动摇我,我的内心对未来的规划依然非常清晰。我知道我要走的路,注定崎岖不平。
回到学校之后,我开始恶补论文。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卖给我字库的师兄李钊。那个时候,他已经从西安交大毕业了,回到学校只是为了看望女朋友。没有想到,和他的这次相遇无意中给了我关乎未来工作的方向。我问他在哪儿工作。他告诉我:“北大方正,王选那里。”
“北大方正?”
“是的,大家用的电脑照排系统就是它家的,还有WPS汉卡,现在大家用的打字系统都是方正的。这个公司的气氛很自由,年轻人都在那儿写软件。”
简单的几句介绍,在我看来非常有蛊惑力。在李钊说话的过程中,我的脑子正在快速处理这些信息。在那个时代,北大方正对于学理工的年轻人来说,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有关北大方正的各种报道常常见诸报端。
1988年,北大新技术公司,也就是北大方正公司的前身,全面推出北大方正系统,接着又推出报纸大屏幕组版技术、采编流程的计算机管理和新闻综合业务网络。短短几年里,国内1000多家报社和6000多家印刷厂都用上了激光照排系统,把国外的同类产品挤出了国内市场,美国的HTS公司因此破产。后来,几家外国巨头纷纷宣布,在汉字激光照排领域,他们放弃了在中国的竞争。最终,这几家外国巨头灰溜溜地退出了中国市场。
90年代初,这家风头正盛的公司账面资金达到2亿元,是中国最大的校办企业。它推崇自主知识产权的理念,让很多年轻人跃跃欲试地想加入。
这些事实大家并不陌生,但是让我心动的不是这些,而是WPS汉卡借助方正成功的例子。这个成功让求伯君成了我当时的偶像。求伯君在1989年研制出了集文字编辑、排版、打印功能的中文文字处理软件WPS(Word Processing System),并以WPS1.0为核心软件推出了金山汉卡,这填补了中国的整个汉卡产业。后来WPS成了中国软件销售的神话。从1990年到1993年,WPS汉卡逐年升级,每年销售几万套,“WPS”这个由求伯君制造的名词,一度成了电脑的代名词。
我自己做过平面创意系统,还花3000块钱买过字库,是伴随着中国计算机行业的成长而成长的青年人。我目睹了计算机领域悄然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对WPS汉卡的诞生和成长过程谙熟于心。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行业兴起的过程中,曾经出现了那么多汉卡,为什么只有WPS汉卡最成功?是因为产品做得最好吗?其实不是。那是因为求伯君的战略很成功,他投奔了北大方正。借助方正的渠道,汉卡的销售如虎添翼。这给当时不谙渠道威力的我很多启发。
在李钊随意介绍他的工作单位时,我已经萌生了投奔北大方正的想法。我看过求伯君的文章,佩服他的商业智慧。成为下一个求伯君的意念看似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在我心里已经暗潮汹涌。而促使我加盟北大方正的另一个原因是,经过两年的摔打,我清楚地认识到我本质上还是技术人才,不是商业人才,经验的缺乏让我在做公司时弄得这儿叛乱那儿辞职的,搞得到处鸡飞狗跳。所以,我想去北大方正,去耳濡目染计算机公司是怎么进行管理的。
我立刻对李钊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李钊对我说:“方正能学到好多东西,不过我唯一的感觉是你这样的人去了不能乱说乱动,你太爱说话、太活跃了,你只要在公司不那么活跃,就肯定混得下去!”
我心想,这还不简单。
当时我已经参加了很多面试和招聘,简历上看不出我在研究生期间逃过那么多课,我又获过很多各种大赛的奖,简历上的辉煌让很多工作单位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包括深圳的一家金融机构。但是,听了李钊对北大方正的描述,我的北上之心已经悄悄定了下来。
方正的面试一共进行了两次,我先去的李钊的老板周宁那里,他是方正软件部的副总,正在搞方正的飞腾,之前还有一套维思排版。第二次面试是去王选那里,还见到了他的太太。我不错的简历为我的面试加了分儿,两边的面试我都通过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面试的职位分属于不同的部门,周宁那边是北大方正下面的软件部,王选那边是北大的计算机研究所。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边才好。
“你说我到底去哪儿呢?”我问李钊。
“还是来我们这边吧。公司比较自由,王选那边很学术,肯定不喜欢你这样乱说乱动的人。”
“那好吧。”
就这样,我的第一份工作,决定了。
我清晰地记得面试结束之后,我来到了我一直向往的天安门广场,当时正值春节,广场上有很多放风筝的人,高高的风筝五颜六色地在天空里优雅地飘扬,阳光温暖,天色湛蓝。一种久违的放松心情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也希望,我的将来能够像一只风筝那样,在北京的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