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和“山脉”类似的产品,就不能和“山脉”在同一个市场上直接搏斗了。在西安这个市场上,我也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我和靳凯、王航都是郑州人,于是我们决定还是杀回郑州。毕竟,那里我们相对熟悉一些,更重要的是,那里的这块市场可能是个空白。于是,我们在郑州成立了“郑州信心软件公司”,专门卖平面创意系统,目标客户是广告公司。
受到山脉公司的启发,我们把扫描仪、打印机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来,电脑开机之后就自动进入了功能界面。我们根据系统配置的不一样来给产品定价,配置高的卖十万,配置低的卖五万。第一次卖这么贵的东西,我看到自己的定价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初我一张反病毒卡才卖多少钱呀?
产品定价高,要卖得出去才行。我们再度开启了每天去找客户的日子,但是这次的情况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多少。我们每天几乎跑断了腿,也没有办法让客户为我们的产品付钱。我们和广告公司的老板去打交道,交上我们的宣传册,推销我们的产品。但现实情况是,这个东西毕竟还是太前卫,广告公司的老板们都不懂电脑,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很神秘。让他们掏这么贵的价钱买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十分困难。每次去见客户,我都说得口干舌燥,可是销售的数字却根本上不去。时间一长,我们那仅有的信心,也慢慢开始动摇了。
后来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广告公司的老板(24岁左右的样子),非常崇拜高科技。虽然他对电脑并不很懂,但是他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这样吧,我来投资你几万块钱,你们来我的办公室办公,大家一起把这个事情干出来。”这个建议让我们大喜过望,有人支持我们的产品,还有人提供免费的办公室使用,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就这样,这个年轻人成了我的第一个“天使投资人”。年轻单纯的我们兴高采烈地搬到了“投资人”的公司里。但是后来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始。所谓的投资人,其实最原始的目的,只是想把我们的电脑据为己有。
因为销售并不是特别强劲,我的意志力很快就动摇了。不专注的毛病又开始显现出来,我又想汉化别的软件,创造新的赢利点,希望能够用别的业务来带动公司的销售。比如,我汉化了一款家庭装修的软件,能给装修公司做出效果图。
更糟糕的是,我不但在产品上没做到专注,在地域上也没有坚持专注。而不专注的后果是十分可怕的。产品在河南做得不好,我们本应该坚持在河南市场上精耕细作,但我们背道而驰。几款软件出来之后,我的投资人认为我们要各地撒网,全国开花,迅速打开局面。于是,我们做出了一个荒唐的举动,在还没有在一个市场站稳脚跟的情况下,我们就开始在报纸上狂打广告,用3000元的高薪招聘销售人员,用诱人的工作前景吸引人们来工作。广告一打,应聘者无数。公司迅速膨胀到五六十人。而这些刚刚招到公司里的人没有经过任何培训就进行了简单分组——“你去青岛”“你去济南”,去卖产品了,整个过程十分仓促。现在回想,我们做的一切都是违背事物发展规律的。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坏消息传来——竞争对手“山脉”杀到郑州来了。“山脉”派来了一个女孩子,她其实不太懂技术,但是人家踏踏实实一家一家地在郑州谈,显示出了超常的韧劲和耐心。在我们还根本打不通河南市场的任督二脉时,这个小女子已经慢慢把郑州的市场给拿下来了,她当时至少给“山脉”赚了上百万元。
竞争对手显示出了专注的力量,而我们这边,分散兵力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当河南的市场正在被“山脉”蚕食时,我们的人还在各地“流亡”着,大家住廉价招待所,跑广告公司,跑报社。当时,我和另外一家广告公司的创始人付强,分赴两地去推销自己的产品。但是,跑着跑着局面就失控了。
留在郑州的研发人员逐渐发现了我们产品的奥秘——我们的产品,说白了不就是汉化软件吗?这个他们也可以做。他们甚至连汉化都不做了,把我们汉化好的东西直接拷走改个名字,就卖了。就这样,在创业的过程中,我第一次遭遇了手下人的背叛。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对于一个不到25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考验。
那是我人生中非常灰暗的一段时间,我开始在无锡和济南之间坐着火车两边跑,在两个城市不断地去灭火。眼看着偷我们产品的人和山东的一家公司做着黑单,但是我束手无策。整个公司都乱套了,人心也已经涣散无比。
祸不单行,就在黑单事件让公司大乱之际,大后方也在动荡着。“天使投资人”的真实面目就在此时此刻曝光了。他坚持认为电脑设备搬了进来,就是他的资产,而我们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合约,没有办法证明这些设备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双方陷入了僵局。当我们根本无法再自己做出决策时,我们就决心脱离他。但是,这一切又谈何容易。我们只得在前一天晚上进入办公室,把所有的电脑搬了出去。这当然引发了一系列不堪回首的风波,“投资人”跑来兴师问罪,局面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之前的蜜月期他虽然允诺我们可以免费使用办公室,但是这一切到分手的时候都是需要即时清算的。我对资本的认识,就是在这样的闹剧中逐步获得的。最后我们赔偿了一台电脑和一套系统,当作免费使用一个月办公室的代价。
就这样,在一系列混乱的过程中,我的第二次创业也差不多无疾而终了。所有的信心,终于随风陨落。没有意外,我收获的依然是满满的教训。这让我又不得不开始了自我反思的历程。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我的“信心”失败后,一个戏剧化的结果出现了——在一个“信心”倒下之后,郑州出现了很多“信心”这样的公司,大家还纷纷成立了输出中心,接一些广告设计的活儿。他们买了高档的扫描仪扫描图片,可以帮你分色。而这些复制我们模式的工作人员,很多人是从我们这个公司里出去的,我的公司等于培养了一批这样的人。
在关闭了自己的公司之后,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浮躁。做反病毒卡的时候,我喜欢把所有的责任归到别人身上,觉得失败了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好。然而第二次创业,我依然犯了技术员容易犯的错误——兴趣点转移得太快,不懂得专注的力量,这和踏踏实实把一个生意做透是相违背的。这次创业,我最终收获的教训是有关产品的。看到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山寨公司,我意识到了投机取巧的弊端,我去做汉化软件,自以为很聪明,结果发现,你能投机取巧,别人也能,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己的产品一点壁垒都没有。
两次创业失败的经历,给了我沉重的打击。到了今天,很多人会向我抛来这样的问题——你赞成不赞成大学生创业?我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我自身的经验来说,大学生也好,研究生也好,我已经算是比一般的学生更接近社会三教九流的人了,但是当我真正走出去的时候,我还是感觉离真正的市场太远太远了。
我做的事情都太表面化了,比如照着《硅谷热》的表面模式,找到了所谓社会上的朋友,获得了所谓的投资,或者免费的办公室或者一些注册资本的承诺。这些都非常表面化,我并没有找到创业的精粹,也没有毅力在一个方向坚持到最后。我最后的失败、最后的头破血流,是必然的。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折腾了一年,我终于感觉到心灰意懒。我所体验的,和《硅谷热》里所描述的那扣人心弦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和《中国青年》杂志上那种浪漫的开疆拓土的剧情丝毫不沾边。我觉得公司再这样做下去,我就会变成一个混混,或者一个挣点小钱的个体户。每天想着投机取巧的事儿,这并不是我的理想。
这个时候已经是1995年了,我25岁。离开了学校,我已经在外面漂泊了一整年,我的搭档石晓虹最终收到了家里给他发出的最后通牒,让他回学校去上课,否则将面临拿不到学位的危险。
面对公司剩下的一堆烂摊子,我忽然觉得,我必须结束这种流浪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