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四月间,黄州乡下农人都忙着插秧种稻。原来这黄州雨水充沛,处处都是水田,家家以种稻为食,只有山冈丘陵上才垦殖旱地种麦。春雨过后,一望田野,尽是白水青苗,农人都弯腰在泥水里劳作。种稻是十分精细的农活,先要辟出一块田来撒下稻种,集中培育秧苗,待秧苗萌发成长,再小心从泥中拔出,洗掉泥块,以干稻草捆之成束,再一担担地挑到其他水田里,分开一绺绺地插下。苏轼漫步在田塍上,见农民弯腰立在水田里,小心地拔秧洗秧,再一束束捆起,长时间弯腰,脚又陷在泥水里,行动十分不便,头顶烈日,十分辛苦。他便问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人:“老人家,插秧之事如此辛苦,怎么不想想便利的办法啊?”那老农答道:“祖辈如此,能有什么好办法。小民就是出力的命啊!”苏轼说:“我这就回去给你想想办法。”
第二天,苏轼带着苏迈和几个匠人,抬着一件器物到田间,找到那位老农说:“老人家,我给您做了个物件,你坐在上面扯秧就省力气啦!”说着便让匠人把那器物抬到水田里。那器物形似小船,以枣木制成,轻便至极。底部磨平,正好可以浮在泥水上,两头翘起,腹内可置稻草捆缚秧苗。老农骑在上面,扯秧洗秧都可以不必弯腰了,双腿稍微用力,便可滑行泥水当中,实在是省力多了。众农人都凑过来看,连声叫好。
老农问:“苏大人,这个物件叫什么名字啊?”一个匠人说:“苏大人昨天叫我们几个按他的设计做成这个物件,还没有名字呢。就请苏大人给起个名字吧。”苏轼说:“农民扯秧插秧,坐在上面如同骑马,就叫秧马吧!”众人都欢呼雀跃。
苏轼又说:“眼下只做了这一只,回去再多做些,使黄州的百姓都能享此便利。”苏迈说:“可是,父亲,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呢?”那几个匠人说:“苏大人为民谋利,我们哪会要大人的工钱呢。”
苏轼又同众人回到定慧院,赶制秧马。所需木材人工,附近乡民都踊跃备办。隔了一两日,陈慥同柳氏忽然造访。柳氏大声喊道:“子瞻兄,你干的好事,也不通报我们一声。”苏轼怔了一下,问道:“我干什么了?”陈慥笑道:“整个黄州都说你发明了一种插稻秧的木马,人称‘苏公马’。”苏轼明白过来,指着匠人正忙活的东西说:“就是这种秧马。”陈慥说:“子瞻兄,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现在正是插秧季节,听说你发明了苏公马,乡亲们就托我们来求子瞻兄。”
柳氏将肩上的褡裢“哗”地摔在地上,倒出一堆铜钱:“看看,这些钱够不够买一百只秧马的木料?”苏轼忙说:“够了够了,就是做两百只也够了。只是让你们破费了。”柳氏皱眉佯怒道:“为民造福,子瞻兄做得,我们岂做不得?”苏轼赶紧调笑道:“哎呀,河东狮子吼啦!”众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
不消几日,更多的秧马分发到了农民手中。苏轼父子与陈慥夫妇走在田塍上,见农民扯秧插秧比从前省力多了。农民受其恩惠,纷纷向苏轼施礼致谢。
这时衙役抬着一乘轿子过来。为首的一个上前施礼道:“大人,新任太守大人请您前去!”柳氏走上前来,虎虎生威地说:“干什么?你们还敢来找苏大人的麻烦?”衙役是早知柳大侠女的威名的,吓得慌忙解释:“夫人误会了,误会了,是新任太守请苏大人到府上一叙。”苏轼忙问:“新太守是谁?”衙役答道:“徐君猷徐大人。”苏轼思忖道:“噢,是了。是人称‘建安风流’的徐君猷徐太守吧?”衙役说:“小人不知。太守只是差小人来请大人去府上相见。请大人上轿。”苏轼料想是新太守上任要召见僚属,可是自己是戴罪安置,怎么能坐轿呢?便笑道:“新太守对我这罪官还颇有礼哪。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说罢告别诸位,上轿去了。
轿子在太守府第门口停下,徐君猷已在门口等候了。苏轼急忙上前施礼,徐君猷大笑迎接:“久闻苏子瞻大名,徐某能与先生同治黄州,是徐某之幸也!”苏轼答礼道:“太守过誉了。想苏某是朝廷罪臣,谪遣在此,太守如此以上宾待之,若朝廷知道,深究下来,太守如何担待呀!”徐君猷正色道:“罪与不罪,我心知之。凡有良知者,岂能与势利小人同伍?前任太守实在慢待子瞻啦。况且,与高人有幸相聚一处,失之交臂,终身有悔呀!”即延请至后花园,酒席已摆设好了。
那新任太守徐君猷年纪五十多,一贯崇儒重道,下士爱民,有‘建安风流’之誉。他拉着苏轼往后花园来,一面大声说:“胜之,看我把谁请来了!”回廊下走出一位妙龄女郎来,眼似横波,眉如翠黛,意态轻盈,含睇巧笑,向苏轼道个万福:“小女子见过苏大人。”苏轼忙还礼。徐君猷道:“这是我的红颜知己李胜之。”又对胜之说:“你今天要陪苏大人多喝几杯。若不能使他尽兴而饮,拿你是问。”李胜之笑道:“苏大人,你可要给我面子,多饮几杯。不然,我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苏轼忙说:“我当尽力而为,太守有建安风流,只怕我无魏晋风度了。”
徐君猷请苏轼入座,李胜之坐于苏轼旁边,为二人斟酒。徐君猷举杯先干为敬,接着说:“这黄州,猪肉、鹿肉价钱很贱。子瞻兄一家来此,生活不会有太大难处吧?如有所求,尽管道来。哎,你的宝眷何时来黄州呀?”苏轼举杯谢道:“尚需些时日,她们正在路上。子由来信,把家人先安置下,即可亲送闰之他们到黄州来。”
李胜之一边斟酒,一边说:“苏夫人想必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啊,到时定要拜会。”苏轼笑道:“糟糠之妻,怎敢相比。”徐君猷说:“子瞻兄过谦了,当年宁不要公主也要娶的夫人,如何说是糟糠啊?不过宝眷到来得找一所房子。子瞻兄放心,此事由我来办。”苏轼正为此事发愁,太守肯相助此事,实在感激,忙举杯敬谢。
徐君猷宽厚儒雅,苏轼与他甚为相契。席间李胜之清歌数曲,妙绝不可言,最后尽兴而返。
数日后,徐君猷使人送来帖子请苏轼到城南临皋亭一聚,苏轼即与苏迈一同前去。临皋亭原是朝廷三司的行衙,离江只有八十余步,原设有水驿。这亭便修筑在临江的高阜处,并由此得名。亭侧有一处大院落,原是驿站的旧址,倚山而建,重门洞开,但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了。苏轼见过徐君猷,便陪同他一起游览江边景致。到亭上四望,只见江水洄流,白云舒卷,渔人摇舟江上,帆影点点,对岸武昌诸山历历在目,晴烟明晦,美不胜收。
徐君猷回头指着那一处院落道:“我为子瞻选了一处居所,住在这里你看如何?”苏轼想起那日太守承诺的事,心下感激不已,施礼谢道:“多谢徐大人!若能住在这里,起观江色,卧枕波涛,昼夜听一江春水向东流,岂不快哉!”徐君猷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只是年久失修,屋宇破败,回头我找人来修葺一番。”
苏轼忽然有所顾虑地说道:“可是徐公啊,这是三司的行衙,苏某乃一罪人,岂敢寄居于此呢?万一朝廷查验,岂不是要连累大人了!”徐君猷是至诚君子,哪里会忌惮这些,忙摆手说:“皇恩浩荡,长江水亦是浩浩荡荡,见长江则不忘君恩,你在此思过再合适不过。你家眷不日到来,人口众多,黄州偏远,没有大的院落,只怕这里委屈了你的宝眷。”苏轼拱手相谢。
这日潘丙的酒店中异常热闹,很多人顾不上吃酒就涌到店里来,围着墙上一幅画品头论足。店里的伙计忙着招呼进来喝酒的顾客,潘丙则在柜台上乐呵呵地算账。这时有客人过来问:“掌柜的,这画果真是苏学士的真迹?”潘丙有些得意地说:“那还有假?苏大人亲手送给我的。”众人也都围拢过来,啧啧称赞,羡慕不已。又有人问:“酒家,你知道苏轼的画有多大名气吗?”潘丙佯装不知,那人说:“在画画上,他与驸马爷王诜齐名,但价钱更高。”潘丙放下账目,不以为然地说:“苏大人的画高明在气势上,何论价钱!我曾亲眼见苏大人画这墨竹的。”
众人一听来劲了,纷纷涌过来,嚷着让他仔细说一说。潘丙慢悠悠地说:“前日我过江去拜望苏大人,见苏大人正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作画。我悄悄侍立在旁边看,见他横笔往上直推,那竹子挺拔直冲云霄之势便成了。一般人画竹一节一节地勾描,却都是死竹。苏大人告诉我竹子生长时未必是一节一节长的,那样画就失去了竹子的神韵了。还有画笋,苏大人画的竹笋破土而出,正像是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简直都画活了。”众人都啧啧称奇。
潘丙接着说:“苏大人画竹的妙处,就是胸中有成竹。必定是仔细观察竹子的形态,亲身感受竹子的神韵,落笔才会有神。苏大人告诉我他就曾在竹林亲眼看到竹笋破土而出的情景,这就是画里的妙处了。”众人都听得呆了。
潘丙讲了一大段,又赶紧招呼众人去喝酒。众人满意地散开,三三两两地评论不已。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过来问:“酒家,我乃杭州的绸缎商,我用一百两银子买你这幅画,肯卖吗?”潘丙打量了这人说:“不卖。”那人说:“一百二十两?”潘丙摇头。“二百两?”潘丙还是摇头。众人又围拢来看热闹。那人最后伸出三个指头:“三百两!”众人都“嘘”地惊叫起来。
潘丙放下账目,盯着他问道:“先生执意要买这幅画?”那人点点头。潘丙说:“你且说个道理来。”那人拱手道:“鄙人姓王,字尚之。家父酷爱收藏书画,始终为没有得到苏大人的画而苦恼。本人若是能了却老人的一桩心愿,也算尽了我的一份孝心。”潘丙叹道:“没看出你还是个孝子,我最敬重的就是孝子,最恨的是不孝之人。”略一沉吟便说:“好吧,这幅画归你了。”说着便把画取下来卷好递给他。王尚之掏出三百两的交子给潘丙,即拿了画出门去了。
恰巧苏轼从店外走来,众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苏轼感到奇怪,笑说:“苏某又不是怪物,有何可看?”潘丙走出柜台说:“大人,你的那幅竹笋图被一个杭州的商人用三百两银子买走了。这是交子。”说着便把交子递给苏轼。
苏轼为之一惊:“潘兄,为何你要卖给他?”潘丙如实答道:“他说他父亲酷爱收藏,正因没有你的字画而苦恼不堪。加上,我看你正缺钱用,不久全家就搬来了。安家需要钱哪,于是我就答应他了。”
苏轼验看了那交子,笑道:“价格不菲,是吧?不过,没盖印章,那东西就不真呀。你赶快追回来,我给他加印章。”潘丙大喜道:“好嘞!”拔腿冲出店外。
少顷,潘丙带着王尚之回到店中。王尚之拿着画轴向苏轼施礼:“见过苏大人。”苏轼笑道:“王先生,承蒙对苏某画的厚爱。”王尚之说:“能得大人之画,乃我家之幸也。”苏轼将交子交还王尚之,又拿过画,走到灶前,将画投入火中,那画登时就化为灰烬了。众人叹惋不已,王尚之也愕然不解:“大人您这是……”
苏轼正色说:“苏某虽穷,但画艺无价,妙在一个干干净净。若染上铜臭气,就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说完,飘然而去。那满店的人都惊愕称赞。倒是潘丙独独像受了委屈一样,指着王尚之说:“王先生,你可害了我了。”言毕,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太守徐君猷派人将临皋亭侧的院落重新修葺,收拾齐整,又帮着苏轼父子搬进新居,定慧院的和尚与附近的乡民也都来帮忙。院子虽朴陋,但四周风光甚美。苏轼心中十分高兴,对苏迈说:“为父宦游半生,如今才有这咫尺栖身之地。黄州民物风俗与我们家乡也没有什么差别,在此终老也算不错。”
苏迈满怀深情地望着父亲,苏轼知道他为自己难过,便笑道:“算起来还要感谢李定他们呢,要不然咱们也来不了黄州啊。你看那临皋亭下数十步便是大江,其中大半是家乡峨眉山的雪水,我们今后饮食沐浴都仰仗此水,回不回家乡又有什么分别呢?”苏迈被说得笑了,但双眼已噙满泪水。
苏轼慈爱地拍了拍苏迈的肩说:“算日子,你母亲和叔父他们三两日内就要到了。趁这几天清闲,可以把室内收拾收拾。过几天我们到江边去接他们。”苏迈点点头,赶紧忙活去了,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船到的那一天,苏轼同苏迈早早就到码头等候,翘首远望。同家人离别快一年了,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湖州到御史台监狱再到黄州。人生居处不定,梦魂不安,竟飘飘荡荡到了这里。所幸家人还能团聚,这无疑是苏轼心头最大的安慰了。
一艘大船终于渐渐驶近。苏迈早已喊出声来,苏轼引领远望,只见苏辙与王闰之站在船首,苏迨、苏过站在他们身后,朝云陪着苏迈的妻子范英站在舱中。
“哥哥!”苏辙远远地招手。
王闰之抹着眼泪,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哥哥!”苏迨、苏过纷纷喊起来。
船一靠岸,家人都相拥痛哭,挥泪不已。那江水似乎也懂得人间欢聚离别,江涛拍打着岩石,溅出片片浪花。
苏轼忽然发觉少了一人,忙问道:“为何不见表姑?”王闰之已泣不成声。苏辙含泪道:“哥哥莫要伤悲,表姑在你被抓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苏轼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大哭道:“表姑……表姑您在我苏家大半生,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您啊!”苏迈忙扶住苏轼,也哭泣不止。苏辙接着说:“表姑临去前念念不忘哥哥,嘱咐我要常常劝你。可怜表姑一生操劳,我也只能在江宁将她掩埋,无力送回故里啊!”
苏迈扶住苏轼,不住地劝说。苏辙忍住悲伤说:“哥哥,表姑已去,悲伤无用。这江边风大,哥哥还是快带嫂嫂及侄儿们回家吧。”苏轼哽咽不言,朝江面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领着家人回到临皋亭。
家人相见,千言万语也说不尽。苏轼满怀歉疚地对苏辙说:“子由,如今我们在此见面,是为兄之过呀!是我连累了你们。”苏辙忙宽慰道:“哥哥,不要说了。哥哥受此一劫,弟和嫂嫂无时不牵挂着哥哥,见到哥哥,弟已心满意足。”苏轼又问起苏辙家人的情况,苏辙说:“哥哥不必担心,家人十分安好。我已经将他们安排在九江驿站,我送嫂嫂来黄州安定后,再返回去接他们一起去筠州上任。”苏轼欣慰地点点头。
苏轼又向王闰之深鞠一躬道:“多谢夫人不弃之恩。罪夫给夫人赔礼了。”王闰之含泪笑道:“都当祖父的人了,还没个正经。”苏轼笑道:“闰之啊!要不是有你,我怎能有这儿孙满堂?”苏迈的妻子范英已生下一子,正抱在怀里。苏轼抱过孙子兴奋地说:“如今好了,祖孙三代又团聚了。”
苏辙见哥哥家中之事都安排妥当,就要告辞启程。苏轼苦苦挽留道:“子由,你我兄弟难得一聚,何不多住些时日?你受我牵累远贬到筠州,如今这朝中之事,哪里还有说得清楚的?不知明天又会有什么诏令下来,你我远隔天涯,想再见面恐怕都难了。”苏辙忙劝道:“哥哥不必伤感。我们对床夜语之约,将来定会践行的。”苏轼仍笑着挽留,相邀一起游览黄州的风光,一起驾舟渡江去武昌的山林中闲走,到潘丙的酒店中品尝一下江南的浊醪,这样兄弟二人形影不离地居处了十天。苏辙因筠州酒监上任之期在即,只得再次辞行。苏轼含泪相送,不在话下。
苏轼一家至此在临皋亭安居起来。尽管徐太守帮忙解决了住所问题,但一大家子的开支用度,还是让苏轼那点微薄的俸禄显得捉襟见肘了。王闰之精打细算,也难以维持长久。苏轼整日训导苏迨、苏过读书,教以君子固穷、孔颜乐处之道,可也救不了眼下无米之炊的窘境。
一日,苏迨、苏过正在念《论语》:“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苏轼捻须颔首微笑,王闰之听了,不由得发愁道:“子瞻,你少教他们这些,天下有道无道,都一样是这般贫且贱了。你看看,现在全家开销甚大,你每月俸禄却仅有四千五百钱,若不算计着用,恐怕要寅吃卯粮,可如何是好?”苏轼也皱眉沉思,说:“我这几日也正想这事儿呢。我有一法,把这四千五百钱分成三十份,每份串一百五十钱,悬于梁上,每日只花一串,剩余的放入竹筒,可用来招待朋友,试试如何?”
王闰之叹气道:“这是节流之举,非是开源之法。”苏轼无奈地说:“时下也只好如此,我总不能干绿林,学剪径吧?”王闰之有点不高兴,赌气出去了。苏轼没奈何,只得喊苏迈进来,吩咐他扛一把梯子来,再找三十颗钉子。苏迈不解,搬来梯子问道:“父亲,这是何意?”苏轼把梯子靠在屋梁上,说:“把这三十颗钉子一字儿排开,钉在屋梁上,再把我每月的俸禄分成三十份串起来挂上,每日取一串使用。”苏迈笑说:“钱上梁,易召梁上君子呀!”苏轼说:“大贼才上梁,小毛贼上不去。”苏迈笑着照办。
家里境况实在太艰难了。小苏过顽皮,因为肚子饿偷吃了王闰之给儿媳范英蒸的蛋羹,王闰之气得打了孩子一下,苏过“哇”的一声哭起来。朝云急忙过来,又是哄孩子,又是劝夫人,急得范氏也抱着孩子出来劝。王闰之看着满家的人,叹口气,无奈地进屋里去了。苏轼也没法子,只得叫苏迈到陈慥家去借些钱米来,聊解燃眉之急。
不过苏轼此刻最忧心的,还不是家中的柴米油盐。他近日从徐君猷那里得知,西北边疆战事又起,朝廷内不知又要起什么变故了。正思虑着,有差役来请苏轼赴府衙议事,苏轼见是太守相邀,急忙前去。见着徐君猷,忙问道:“徐公啊,西北战事如何?”徐君猷忧心忡忡地说:“圣上如今重用蔡确推荐的徐禧为西北统帅,在边境上筑起了永乐城。此人刚愎自用,不懂打仗,安能担此重任?时下与西夏关系吃紧,兵戈扰攘,不知子瞻对此有何高见?”
苏轼连珠炮似的说:“战国时,赵王任赵括为大将去抵挡秦军,而秦军的将领是能征善战的白起。赵括的母亲听说后,找到赵王,说自己的儿子只会纸上谈兵,会误国的。赵王不听,结果赵括被俘,四十万大军被活埋。”徐君猷叹气说:“徐禧这人好大喜功,腹无韬略,也许还不如赵括呢。”苏轼忧形于色:“二十万大军一旦毁于他手,有多少血海尸山!还有二十万家破人亡,大宋如何经受得起这等创痛啊!”
徐君猷也不无痛心地说:“自从王珪、蔡确掌权,将倡议变法诸人尽数外贬,他二人名为皇上鼓吹变法,实则借公谋私,培植自己的势力。就拿这徐禧来说,简直就是用人唯亲!前不久朝廷封王安石为荆国公,吕公著任枢密副使,文彦博任太尉。老夫又风闻圣上要重用司马光,王珪、蔡确等人千方阻挠,正好借这边事骤起弹压不少意见不合者。眼下这朝政已由不得你我议论指点了。”苏轼想到自己身为罪官,无权议政,眼见国事日非,却使不上半点力气,愈觉忧闷,与徐太守絮谈了一阵,即告辞回家。
将近家门口,天色晦暗,渐渐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苏轼听到屋内王闰之埋怨道:“朝云!朝云!先生哪里去了?这些时日,他整天不着家,又去大谈国政,我看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别忘了,他现在可还是一个戴罪之人哪!快去找先生,告诉他家里没有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