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新家——桄榔庵,花了几日功夫就建成了。清晨,椰树叶子滴下晶莹的露珠,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唱。阿勇背着弓骑着马,来到桄榔庵的柴门前,将一大块鹿肘肉挂在柴门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策马而去。岛上无墨,苏轼的墨已用完,父子俩起了个早,要到山林中采松油,回来试着制墨。苏轼正在穿衣,听到呼哨声,跑到门外一看,拈须笑道:“是阿勇送的。”
父子俩采了不少松油回来,研习几次,渐知门道。苏过说:“这松油制墨很有讲究,加多了发涩,加少了发散。”苏轼颔首道:“这就叫度,任何事情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就叫失度。事不宜迟,今夜就烧松油,制黑烟灰。若成墨,就管此墨叫‘苏墨’。”
谁知,当晚却险些因此酿成火灾。夜中父子俩呼呼大睡时,厨房灶内的火慢慢引燃出灶,引着了灶旁的一堆干柴,不多时火便烧了起来。苏轼被腾腾的浓烟熏醒,忙坐起身,惊喊道:“过儿!过儿!”苏过也已惊醒,跑过来拉着父亲,披起衣服,逃到门外,这才发现是厨房起火。
苏过即刻转身冲进厨房,抓起水瓢,从水缸中舀水灭火。好在干柴不多,火势不大,一会儿就被扑灭了。苏轼蹲下检查火灶,才知是墨灶余火引出所致,从灶中焦黑的残物中拨得几块黑烟灰,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墨没制成,今夜差点制成一道绝世名菜。”苏过忙问什么菜,苏轼道:“东坡里脊肉。”父子俩相视大笑。
苏轼在此地甚是快活,不论走到何处都大受欢迎。他爱串门儿,喜欢交朋友,一来二去,和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混得很熟。乡亲们从不把这位好心、有本事、没架子的“苏神仙”当作外乡人,和他处得如亲人一般。苏轼自己也说“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自诩为“海南秀才”、“域外陶渊明”。
苏轼喜欢在田间瓜地漫步,腰里别着一把酒葫芦,嘴里愉快地哼着自己的诗词,这回哼的是《哨遍.归去来兮》:“……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
一位老妪正在瓜田里拔草,朝他喊道:“苏大人,上哪儿去?”苏轼指了指前方,道:“到黎子明家喝酒去。”一旁的老汉顺手摘下一个顶大个的西瓜,让他带去解酒。苏轼接过西瓜拍了拍,忙谢道:“好东西,多谢了。这季节,北方是吃不到西瓜的。”说罢,把西瓜举着放在头顶,双手扶着,接着走路。
老妪笑道:“苏大人,过去在朝当大官儿,现在想来,真是一场春梦!”苏轼摇头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以后我就喊你‘春梦婆’吧。”说完,用手扶稳险些掉下来的西瓜,又哼着向前走:“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村民们笑个不停。
喝完酒,已是暮色苍茫,苏轼带着几分醉意,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乡亲们太热情,苏轼喝得着实有些多,连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口中还念道:“但寻牛屎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不想转眼间浓云滚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子落下来。一个村妇在家门口见了他,忙喊他快来避雨。苏轼来至门内,问她稻子长势如何,村妇答道:“托大人的福,长得大好,今年准丰收!”苏轼乐得连连道好,又问能不能借她家的斗笠和木屐。村妇忙回身取过来递给他,还嗔他说话太客气。
苏轼道了谢,戴上斗笠,脱下单鞋,穿上木屐,转身走向雨中。穿着木屐走路不便,样子显得有些别扭,他自己却浑然未觉。一路走过,村民们大笑不已,孩子们调皮地吹着葱叶跟在他身后看热闹,一只花狗也摇着尾巴跟着他走。
苏轼回到家中,丢下拐杖,自笑不停。苏过正准备做完饭去接他,见他回来,忙走过去问父亲为何发笑。苏轼道:“盖自笑也;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便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所行处无非风雨,避之何为?前番在惠州,为父自称‘惠州秀才’;此番投荒海南,便是‘海南秀才’。悟得此理,何处不是故乡,何处不是乐土?!”
过了几日,苏轼同几个年轻人出去夜游,四更时才踏着月光回来。苏过忙迎上来,告诉他苏辙来信了。苏轼接过信,惺忪着醉眼,在灯下读了起来。读了几行,酒意全消,一脸凝重地放下信,半晌无语,落下泪来。信上说,哲宗驾崩,章惇被贬越州。
海南与大陆消息不通,张中又因故久未来访,因此苏轼迟至此时才知道这等大事。哲宗对苏轼一贬再贬,只因少年心性,听信谗言,意气用事。苏轼对他并无怨言,想起数年师生情分,又念他英年早逝,较神宗之死更为可伤,久久不能释怀。章惇被贬,苏轼也全无幸灾乐祸之心,反倒大有同病相怜之感。更不知朝政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或许又将再起风波。
元符三年正月(公元1100年),哲宗嬉乐时喷血气绝而亡,年仅二十四岁。上年九月,刘妃为哲宗生了一个皇子。哲宗龙颜大悦,废孟皇后,立刘妃为后。谁知未到年底,小皇子夭亡。向太后在福宁殿召见众大臣,泣道:“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
章惇第一个站出来:“以长,则申王当立。”大臣们都知申王是个盲人,不知宰相哪根筋搭错了,禁不住偷笑起来。向太后道:“申王病,不可立;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当立’。”
章惇道:“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言未毕,曾布吒道:“章惇听太后懿旨!”向太后下令接端王赵佶入宫继帝位。曾布道:“国家危难之日,臣请太皇太后权同处理军国事。”大臣们纷纷伏地:“太后英明。”“请太后垂帘听政。”
见大臣们众口一词,章惇声泪俱下:“不可!端王性好游乐,偏嗜书画小道,宠信邪癖小人,若立为君,大宋危矣!”曾布斥道:“章惇大胆,立嗣乃皇家之事,安得妄言?”见风使舵的蔡卞忙反戈一击:“章惇以势挟持太后,私立皇嗣,其心可诛。”向太后脸色一寒,命章惇为山陵使,办理先帝丧事。章惇悲怒交加,痛哭流涕而出:“曾布竖子,蔡卞小儿,大宋断送在你们的手里了!”
果如章惇所说,年轻的新君赵佶在皇家仪仗的簇拥下入宫,掀开轿帘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宫殿,拍拍轿旁的宦官,头一句话就是:“朕要看南唐周文矩的真迹《重屏会棋图》,宫中可有?”一听说没有,急忙下令派人去找。
章惇合该倒霉,哲宗下葬那天,几百人牵运灵柩前往永泰陵,突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民夫们四散而逃,灵柩被丢弃在野地。徽宗得知此事,龙颜大怒:“你好大胆!竟然弃先帝灵柩于野外,听任风吹雨打,你忠在哪里?!你的宰相不要做了,到越州去吧!”章惇跪在地上,冷汗直流,面色苍白。
这时,蔡京千辛万苦找到徽宗要的《重屏会棋图》,兴冲冲地拿进来。徽宗正在气头上,怒道:“国丧期间,朕看什么画?!你平日就和章惇裹缠在一起,章惇出京,你也不要留了,到杭州提举洞霄宫去吧!”蔡京如遭五雷轰顶,错愕片刻,忙跪下谢恩。
章惇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走出殿来,突然仰天流泪大笑起来。见他这副形态,蔡京一脸鄙夷,暗道:瞧你那样子,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回到家中,章惇无神地坐在椅子上,如泥塑木雕一般。家丁们正在收拾东西,屋内一片狼藉。忽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痛哭声,章惇不耐烦地叫道:“管家,管家!是谁在哭?”管家回道:“是公子、小姐为老爷鸣冤而哭。”章惇怒道:“他们哪里是哭我,他们是哭他们自己!以前我如何对别人家的儿女,而今也会加在他们身上,岂有不哭之理!”说罢,痛苦地闭上眼睛。
章惇一家从汴河码头坐船前往越州。章惇在船头站了半日,竟不见一人相送,心中感到万分凄凉,转而怒视岸上,举杖仰天怒吼:“一群竖子!小人!匹夫!本相离任,你们竟一个都不来送别!苍天,本相从此与尔等不共戴天!”此时,他仍自称“本相”,不改宰相的脾气。汴河中,这一叶孤独的小舟渐行渐远,从此离开了汴京。
黄昏时,章惇呆立在船头,一手牵着幼小的孙儿,拄杖望着落日,愁眉不展。半晌,强笑道:“孙儿,继续背诵《论语》。”孙儿迎着余晖,大声背诵:“‘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章惇见旁边一渔翁正在撒网,问道:“这位渔翁,可有鱼吗?”谁知渔翁笑道:“没了,天下的好鱼都被章惇打尽了,只剩下些乌龟王八。”孙儿一愣,盯着章惇看。章惇举杖欲打渔翁,怒道:“你再敢胡说,吃老夫一顿打!”渔翁急忙收网而去,悻悻地说:“疯人!”
到了越州,章惇要出去散散心,牵着孙儿,与管家一同买米。三人来到粮店前,店老板见是章惇,低下头不搭理,只顾拨弄算盘珠子。管家连喊三声:“店家,我买三石米。”店老板装作没听见。
章惇怒道:“你这人耳聋了吗?”店老板抬头看看他,阴阳怪气地说:“章大人,对不住,本店没米了。”章惇指着满屋的米袋,问道:“你倒还认得老夫!这是何物?难道老夫老眼昏花看错了吗?”
店老板冷冷地说:“章大人,这米不卖。”章惇质问道:“为何不卖?”店老板头也不抬:“不卖就是不卖,没有缘由。”章惇大怒:“你是何意,要故意为难老夫?今日你卖也要卖,不卖也要卖!”
店老板起身拿木板封住店门:“对不住,章大人,本店今日歇业了。”章惇怒不可遏,拿手杖猛砸店门:“大胆刁民,狗眼看人低!给老夫脸色看,还轮不到你这业鬼畜生!”
路人都上前围观起哄。孙儿吓得号啕大哭,管家急忙拉住章惇,说道:“老爷,算了,跟这种狗骨头计较什么,换家店就是!”章惇不住地咆哮:“气煞老夫也!”
店老板从门内对着章惇的背影,轻蔑地说:“要是苏东坡大人来买米,不给钱也卖他!”谁知章惇偏听见了,飞起手杖砸在店门上。
次日,章惇到茶肆看两个老者下棋,见一人落子不对,着急地说:“不行,不行!你会不会下棋?此时黑棋当冲,白棋拐。黑棋此处破眼,白棋打,黑棋打劫杀子。”老者不耐烦地说:“是我下还是你下?啰唆了这半天,也不嫌烦。”
章惇嘲讽地说道:“下棋讲的是‘气势’二字。瞧你这棋下得这般瑟瑟缩缩,以棋观人,做人也定是小家子气。”老者不悦地说:“你看棋就看棋,为何说到我身上来?真是不可理喻。干脆我二人不下了,你一人来下就是,也落个清静。”
章惇不屑地说:“老夫何等身份,纡尊降贵指教棋道,你二人却不虚心听教,可谓不识好歹。”老者反唇相讥:“章大人,别忘了这里不是汴京,不是朝堂,更不是宰相府。这是越州的穷街陋巷,章大人何等身份,怎么到了这里呢?”章惇自知理亏,阴着脸不语。另一名老者凑趣道:“若在海南,苏东坡大人来教授棋道,我二人自当洗耳恭听,虚己而问。听说正是章大人当初执意要将苏东坡大人贬到那里,失敬,失敬。”
章惇大怒:“岂有此理,你二人敢编派老夫!”章惇气得以手杖挑翻棋盘,棋子落得满地都是。两位老者离席而去,愤愤地说:“疯人,真是疯人!”章惇指着二人背影,怒狮一般地吼道:“滚!竖子小人,你们就不怕老夫有朝一日官复原职,来取你们的项上首级!”
回到贬所,章惇一脸颓然地坐在院内,孙儿在一旁的石案上抄写唐诗。一阵风吹过,将纸吹到屋檐上。章惇忽然大发雄心:“孙儿,你等着,爷爷给你取下来。”说罢,丢掉手杖,搬来扶梯架好,吃力地攀梯而上。孙儿见他手脚颤抖,吓得忙说:“爷爷,不要上去。我不要了,重写一张就是。”
章惇全然不顾,笑道:“孙儿,你是担心爷爷。告诉你,爷爷年轻时徒手攀越万丈悬崖,苏轼都不敢,爷爷却不惧。区区攀梯小事,不在话下。”正说着,不料两手一滑,摔落在地,惨叫一声,疼得几乎晕过去,忙喊孙儿快去叫人来。
章惇无奈地躺在地上,抬起头,见太阳渐渐落下,风吹着树叶微微摆动,一只鸟儿从上空飘然飞过。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时这样衰老,不由得长长地哀叹了一声。米店老板、下棋老者的话,让他想起远在海南的苏轼——这位与他有着四十年恩怨的故人。
此时,苏轼正倚着一棵椰子树而坐,在夕阳下看书。阿仔抱着一只小花狗走来:“我家的狗生了三只小狗。这只最好,请先生收下。养大后好给先生看家护院。”苏轼放下书,起身抱过小狗:“好,多谢阿仔。我也没什么可看可护的,难得你给我找了一个新朋友。”
阿仔惊奇地问道:“先生,你也把狗当朋友?”苏轼摸着他的脑袋笑道:“有何不可?它比人好多了。阿仔,你帮老夫增添了李斯未乐之乐!”阿仔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李斯’?什么是‘未乐之乐’?”
苏轼让他坐到身旁,告诉他:秦朝有个宰相叫李斯,他也喜欢狗,希望自己老来退休在家,牵着自己的黄犬游乐于东门之下。但他有私心,始皇帝驾崩以后,他听信赵高的谗言,合谋杀害了太子,拥戴胡亥登上了帝位。可好景不长,李斯也被赵高所害。临刑前,他哭着对儿子说,再也不能领黄犬以尽东门之乐了。
阿仔歪着脑袋道:“他活该有这下场!先生,您有私心吗?”苏轼道:“有,希望自己多活两年。”阿仔想了想说:“这不叫私心。”苏轼笑问道:“那叫什么?”阿仔想了半天,一脸难色:“我说不出来。”
落日掉进椰林中,染红西边的天空。苏轼悠悠地说:“人者,恶死而乐生者也。但在老夫今日看来,一切都该听命自然。若一味向天要寿,岂不也是贪吗?何处黄土不埋人?老夫若在此处天涯终了,有这云天碧海、绿树椰影常伴,也是求不来的好福气。”阿仔听了一愣,似懂非懂,两只大眼眨巴着。
夜间,苏轼仍在油灯下著书不辍。灯光越来越暗,苏轼扫兴地站起来叹道:“又没油了。”苏过忙端着一个盛油的黑瓷碗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油倒入,告诉他太守张中又送了一碗豆油。
油灯又亮了起来,苏轼大喜:“好极了。为父自来海南,《易传》、《论语传》已完,《尚书传》已过大半。完成了这部书,就心无挂碍了。”苏过不解地问父亲为何要著《易传》。
苏轼搁下笔,起身道:“这是你祖父的遗愿。再说,《易经》乃众经之首,是我华夏文化大本大源之结晶。过去注释甚多,莫衷一是。为父要根据自己所解,以为世人破读《易经》之用。真该感谢章惇,给了我这样一个安心著书的机会。作为读书人,还有比这更福贵的吗?”
苏过道:“这倒也是。”又问:“那夫子说的‘学而优则仕’又当何讲呢?”苏轼一笑:“学而优未必仕,未必能仕,若世间皆能按圣人的教诲去做,早就步入大同了。夫子当年也没能做到,周游列国,如丧家之犬;困于蔡,而著《春秋》。足见真学问往往不在于仕,而在于不仕;不在于达,而在于困。”
苏过点头道:“孩儿明白了。依您的意思,章大人如今也可以做做真学问了。”苏轼摇头道:“子厚此后若似为父一般,能为无事饮,可作不夜归,当能息心静气,闭户著书了。”
苏轼能为无事饮,可作不夜归,却不能点无油灯,更不能为无米炊。惠州曾因家财几乎捐尽而没钱买米,这里却是因过海运粮不便而绝粮。这日,苏辙带着儿子立在雷州海边,看着大风大浪,不见一只船,叹道:“这大风刮了近一月,你伯父恐怕要断粮了,这可怎么办?”
苏轼家中存粮已不多,运粮船却还未到来。苏轼心知村民家中也所剩无几,不便开口去借,叹气道:“只有先省着点吃了。”这时阿珠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黎寨又有不少人病倒,只怕又是痢疾。苏轼一听,忙与苏过忍着饥饿去山中采药。
苏轼将种种草药的叶或根采来,放在嘴里尝尝,突然失足掉进一个草木遮掩的深洞里。苏过大惊,忙跑过来。苏轼忍痛道:“不……不要紧!下面都是枯叶,没……没有摔伤!”苏过把绳子放下去,苏轼攥在手里,试了几下,苏过拉不动,苏轼也爬不上来。苏过只好赶紧去村里找人来帮忙。
苏轼无奈地等在洞里,却见脚边有一只金龟,头向阳光,张开嘴,正静静地吞咽洞顶射来的阳光。苏轼心头一震,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时,苏过带着阿勇等一群人跑来,将绳子放到洞底,让苏轼绑在腰里。苏轼被拉上来,回头向金龟作揖:“多谢了,金龟先生!”
次日,苏轼一大早起来,坐在院子里,迎着阳光,有节律地吐纳着。苏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父亲睁开眼睛,忙问这是做什么。苏轼道:“昔闻古人有‘龟息之法’,练之可以辟谷,可以长寿,我尚不相信。前日掉到洞中,见有金龟,在洞底吞吐晨阳,方始有悟。此乃天缘!为父的早饭,不用吃了!呵呵,这粮食再迟些时日,也没关系!”苏过心疼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是泪花,说不出话来。
由于用药及时,黎寨中患痢疾的人很快就被治愈。儋州多热病痢疾,苏轼这日与葛贡到山间察看水源,想查出病因来。阿珠和几个黎人跟着葛贡,阿勇跟在苏轼身后。葛贡视阿勇如无物,众黎人也对他冷眼相待。
苏轼问葛贡:“族人平日都喝什么水?”葛贡指着水沟,说喝的就是这样的水,又清又甜,说罢捧起就喝。苏轼惊问道:“首领常喝生水?”葛贡答道:“是啊。族人都喝生水。”苏轼若有所思,带着众人沿着小溪上溯,见前方草木将小溪遮蔽,忙叫阿勇取一罐草木下的水来。
苏轼接过阿勇递来的水罐,闻了闻,当下心中了然,回头对众人说:“找到病因了。此地水质虽好,但溪水被草木遮蔽,水流不见阳光,易受腐败草木的污染。人若饮之,易生肠胃之疾;若是生饮,那就更易生病。”众人恍然大悟:“是啊,是啊!”葛贡忙问该如何应对。
苏轼不假思索地答道:“打井!”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阿勇问道:“什么是井?”葛贡瞪了他一眼,阿勇急忙低头噤声。阿珠趁葛贡不注意,偷偷挪到阿勇身边,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二人相视吐舌而笑。
苏轼解释道:“就是在地下挖一个又深又大的洞,一直挖出水来,我们就吃那里边的水。中原地区,都是如此。”见众人面面相觑,又捻须笑道,“此乃小事一桩。待老夫打一口井出来,你们就明白了。”
回到桄榔庵,苏轼便召集村民来帮忙挖井,葛贡也派人回去叫了更多的人来帮忙。众人热火朝天地挖了半日,终于见到水了。阿勇提上一桶水来,众人都请苏轼喝第一口。苏轼喝了一口,赞道:“好水!”众人欢呼:“井成了,井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