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是在纷纭世事之中的许多复杂因子,在运行之间偶有利于你的空隙。然凑成的这个空隙稍纵即逝,所以,要把握时机确实需要眼明手快地去“捕捉”,而不能坐在那里等待或因循拖延。
——罗兰
官可以不做,法不可不改
1906年,出使各国考察政治大臣载泽、端方、戴鸿慈等人先后回国,向清廷汇报考察情形,一致奏请改订全国官制,以为立宪预备。
考察大臣建议:“宜略仿责任内阁之制,以求中央行政之统一。”
他们在呈慈禧太后的奏折中写道:
查东西各国无不有责任内阁。责任内阁者,合首相及各部之国务大臣组织一合议制之政府,代君主而负责任者也。盖中央政府实一国行政之总枢,一切政策从兹出焉……中国内阁昔为枢要,今如闲曹,比之各国固不同矣。军机处虽有类各国之内阁,然对于上则仅备顾问,对于下则未受责成,考其职权,只略如各国之枢密顾问院耳。
从中国历史上看,皇权与相权的矛盾是中央集权专制体制中的一对矛盾。从法理上讲,专制之意就是将权力授予一人的一种治国方式,即国家的一切大事由君主一人裁决。但是国家之大、事情之多不是凭专制君主一人的精力来日理万机就能够解决的,于是便有了“助理万机”的宰相一职的设置。但皇帝和宰相在分权的概念上是模糊的,虽也有权相将皇帝置于傀儡地位的事实,但从总的发展趋势上看,皇权是朝着扩大并膨胀的方向发展,相权则一步步缩小,到明清时,被公然视作君权的对立物而从制度上加以消灭。皇权的不断强化虽然维护了皇帝对行政权独裁的需要,却妨碍了大臣的积极性与主动性的发挥,从而造成国家机器运转的迟缓和行政效力的低下,整个行政系统的活力因而大为降低。
中国历史上的君相权力之争,到明代时以君权的绝对胜利而告终,其标志就是内阁制度的设立。清沿明制,仍设内阁,而其职权仅票拟诏旨,其权力则远远不如汉唐执政之宰相。雍正朝后军机处逐渐代替了内阁的枢要地位,然而军机处只供传述缮撰,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赞画于其间,除承旨办事外,并无任何独立职权,君主专制至此达到了极点。
君权的膨胀必然导致相权的萎缩,并直接破坏国家政治体制的正常运行。弊极求治,就在于改变君权过于膨胀导致的大臣尸位保禄、阉然伴食的僵化政治体制,使内阁有“统摄指挥之能力”,真正担负起行政中枢的责任。20世纪初年,中国已不可能向秦汉时的丞相制复归,也不可能回到明朝权力尚大的内阁制,而只能是效仿西方建立近代意义上的责任内阁制度。这就是五大臣回国后向清廷建议改制的用意所在。
五大臣归国后,以建立责任内阁制度为核心的改革官制的要求迅速高涨起来。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七月十四日,上谕决定编纂官制,袁世凯、徐世昌等人被列为编制大臣,庆亲王奕劻是“总司核定”的三人之一。
庆亲王奕劻身为王室宗亲,又位在朝臣之首,掌核定之权自然名正言顺。值得注意的是,编制大臣中只有袁世凯一人为地方督抚,而同是封疆大吏的张之洞、端方、岑春煊等却只能是选派司道大员来京,随同参议,从中不难看出袁氏在慈禧眼中的特殊地位。
陶湘(袁的政敌盛宣怀的得力亲信)在《齐东野语》中谈到袁世凯入京的背景时说:
本初(袁世凯)素来手段尚专制,午公(端方)性实守旧,泽(载泽)在青年,李(李盛铎,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眷甚微,戴(戴鸿慈,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尚(尚其亨,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固无论也。中央各领袖者毫无成见,成北(徐世昌)善事周旋,善化(瞿鸿禨)乃见机之流,定兴(王文韶)安于聋聩,荣(荣庆)、铁(铁良)守旧,而铁则铮铮。所以上下均以立宪持议者,实为上年炸弹所逼,况目今排满之横议频兴,始说立宪以息浮议。……当端、泽等将回之际,众心共有一更变之举动,深勒脑筋,报纸持议尤甚。近年来,内廷阅报,意亦游移。后来端等先后回华,莫不以变法敷陈,持论痛切,两宫动容。向来疑难之事多取决于本初,荣、铁先期发电,请本初平议。讵意本初尚新更甚,两宫更无主意。
本初指袁世凯,荣指荣庆,铁为铁良。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
第一,慈禧和光绪对于是否改制犹豫不定,也无主意。变法立宪是变革祖制的大事,一向专断的慈禧太后一面想保住满洲贵族的特权和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对革命党汹汹之势却又不能不做出让步,以消弭革命。为此竟然“宵旰忧勤,真至废寝忘食”,甚至流露出了“我如此为难,真不如跳湖而死”的哀叹之语。
第二,袁世凯确实是朝野上下举足轻重的人物,所谓“疑难之事多取决于本初”,甚至权势如荣庆、铁良者也需要事先探听一下他的口气。显然,在这次变革官制的活动中,袁世凯的行动也势必会影响到清廷的决策。
胡思敬在《大盗窃国记》中说:“孝钦自西巡后,不敢坚持国事,见五大臣疏踌躇莫决,急召世凯入商。”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袁世凯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北京。
陶湘在谈到袁世凯入京的背景时又说:
当七月初以前,京津秘使往来甚繁,本初向来大权独揽,所发莫不中的。今“立宪”二字,上既动摇,以为此种好机会,略一布置,即可成功。在津即预计到京后如何入手,如何改官制。官制改,则事权亦更,数百年之密网,一旦可以廓除。意中自许如此,手下人等莫不相许如此,枢府亦料彼必如此,领袖(指奕劻)更随声附和,报纸又竭力怂恿,惟恐彼不如此。不过报纸之意见与彼之心迹相背耳。
官制改革,实际是进行一次权力再分配,即所谓“官制改,则事权亦更”,它为各种政治势力的发展壮大均提供了机遇和可能,各派政治力量无不力图把握和运用这一机会。袁世凯久历宦海,自然深通此道。尽管袁世凯“素来手段尚专制”,但他也深深认识到:
朝中公正老臣都已谢世,朝政尽入贵胄之手,弟此次得跻高位者,赖有太后之宠眷耳。然而慈宫春秋已迈,犹如风中之烛,一旦冰山崩,皇上独断朝政,岂肯忘怀昔日之仇,则弟之位置必不保。
在当时,君主为与袁世凯积怨甚深的光绪皇帝,君权的加强只能是光绪皇帝权力的加强。一旦光绪帝东山再起,袁世凯势必岌岌可危。而要保护自己,则只有削弱光绪皇帝的权力;削弱光绪皇帝的权力,就首先要削弱君权;而削弱君权,又正是他成立责任内阁的目的。
对于此事,胡思敬在《沈病国书》中说:
北洋(指袁世凯)追念戊戌往事,知孝钦宴驾之后必不容于德宗,因内结奕劻,外煽新党,思藉立宪之名,剥夺君权尽归内阁。乙己派五大臣出洋,丙午大更官制,皆一人之谋也。
当时,朝中领袖为庆亲王奕劻。庆王为人庸鄙,毫无远见,而素贪财物,袁世凯投其所好,早已将其熨帖得言听计从。因而,举奕劻为责任内阁总理,提高奕劻的地位,实际上是扩大袁世凯自己的权势,巩固自己的基础。陶湘说:“然本初另有深意,盖欲借此以保其后来。”可谓一针见血。为此,袁世凯一改旧风,竟然“尚新更甚”,有“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当以死相争”的豪言壮语,甚至有吓唬和利诱两宫“若不及早图维,国事不堪设想”等语,俨然慷慨激昂。但袁世凯所以死相争的,就是他所设计的责任内阁。他的内阁,一方面脱离了国会的监督,另一方面又侵夺了皇帝的大权,因此,它实际上是袁世凯力图达到暗移神器,揽权归己,最终达到取清廷而代之的目的和手段。
建立责任内阁,已有戴、端等人鼓吹于前,而各地报纸更是“竟力怂恿”。依靠舆论之力,加上奕劻的支持,端方等的响应,本来就大权独揽的袁世凯在官制编制局中更是“气概如虹”、“主张最多”,而“全案皆其一手起草”,当时在成立编纂官制馆时,慈禧太后特派袁世凯与载泽,大学士世续,大学士外务部会办大臣那桐、荣庆、载振,内务府大臣奎俊、铁良,理藩部尚书善耆,户部尚书张百熙、戴鸿慈,巡警部尚书、政务大臣徐世昌等14人共同编纂官制,新任闽浙总督端方亦与会,另令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两江总督周馥和各部派遣代表参与会议,而以奕劻、瞿鸿禨、孙家鼐三军机为总司核定大臣。上述人员奕劻父子、徐世昌均为袁世凯的掌中人物,端方、张百熙、那桐、世续也是袁世凯的追随者或同盟者,载泽与铁良有隙,袁乃拉拢载泽以为己用。与此同时,编制馆的办事员,全为袁世凯的僚属所占有,杨士琦与孙宝琦为提调,吴廷燮、金邦平、陆宗舆、章宗祥、张一麟为起草委员,王士珍、朱彭寿等参与议论,可说是清一色的袁党。这样,袁世凯就成为官制草案的实际制定者。9月稿成,庆亲王奕劻将中央各衙门官制改革情况缮单进呈两宫,其中行政部分定为:“行政之事则专属之内阁各部大臣。内阁有总理大臣,各部尚书,亦均为内阁政务大臣,故分之为各部,合之皆为政府,而情无隔阂。入则参阁议,出则各治部务,而事可贯通。如是则中央集权之势成,而政策统一之效著。”这就是袁世凯所“以死力争”的责任内阁制。而奏折尚未批下,袁世凯就已定好了阁部名单。陶湘说:“本初定议总理一人,属现在之领袖……九公与彼为副理。”领袖指奕劻,九公指军机大臣瞿鸿禨。瞿鸿禨为清流党,素与庆、袁针锋相对。从内阁这三驾马车来看,庆、袁一气相通,而庆又对袁言听计从,因此实权稳操在袁世凯之手,瞿氏不过伴食而已。这是瞿鸿禨不愿也绝不能答应的,于是暗思抵制之方。而此时铁良因力主中央集权,伸满抑汉主义,担心汉族官僚袁世凯的势力凌驾于满洲诸亲贵之上,也千方百计地拆台。瞿、铁于是携手,结成了对抗袁世凯官制改革的联盟,并开始着手从事反对活动。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九月二十日,奏折批下,结果大出庆、袁意料之外。旨云:“军机处为行政总汇,雍正年间本由内阁分设,取其近接内廷,每日入值承旨,办事较为密速,相承至今,尚未流弊,自毋庸复改。内阁军机处一切规制,著照旧行,其各部尚书均著充参预政务大臣,轮班值日,听候召对。”仅备顾问的军机处与君主有着直接的关系。军机不去,君权难削;而总理大臣不设,内阁也就依然有名无实。然而,上谕以“尚无流弊”、“著照旧行”,如此就将袁世凯费尽心机的设计全盘推翻了。
应当看到,在改革官制问题上,慈禧太后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从一开始就缺乏诚意”。在众心所向变革的大环境下,特别是在五大臣“破釜沉舟、剀切陈奏”的影响下,“两宫大为之动容”,想有一番作为,这从朝中的人事安排可以看出来。人事的一个变化是袁世凯的入京。如上所述,袁世凯早已表现出“尚新更甚”的姿态,是唯一被调入京的地方督抚,到京后又被接连召见四次,可谓宠遇有加;与此相反的却是荣庆等人的地位变化。袁入京前后,两宫已决定“由瞿拟旨,御前会议时,不准荣、铁、孙、王数人与闻”。时荣庆、铁良入值军机,孙家鼐、王文韶为内阁大学士,皆为朝中重臣。铁良更是司户部,掌军务,被袁世凯讥为“大权独揽”。在官制改革中,“荣、铁守旧”,孙、王顽固,两宫决定在讨论改革方案时不准四人与闻,无疑是为了排除改革的障碍,可谓用心良苦。
瞿鸿禨所拟之旨已定于七月初九日颁发。但在这时,问题发生了。7月7日袁世凯入京后,立即联合庆亲王奕劻面参四人中权力最大的铁良。
陶湘记其经过为:
北洋召见时,面参铁谓:“若不去铁,新政必有阻挠”,且谓铁揽权欺君。慈圣未加可否。上则笑容可掬,默不一言。北洋出,邸堂单进,亦附和北洋,力言铁之不是……慈圣谓,铁尚无大过;邸则称,铁为聚敛之臣。据说已由瞿拟旨,御前会议时,不准荣、铁、孙、王数人与闻。而此谕计算初九即应颁发。后因邸、袁相继面参铁,此旨即留中。
袁、铁二人俱掌兵权,袁参铁“揽权欺君”,却使慈禧警觉起来;而奕劻附和袁世凯联手,“力言铁之不是”,更使慈禧太后对庆、袁关系及袁改革的真实意图产生了疑问。本来,从新政角度出发,慈禧已决定令铁良出值,但“揽权欺君”的铁良一去,朝中能“揽权欺君”的就只剩下袁世凯一人了,这对君权的威胁无疑更大。精于权衡之术的慈禧太后立即改变主意。留下荣、铁以牵制袁世凯,防止可能出现的专权局面。
慈禧态度的转变很快被瞿、铁二人所察觉,他们迅速利用了这一机会,立即组织攻击。
第一步,授意言官,交章弹劾。
陶湘写道:
此际忽有人严劾疆臣揽权,庸臣误国。慈圣于枢廷召对时将折发阅,即碰首请发政务议。慈圣谓:“此又何必?”即时收回留中。各官闻之,乘隙交劾,共几十余次。上意大回。
疆臣指袁世凯无疑,而庸臣当指奕劻。
其时,湖北按察使梁鼎芬入觐,弹劾袁、庆曰:
(袁世凯)权谋迈众,城府阻深,能陷人又能用人,自得奕劻之助,其权力遂为我朝二百年满汉疆臣所未有。引用私党,布满要津,我皇太后、皇上或未尽知。
嗣是纠弹袁世凯及庆王奕劻父子,连上八疏不止。御史刘汝骥则用鳌拜、明珠、年羹尧、隆科多这“四凶”以喻庆、袁,最后明确警告两宫:“万一我皇太后、皇上信任过专,始因其小忠小信而姑许之,继乃把持朝局,紊乱朝纲,盈廷诺诺,唯总理大臣一人之意旨是向,且群以伊、周颂之,天下事尚可问乎……臣谓率天下士夫,内背朝廷,因甲于内乱者必由此也。”
第二步,挑唆内监,向慈禧太后请愿。
传闻在讨论官制时,袁世凯曾倡议裁去太监,瞿、铁遂蛊惑太监从中作梗。“一日,太后出,太监百余人环跪哭求,谓外间均欲逐去奴才等,乞老佛爷念奴辈服侍已久,开恩赐留。太后惊诧,谓我未听见有此话,他们必须逐去尔等,是太与我过不去,此亦阻力之一大原因也。”
第三步,亲自出马,在慈禧太后面前诋毁袁世凯及新官制。
铁良性情暴烈,自宣布立宪以来即与袁世凯公开为敌,不特于根本问题上大唱反调,即枝叶事亦各持异议。他甚至向慈禧太后密奏袁世凯遇事跋扈,广布羽党,各省要差,皆其私人,存心叵测,若不早为限制,满人势力必不能保全等语,提醒慈禧太后加以提防。瞿鸿禨则机诈权谋,表面上对新官制草案不加可否,背地里却向慈禧太后密陈,说什么责任内阁成立,一切大事均由国务会议决定。皇太后将大权旁落,以此来激怒权势欲极强的慈禧太后。
第四步,将袁世凯的有力帮手满人官僚端方调出北京,分化袁党势力。
端方自欧考察归国,志高气盛,有取代瞿鸿禨外务部尚书之心,值“宪法议起,与项城同在都城,会定官制,互相标榜”。铁良巧设机关,让慈禧下旨令端方出京为两江总督,以孤袁党之势。
瞿、铁的明枪暗箭,使奕劻、袁世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最根本的是慈禧太后从此对袁世凯起了疑心,并且否决了袁世凯成立责任内阁的方案。
权臣无忌,为非作歹的事例历朝比比皆是。袁世凯是治世的能臣,这样的人,太后既用又防。权力是慈禧太后的命根子,责任内阁制意在分割君权,袁世凯挑头搞这个,太后当然不会喜欢。于是就要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进退。
陶湘说:
闻七月中有日,卧雪召见时,慈圣云:“近来,参汝等之折有如许之多,皆未发出。”照例应碰头,而卧雪以为系改官制之参折,即对称:“此等闲话,皆不可听。”慈圣色为之变。后来领袖进去,慈谕:“某臣如此,将何为?”适其时卧雪欲督办东三省、豫、东、直等省训练事,慈更生疑,渐用防范之策。卧雪当日闻信,惶恐无措,竭力设法周旋,不能了无痕迹矣。又一回,太后问袁:“官制何以久未定稿?”袁谓:“意见纷歧,不易一致。”太后曰:“那怕什么不作总挚行政之枢机?你有的是兵,不会杀他们吗?”袁听后汗流浃背,逡巡而退。退下来马上具奏:修改新官制事需慎重从事,不能草率;臣因公务积压,即日回津清理。得旨报可,其事遂归于停顿。
官制改革本来是为了提高行政效率,改善政府的运作技能,并为立宪打下基础。但袁世凯的意图过早暴露却使得改革从此超出了新政的范围,而与权力问题纠缠在一起。尽管在革命党的威胁下清廷开始了改革,但此时最现实、最直接的威胁却是来自袁世凯。为了消除心腹之患,慈禧太后宁可抛弃原来的改革目的。实际上,越到后来,权力越取代“仿行宪政”,而成为两宫裁定官制的出发点。在权力这个问题的干扰下,改革已不能顺利进行下去。组织责任内阁是“弊极求治”的一个方案,但既然责任内阁方案已成为袁世凯力图揽权的工具,那么对权力敏感的慈禧太后就会一改“疑难之事多取决于袁”的传统,断然否定责任内阁,而代之以另外的方案。这样,立宪改制之举,也就只能“始而恢张,继无消息,终成敷衍”了。
与袁世凯的责任内阁方案相反的是瞿鸿禨、赵炳麟的“保留军机”方案。瞿为军机,赵为御史,二人同属清流党人物,与被称为“浊流”的庆、袁素不相能。所谓官制改革中的斗争实际上就是“瞿挟台谏及朝野清流以自重,袁则内倚亲贵而以外交、军事为后援。太后则操纵其间,自矜智术”造成的。申君在《清末民初云烟录》中说:“‘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这是光绪末年清廷‘预备立宪诏’中人所共知的‘名句’,对反对立宪而又不得不抬出立宪幌子骗人的顽固派来说,确是匠心经营的得意之作。这一谕旨出自当时军机大臣瞿鸿禨的手笔,而在这后面还有一段瞿与袁世凯相互倾轧的故事。”袁案提出后,赵炳麟即上疏逐条批驳,认为若据此推行,“恐大权久假不归,君上将拥虚位”,“颠覆之忧,将在眉睫,此固非朝廷之福”。为此他提出:“其内阁、军机处,无论归并与否,并易何种名称,应暂仍旧制,以为承旨传宣之地位,不作总挈行政之枢机。”以“恐大权久假不归”来抨击袁氏方案,的确击中了袁世凯的要害,而赵炳麟提出的内阁、军机照旧无疑迎合了一心想防范袁世凯的清廷。与赵炳麟相呼应的瞿鸿禨又利用“总司核定”的有利地位,将袁世凯起草的方案“颇有裁正”。所谓“裁正”,就是在奕劻所进缮单中,加上一句:“或改今日军机大臣为办理政务大臣,各部尚书均为参预政务大臣,大学士仍办内阁事务。虽名称略异,而规制则同。”寥寥数语,在整个奏折中很不起眼,但它却给慈禧以从容选择的机会。20日上谕下,竟采用瞿鸿禨之议,仍用军机处旧制。
采纳瞿氏方案,否定责任内阁,并不单纯是一个方案之争,它标志着慈禧“疑难之事多取决于本初”、袁“大权独揽”的时代已经过去。这对于袁世凯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瞿氏又趁机引荐广西巡抚林绍年入军机,作为助手,地位更为巩固。又新官制主中央集权,规定外交、财政、军事及轮电路邮归各部管辖,勿得兼差,袁世凯不但没有借改制之机扩大权势,改制后,却落得个“兼差尽行撤去”的下场。更甚的是,清廷进一步借改制之名,要求袁将北洋六镇全部归入陆军部。袁世凯颇不甘心。奏请“所有第二、第四两镇拟请仍归臣统辖督练”。而谕批“现在各军,均应归陆军部统辖。所有第二、第四两镇著暂由该督调遣训练。钦此”。一为“督饬”,一为“暂归”,陶湘说:“设非主上生疑,何至如此?”可知袁的窘迫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