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山涉水,万险千难,苏轼一行满面黧黑憔悴,终于来到大庾岭。“贬官怕过大庾岭”,行至此处,没有不潸然涕下的。到了岭南,生死未卜,多半有去无回。在贬官眼里,大庾岭就是生死之界,甚至就是鬼门关。当年韩愈被贬潮州,侄孙韩湘赶来为他送行。他凄然写到:“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此时,苏轼的心情可想而知。
朝云和苏过搀着苏轼,武氏兄弟拖拉着牛车,走走停停,来到山顶。苏轼接过藤杖,立在山顶的巨石前,望着“大庾岭”三个遒劲的大字,又来了兴致,细细欣赏起来,赞许地点点头。又向南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已是一片春色。苏轼不由得心胸大开,忙高兴地唤道:“快来看,好景致!”众人顺着苏轼指的方向望去,都兴奋不已。
苏轼叹道:“下了山,再走不远,就到惠州了。山北已近冬天,没想到山南却一片春色。这山南是热海气候,大庾岭把北边的冷风挡住了,而热海之风也被挡在南部,于是形成了这冬春分明的两种景致。乍来此处,真如梦游一般。”
苏过发现隘壁上刻着许多题诗,忙叫苏轼、朝云来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苏轼心知是历代贬官所题,叹道:“自汉唐以来,多少贬官,从这里一去无回。”见一首写道“贬来南国三千里,但过梅岭为鬼雄”,苏轼点了点头,颇为赞许“鬼雄”二字。
另一首写道,“岭上判阴阳,慰魂无米浆。回头故国远,唯有泪千行”。朝云读罢,已是泪流满面,道:“这个人一定回不来了。”苏轼走过来,也喟然而叹:“像这样的诗,没有同样经历的人,是很难体会其中滋味的。”
苏过问道:“‘慰魂无米浆’是何意思?”苏轼解释道:“按俗话说,人死了过奈何桥时,必被灌一碗迷魂汤,投胎时就不记前生的事了。题诗之人把大庾岭比作分割阴阳的奈何桥,深恐死在岭南,做了孤魂野鬼,仍不能忘记生前的苦难。”
朝云生怕苏轼伤怀不已,忙递过笔,强笑道:“先生何不也题一首?”苏轼略一沉吟,在石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朝云笑赞道:“先生的诗,既有仙风道骨,更有浩然正气,还有灵珠在握的自信,大有得道超生之慨!”苏轼大笑道:“哎呀,什么得道超生,我就是要压压朝中小人的邪气!”众人大笑起来,愁闷一扫而空。
几日来,苏轼领头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到了惠州城外。几位官员站在那里,见他们到来,领头的那位快步迎上来问道:“来的可是苏公?鄙人惠州太守詹范,特来迎接!”
一介罪官受到如此礼遇,苏轼心中自是感激,但生怕章惇等人知晓此事,反倒带累詹太守,忙上前施礼道:“苏某现在是戴罪之人,怎敢劳诸位迎接。朝廷要是知道了,恐有不利。苏某不敢受迎,诸位请便!”说罢,示意苏过等人快走。
詹范在身后喊道:“苏公,苏公……”见苏轼等人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城去,叹息道:“苏公是一片好意,我看就不要难为苏公了。”回去命众衙役把合江楼收拾出来,好让苏轼住进去安顿下来。
次日,詹范亲自来请苏轼入住驿馆合江楼,还带了几个衙役来帮他收拾。苏轼谢了又谢,又怕给他招来麻烦,忙请他回去。詹范却道:“此乃岭南万里之地,天高皇帝远,不用顾忌。苏公名满天下,詹某敬重已久,岂能不尽接待之谊?”苏轼见他如此恳切、坚持,只得领了他的好意。
武氏兄弟又住了几日,直到帮着苏轼一切收拾停当,才放心地告辞离去。苏轼千恩万谢,想送些钱物略表谢意,二人却道:“这就是瞧不起我兄弟二人了。能伺候大人,大人没把我们当下人看,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苏轼只得作罢,命苏过送他们离去。
合江楼是一座二层小楼,院子一角立着一株梅花树,另一边篱笆围着一大片竹子,又有榕树、枇杷、荔枝等掩映其间。一眼望去,苍翠欲滴,半个大院都被绿荫遮住了。
苏轼站在门前,只觉吸进去的气都是绿的,神清气爽,好不惬意。一时来了兴致,便让朝云唱他那首《蝶恋花》。朝云一边弹琴,一边婉转唱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凝望窗外的大江,回想起数十年宦海浮沉,心中感慨万端。朝云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放下琴,走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凝眸远眺。苏轼转过头来,见吹进来的江风撩起她的鬓发,爱怜地替她抿好,道:“明日陪我去野外散散心吧!”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苏轼和朝云来到城外,但见芳草如茵,遍野青葱。苏轼道:“没想到,惠州的风景不错,各种果实也应有尽有。单说这荔枝,唐玄宗为博贵妃一笑,累死了多少骏马。而今我们在此举手可得,岂有不乐之理?真是每贬一处,别有洞天,真该感谢皇帝陛下和章子厚他们。”说罢,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朝云笑道:“好诗。要是传到章惇、蔡京的耳朵里,说不定又要贬你了。”
苏轼曾感叹“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但就是改不了作诗的“毛病”,当年出了御史台监狱就“试拈诗笔已如神”,何况此时已视被贬如家常便饭,不怕多吃一顿。他倔强而洒脱地笑道:“贬吧贬吧,我生来就是被贬的,越贬文章越好,越贬道行越深。”
朝云看看苏轼,佯嗔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轼扬眉道:“那是自然。一座山可以把它挖掉,只要有愚公之志即可,至少挖一锹少一锹,而本性却是越挖越多,越挖越牢。”
朝云接口道:“其实山也是挖不掉的,只是挪了地方换了个形状而已。”苏轼连连点头:“对,对!凡物都有其性,不可强改,强改必伤天性,伤天性者亦必自伤。就说程颐那套所谓的理学,说得冠冕堂皇,实是杀伐本性,伤损天理。”朝云若有所思地说:“飞禽走兽,本来相安无事,自由自在生活于自然之中,非要弄个笼子把它们关起来不可,最终结果可想而知了。”苏轼颔首叹气。
朝云问道:“那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又有许多人相信呢?”苏轼不无沉痛地说:“因为皇帝、朝廷需要这样一个笼子,需要把天下人都关进这样一个笼子里。若是海阔鱼跃,天高鸟飞,皇帝、朝廷还吃什么呢?”
朝云听了这话,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又问道:“程颐之学,先生固不赞同,但先生之学,程颐亦常攻讦。世上万物纷繁,以先生看来,世上何物为本?”苏轼不假思索地说:“水!”
朝云一脸惊异:“水?为什么?”苏轼道:“水无常形,随物赋形;水无常法,以万物之法为法;水无常理,以万物之理为理;水无常性,以万物之性为性。水者,自然之本也,万物之本也。”
朝云心中当下了然,又问道:“先生为文,并无定法,是否也自然如水?”苏轼激动起来,瞪大眼看着朝云,高兴地拍手道:“太对了!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朝云笑道:“这就是先生的为文之道了!”一语未了,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不由“哎哟”一声,低头一看,见所踩的竟是人头骨,再看四周到处是累累白骨,吓得一头扑入苏轼怀中。
此处便是投放外乡人尸体之地。惠州是瘴雾之地,贬官至此,一来水土不服,二来心绪欠佳,两者交攻,焉有不客死异乡之理。苏轼叹道:“我刚才说了,‘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不要再往前走了。”朝云不忍这些人暴尸野外,道:“改日我们把他们安葬了。”
苏轼与朝云回到合江楼,正要进门,却见詹范从门内往外走。原来,詹范来探望他,坐等多时,正欲离去。苏轼笑着赔罪,又将他往屋里请。詹范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苏公,不必了。其实……本官来此原是为了……”
苏轼见他斟词酌句,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忙问他有什么事。詹范憋了半天,十分为难地说:“本官来此,确实有事,但此事又实难开口……我也是没有办法……”
苏轼苦笑道:“莫不是老夫又被贬官了?只是再贬就要将老夫贬到海里去了。詹太守只管说来,以老夫如今的心境,早已无事不可消受了。”詹范摆手道:“不是,贬官倒不至于。”顿了一顿,只得以实相告:“广州有一位高官来惠州巡察,一定要入住合江楼。”
苏轼一愣,勉强笑道:“这有何难?苏某一生都在搬家,再搬一次也不嫌多。不必为难,苏某即刻搬家就是。”詹范十分过意不去,一脸愧疚,连连道歉,又道:“只须入住几日而已。几日后,苏公一家再搬回来就是。”说罢,起身告辞,回去唤几个衙役来帮苏轼搬家。
如今苏轼等人已是无家可归,只好搬到嘉祐寺去住。苏过叹了口气,自我解嘲地说:“才住几日,又要搬家。搬到嘉祐寺去住也好,我等可以安心修行了。”苏轼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最好别成和尚,为父还要多抱几个孙子。”朝云听了,咯咯直笑。苏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苏过苦笑道:“在寺院读经书是很方便,只是吃不到肉了。”朝云道:“你要馋了,可以到街上的小酒家吃上几顿。”苏过摆手道:“使不得,那很贵。今日已非肉食者了。”苏轼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原来,苏过此语一是说吃不起肉,二是用了“肉食者鄙”的典故,暗藏机锋,故而苏轼大悦。
嘉祐寺就在合江楼的对岸,依山而立。山上万松苍翠,各处都有橘树林、香蕉园,又有荔枝树、槟榔树穿插散落,置身其间,一片阴凉。到了嘉祐寺,安顿停当,苏过去读经书,朝云跪在佛前念经拜佛,苏轼一人往山顶松风阁走去。
松风阁地势极高,山径陡峭,年轻人上去尚感吃力,何况苏轼花甲之人。一时足力疲乏,就坐在路边休息片刻。抬头遥望山顶,只觉路途高远,不知何时才能走到。
苏轼望着山顶,一动不动,许久,心中顿悟: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与山顶不都一样?苏轼悟得此理,心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人若悟此,当什么时、什么地,都不妨歇脚。
回到嘉祐寺,苏轼与法空方丈闲谈,把所悟之理说与他听。法空合十道:“善哉!佛经有云,‘千年暗室,一灯能破’。”苏轼笑道:“所以,住合江楼是住,住嘉祐寺是住,住旷野是住,住海上仍是住,原本没有分别。若为搬家之劳所累,岂不是庸人自扰?”这时,寺里的钟声响起,在山中久久回荡。
过了几日,巡察的官员走了,詹范兴冲冲地跑到寺中来,带着一伙衙役帮苏轼一家搬回了合江楼。
这天,苏轼倚着荔枝树看书,朝云在晾衣服,苏过提着一挂羊骨头从外边回来。惠州卖肉的少,一天只杀一只羊,肉都被达官贵人买走了。苏轼放下书,笑道:“骨头就骨头,老夫乃是老骨头,吃骨头补骨头,油水都在骨头里。来,我教你如何烤羊脊。”
朝云咯咯直笑。苏轼猛一起身,却觉得不对劲,心知是痔疮犯了,自嘲道:“前些日子我对法空大师说‘一定,一定’,其实当时心里也没有真想再去嘉祐寺。看来我不能说假话,一说假话,就招来了痔疮。”
原来,从嘉祐寺临走,苏轼向法空道了叨扰。法空合十道:“翰林大人乃当今名士,入住本寺,是本寺的光荣。能借机与苏内翰谈佛论法,贫僧实在求之不得。何谈叨扰,还望他日多来做客。”苏轼随口应道:“一定,一定。”
苏过不以为然地说:“按父亲这么说,朝中那些说假话的人岂不是早就舌头烂光了!”父子俩大笑。朝云心疼不已,嗔道:“还说,还笑。快,我帮你洗澡去。”苏过忙去烧热水。
哪知烧水时发现没柴了,手头又很不宽裕,只得急忙忙往不远处的白鹤峰去砍。正砍了两小捆,听见有人问道:“贵公子何方人士?”苏过一抬头,见问话人五十多岁,手中握着一卷书。苏过直起身,施礼道:“这位先生,晚生姓苏,来到惠州已有半年多了。请问先生贵姓?”
此人姓翟,是个秀才,问得是苏轼之子,高兴地说:“那你就放心地打柴吧!”苏过便知这山林是有主人的,一问才知山主就是翟秀才,忙向他赔罪。翟秀才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率士之滨,莫非王土。公子乃苏内翰之子,能亲自打柴,就已经使翟某大为感动了。”
苏过苦笑道:“生计所迫,实属无奈。”翟秀才大吃一惊:“苏大人为官多年,且是朝中大臣,连买柴火的钱也没有?”苏过一边捆着柴,一边摇头道:“家父纵有一点俸禄,也都撒在路上了。再说,他接济朋友和老百姓多,也就所剩无几。这次被贬,还是靠叔父送的钱。”
翟秀才听了大为感动,左手拿书轻击着右手掌,一边踱步一边点头:“这就对了。他是个廉官,君子富于道而贫于生!”忙放下书,夺过苏过手中的砍刀,卖力地帮他砍起来。
好不容易砍了柴回来烧了热水,苏轼这才洗上热水澡。他躺在大澡盆中,举着医书,口中嘀咕:“十人九痔,这算不得什么。可这最简单的病如何没有良药妙方呢?”在一旁洗衣的朝云接口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有良方,天下得痔疮的人还会那么多吗?”
苏轼若有所悟地说:“毒虫在身,必有所得。主人枯槁,客自弃去。我有一妙法,即日起暂不食盐,只吃麦饼和玉蜀黍饼,痔疮许能治好。”朝云心疼地看着他:“千万别亏了身子。明日我想到尼姑庵一趟,为你求佛。”
次日,苏轼与朝云来到无相庵,走进佛堂,见供着一尊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二人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片刻。
苏轼问尼姑静慧:“何以给观音塑千手?”
静慧答道:“大千世界,须应付事太多。”
“恒河之沙可谓众矣,千手如何应付?”
“捻一粒即可。”
“一粒之中,法眼何在?”
“问自己。”
静慧反问道:“内翰信佛吗?”
苏轼答道:“信大千世界。”
“佛在何处?”
“南无。”
静慧会心一笑,颔首不语。
见朝云笑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苏轼问她:“你说,为何塑千手?”
朝云答道:“塑者本意,是要告诫人们观音法力无边。朝云看来,却是两个字——无奈。”
苏轼与静慧都笑了起来。
静慧问道:“怎见得?”
朝云答道:“俗事无限,法力有限,安得不用千手!”
静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大慈悲!”
这天清晨,苏轼被从隔江嘉祐寺传来的晨钟声唤醒,忽然生了诗意,半躺在藤床上吟道:“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朝云已起来了,正在看佛经,听了这话,生怕传到章惇的耳朵里,提醒道:“小心,以后不要再作这样的诗了。”苏轼点了点头,暗笑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穿衣起床,下床走了几步,发现痔疮似乎好了,来回大步走动,惊喜地告诉朝云:“我的痔疮竟然好了,不疼了,似乎病灶也没了。”
朝云放下经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终于治好了。我还正为你祈祷呢。”苏轼感动地笑道:“客自弃去,主已无忧。经不一定管用,管用的是你那片心。”
这段日子,苏轼光吃麦饼,也不吃盐,朝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就去让苏过买些羊排骨回来。过了一会儿,朝云进房来,跟苏轼说,想做无相庵的义冲大师的俗家弟子。
苏轼纳罕地问道:“怎么想起这事来了?”朝云道:“一来朝云喜欢佛典,二来入了佛门,心里也会更安静些。”苏轼笑道:“只要你喜欢,就是真的出家,我也高兴。”朝云看了他一眼,佯嗔道:“看你!”
吃了早饭,朝云便去无相庵找义冲大师,恳切地说:“大师,我为佛门俗家弟子,带发修行,您能收我为徒吗?”义冲正襟危坐,道:“学士内眷,天下闻名。”朝云道:“色空空色,名又如何?”
义冲大师赞许地点了点头,问道:“为何要入我佛门?”朝云道:“朝云虽无慧根,尚有灵性。一求佛法,二求先生平安。”
“求先生平安”才是她最大的动因,跟苏轼说“心里也会更安静些”,是不想让他心里负疚而已。
义冲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老尼知你慧根不浅,愿收你为徒。既为佛门弟子,须有法号,就叫善慧吧。”朝云忙跪下来,向师傅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苏轼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也不喜欢关在家里,痔疮一好,就要四处走动走动。想起苏过说的那位翟秀才,就打听了他的住处,登门道谢。二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苏轼酒量不大,却喜欢喝酒,就问他近处可有谁会酿酒。翟秀才告诉他当地有位被戏称为“酒神”的林行婆,苏轼大喜,忙请他带路去登门拜师。
二人边走边大谈饮酒之乐,来到林行婆家。偌大的一座院落,大门朝东,西面是柴房,北屋五间,南屋是作坊。林行婆五十开外,正在院中封大缸。翟秀才喊了一声:“林行婆!”就领着苏轼破门而入。
苏轼这样一位大人物来到这等僻远之地,早已成了当地的大名人。林行婆抬头望去,一眼便认出他,见翟秀才把大贵人苏内翰请来,如天上掉下活龙一般,乐不可支,连夸“秀才,你可真行”,说着就要向苏轼下跪。苏轼急忙伸手拦着不许跪,连声喊道:“使不得,使不得!”
林行婆道:“苏大人,如何使不得!”苏轼摆手笑道:“现在不是大人,是罪人。再说了,你是酒神,我是酒鬼,我应该向你施礼。”说得林行婆和翟秀才开怀大笑。林行婆从来没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大官,叹道:“没想到这么大人物,这么爱说笑。”
翟秀才说明来意,林行婆“嗨”了一声,爽快地说:“要喝酒尽管来取,找那麻烦做什么?”苏轼道:“不瞒你说,我没那么多钱买酒。”林行婆忙摆手道:“不要钱,不要钱!”
苏轼道:“这个人情我可欠不起,你做酒也不容易。三百六十行,行行各有难。”翟秀才凑趣道:“林行婆,你是不是怕秘方传出去?这你放心,苏大人你该相信。”林行婆白了他一眼:“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别人我不教,苏内翰要跟我学造酒,那是我的福分。”
苏轼一听有戏,赶忙深施一礼:“学生这厢有礼了。”林行婆登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忙不迭地说:“哎哟,折煞我也!”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苏轼和翟秀才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