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龄要他读“水宽山远”,他却跑出去“黄鹤楼上看翻船”
孔祥熙以宋霭龄患病为由请假赴美,又遭到一些人的种种阻挠,最后,还是美国大使馆出面调停,蒋介石才恩准他暂时出国“探亲”。
孔祥熙一到美国,就住进了早已购好的里弗代尔别墅。
政治上的失意使孔祥熙心情郁闷难于排遣,整日愁容盖面,再没了那种以往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形象。
宋霭龄怕老孔憋出病来,特地派人把曾国藩的一副对联用楠木雕刻,挂在了卧室堂前。
“庸之,每天早晚,你要把曾公这副对联吟诵一遍。”
“水宽山远烟霞回,天淡云轻古今同。”
“水宽山远烟霞回,天淡云轻古今同。”
孔祥熙听从夫人指示,摇头晃脑,一字一句认真吟诵,但不是一遍,而是每天两次,每次两遍。
她挂这副对联就是要提醒孔祥熙静心养身,宽心处事,先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始终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孔祥熙虽是孔子子孙,却远没有孔老夫子的豁达,他的不平也不是霭龄一副对联所能排遣得了的。
在美国闲待一阵后,孔祥熙又溜回香港,办了一份报纸,密切注视着国内动态,准备一旦时机相宜,再度出马。毕竟当国民党的官,前呼后拥,作威作福,比在完全不买账的美国经商或当寓公,有滋有味多了。
他等来了什么呢?
首先看到的是四大家族的第三次分裂。
如果把1927年宋庆龄反对蒋介石背叛孙中山革命理想,反对美龄嫁蒋,反对霭龄、祥熙和子文拥蒋,毅然树起反对蒋介石新军阀的旗帜,看作四大家族的第一次分裂的话,毫无疑问,孔祥熙受二陈攻击,被蒋介石免职,宋霭龄再不能支配宋子文,则是四大家族的第二次分裂。当然这两次分裂不能同日而语。庆龄从家族中冲杀出来,那是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革命和反革命、正义与非正义的原则之争。而孔祥熙宋霭龄这次被逐,则纯属争权夺利的撕咬中上风下风之分。第三次分裂当然仍是此种性质,但也让孔祥熙高兴了一阵子。
1933年,孔祥熙在蒋介石宋子文闹翻后,欣喜地从宋子文手上接过了副院长兼财长的肥差,12年后,蒋介石又从孔祥熙手上夺过副院长兼财长的职位,重交宋子文。不久宋子文再升至行政院长宝座,但到了1947年初,宋子文又遭到孔祥熙同样命运,也在短期内接连被免去“行政院长”、“最高经济委员会委员长”、“行政院绥靖区政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四银行联合办事处理事会副主席”四大要职,只剩下“国府委员”、“中央执行委员”,与孔祥熙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孔祥熙被邀主持川政而未去,宋子文后来被任命为广东省长却乐滋滋地上任了,年底他再被委任为“广东绥靖公署主任、军管区司令”,继续为蒋介石政权卖命,而终于被人民解放军列为仅次于蒋介石的第二号战犯。
接着,孔祥熙看到的是蒋介石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辽沈一仗,东北失守;平津战役,傅作义献出了北平;淮海决战,蒋介石半壁江山尽失。人民解放军再接再厉,百万雄师过大江,蒋介石连老巢南京也丢了,他像个丧家之犬,只好灰溜溜地逃到台湾苟延残喘。看到这里,孔祥熙心理平衡了,他虽没了再度在大陆出山的希望,但蒋介石也不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主子”了。
孔祥熙“黄鹤楼上看翻船”,看到了宋子文翻船,看到了蒋介石翻船,国民党在中国统治的船整个翻了。他怀着看了一肚子笑话的好心情,飞到了美国。
“嗨,你猜我现在心情如何?光念你那‘水宽山远’不行,我这一趟山景观下来,才真信了‘天淡云轻’。霭龄哎,你抬头看,真个是天淡云轻咯!”
“别人倒霉你高兴,劣根未除!”霭龄故意绷着脸。
“他们倒霉你不喜?”孔祥熙有些纳闷。
“你如果把这种事当做喜,我还有大喜告诉你呢。”
“什么喜,快讲快讲。”孔祥熙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喏,刚送来的,你自己看去。”霭龄的情报渠道依然畅通着。
孔祥熙急忙接过密报细看起来。
陈立夫到美国养鸡,孔祥熙借给他8000元;马军长上门借款,宋霭龄送给他2万元
蒋介石败逃台湾,为了自己牢牢控制住这块弹丸之地,他又向过去倚靠的“重臣”“元老”一一开刀了,孔祥熙看到的正是这些昔日“英雄”的悲惨下场。
——宋子文逃离了老蒋快沉的船,也怀着一腔怨气到了美国,而到台湾的要员们则吵着要把他“开除”;
——四大家族彻底分裂,二陈失势,到台湾后失去了对秘密警察的控制,往日的威风扫尽;
——何应钦丢了军权,成了名义上的“战略委员会主任委员”,后来又成了“道德重整会”的“专家”,实际上被“冷冻”了;
——大陆时最后一任“行政院长”阎锡山,到台湾后被夺权,打发到台北附近的一座什么山上,去当“理论家”写反共文章了;
——白崇禧和薛岳更惨,被蒋介石怀疑搞阴谋,蒋经国带人到家搜查,翻箱倒柜,连地板都被刨开了。
孔祥熙咧嘴笑了,向我放箭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力大无穷,气壮如牛,到头来下场比我还惨。还不如我及早撤出,早营造安乐窝,现在既不看蒋介石脸色,更不用受蒋经国的窝囊气。自己现在有钱有房,自成一统,豪华日子照过,要不是先一步下台,哪有这等安闲舒适。
“我这是丢官保财,因祸得福呀!”孔祥熙心里彻底平衡了。
从此,孔祥熙心平气和,除了陪霭龄看病,就隔天到中国银行上班,照料他的财产。
一天,孔祥熙接到一个电话,先是吃惊,继而精神大振。为何?打这个电话的不是别人,就是当年的四大家族之一、在大陆时期赫赫有名的国民党CC系巨头陈立夫。“蒋家天下陈家党,宋家兄妹孔家财”,这一概括无人不知。当年陈家兄弟控制着全国的国民党组织,控制着通天的道路,声势之盛,几人能及?孔祥熙倒台,就是由陈家兄弟先跳出来大叫大嚷的。可今天陈立夫在电话里向孔祥熙说什么?这可是孔祥熙做梦也想不到的。原来,陈立夫说:“庸之兄,我该向你祝贺呀。你功成身退,极富先见之明哪!据我观察,你恐怕是我们那一伙人中,财产未受损失。悉数转移出来的唯一一人哪……”
孔祥熙口含讥讽地说:“哪里是什么我有先见之明!还不是因为人家说我的权力太大(当初二陈攻击孔祥熙的第一个借口),逼得我不得不狼狈先逃罢了,哪比得上你们……”
陈立夫说:“好了庸之兄,过去的事情就甭提了,我们还不都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我今天倒霉才惨呢,台湾已没了我的容身之地,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我现在已经到了美国的新泽西,想在这里以养鸡为生……”
“什么?你要以养鸡为生?至于这样吗?”孔祥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吧,我直话直说吧。我昨天看了几个养鸡场,已经谈妥了购买其中最便宜的一个,但还是需要47000美元。尽管只需先付人家2万美元,剩下的分10年付清,可我还是没有这个财力呀。我给你交个实底,我只有4000美元,想向你借贷,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让我先把鸡场买下来?哦,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一定会按时还账的……”
听到这里,孔祥熙心情好极了:“哈哈哈!陈先生真会说笑话。好了,别的不讲了,不是借钱吗?你知道我现在也是个穷人哪!可我不会不帮助老朋友。你刚才说买鸡场需要2万美元,你只有4000美元,那就是说还缺16000美元,这个账不错吧?嗯,咱们穷帮穷吧,我借给你一半,8000美元。款子汇到什么地方,我马上办!”
孔祥熙果真把8000美元钱汇到了陈立夫手上,陈立夫又求人借到其余的款子后,也就当真买下了那个养鸡场,在新泽西和夫人一同经营起养鸡大业来。多年以后,陈立夫写书披露此事,还直夸孔祥熙慷慨大方,够朋友。当然,那是后话。
却说几天以后,孔祥熙正在硕大的老板台后翻阅当天的报纸,领班进来报告说,有一人自称是孔院长的老部下,在门口求见。孔祥熙看了名片,见上面印着“曼哈顿房屋发展公司总经理”头衔,看名字却是原山东韩复榘部下的一个团长。那一年老孔用李毓万之计,从韩复榘手中骗回税收大权时,此人曾暗中帮忙,出过大力。韩复榘因丢弃山东被蒋介石处决后,孔祥熙对老蒋托出这段隐情,此人得以继续率领部队,而且为稳住原韩的部下,此人又被连连提职。到抗战胜利,已成兵强马壮的一军之长。在接收日伪财产这一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中,已下台的孔祥熙眼看“行政院长”宋子文独吞果实,于心不甘,经霭龄提醒,召来此位将军,暗中令他到福建“抢收”,所得一分为四,一份上交,其余三份由霭龄、美龄和他本人瓜分。结果每人发了一笔。后来孔宋赴美,已不知此人消息。现在突然也在美国出现,况且变成了什么“经理”,老孔一时不知其意欲何为,拿不定主意见还是不见。
孔祥熙问:“他来找我要办什么事有没有透出口风?”
领班说:“他只说见你,我问他何事他说是您老部下,特来问安的。这就什么也没法问了。”
孔说:“能不能打听一下此人现在的住处、真实的身份,我们也好对他的来意有所预料?”
“哎呀,这可比不得国内,暗中查访他弄不好警察会找麻烦。不行干脆告诉他您不在,打发走算啦。”
孔祥熙摇摇头:“你告诉他我今天正有重要客人,明天再来吧。”
“明天?明天您不来上班的呀?”
“就这么说吧。”
第二天上午10点,这位昔日的马军长、今天的马总经理忽然来到里弗代尔孔祥熙住处门外,直嚷着要给孔院长贺喜,看来此人把一切情况都摸透了,根本没到银行,而直奔家里来了。
孔祥熙再躲不过,只好出来。
马军长一看到老孔,就双拳紧抱,直喊“恭喜恭喜”,并叫人抬上来一个大花篮。
孔祥熙莫名其妙:“喜从何来?”
“哎呀,孔院长当初洞察局势,不恋栈位,及时退步抽身,所有家产悉数转移出来,丝毫未受损失,这不是天大喜事吗?”
孔祥熙一听,原来还是说这陈糠烂谷子的事呀,心里没大好气,只说道:“哪里是我先见之明,受人逼迫,不得已如此,你来看我笑话吗?”
“岂敢岂敢!孔院长,我这是效仿古人,事出有因啊。唐朝韩愈老先生写过一篇有名的《贺失火书》,说那位官吏原先总被人攻击做官不廉,家财万贯,却无以自明。家中火起,众人去救时,才看到家里并没有什么财产。一场火烧出了一个清官名声,从此将会仕途得意,所以失火可贺。孔院长虽然提前退下,但财产都保全了。现在大陆丢了,咱们这些人后半生还不得靠钱生活吗?可是看看政府里军队里那些一直在位大大小小的人物,最后哪个不是仓皇逃走,财产都丢给共军了,大都落个一贫如洗,您是财产未受损失的唯一一人哪!两相比较之下,我才敢来给院长贺喜呀”
“因祸得福哪”,孔祥熙算把这句话记牢了,不过他马上又教导姓马的,“我这院长也早下台了,你呀就别再给我戴这高帽,给我惹烦了。你还是叫我老孔好了。”
“是!院长。我还想把当初对不住你的人最近的惨相给你说说,您就知道我这喜贺得有道理了。”
孔祥熙听到这儿,不由一阵高兴,这才把姓马的请进客厅,亮开嗓门高喊一声“看茶!”
孔祥熙自下台以后,最爱听的就是别人倒霉。他让姓马的详细谈谈,那些曾经攻击自己嗓门最大的人最后如何丢财舍业的。姓马的这下得以发挥,添油加醋,把那些人一个个贬了个狼狈不堪。孔祥熙听到生动处,不由连道:“报应,报应呀!”
马军长说着说着,不知何时扯到了自己身上,他说,“我呀,也是真傻,眼看共军占领了江北,还尽信老蒋说的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划江而治,伺机反攻的鬼话。结果,嗨,我只把孩子老婆和一点金银细软送到了国外,那些企业房产,一点没顾上处理,那天听说解放军要过江,我想怎么也得守个一年半年的,就想赶紧处理还来得及,刚想找人谈,那天早上一觉醒来,说解放军来了,我还说扰乱军心,就是神兵也没这么快呀,没容我反应,城外已经响起了枪声,电话也断了,结果哪,别说处理财产,就连部队也没集合起来,我们就完了,瞧,到现在,也就只剩这条命了。我到这里,看中了一处房子,一家人也得有个窝呀,可,财产都丢了,钱一时凑不齐,院长能否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帮我一把……”
孔祥熙吃了一惊,“你不是房地产公司经理吗?怎么自己还没安顿好?”
姓马的苦笑一下:“幌子,要不我怕没人肯见我呀!”
孔祥熙还沉浸在听别人笑话的快乐中,没想姓马的说话技巧这么高,没容他反应过来,已经把皮球踢出来了,孔祥熙一直庆幸自己没受损失,这一下怎么办?想哭穷装蒜也拐不过弯了。他沉吟了半晌才说:“我的财产是转移出来一些,可我大都用于投资了,这在国外做生意,咱们一时还真没经验,赔得多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拔根汗毛比我腰粗,大观园里刘姥姥说得不错。我听说您刚在纽约附近又买了高级住宅,160万美金呀!纽约最繁华的百老汇路还租了房,一天就是150美元。我就要点贷款,只要我的生意开张,还本付息是不成问题的,您总不忍心看我一家去住贫民窟,给咱中国人丢脸吧?”马军长显然对老孔的情况摸得很透,想蒙哄他不容易。
孔祥熙还在沉吟,霭龄早从里边转了出来,她亲热地跟马军长打过招呼,把一张两万美元的支票塞到了他手上:“初来乍到,生活上定有许多不便处,这钱你先用着,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老朋友了嘛,不要客气哟!”
马军长忙不迭说:“我写借据,我写借据。”霭龄严肃起来:“你要借钱还是到美国银行去。咱们是老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哪一天你发了财,说不定我还得求你。你要跟我们认真,那以后可就不好相见喽!”
马军长见霭龄如此说话,只好一躬到地:“那我就代表全家谢院长和夫人了!”
孔祥熙急忙转弯:“何必客气!啊,就在这里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吧?”
马军长急忙起身:“谢谢了谢谢了,我今天还有急事,以后再来叨扰。”
姓马的一走,霭龄给老孔说:“这种知道我们根底的人不能得罪,可你要借钱给他,以后他还会常来。给他一笔钱,都是有脸面的人,他以后就不好再开口了。以后再有这种人,还是这样打发,有过几个,别人就不好来了,以后要注意在美国多交朋友,特别是政界有希望的朋友,而慢慢避开从国内逃出来的人,中国人中只在我们圈内的人当中活动,方可保证安全。财产的事,以后再不要讲因祸得福、丢官保财的话了,搞不好会招来大麻烦的。”
孔祥熙连连称是,但不久他们的财产还是招来一场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