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王闰之披衣起来,找到朝云,焦急地问道:“朝云,看到先生了吗?”朝云诧异地说:“没有啊,我一早起来就没见着。先生昨晚不是去徐太守府上饮宴了吗?”王闰之说:“是啊,我等到半夜也没见他回来,不料就睡着了。没想到今早也没见到人影。”朝云心中一惊。王闰之急忙叫苏迈到太守府上询问。
苏迈从太守府回来说:“母亲,孩儿去太守府问过了,管家说父亲昨晚三更时分就离开太守府了。父亲没回家,会去哪里呢?”王闰之着了慌,生怕苏轼会有什么不测,眼泪都流下来。苏迈安慰道:“母亲不要心急。孩儿去潘叔叔、陈叔叔家问问,再去各处打听一下,可能父亲去找他的朋友去了。”
朝云忽然发现了石阶下沙地上的字迹,辨认着念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不禁惊呼:“不好!先生要走!”
王闰之一惊,几乎晕倒。朝云忙扶着说:“夫人先回家休息,我们再各处找找。”苏迈即领着苏迨四处叫喊寻找。
陈慥也闻讯赶来,一面叫柳氏留下照顾王闰之,一面跟苏迈渡江去问潘丙。见到潘丙,陈慥焦急地说:“子瞻兄不见了!昨日子瞻兄在太守府上饮酒,独自离去,结果一夜未归,不见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一首词!”潘丙跺脚大惊道:“哎呀!莫非是寻了短见了?!”
众人都知道最近苏轼为黄州溺婴的事一直忧心如焚,担心他会因为无法插手革除恶俗而心灰意冷,走上绝路,忙分散开到各地去打听。苏迈沿江边寻来,见江滩泥沼上有一只鞋,捞过来认出是父亲的,登时方寸大乱,不禁对着江面放声大哭。王闰之、朝云等赶来,都跪在江边痛哭不已。陈慥、潘丙等人心中也不胜悲伤,但一面还要劝慰苏轼家人。
徐君猷管家慌忙禀告太守:“大人,不好了!听人说,昨晚苏东坡从咱府上饮酒归家,便驾一叶小舟跑了!还有人说,是看着他挂冠走的,也有人说他成仙升天了!”徐君猷大惊失色。管家提醒说:“大人,今早苏家的人来府上打听过,说苏居士一夜未归。”徐君猷觉得事出蹊跷:“昨晚饮酒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管家说:“大人,州失罪人,可不得了,朝廷会怪罪下来的。”徐君猷发怒道:“怪罪下来又怎样?别的罪人,失一百也无甚要紧,这东坡先生可只有一个啊!还不赶紧派人四处寻找,打听清楚!”管家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吴通判听衙役说苏东坡投江而死,心下大喜,连忙写了信札快马呈给王珪。蔡确拿着信跑进来向王珪作揖贺喜道:“相公,听说苏轼在黄州投江而死。相公,恭喜你从此少了心头大患啊!”
不料王珪读完信,忽然放声大哭,拿着手绢揩泪道:“天杀我也!苏轼英才盖世,却始终不能为本相所用。不管怎么说,他都曾是老夫的学生,而老夫却对他爱护不够,以致他步入迷途,致使朝廷痛失栋梁!都怪老夫有私心啊。”蔡确眨巴着眼睛,愣了一下,他不知宰相大人为苏轼之死竟如此悲痛,忙说:“宰相,请节哀啊!”王珪继续哭道:“持正啊,他一定是郁郁不得志,沉积胸中,愤恨难平,这才走上自绝之路。如此英年早逝,是天妒英才啊。”蔡确忽然明白过来,也跟着放声大哭,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来。
于是汴京风传苏轼去世,自街巷市井至朝廷宫禁,无人不为之哀悼痛惜。这事儿终于传到内宫里,神宗听此噩耗,惊得从病榻上坐起,精神恍惚,又悔恨不已:“投江?他有什么不能说的委屈啊?!唉,苏轼人才难得,朕却从未好好用他。一定是这个缘由,一定是这个缘由。如今生死隔绝,朕悔之晚矣啊。张茂则,‘乌台诗案’是朕过分了,过分了啊。”张茂则默默垂泪,忙过来劝慰神宗。
范镇在京郊隐居,听到这个消息,老泪纵横,哭道:“子瞻哪!我已老朽年迈,行将入土,想不到老夫竟要先为你写墓志碑铭。苍天啊!”急忙派人到黄州去吊唁。
苏轼一家人和周围的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可是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家人突然看见苏轼慢悠悠地走回家来,跟往常一样和众人笑着打招呼。人们都目瞪口呆,先是惊疑,继而狂喜,最后又号啕大哭,弄得苏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闰之哭着跑过来,一把抱住苏轼说:“子瞻!”众人都围拢来,含着眼泪,不知是喜是悲。王闰之擦干眼泪,哽咽着说:“子瞻,我还以为你……真是吓死我了。”
苏轼见众人的表情,茫然不解,但他忽然兴奋地说:“夫人,我已想通了,朝廷既然命我不得签署公文,不得擅自离境,不得越权干政。好,我不能惩治恶人,但我总能救人吧。夫人,为救黄州无辜女婴,我要成立一个救儿院!”众人面面相觑。苏轼接着说:“既然乡民们养不起女婴,就把她们送到救儿院来,我们来养!”
王闰之明白丈夫又在筹划什么了,但她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丈夫平安归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即便再上堂骂了吴通判,再来一道贬书,也无所谓了。她的心里经此一大波澜,自然比先前更坚定、更沉着。
待苏轼梳洗一番,安歇之后,家人都来问这夜未归宿、消失无踪的冒险经历——苏轼浑然不觉,旁人却已心惊胆战了。
原来苏轼在题诗后,伫立江边默听江声。他心中的苦闷无法化解,又只好去问天上的明月。突然他豁然开朗,想到了以一己之力挽救婴儿的办法,既然无法取得黄州官方的法令支持,何不自己以菩萨慈悲之心去感化那些乡民呢?他并不要做一个埋首耕田、不问世事的农夫,而是要继续践行心中的志愿,不管如何艰难,都要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想到这里,苏轼的酒全醒了。苏轼首先想到了黄州众多的寺院,希望借助寺院僧人广施善缘,教化乡民不再填埋溺死婴孩,然后再募捐钱粮,成立一个专门收留女婴的救儿会,帮助那些养不起孩子的穷人们渡过难关,等他们境况稍好,自可把孩子抱回家去。如此溺婴之恶俗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于是他当即夜访定慧院,会见善济方丈,讲明来意。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济方丈当即表示同意,愿派座下弟子四处化缘,晓谕佛法,为成立救儿会出力。
苏轼喜不自胜,又思忖单单一个定慧院人寡力薄,不足以撼动这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恶俗,便又走访数家佛寺,走得匆忙,鞋子都陷在泥里弄丢了。苏轼到寺中拜见长老住持,说明来由,希望僧众群贤一起努力,众僧没有不同意的。
陈慥听了苏轼的设想,连拍大腿,兴奋地说:“成立这个救儿会,真是造福积德之举啊。”潘丙说:“我们都是本地人,苏大人一个外乡人尚且如此,我等怎能袖手旁观。我们早有此意,只是苦于无人倡导。”
苏轼见众友人热情支持,欣慰地点点头说:“目前借助僧众化缘募捐远远不够,我想请大户捐献。我来带头,每年捐献十缗。这些日子我们到黄州的大户家去募捐,这等顺应天意之事,必得响应。”一面又转头向王闰之笑说:“只是又得劳烦夫人再勤俭持家,受些清苦过日子了。”王闰之笑道:“夫君有如此心肠,救命度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就是跟着吃苦受困也是值得的。”朝云望着夫人和先生,抿嘴一笑。
苏轼接着说:“我已请善济大师代为掌管募捐理财之事。至于救儿会的地址,我想雪堂空余房间有不少,便设在此处吧。朝云与英儿正好可以代为看护孩子。”朝云与范英笑着点点头。潘丙拱手说:“那我等就去乡间村镇向村民宣讲大人诚意,晓谕大家把实在养不活的婴孩送到救儿会来。”苏轼对各位拜谢不迭。
苏轼亲拟一则告示:“黄州恶俗,生女而溺。父精母血,天地之赐,男女无差,安可弃之?苏某不才,愿尽薄力。生女难养,吾代哺之。城东有山,山有东坡,坡有雪堂,救儿之所……”告示上最后题名“东坡居士”。苏轼交付潘丙张贴于城门、酒店、渡口、村舍等处。不几日,黄州城镇乡间都知道东坡居士成立救儿会救助穷苦人家的婴孩。
太守徐君猷听说,对李胜之感慨地说:“改风易俗,实非易事。苏子瞻能想常人不能想,敢做常人不敢做。实在令我这个太守汗颜哪。”李胜之说:“黄州这许多年的恶俗,恐怕短时间内不易改变。救儿会进行起来必定困难重重。大人,我们也该尽些绵薄之力啊。”徐君猷点点头,不但捐助了钱粮,还派手下差役协助操办救儿会的诸多事宜。
潘丙往集市商铺前张罗人手张贴救儿会告示,正遇上善济大师带着几名弟子来商铺化缘。店主人见和尚来了,赶忙说:“大师,要化缘应该去城东,那才是有钱人的地方,城西都是小生意人,没有钱啊。”善济合十顶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并非为化缘而来。黄州城成立了救儿会,不知施主是否知晓?”店主人指着潘丙所贴的告示说:“知道知道。苏大人要成立救儿会解救溺婴,全黄州城都知道了。”
善济说:“敢问施主家中是否有女婴?”店主人说:“现在没有,三年前就溺死了。”善济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店主人不以为然地说:“如果这也算罪过,那黄州许多人家都有罪了。这是本地传下来的习俗。再说我们家贫,实在没有办法,女儿也是亲骨肉,怎能眼看着她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甚至冻饿致死呢?不如趁小时候溺死,也好让她早投胎去。”善济耐心劝道:“施主所言实乃大谬也!溺死女婴乃有意杀人,要堕无间地狱的啊!”店主人吓得面如土色,这时潘丙跑过来说:“苏大人为大伙儿想了一个法子,我们在东坡雪堂那里办了一个救儿会,各家凡有女婴养不起的,都不要杀,送到救儿会来,由我们来抚养,不要你们出钱粮。等孩子大了,你们宽裕些,再由各家领回去。也请诸位转告近邻亲友,切勿再像以往,随意溺杀婴孩了。”店主人忙点头,围观的众人也都指指点点,深表感谢。
苏轼担心乡民溺婴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难以说动,便和陈慥亲自到田间地头与村民攀谈。一位老农对苏轼说:“苏大人,您有菩萨心肠。可这是黄州多少年的风俗啊,怎能说改就改?”苏轼答道:“老人家,这风俗不好,就应该改。再说,溺死女婴于人伦不合啊。”
又有人说:“我家穷苦,养了闺女就养不了儿子,不溺死女孩,难道叫我断子绝孙不成!”苏轼耐心地说:“生男生女一样都是骨肉,又有什么区别呢?倘若溺死女婴这恶俗不改,几十年后黄州男多女少,大部分男丁连媳妇都娶不上,那时候还谈什么子孙!乡亲们,我也知道大伙儿的难处,成立救儿会即是为此。大伙儿若有养不起的女婴,可以送到救儿会,苏某不收一文一毫。若家境宽裕些了,也可随时来领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陈慥对大伙儿说:“大家回去务必仔细想想,这可是积德造福的事啊。”
各村各镇村民都议论纷纷,数十年来祖辈延续的风俗,竟然要被破除,自然并非易事,但对人们心头的震动,却是巨大的。
渐渐有被说动的,抱着孩子舍不得溺死,便偷偷跑到雪堂篱笆外,把孩子放在地上,转头就跑。朝云和范英见有人送婴儿来,急忙抱进堂内,悉心照料。四处有听说的,慢慢大胆些,陆续有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前来,交付救儿会照料。他们在认领探视的手续上画过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不久,救儿会已经收留了数十个婴儿了。
苏东坡建立的救儿会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孤儿院。他的这一善举使黄州人深为感动,溺死女婴的恶俗从此得以改变。
苏轼见救儿会收留的婴儿越来越多,心中十分高兴。善济大师笑着说:“苏居士,老衲断定你前生就是个僧人,不,该是菩萨转世。”苏轼笑道:“大师莫要取笑我这俗人哪!”善济道:“不是菩萨,何能如此救苦救难?”
苏轼大笑:“世上哪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善济惊奇地问:“苏居士不信我佛?”苏轼说:“信,也不全信。儒、释、道三教,苏某皆信。”善济追问道:“老衲不懂,三教怎能合在一起?”
苏轼说:“我讲个故事吧。有一次啊,孔子、老子和释迦牟尼相遇。释迦牟尼说:‘二位何不往西天取经?’老子说:‘你的经都讲了些什么啊?’释迦牟尼说:‘四大皆空,超度众生。’老子说:‘既是如此,就不用取了。’释迦牟尼说:‘为何?’老子说:‘我的《道德经》讲有生于无,无即是空,方生方死,生死齐一,焉用超度?’释迦牟尼说:‘原来如此,怪不得道教在中土如此昌盛。孔圣人,不知你有何说?’孔子说:‘孔教讲仁,仁者爱人,如何爱人?就是要舍己为人;既要舍己为人,自己就是空,是无,既能舍己为人,就可自度度人了!’释迦牟尼听了,长吁了一口气,说:‘儒、释、道三教,原是同根所生啊,正可取长补短。’”
善济大为叹服,合十顶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一个三教合一。不想今日这救儿会变作弘法的道场了,令老僧有醍醐灌顶之感。”
苏轼笑道:“募捐钱粮之事还得继续劳烦大师。”忽而又忧愁地说:“眼下婴儿越来越多,恐怕雇来的奶娘奶水不够了。目前之计,只能拿些钱粮去换些羊奶来支撑一下。”朝云笑道:“先生,您的心比女人还细呢!”苏轼说:“朝云这句话大有深意!”朝云说:“这些孩子可真命苦,这么小就被父母遗弃。不过有许多人有感于先生的慈悲义举,又回来把孩子领回家去呢。”苏轼点点头说:“如此一来,这扔孩子、送孩子的肯定越来越少!”
钱粮费用仍是大问题,奶水不济,只能拿些稀粥米汤来喂养婴儿了。救儿会里婴孩哭声不绝于耳,令苏轼心中十分着急。善济大师和各僧众筹措的钱款不几日便用尽,陈慥与潘丙所捐助的也所剩无几。苏轼只好叫王闰之拿出家中存粮,先煮些稀粥维持一下,他去找太守再想想办法。王闰之虽顾虑家中生计,但仍咬牙拿出本已不多的粮米。
吴通判得知救儿会婴儿众多,每日消耗巨大,就要支持不住了,大笑道:“我看苏轼如何养得起这么多婴儿。这个千斤重担,看来他是拿得起,放不下了。”赶忙上奏朝廷。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忽然又有了转机。那一对冤家和尚佛印和参寥,又出现在黄州的郊外,各推着一个小车儿,匆匆赶路。期间自然也少不了相互拌嘴,沿路吵个不休。
佛印埋怨道:“要不是你脚力不济,就早一日见到子瞻了!”
参寥驳道:“我成年吃素,还要推着这一车粮食,脚力自然不如你!”
佛印:“你是说我吃荤不是?”
参寥:“我可没有那样说。”
佛印:“出家人有话直说,你怎么拐弯抹角?”
参寥:“你也算是出家人?”
佛印:“除了吃肉,我比你更像出家人。”
参寥一笑:“看看,你自己说吃肉了,我可没说。”
佛印:“好你个参寥,居然把我绕进来了。苏子瞻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敢和我斗嘴!”
参寥:“口说无凭,这回我要亲眼看看是子瞻的嘴硬,还是你佛印大和尚的嘴硬!”
佛印:“当然是我佛印的嘴硬。”
参寥:“何以见得?”
佛印将钱褡裢一晃:“你别忘了这个?”
参寥:“钱有何用?”
佛印:“除了这两车粮食,加上这送给子瞻的买粮钱。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子瞻吃了咱们的粮食,自然嘴软。”
参寥:“听说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未曾听说是‘软’。”
佛印:“你们北方人说‘短’,杭州说‘软’,不闻吴侬软语之说吗?”
参寥哈哈大笑:“牵强附会,牵强附会。若是当初李定、舒亶有你这辩才,子瞻怕是出不来了。”
佛印:“审李定、舒亶时,我一定去。快赶路吧。”
原来他们听说苏轼在黄州筹建救儿会,到处募捐钱粮解救女婴。这等行善积德之事,二人岂会不来相助?于是化缘积了点钱粮,一路送过来。
两人一胖一瘦的,正大汗淋漓地往东坡雪堂赶去,忽见前面几个民夫也推着小车,车上载着粮食,一个道人在一旁督促众人赶路。仔细一看,却是巢谷。三人相见,仰天大笑,佛印说:“我们佛道两家,果然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啊!”巢谷也笑说:“二位大师,赤壁之会,如今又见面啦!”三人结伴同行,来到雪堂院门外。
佛印高声叫道:“东坡居士,和尚又来化缘了。”苏轼与王闰之慌忙迎出来,见参寥和巢谷都在,喜出望外:“各位老友,你们怎么来了啊?”巢谷说:“师傅听说子瞻办了一个救儿会,又说你月俸微薄,最近又被罚俸一年,只怕余粮不多,就叫我送来这些钱粮供救儿会之用。”苏轼惊喜之余,急忙施礼谢道:“诸位真是雪中送炭啊,不瞒大家,我们正为此事发愁呢。”参寥合十说:“阿弥陀佛。子瞻,你所做的是济世为民的大善事,贫僧只是效法而已。”巢谷即命众民夫把粮食卸下来,王闰之忙招呼众人歇脚喝茶。
苏轼拉着巢谷说:“巢谷,你能来就太好了。上次匆匆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面。这回一定要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巢谷笑道:“这回我不走了,子瞻可容得下小弟吗?”苏轼大喜过望:“真的吗?这太好了。可吴道长他老人家怎么办?”巢谷说:“是师傅叫我过来的。他老人家闲散惯了,喜欢自在。他吩咐我过来帮助子瞻兄,说救儿会的事情需要人手。而且,而且……”苏轼知道巢谷的心思,不无歉意地说:“小莲的事,为兄一直想跟你谈谈,为兄对不起你啊。”巢谷慌忙阻止道:“子瞻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在师傅那里修行,就是为了解开这个心结。如今能坦然面对子瞻兄,就是没事了。”苏轼眼眶湿润,叹气说:“先不说这么多了,你旅途劳顿,先好好休息。来日方长,你我兄弟再把酒叙谈。”巢谷含泪点头。
得到巢谷等人的援助,救儿会的钱粮得以补充,足以应付接下来数月的消耗了。苏轼与王闰之商议,东坡贫瘠狭小,不如购置一些良田,以贴补救儿会之用,也解决了家中生计。陈慥得知,表示愿意贷钱给苏轼,以救急之用。潘丙说:“离黄州城东三十余里,有地名‘沙湖’。此地良田甚多,不如前去查勘之后,再买不迟。”苏轼听罢大为高兴:“眼下春光正浓,不如你我一同前往沙湖,聊作游春,不知意下如何?”众人欣然应允。
苏轼脚穿芒鞋,头戴斗笠,手持竹杖,与众人一同前往沙湖。一路春花烂漫,春鸟啼鸣,好不惬意。潘丙说:“沙湖良田肥美,种一斗,获十斗,合适的话就买几亩,多打些粮食,救儿会也无忧了。”陈慥看着苏轼一身打扮,打趣道:“只怕那里的农人看到子瞻兄这一身装扮,不以为是买田的,倒以为是种田的呢。”
苏轼笑说:“我苏东坡甘愿做一农夫,如今无人相识,正说明这农夫是做到家了啊。再说,农者,天下之大也,做农夫有何不可啊?”陈慥说:“不对吧,三教九流之中,上九流是帝王、圣贤、隐士、童仙、文人、武士、农、工、商,农者列老七。”
苏轼摆摆手说:“不对不对。帝王、圣贤无人不吃粮。民以食为天,实则人以食为天。帝王要管不好国家,天下挨饿,就会造反,历朝历代都是因为天下饥而亡的。归根到底,庄稼人才是天下的最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