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党到目前为止,心想事成,攻无不克,在现实的层面上已俨然成为一大势力,不过名声还不怎么样。阉党的首领终究是个阉人,廷臣中的势利之徒想要攀附,总不免鬼鬼祟祟。如今,算是可以正式告别崇高了,扬眉吐气地喊一声“有奶就是娘”了。
但是,吾土吾民,干什么事儿还是习惯有个好名声,没有好名声,便多少有些扭捏。比如“黑猫”这名字不好听,若叫成了“非白之猫”,也就多少理直气壮一点。
名不正,则言不顺。阉党谋士在欢喜之余,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顾秉谦、魏广微两人一碰头,凑了一篇特谕草稿出来,要以皇帝的名义为阉党正名,给东林党扣一顶黑帽子。
——舆论工作要是不做好,咱们就是胜了也还是鬼鬼祟祟。
两人所想的具有超前性,魏忠贤听了草稿的内容,大为赞赏。连忙叫人誊好,呈报天启。
天启对东林正憋着劲儿,一听,就准了。
这个特谕,等于皇帝给两派做的结论,直斥东林人士“内外连结,呼吸应答,盘踞要地,把持通津,念在营私,事图颠倒,诛锄正人,朋比为奸,欺朕幼冲,无所忌惮。近年以来,恣行愈甚,忠贞皆为解体,明哲咸思保身,将使朕孤立无援而后快!罔上之心,却使人尽缄口,然后满足其无边之欲矣!”
这一通连珠炮,把东林的形象轰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叫“指鹿为马”?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这就是!黑变为白、清指为浊、忠诬为奸,把阉党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送给你们。
谁是千古罪人?谁是坦荡志士?全给你反着来。
谁能保证皇帝说的都是真理?
这道特谕对东林尚留在位置上的人也下了警告,说是“今元凶已放(放逐),群小未安,或公相党救,或妄肆猜忖”,如果再不老实,不改过自新,那我就要动用祖宗之法了,决不姑息!
圣旨一下,众人瞠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还有什么可说的?
东林阵营这次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只有一个小人物——给事中许誉卿,豁出脑袋了,顶风上了一疏,为赵南星、高攀龙鸣不平。说他们是“老成之人”,是“岁寒松柏”,就这么遽尔去国,今后谁还敢讲话,天下事深可虑矣!
他话说得不是很激烈,本人身份也不高,因此天启只降了他三级外调,没动用祖宗家法,还算是侥幸。
千人诺诺,一士谔谔。
到了人人不敢说话的时候,问题就大了。
今人有评论说,东林此次不再力争,是因为丧失了以往的勇气。其实不然,这次他们倒是好像经过协调一样,不再做无谓牺牲。这个“皇帝宣言”之后紧跟着要来的是什么,他们有预感。
但是,这个沉默来得太晚了。在当初还可以与阉党较量一番时,如果东林保持如此的沉默,对魏忠贤来说,就是“可怕的寂静”,他必会因胆虚而缩手缩脚。两边相持几年,魏忠贤的“好运”也就到头了,东林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而一旦杨涟爆发,东林全体就应一起跟上,万炮齐发,即使像嘉靖年间“左顺门事件”百人集体被杖也在所不辞。无论天启,还是魏忠贤,都没有能顶得住这种阵势的心理素质,他们必然会退让,最后由亲东林党的第三势力出来圜转,达到新的平衡。捱个几年,魏也就完蛋了。
可惜,东林跟魏忠贤的斗法,多没有章法,单打独斗。人家那边一反击,当枢要的东林大臣就挂冠而去,撤出阵地。
一战如此,再战如此,魏忠贤也就把东林看扁了——“技止此耳”!
东林党的策略虽有误,但气节始终不减,在沉默中仍以行动来抵制天启的高压。
赵、高两位大员去后,两部院分别奏报,拟以副职陈于廷、杨涟为代理主官。天启一看:这哪儿成,又是两个东林党!赶跑还来不及呢,岂能让你们继续占茅坑!于是将奏疏压下不发,令各衙门会推。
会推由吏部副职陈于廷主持,按资历推上了乔允升等数人候选。天启觉得这批人名字不大熟,一问魏忠贤,还是东林党!
皇帝终于发火了,下旨严责,不问青红皂白,再次对东林党施以打击。他认为,此次会推,推上来的还是赵南星拟用的私人,这显然是陈于廷、杨涟、左光斗“钳制众正,抗旨徇私”。
天启的火发得不小,直呼陈于廷等三人为“三凶”,特别咬定了杨涟、左光斗为幕后主使,圣旨里连“怙恶不悛”“巨猾老奸”“冥顽无耻”这样的咒骂之词都用上了。
天启跟东林彻底掰了脸是肯定的,这样严厉的圣旨,没他的批准是发不下来的。但是其中具体用语如此咬牙切齿,似又是阉党谋士直接执笔。
可怜东林党人自万历以来,承受了巨大压力,苦苦护持天启父子两代坐稳了皇位,最终却落得如此评价。
天启光骂了还不解恨,索性一勺烩了。说这三个人“大不敬,无人臣礼”,着令统统革职为民。
陈于廷、杨涟、左光斗接旨后并无抗辩,都黯然而去。事已至此,说又何宜?
杨涟、左光斗的不抵抗,大概在于寒心。“移宫案”之时,两人曾将生死置之度外,保住了这个小皇帝皇权的独立。如今时势变易,“功臣”没有用了,不仅要一脚踢开,还要恶语加以侮辱。
想不到东林要员这么快就清扫干净了,魏忠贤喜不自禁。余下最碍眼的,就是内阁首辅韩爌了。
顾秉谦、魏广微也早就嘀咕过几回:老韩这块石头,还是早搬开早好。
但是这位阁老与东林并无瓜葛,要拿下他,需要另谋他途。魏忠贤对此心中有数,他对王体乾和客氏等魏家班底授以秘计,大家纷纷到天启那里去吹风。
用不了几下子,天启就上道了,下诏说韩阁老票拟多失当,今后要集思广益;而其他阁员也不能没主意,要积极参预。
让其他阁员与首辅分权,是大明建国以来闻所未闻的“体制改革”。分权固然符合“民主原则”,但这皮儿里边,也有各种各样的馅儿。
韩阁老一眼就看穿这“羊头狗肉”的把戏:不就是想撵我走吗!
他不党不私,没犯错误,根本就不买天启的账。一天也不等,立刻就上疏请辞,不仅不认错,话里话外还对天启一通挖苦。
他说:“臣以简陋之才,在内阁尸位素餐。譬如,整军应以营伍为先,而内操却屡演于宫禁之内,显是臣不能解皇上操劳之忧。又譬如,忠直之臣应该召回朝中,但廷杖却屡施于殿堂之下,显是臣不能解皇上雷霆之怒。臣无能,以至众官先后被黜,中旨径出,不由票拟,朝政大变。皇上意在整肃朝纲,内外却以为是兴起党祸,臣不能预先深思,临事又不能阻止,此为臣罪之大且著者。请罢臣官,再治臣罪,以作为辅臣渎职之戒。”
天启原也猜测韩爌可能会摔耙子,但没想到老家伙竟然敢嘻笑怒骂。于是下诏:要走你就走吧。
大明惯例,首辅辞官,皇帝要给予一系列的恩赏,加官荫子的一大串。但天启也耍开了牛脾气,除了可以乘坐驿车之外,啥也不给了。
中国的管理问题,没有啥别的问题,就一个问题:魏徵之才常有,唐太宗不常有。摊上天启这样的领导,你就是把古今谋略书翻烂了也没用。
韩爌秉政仅仅四个月,就这么一甩袖子走了。回家后不久,又被削籍,公职待遇全被剥夺。
魏忠贤终于报了当初一箭之仇。
至此,他还不肯罢手,对内阁最后的一个异己、老好人朱国桢也不放过。本来内阁票拟,执笔的只有首辅一人,天启在魏忠贤鼓动下,却下令分权。目的就在逼朱国桢,但就这样朱国桢也不在乎。
不在乎也不行,顾秉谦、魏广微又唆使人弹劾他。
朱国桢这才知道,不能再恋栈了,得赶紧走。他连辞三回,终于允了。因为他确实不是东林的人,又走得及时,所以什么恩赏都捞到了。他走后,魏忠贤对他有个评价:“这老头儿也是个邪人,但没做什么恶事,所以给他优待。”(《先拨志始》)
内阁里原来还有一个亲东林的何宗彦,已于年初病逝。这样,顾秉谦就自然替补为首辅。
此时是天启四年(1624)的十一月初,从六月初杨涟上疏起,双方酣战五个月,至此尘埃落定。外廷中,当路要津的东林党大臣一扫而空,一场不动刀兵的政变已告完成,魏忠贤的权势,已经从内廷伸展到外廷,牢牢控制了阁权。
连政府也姓魏啦。
大明朝的政治中枢,阉党的旗帜到处飘扬,“正人去国纷纷若振槁”。
天地惨变,大地萧索。但见有识之士忧心忡忡,宵小奸佞欢欣雀跃。
可是,就在此时,阉党的一场危机突然降临。这天,魏广微失魂落魄地跑到魏忠贤的私宅,密报:“督师辽东的孙承宗,提山海关兵数万,正驰往京师,声言要清君侧。孙阁老一到,公公,您可就立成齑粉啦!”(《三朝野记》)
啊?魏忠贤心一沉,脸都变白了。
风从何来?祸起何端?
这就要说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孙承宗了。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隶保定高阳(今属河北)人。青年时就乐谈兵事,多智谋。在边境一带教书时,曾“杖剑游塞下,从飞狐(河北涞源北飞狐关)、拒马间直走白登(山西大同东)。又从纥干(山西大同东纥真山)、青波(河北清河)故道南下,结纳其豪杰与戍将老卒,周行边垒,访问要害阨塞,相与解裘马,贳酒高歌。用是以晓畅虏情,通知边事本末”(钱谦益《牧斋初学集》)。
凡奇才在年轻时必有异行。他和边塞上的豪杰、将士谈得高兴了,千金裘、五花马都拿来换酒喝了,大有太白之风!
万历三十二年(1604),这位雄才大略的读书郎中了进士,任翰林院的编修。天启元年(1621),以左庶子充日讲官,进少詹事,也就是当了天启皇帝的老师。
孙承宗为人清正,敢于任事,讲课的效果也极佳,天启对他极尊重。皇上每次听完讲,总要感叹:“开窍了,开窍了!”(《明史》)
天启即位不久,沈阳、辽阳就相继失陷,辽东形势危若累卵。孙承宗因以文臣而知兵,遂被任命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是阁臣之一。他上任后,上疏条陈当时兵备弊端,深为天启嘉许。
天启二年(1622),孙承宗前往山海关视察,力排众议,支持袁崇焕主张的坚守宁远(今辽宁兴城)、积极防御的意见,反对退守山海关。宁远位于辽西走廊中部,守住了宁远,也就是扼住了辽西的咽喉,能确保身后二百里外的山海关无虞。
此后,经过数年的经营,辽东终建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宁(远)锦(州)防线,后金骑兵撞破了脑袋也不得逾越。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均望宁远而叹息止步;努尔哈赤还命丧于此。这个决策,不仅保住了天启朝的平安,就是崇祯一朝也得益颇多。
天启二年八月,孙承宗出任辽东经略。“是时,关上兵名七万,顾无纪律,冒饷多。承宗大阅,汰逃将数百人,遣还河南、真定疲兵万余。”(《明史》)随后“乃定兵制,立营房,五人一房,三千一营,十五营为三部,而将帅以营部为署。兵不离将,将不离帅”。此外又修筑关城,安置大炮,辽东明军实力由此大盛!
宁远城修筑竣工后,孙承宗调袁崇焕镇守,自己则坐守山海关。就是说,明末威名赫赫的袁崇焕,此时还不过只是孙大帅的一员爱将。当时关外一派晏然,逃亡百姓纷纷回归,宁远一带“商旅辐辏,流移骈集,远近望为乐土”。
随着宁远防卫的日渐巩固,明军防线也在不断扩张。天启五年(1625)夏,孙承宗遣将分据锦州、松山、杏山、石屯及大小凌河各城。这样,自宁远又向前推进二百里,从而形成了以宁远为中心的宁锦防线。
《三朝野记》说,“自承宗出镇,关门息警,中朝宴然,不复以边事为虑矣。”万历末年的辽事大坏,变成了天启年间的辽事大好!
天启有福,终其一朝几乎不闻边警,就因用对了一个人!
魏忠贤当然知道孙阁老既有才、也有背景,所以颇为敬畏,曾数次想把孙大帅收归自己名下,但孙承宗为人既正直,又在天启心目中极有分量,所以根本不睬魏公公的那一套。
孙承宗是个文武两手都很硬的人,于“文斗”方面的谋略,也在很多东林党人之上。天启对他,惟有崇拜的份儿,几乎言听计从。若不是他常年督师在外,魏忠贤怕也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来。
由于他常年在辽东,所以两派都将他视为化外之人。在内阁争权时,谁都没把他算一个。
可是孙阁老却没有忽略朝中的斗争。眼看正直之士一个个被清除,大明的天已经塌了大半,他坐不住了,决心以自己的威望,全力一击,把这个混蛋魏忠贤打下去。
孙承宗的这一想法,有很大的可行性。可惜动这个念头动得太晚了,此时,朝中已无一个正直之臣能在高位上予以应援了。
所以他考虑:根本不能露一丝痕迹,要迅雷不及掩耳直接面见皇上。他相信,以自己的威望和谋略,肯定能说动皇上,起码是疏远这个乱了朝纲的大太监。
但要做到这点,现在也很不容易了。天启已被阉党铁桶般围住,像自己这样一个与阉党不合流的人,如何能够毫无阻碍地靠近皇上?
这个机会,他想,就在十一月中旬皇上的生日。假如以贺寿为名,面陈朝政,那是最好不过的。
并且这个图谋,决不能让阉党察觉一丝一毫!
于是,他在十一月初巡防来到蓟镇,这地方离京师只有几十里。他含含糊糊地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进宫,只说是:三年未睹天颜,如今巡防到此,离京仅有数十里,很想在皇上万寿之日,跟大家一起看看您!
他还报请了日程计划,即十二日入都门,十三日早朝面君,十四日随内阁大臣贺寿。然后另择日向皇上面奏军机。之后再和有关衙门会商一下军事。
他怕阉党起疑,还特别在奏疏里说:如今朝中事体纷纭,他本不该冒昧入京,但边防有未决之事需要请示,陛见之后,当速出国门,以免猜疑(见《明熹宗实录》)。
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可能正是这“不漏”,引起了魏忠贤的怀疑。魏忠贤此时的韬略,已不是三四年前那个不要命胡来的水平了。他在想:这孙阁老,是有什么企图吧?
他的爪牙因为没有权力幻觉,也就看得更明白:哪能放孙阁老进京?魏公公别是糊涂了。公公固然霸道,但那脑袋瓜还斗不过孙阁老吧?
可是这话不能明说,于是大家会意,就到处放谣言,说孙阁老此次来,肯定有异动!
魏忠贤一听说“清君侧”,有如遭受电击,一下就明白了:孙承宗来,毫无疑问就是干这事的!
这可怎么办?
在这个世界上,他老魏可以说谁都不怕,惟独就怕这个孙大帅。
魏忠贤知道大祸要临头了,要是过不去这道坎,前面的什么都等于白干了。他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招可行——
只有激怒皇帝,孙阁老才进不来。
他顾不得夜已深,急忙赶去奏报皇上。天启已经归寝,魏忠贤硬把天启叫醒,汇报时还不忘把谣言修正了一下,使之更具有可信度:“孙承宗率甲兵五千,离山海关向京师进发,内外合谋,欲清君侧!”
“唔?”天启一听,吃了一惊:孙阁老能干这事?
清君侧?如何清?难道要拥兵把我废掉?
天启心里升起一股寒意,从龙床上蹦下来,绕着床踱步。越想,越怕,心慌意乱之下,竟倒退着走起来。
魏忠贤见天启不仅没激怒,看样子好像被吓傻了。他顿时崩溃,也跟着皇帝绕着御床走,捶胸大哭:“万岁爷若放孙阁老进来,老奴活不成了!”
天启脑筋转了几个弯儿,以他对孙承宗的了解,兵变绝无可能。大帅想回来一趟,也不过就是回来,倒是魏公公给吓成这样,实在太可怜。
天启一念不忍,就发了话:拟旨,让孙阁老不要来了。
那边厢顾秉谦早有准备,一道严旨已经拟好,命孙承宗“马首速转向东,急还山海,待犁庭扫穴、失土尽复之日,再回京。”
天启听了内容,点了头。
魏忠贤此时也有了底气,亲赴齐化门,矫诏命令守门宦官:“孙阁老敢入齐化门,便缚来杀了!”
孙承宗这天才走到通州,一彪飞骑迎头拦住,兵部的官员就地宣旨。
孙承宗听完旨站起,仰天长叹:这一回又没斗过这魏大珰!
他本来就无兵谏之意,知道此时一举一动都很关键,不能给魏阉留下任何有异谋的把柄。于是二话不说,拨马便回,直赴山海关而去。
走到半途,北京方面又有消息传来,说魏阉正在设计要杀掉他。
孙承宗心里更是不安,只有加急赶路,先回去再说。
可巧东厂有一个特务混到孙承宗身边做随侍,负有监视之责。他为人较正直,对孙承宗相当佩服,于是就写了密信传回京中,说他亲见孙承宗只带了一个属员,其余未带一兵一卒,
魏忠贤得报,才略略放下心。
这一场虚惊,使魏忠贤得了一个教训,那就是:军权不可不抓。此后,他就加紧抓了太监监军的事。另一方面,他心里也基本有了底:正人君子,技止此耳!
这个孙承宗,对明末历史影响甚深,但不知为什么名气却不显。
万历四十五年“梃击案”之时,张问达曾向孙承宗请教如何处理此案,孙承宗建议“不可不问,不可深问”,张问达按这个思路去办,既打击了郑贵妃的气焰,又给万历留了面子,没有使事态全面恶化,较为妥善地处理了此案,可说是一条万全之策。在万历皇帝死后,孙承宗又负责起草了“神宗遗诏”,彻底否定了万历期间的种种弊政,为泰昌和天启初年的新政造足了舆论,也是功不可没的一件事。
孙承宗这次劝谏虽然只是个意图,但魏忠贤仍没有放过他,后来又诬告他回京是图谋异动,好在天启还是没有理睬。
后来在天启五年(1625)十月,魏忠贤终于找了个机会,借故将孙承宗免职,换了高第担任辽东经略。高第是一个纯粹文臣,既不懂军事,也没打过仗。努尔哈赤听说孙承宗去职,即率八旗大军来攻。高第畏敌如虎,命令撤掉宁锦防线,关外官兵全部撤回山海关,大军在撤退中又演变为大溃逃,一片狼籍。
孙阁老的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只有驻守在宁远的袁崇焕抗命不撤,与总兵满桂等坚守宁远,一炮把努尔哈赤轰成了重伤,撤到沈阳后身亡。
这件事,也应有孙大帅的一份功劳。
孙承宗回到家乡高阳后,专心著述,有《督师全书》《古今中官志》《高阳集》等著作传世。
崇祯二年(1629)秋,皇太极绕过关宁防线,进入明朝境内,京师告急。孙承宗临危受命,原官起用,负责护卫京师。受命次日,不顾城外遍地敌军,率二十八骑冲出东便门,入通州御敌。
但皇帝也是俗人,对能臣的使用也免不了“过河拆桥”。到崇祯四年(1631),孙承宗69岁时,再次被排挤回乡。
崇祯十一年(1638)十一月,清兵由大安口入关。多尔衮率兵绕过京城,向京畿以南的河北、山东一带攻掠,兵锋直指高阳。高阳县令雷觉民怕死,溜出城外,跑到北京避难去了。
紧急中,好友劝说孙承宗到保定或者南方避难,孙承宗婉言拒绝。
兵临城下时,76岁高龄的孙承宗奋身而起,毅然带领全家40余人抗敌,并动员全城百姓登城防守。城内民众为其所感,纷纷拆毁房屋,用檩条木柱做滚木、石础阶条作雷石,并以盆罐壶瓶装火药,与围城的数万清兵作殊死搏斗。
攻防战一直打了三天三夜,终因寡不敌众,高阳城破。孙承宗子侄及孙17人、全家共40余口,全部壮烈殉国。孙承宗本人被俘,多尔衮曾亲自劝降,许以军师之尊,被孙承宗断然拒绝。多尔衮又派孔有德说降,被孙承宗骂退。
殉国之日,孙承宗端坐于椅子上,令两个清兵用白绫将自己勒死。其浩然正气,令多尔衮大为敬服。
据传,满清入主中原后,对孙承宗依然钦敬,在高阳为孙承宗建立了“孙家祠堂”,并立牌坊,镌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字样,以示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