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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家族全传》引言 宋查理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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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5月3日凌晨3时,一颗流星在冥冥长空中,画了个休止符,坠入天际……

宋耀如,又名宋查理,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享年55岁,身着白衣白裤,静静地躺在上海虹口区的基督教堂里。

偌大的基督教堂,肃穆庄严,四周摆满了鲜花、绿树、长青藤;一条条白色的长幡顺着教堂的四壁垂挂下来,上面书写着生者对逝者的追思和称颂。教堂正面墙壁上方端正地挂着耶稣的圣像和十字架。宋查理躺在木板上,一幅白布长单覆盖着全身。超度灵魂的教徒们,跪满了教堂每一个角落,黑压压一片,他们朗诵着《圣经》和哭灵歌,祈祷仁慈的上帝保佑。

在宋查理遗体四周,有肩披黑纱、胸戴白花的宋氏三姊妹和身着黑色西装的宋氏三兄弟,像所有教徒一样,口诵《圣经》和哭灵歌,在为死者超度亡灵——把躯体留给大地,让灵魂升入天堂。

这年,三姊妹中的大姐霭龄25岁,已与山西首富、孔圣人七十五代孙——孔祥熙完婚,移居山西开办银号。

二姐庆龄23岁,虽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但已与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结婚。

只有小妹美龄,芳龄19岁,刚刚留学回国,尚未婚配,正在上海热心从事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活动,并成为该市参议会童工委员会的第一位女委员。

宋氏三兄弟中的大哥子文,时年21岁,已从美国哈佛大学学成回国,由父亲推荐,在江西安源煤矿集团实习。

子良、子安还在哈佛大学就读。不过,他们已长大成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父亲逝世的噩耗,犹如晴天一声霹雳,传至全国各地、大洋彼岸,三姐妹、三兄弟,不辞劳苦,像鸟儿回笼一样地飞回了家。

本来,宋查理的胃癌,在年初已被胜德医院(美国人开办)检查出来。家人没有把这个不祥的结果告诉宋查理。宋查理虽不知是癌,但从家人的表情上已预感到病情的严重。

宋查理胃痛日益加剧,进食愈来愈少,常常是吃进去又吐出来,每天只能靠输液保证营养,维持生命。

残阳如血,从窗口射进来,映在病床上、映在皮包骨头的宋查理痛苦的脸上……宋查理苦不堪言,想到了死,想到了不久将要离开人间。妻子倪桂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望着丈夫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想:我一生信主信教,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上帝啊,你为何不来挽救我的丈夫?

“把孩子们召回来吧?”倪桂珍征求丈夫的意见。这已是第七次了。

“不!”

痛苦中的宋查理再次摇摇头,他有他的想法。

妻子只有把眼泪汩汩流入心底。丈夫倒下,犹如房子倒了顶梁柱。作为家长,她让美龄向子女们发出了父亲病危的通知书,召回大洋彼岸求学的子良、子安和江西安源的子文、山西的霭龄、广州的庆龄等。

先是大姐霭龄偕同祥熙带着长女令仪赶来了。

霭龄进门道:“爸爸,我和祥熙来看您老了。”

宋查理睁开了眼:“谁让你们来的?”

“……”

“你们怎么知道我患病?”父亲的目光直逼长女。

霭龄忙改口道:“我和祥熙去青岛谈一笔生意,顺道路过上海,才知您病了。”

“我的病很快会好的。我一生信仰基督,救民救世,上帝不会接受我的。”

“爸爸,您一生功德无量,亏心事与您无缘。为人为事,我们当子女的学到不少。好人长寿,我相信主会保佑您的。就连令仪也说上帝不会召回您的。令仪,你说是吗?”孔祥熙也插话道。

“姥爷,我也信基督啦。”令仪小脑袋一歪,甜甜一笑。

“好乖乖。”查理抚摸着令仪的头,透着隔辈人的爱,接着问孔祥熙:“生意怎么样?”

在生意场上,查理与孔祥熙有一种不谋而合的天缘。也许这就是他选择乘龙快婿的真正标准。

“爸爸不是告诉我们要先做人后经商吗?祥熙虽有大志,始终不敢忘记做人交友的宗旨,我的银号(银行)已发展成山西老大,令阎锡山刮目相看。当年你给我谈这番话时,那时我们银号才排第七。”

“好,好!”病中的宋查理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宋老夫人说:“祥熙,你来,爸爸的精神就好多了。”

孔祥熙咧嘴一笑:“那我今后多来,只要能给爸爸带来好心情。”

宋查理又道:“民有、民治、民享,是我和孙文一生救国的目标。孙文败而不馁,我却身体不支,往后你们要多支持他。我这个人一生不求官,只为民。当年孙大总统给我官职我不要,这在常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但它体现了我们基督徒做人的宗旨。你们银号做好了,将来也当查理第二吧!”

“我和霭龄可比不了爸爸。不过,我们坚决按爸爸的意愿努力去做。做好做不好是一回事,尽心不尽心又是一回事。我们力求尽心尽力,至善至美。霭龄,你说呢?”

“爸爸,你好好养病,三姐妹我是老大。在我们基督徒的家庭里,我虽然比不上《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但我做个王熙凤第二不行吗?”

宋老夫人道:“你这个疯丫头。从小看老,这么大了说话还不把门儿。”

“我就是我,爹娘生的,改不了!”霭龄说完哈哈笑了。

“别说笑话了。霭龄是老大,自己的事了结了,还得为弟妹操心。”宋查理又道:“要说我这一生,虽没有看到国富民强及三民主义的实现,但我养育了6个可以值得骄傲的儿女,出洋的出洋,留学的留学,长了见识,现在虽看不出什么,日后报国,必是国家栋梁之才。即使我现在离去,我亦欣慰了!”

……

接着,庆龄亦从广州赶来了。

孙中山因护法运动失败,情绪受到打击,病倒了,只有她单独到来。

“爸爸,我来晚了。”庆龄扑过去伏在爸爸的床头,双腿成半跪式。

宋查理喘着粗气道:“原先是不想打扰你们的。这两天我好像有一种不祥之感,又迫切想见你们。你来了就好了。逸仙怎么样?”

庆龄泪水潸潸:“护法失败,革命屡遭挫折,即使再坚强的人也难免心酸。前些日子,他也病倒了。”

宋查理点点头:“以前,我也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对于你们的事冷静不足,冲动有余,现在想起来,很内疚。逸仙有病,你应尽快回到他身边去,替我道声歉。另外,你也应该照顾好他。中国革命离不了逸仙,他身体的好坏,关系到国民革命的希望啊。”

庆龄揩揩泪水:“爸爸,过去的事您不要提了。我们作为晚辈也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我们知道,爸爸一切都是为女儿好。”

“庆龄,莫哭。庆龄,莫哭。你还是尽快赶回去,逸仙那里离不开你。”

“不,我欠爸爸的更多。请答应女儿,让女儿陪您三天。”庆龄再次擦擦泪水。

“好吧。”宋查理理解女儿一片孝心,没再催,接着又道:“爸爸一生做了三件事:一是传教布道,二是支持逸仙革命,三是经商富国。这三件事互为因果,也许是上帝对我一生的安排。人不能为名,为利,为色,为情。执著于名,乃有为邪道,如名于世间则必口善心魔,惑众乱道;执著于钱,乃求财掺假;执著于色,则与恶者无别,口念圣经又贼眼相看,与道甚远,此乃邪恶之人;执著于亲情,必为其所累、所缠、所魔,搅扰一生,年岁已过悔已晚也。”

“爸爸,您说的这些女儿都记在心里了。”庆龄道,“逸仙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女儿要尽毕生精力去为之奉献。”

宋查理点点头:“也许我看不到胜利之日了。不过,我相信,当我灵魂升入天堂时,我会看到大地上的一切。愿仁慈的上帝保佑你们。”

……

遗憾的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宋子良、宋子安两兄弟结伴回国时途遇海风,路上耽搁数日,没能亲自聆听父亲的教诲,与其话别。

庆龄和查理相见后的第三天,癌魔竟向宋查理发起了致命的攻击。据胜德医院X光摄片分析,癌魔迅速扩张,肿瘤已占据胃内4/5的空间,内部出血。宋查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状态。

夕阳西下,死神笼罩着病房。

主治大夫向宋氏家庭发出了病危通知书。当宋老夫人代表家属签字时,她颤抖的手竟握不住笔。最后,还是美龄代替妈妈签了字。

死,并非死者的痛苦,而是生者的痛苦。

5月3日,这一夜下着小雨,刮着北风,老天爷似在为宋查理送行。

3时,天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病房便传出了三姐妹和宋老夫人的哭声。

宋查理抢救无效,终于走完了他历经坎坷、奋斗不息的一生。

宋查理的葬礼分为两步:一是宋氏家庭小范围内的葬礼,二是社会公开的葬礼。经过数百名教徒三天的祈祷,据说宋查理的遗体由僵变软,痛苦消失,面目安然,遗体变软的瞬间,多日不开的天空出现了彩虹。

宋查理在上海病逝,引起全国各界人士的震惊和痛惜。5月6日晨,宋查理的遗体被抬进万国公墓入葬,上海各界敬送花篮挽联,有近万人前往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人们悲痛欲绝,恸哭不已。葬礼隆重庄严,超过公墓中安葬的任何一位死者。

一位学者曾经说过:“在中西价值冲突、是非复杂的19世纪中叶与20世纪初叶,宋查理先生可以说是最少争议性的人物,也是最普遍受敬仰的人物,颂扬他的文字何止千百言。但他名扬天下,谤则未随之,这不能不说是20世纪中国伟人中极少数例外之一。”

孙中山说:“宋先生一生高风亮节、和平敦厚,蔼然使人如沐春风。”

蔡元培则写道:“宋人谓:见程明道如从春风中。与宋先生交往,殆有此风象。”

这充分说明了宋查理先生有一种非常人可比的人格魅力。宋查理一身兼有东西方两大文化之长,一是中国传统圣贤之修养,一是法兰西革命中标榜自由、平等、博爱之理想。他对西方理性精神的执著追求和对中国读书人刻意修身养性传统的诚心恪守,是造就其高尚人格的基本因素。

有学者研究宋查理身上蕴藏着什么力量,能赢得如此广泛的拥戴和各界的称誉?结论是:“他身上凝结着中华民族最宝贵的民族精神和亲和力。”

宋查理离去了,他身后留下了杰出的宋氏三姊妹和不甘人后的宋氏三兄弟。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基于他们自身的素质,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在政治、经济、社会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施展自己的才华,影响了一个世纪的中国。写中国近现代史,非写宋氏家族不可。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宋氏家族第一人——宋查理——一位神秘传奇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