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比利牛斯山脉来到巴黎,后来又去了迪纳尔。令人气恼的是在巴黎给人留下深刻印记的,只是我们下榻的旅店的卧室。卧室的墙壁漆成了深褐色,使人很难看见室内的蚊子。
旅店里蚊子成群,夜里嗡嗡叫个不停,叮咬着我们的脸和手臂。我们在巴黎住了一个星期,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对付蚊子上了。
我想家里人也一定带着我去游览了巴黎的名胜,可惜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家里人特意带我参观了埃菲尔铁塔,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大山那样,它也曾让我大失所望。这次巴黎之行给我留下的惟一纪念就是大概在那时,我得了一个新的绰号:“蚊子”。无疑我很讨人嫌。
不过,我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就在抵达巴黎的第一天,我看见了工业革命的先驱者们。巴黎的街头到处都是被称作“汽车”的新式交通工具。它们在街上穿梭往来,喧嚣地飞驰而过。(按现代标准,这些汽车的速度自然很慢,但在当时来看,它们要比马车快多了。)驾车的人都戴着帽子和眼镜,以及其它一些东西,让人看上去眼花缭乱。父亲说这种玩艺不久就会遍及各地。我们都不相信。我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兴趣仍然停留在各式各样的火车上。
母亲慨叹道:”可惜蒙蒂不在这儿,他肯定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回想起这一段生活,我感到有些蹊跷,哥哥的形影仿佛消失了。虽然他在哈罗公学放假的时候也回到家里来,但却似乎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重要人物了。也许是因为这一时期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此时很为他担忧。他因为考试没有及格而退学。他大概先去了达特的造船厂,后来又北上到了林肯郡。他学业上的进展总使人失望。在每个家庭中,往往都要有一个使父母操心和担忧的孩子。在我们家中,哥哥蒙蒂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都让人感到头痛。
我们由巴黎到了布列塔尼的迪纳尔。
在我的记忆中,迪纳尔是我初学游泳的地方。当我发觉自己僻僻啪啪地向前划了几下水,居然没有下沉的时候,我得意极了,高兴得不敢相信没有别人托着我也能游了。
就在迪纳尔,我开始了戏剧实践。当时父母住着两人一间的大卧室,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向外凸出的窗户。实际上是个凹室,前面拉着闭合式窗帘,酷似一个戏台。我从前一年圣诞节上演的一幕童话剧得到启迪,硬拉着玛丽每天晚上配合我为家人演出各种神话故事。我选扮自己中意的角色,玛丽一人兼演故事中其余的几个角色。
回想起父母亲为我们热心捧场,我至今感铭斯切。不难想象,每天晚餐过后来到卧室坐上半个时辰,观看我和玛丽身穿自己凑合起来的戏装在那里手舞足蹈,是多么让人兴味索然。我们演出了《睡美人》、《水晶鞋与玫瑰花》、《美人与野兽》等剧目。我持别喜欢扮演剧中的男主角。我借来姐姐的长筒抹,当作紧身裤套在腿上,在“戏台”上振振有词地踱步。
起初,我们的戏剧表演也许极为滑稽有趣,至少是博得了父亲的欢心。但后来却越来越让人腻烦。双亲对我太仁慈了,不忍心坦率地告诉我每天晚上都来观看我们拙劣的表演实在是活受罪。他们偶尔也会以朋友正在用餐为借口留在楼下,但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很豁达。
九月,在迪纳尔逗留期间,父亲欣喜地与老朋友皮里夫妇邂逅。他们的两个儿子当时也在那里度假。马丁皮里跟我父亲在韦维念书时是同窗,两人一直交往甚密。
父亲与老朋友相会万分高兴。母亲和皮里太太也有共同语言,两人很快就热烈地讨论起日本艺术。他们的两个儿子也在那儿。哈罗德在伊顿读书,威弗莱德大概是在达特茅斯皇家海军学校学习,即将参加海军。威弗莱德后来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中的一个。我记得当时大家说他小的时候一看见香蕉就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为此还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那时候,这两位小伙子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一个是伊顿的学生,一个是海军学员,怎么会屈尊来注意一个七岁的毛丫头呢?我们一家从迪纳尔来到根西,冬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那儿度过的。我生日那天,惊喜地收到一份礼物——三只小鸟。它们的羽毛和颜色都带着异域的风格,它们的名字叫凯凯、都都和贝贝。凯凯是只娇嫩的小鸟,不久就死了。我喂养它的时间很短,所以它的死并没引起我太大的悲恸。贝贝这只迷人的小鸟才是我最心爱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兴致勃勃地为凯凯举行了过分铺张的葬礼。它的遗体被精心放在用母亲提供的缎料花边做衬里的纸盒中。经过长途跋涉,我们来到圣彼得港外的高地上,选奸一块墓地,举行了葬礼,小盒被掩埋了,上面还覆盖着一大束鲜花。
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妥贴。但事情并未到此了结,前往祭扫凯凯的墓平添了我散步的兴致。
在圣彼得港最惹人注目的是花市。那里有各色各样的花,非常便宜。据玛丽说,当时的天气一直非常寒冷,刮着大风。每当她问“今天去哪儿散步,小姐?”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回答:“我们去祭扫凯凯的墓。”玛丽唉声叹气,我们得顶着凛别的寒风徒步两英里。尽管这样,我还是执拗地拽着她先到花市,买些山茶花或者其他的花,然后在刺骨的冷风中走上两英里,天还经常下起雨来。我们在凯凯的墓前举行例行的仪式。将鲜花摆在那里。也许有些人生来就喜欢丧葬或观看葬礼。人类中若是没有这一生性。那么考古学家也许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