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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王阳明3:王阳明家训》尽孝是尽心,而非表面的道理:《书诸阳伯卷·甲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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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妻侄诸阳伯复请学,既告之以格物致知之说矣。

他日,复请曰:“致知者,致吾心之良知也,是既闻教矣。然天下事物之理无穷,果惟致吾之良知而可尽乎?抑尚有所求于其外也乎?”

复告之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宁有心外之性?宁有性外之理乎?宁有理外之心乎?外心以求理,此告子‘义外’之说也。理也者,心之条理也。是理也,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千变万化,至不可穷竭,而莫非发于吾之一心。故以端庄静一为养心,而以学问思辨为穷理者,析心与理而为二矣。若吾之说,则端庄静一亦所以穷理,而学问思辨亦所以养心,非谓养心之时无有所谓理,而穷理之时无有所谓心也。此古人之学所以知行并进而收合一之功,后世之学所以分知行为先后而不免于支离之病者也。”

曰:“然则朱子所谓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者,非致知之功乎?”

曰:“是所谓知矣,而未可以为致知也。知其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则必实致其温清之功,而后吾之知始至;知其如何而为奉养之宜,则必实致其奉养之力,而后吾之知始至。如是乃可以为致知耳。若但空然知之为如何温清奉养,而遂谓之致知,则孰非致知者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孔门不易之教,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译文

我夫人的侄子诸阳伯又请我讲心学,我就和他谈了“格物致知”之说。

有一天,他问我:“致知,就是致我心之良知,我听您讲过了。但天下事物的道理是无穷的,真的‘致良知’就可穷尽?有些事是不是还要求于外呢?”

我重新告诉他道:“心的本体是本性,人的本性就是天理。天下怎么会有心外之性?又怎么会有心外之理?怎么可能有理外的心?不用心去求理,这是告子的‘义是外在’说。理,是心的条理,是心所发出而让人可见的。心发到父母身上,就是孝的理,心发到君主身上,就是忠的理,心发到朋友身上,就是信的理。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只不过是一心生万理。所以,以容貌的端庄和内心的平静为养心,以学而问之、思而辨之为穷理,这是把心和理一分为二了。按我的看法,容貌的端庄和内心的平静也是穷理,学而问之、思而辨之也是养心。这并不是说,养心之时就没有理在,穷理之时则没有心。这是古人的学说所以能知行并进而收合一之功,后世的学说所以分知行为先后而陷入支离破碎之境的原因。”

诸阳伯又问:“那么,朱熹所说的怎样算做到让父母冬天温暖夏天清凉,如何做算奉养合宜,是不是致良知呢?”

我回答:“这只是良知,还不能算是致良知。知道如何做到让父母冬天温暖夏天清凉,则必须要去做,而后才算是致了良知;知道如何做到奉养合宜,则必须要去做,而后才算是致了良知。如果只是知道如何如何,就说是致良知了,那谁不能致良知?《易》说:‘知到了,就去做,才是致良知。’这是孔子不易之教法,必须用百世的时间,来等待对此理解通透而不会有疑惑的圣人。”

评析

这封家信在王阳明家训中异常重要,因为它直截了当地谈了王阳明心学的一个理论——心即理。

《传习录》中有这样一段话,更为简易明快地说明了心即理。

有弟子问王阳明:“至善也必须从事物上求取吗?”

王阳明说:“你的心纯是天理就是至善,它怎么可能从事物上获得?你举个例子来说。”

弟子说:“比如孝敬父母吧,怎样才能保暖避暑,怎样才能恰到好处地奉养,该讲求适当才是至善。基于此,才有了‘学问思辨’的功夫。”

先生说:“如果孝敬父母只讲求保暖避暑和奉养恰好,一两天时间就可讲清楚,还说什么‘学问思辨’的功夫?保暖避暑、侍奉父母双亲时只要求己心纯为天理,如果没有学问思辨的功夫,就很容易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所以,即便是圣贤,也要再加‘惟精惟一’的训示。如果认为把那些礼节讲求得适宜了就是至善,那么,有些演员在戏中恰当地表演了许多侍奉父母的礼节,他们也就可称为至善了吗?”

“心即理”是王阳明在龙场悟道后由“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变化而出的一个理论,它是王阳明心学的世界观。简单而言,所谓“心即理”就是,心在物(事)为理,有此心即有此理,无此心即无此理。

也就是说,心和理是一回事。

心在我们体内,遇到事时,我们的心动了,它就成了理。我们如果真有忠诚君主的一颗红心,就必能产生如何忠诚君主的道理,这道理不须去外面寻求,它就是我心。可如果我们没有忠诚君主的一颗红心,就绝对产生不了如何忠诚君主的道理,纵然做得再好看,也不过是戏子演戏,是假的,因为它和我们的心不匹配。

正因为心可生万理,心也就能生万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天下一切道理都在我心。

有弟子对这个理论并不十分理解。他问王阳明:“天下一切道理若都在我心,比如侍奉老爹的道理我可以在心中得到,可那些嘘寒问暖、早晚请安的细节,难道不须讲究、不须去外界学习吗?”

王阳明说:“当然要学习,但要有个主次。比如寒冬时的保暖,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炎夏时候的避暑,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只问自己的心。如果自己的心没有私欲,天理至纯,是颗诚恳孝敬父母的心,冬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抵御严寒,会主动去掌握保暖的技巧;夏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消暑,会主动去掌握消暑的技巧。防寒消暑正是孝心的表现,但这颗孝心必是真诚无欺的。我用一棵树来比方吧,树根就是那颗诚恳孝敬的心,枝叶就是尽孝的诸多细节。一棵树,它必须先有根,然后才能有枝叶。你何曾见过有的树是先有了枝叶,然后才有根?”

由此可知,王阳明并不承认在孝顺上有道理、技巧可言。纵然有,也是枝叶,而真正的根本则是内心的良知。

这就是只要你用心,就能得到真理的定论。因为,心即理。

王阳明无非是想告诉我们,我们有能力创造一个符合我们心意的世界,而和外面那个客观存在的肮脏世界泾渭分明。

《传习录》中,王阳明清晰地告诉弟子们,他为何要提心即理:“只因世人将心和理一分为二,所以就出现了许多弊端。比如春秋五霸攻击夷狄,尊崇周王室,都是为了一个私心,因此就不合乎理。但人们说他们做得十分合理,这只是世人的心不够明净,对他们的行为往往羡慕,并且只求外表漂亮,与心毫无关系。把心和理分开为二,它的结局是,自己已陷入霸道虚伪还没觉察到。所以我认为心就是理。要让人们明白心和理只是一个,仅在心上做功夫,而不到心外去寻求,这才是心学的真谛,亦是我立论的宗旨。”

诸阳伯问他,天下事物的道理是无穷的,真的“致良知”就可穷尽?有些事是不是还要求于外呢?

答案很明显了,致良知可以穷尽一切道理。因为心即理,而致良知,无非是使用我们拥有良知的心。只要用心了,就一定可以得到理。

王阳明的弟子曾问过王阳明,人的良知不被遮蔽,就必能知必能行,何必再加个“致”字?

王阳明叹息道:“‘致’实属多余,正如知行本一,不必曰‘合’。无奈世人以为知道了就万事大吉,而不去行,不去致,我只能画蛇添足,重点强调。

所以,知道怎样做只是良知,去正确地做,才是致良知。由此可知,致良知就是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