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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3》第二章 司马徽蛊整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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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强压荆州地头蛇

江陵城里,曹操终于下了一道手令,命一批虎豹骑战士“护送”着原荆牧刘琮去了青州当他的“空衔”刺史。

就在这道手令发出的第二天夜里,屯守襄阳的张辽军营爆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粮囤失火事件,当时全营尽扰,几乎乱成一团。张辽急谓左右将校:“勿得乱动,营中必有人暗暗作乱,意欲浑水摸鱼也。”于是方用“镇之以静、指挥若定”之法稳住了情势,一举扑灭了这起突发之乱。但他后来在给曹操的禀书中不无忧惧地写道:奸兵潜伏而伺机作乱,人心涣散而各思去路,委实防不胜防,堪为本将拥旌用兵以来未遇之难题。

看来,那些荆襄一带的刘琮步卒终是不能倚为己用的了。曹操长叹一声,不能倚为己用也就罢了,反正自己暂时也没寄希望于这些荆州降卒能给自己干什么。当然,自己更不可能像当年在徐州时来个“斩尽杀绝以除后患”。最让他有些踌躇的是,面对这样的情势,自己反而还要分出一部分预备兵力去提防和监控他们,这将使自己在与刘备、诸葛亮的最后对决关头始终有些绊手绊脚的。

论起来,这种情形在曹操数十年的兵戎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当年三十万大军自邺城南下之际,自己仅以四万之众而敌之,后方环境却一直安稳平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复杂过和危险过,那时候荆州刘表和江东孙氏都是因为顾忌自己占有“汉室正统、王师钦命”的名分而不敢轻易兴兵骚扰的。当然,这也离不开荀令君在许都与荆州刘氏、江东孙氏幕府中的诸多名士大夫的积极沟通与殷殷安抚之功。然而,如今到了荆州境内,他这两大优势就猛地一下如同自己的两只翅膀被倏地折断了。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感觉仿佛是自己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一般,再也没了先前荀彧在身后辅弼时那份“如鱼得水”的游刃有余……

但也不是没有一个好消息。在十月上旬,韩玄刺杀刘磐终于成功,并一举剥夺了长沙郡尉黄忠的兵权,带着整个长沙郡向曹操递来了归降书。至此,“鲠”在荆州江南地带的这块“硬骨头”终于被拿掉了。曹操大喜之余,在第一时间里派遣韩嵩、夏侯渊持着自己的亲笔手令赶去长沙郡受了降。

本来,蒯越、蔡瑁等在策反韩玄、智取长沙这件事当中是有大功劳的。但毛玠和荀攸拿着一些检举信向曹操进言,荆州蒯氏、蔡氏两大家族在当地实是势力太大,蒯氏几乎垄占了文吏一脉,蔡氏几乎垄占了武官一脉,就连诸葛亮都和他们两大家族有着相当紧密的亲戚关系,倘若这两大家族继续“合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荀、毛二人的最终建议是——涤清荆州的吏治体系,最好是将蒯氏和蔡氏这两个“地头蛇”之间的联盟关系拆散,分而治之。

曹操并不认为荀、毛二人的这些话是危言耸听,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蒯氏、蔡氏两家在荆州刘表生前时期就已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今又从策反韩玄、智取长沙这件事上显出了他们巨大的潜力。万一他们“故伎重施”,把不久前对付刘表一家的那一套伎俩又使用到自己身上,却该当如何呢?身为绝代枭雄的曹操,早已不会像一般的庸主中人一样,相信用什么道德纽带能够维系这两大“地头蛇”对自己尽忠竭诚了,而只相信维持住当前荆州势力格局里面的相互制约、动态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在长沙郡归降后的第三天就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以天子诏命的形式征召蒯越前往许都担任贾诩空出来的那个散骑常侍之职,并赐封了他一个百里亭侯的爵位。很显然,这对蒯越而言,是一种典型的“明升暗调”的手法。但蒯越也无话可说——入京担任内廷要职,而且身晋亭侯之爵,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况且,到许都去“混”,说不定给自己蒯家争得的利益将会更多更大呐!于是,他在接到这道诏书的第二天就欣欣然收拾行装直赴许都上任了。

抽调开了蒯氏一族的首领人物蒯越之后,蔡氏一族在荆州孤掌难鸣,也就更加便于自己掌控了。这时候,曹操才大大地松了一口长气。

在决定分化瓦解荆州本地世族势力的同时,曹操也曾咨询过贾诩的意见。贾诩的建议也和荀攸、毛玠他们有些吻合:“这些荆州本土名门世族一向与刘备、诸葛亮等关系盘根错节,不可不严加提防!这些荆州世族自恃负有献降荆州之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生怨;亲之则不知礼节,抑之则不知自省’,实是可驭可用而不可亲重。”

司马懿一直冷眼旁观着,将这一切一一都瞧在了眼中。归根到底,荀攸、毛玠建议曹操分化削弱荆州本地世族势力,其实也是在变相破坏曹操“以楚治楚,楚人制楚”的方略,抑制曹操的势力在荆州进一步吞并和膨胀;而贾诩建议曹操对荆州本地世族势力“可驭可用而不可亲重”,则是担心蒯越、蔡瑁会挟策反韩玄、智取长沙之大功与自己这个丞相府左军师争宠,所以也主张对他们进行打压和抑制,从而达到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独占其宠、独当其功”的用意。他们两派的主观动机虽然各各不一,在客观效果上其实都起到了削弱曹操羽翼的作用。

看来,这个“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中原霸主真的不好当啊!以曹操这等的雄才大略,多谋善断,竟也难免被手下的谋士幕僚以“杂之以利害,挟之以私意”的献言进策所蒙蔽与干扰。只有像荀令君那样“忧公忘私,心无杂念,举无遗过”的一代完人才是最值得主君纳谏从善的。可惜,荀令君如今放弃了为曹操继续效忠。唉!曹操日后的“昏招”“错招”必将时有发生而难以自知自觉矣……

形势逼人,曹操不得不速战速决

和煦的晚风拂起了粼粼的波纹,云梦泽的湖面上浮游着线线余晖,那宛若金质的霞光仿佛一直蜿蜒到水天之际的尽头。

远处的水面之上,凸立着若隐若现的些许小岛,如同在天地之间点缀了些许装饰,让碧水青天在此分隔为二。一排排高大的荆州战舰便披着灿灿晚霞,像一只只金蟾般静静停泊在云梦泽的港湾里。

贾诩走上荆州旗舰的指挥平台,看到曹操正一手执典籍书简,一手提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曹操嗜书好学,这已是曹营上下尽人皆知的事情了。他常常自称是“手不释卷,思不离道,昼则讲武策,夜则习经传”,每有所悟,辄取笔速记,挥洒之间斐然成章。贾诩虽不喜习经清谈,但对他这种“好学不倦、秉烛夜游”的勤奋之风也是十分钦佩的。

“文和,快来瞧一瞧。”瞥到贾诩应召上得台来,曹操急忙转身看向了他,用握着毛笔的右手向他招了一招,连几滴墨汁舞溅到了他身披的铠甲上洇开了几朵“墨花”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是本相对《孙子兵法》所作的注解。还请文和给本相挑一挑有什么措辞用语方面的不当之处。”

“呵呵呵……又可以欣赏到丞相大人的生花妙笔了,诩今天定是大饱眼福了。”贾诩颔首而笑,接过他递来的那卷竹简一看,正是《孙子兵法》当中的《虚实篇》《利害篇》,原著上写有这样一段话:“兵无成势、无恒形,能与敌化之谓神。”曹操就在它的左侧批注阐释道:“势盛必衰,形露必败,故能因敌变化,取胜若神。”原著后面又写有一段话:“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曹操在其左侧批注:“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当难而行权也。”贾诩就这样一段一段翻阅下去,看得是连连点头啧啧称赞。

“文和,你别只顾‘嗯嗯啊啊’地一味说好,要多提意见才行,有些词句也不是不能修改的。”曹操把头伸过来凑在贾诩肩胛边,顺着他的翻卷阅读一直看了下来,忽然瞧见有些地方不太恰当,便又提起笔来在贾诩捧着的书简上当场就涂涂改改起来,“你看,这‘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当难而行权也’中的‘而’字是不是用得太多了?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废字,删了还好些,也可以多节约些纸帛竹简嘛——你现在再看,‘在利思害,在害思利,当难行权也’,是不是比先前凝练了好多?”

“丞相大人文思缜密,一字不苟,精益求精,诩实在是钦佩之极。”贾诩见状,不禁深深赞道。

曹操只是哈哈一笑,又反复审阅了数遍,觉得无错可纠之后,方才搁下了笔,把自己给《孙子兵法》作注解的稿本放在了几桌之上。然后,他徐徐抚着自己颌下的虎髯,双目直视远方,悠悠而道:“世人都称本相的武功战略乃是世所罕见,其实依本相自己看来,本相的文笔丝毫也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硕儒!就是那蔡邕、孔融的文章,本相瞧着也似稀松平常得很呢!”

“丞相大人,您的文采岂止是‘丝毫不会逊色于当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硕儒’——以您行文作赋之简洁硬朗、古雅苍劲,谁人能出其右?蔡邕、孔融之流,自不能及。”贾诩连连点头赞叹道。

但是很显然,曹操此番召他前来绝不会是为了讨论如何给《孙子兵法》作注的。果然,没过多久,曹操就开始直奔主题了:“文和啊,如今长沙郡已不战而降,夏口城在荆州境内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然被撤除无余……还有,今天益州的那刘璋小儿也低眉顺眼地给本相送来了‘敬慰表’和蜀锦贡品,大有投诚献款之蕴意。接下来,这个刘玄德也该知难而惧,束手臣服了吧?”

贾诩拿眼瞧向那些远方湖面上还在来回穿梭操练的北方步卒混编而成的水师军船,沉吟着没有回答。

曹操看着贾诩这模样,沉吟了一下,开口缓缓问道:“本相已决定要兵分两路,自汉水、长江两个方向南北夹击夏口城,文和此时还有什么建议吗?”

贾诩一听,略一思忖,不禁眉头一凝,正欲答话。忽然云梦泽湖面上一个浪头直打过来,“哗”的一响,船身一阵晃荡,那平台上的桌几都被震得移动了数尺。

几个亲兵侍卫慌忙上前来扶曹操——曹操却一个踉跄迅速站稳了身形,一摆手止住了他们:“快去扶贾诩军师!”

贾诩早已是一跤跌坐在船板上,望着曹操哈哈大笑:“舟欲静而浪不止,心要定而身莫倒——何其难也!”

曹操躬身伸过手来便要扶他:“贾军师刚才遭了这一颠簸,你可晕船吗?吃得消吗?”

贾诩见曹操亲自伸手来扶,不敢造次,却不好去接曹操的手,自己挺身一跃而起,满面感动之色:“多谢丞相关心!这长江之上,果然是风骤浪高,船身颠簸晃荡得煞是厉害。贾某虽不晕船,但也有些立足不稳,若是迎面来了敌舰,只怕一时还有些难以招架呐。贾某自幼习惯了戎马生涯尚且如此,其他北方儿郎们恐怕亦比贾某好不到哪里去……”

曹操听到贾诩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的他言下之意。近来江陵水师的改编整合之庶务尚未彻底完结,而且加入水师队伍中的那些北方士卒又不擅长行舟,每日在甲板上被浪头晃来荡去,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怎能即刻便投入实战之中……他的脸色微微一僵,声音蓦地变得硬硬的:“唉……贾军师所言确实不错。船身颠簸,北兵晕船,不习水战等等,本相亦是心知肚明。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用兵要诀在于‘雷厉风行、速战速决’八字。本相不希望在眼前这内外一片大好形势当中,突然冒出什么意外的变数来。”

贾诩有些惊愕地看着曹操,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躁。其实他不知道,昨天夜里,曹操收到了曹丕以六百里加急快骑送来的密报——献帝刘协的内廷近侍兼议郎赵彦竟用一柄“竹剑”对他行刺!这个消息让曹操勃然大怒,看来,蛰伏在后方许都暗处的汉室遗忠们终于按捺不住,乘着自己在江陵城不进不退,休整调息的这空当跳出来阴谋作乱了!这也提醒了自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殄灭刘备、诸葛亮,从而彻底断绝后方许都之暗敌的希冀,这件大事是一天也拖不得了!

冷静下来之后,考虑到不宜再继续刺激那些隐伏在许都后方的汉室“保皇派”,曹操在曹丕开陈出来的数条应对方略上用毛笔圈定了一条:对赵彦“此罪彼罚,偷梁换柱,免生枝节”。据“眼线”密报,赵彦不是曾经给献帝刘协开讲过《战国策》吗?扣他一个“以歪理邪说干扰圣听”的罪名将他腰斩弃市了事。这样,那些汉室忠亲们就暂时抓不到什么“口实”来煽风点火,大肆作乱了。

按下心头这些浮思杂念,曹操抬起头来,微微眯着双眼眺向那西边天际将要落山的太阳,看着它如同一团赤焰正慢慢卷缩而坠,悠悠然开口道:“为了速战速决,早成大功,这一次东征夏口城,本相所带军署中除了毛玠和司马懿之外,也烦请劳驾文和陪同本相前去吧!”

“荀军师呢?”贾诩心口顿时一紧,犹豫了半晌,还是直直地问了出来。

“他和杨修都留守江陵。”曹操猛地转过身来,朗声道,“文和——这一次二十余万大军东征刘备,一切都仰仗你了!”

贾诩慢慢屈下了双膝,眼眶里立刻潮热了:“诩定当尽心竭诚,万死不辞!”

曹操用人使贤的原则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由于赵彦是颍川荀门的门生弟子,在没有查明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敢再过于信任荀家的人了,哪怕是被自己素来倚为心腹智囊的荀攸也不行。留下荀攸、杨修,是为了预防他们在自己身边发挥一丝一毫的负面作用。

野鸭飞凫“嘎嘎嘎”的啼鸣打破了场中的一片寂静。曹操的目光又投向了东边那一片灰蓝灰蓝的天幕:“在这次东征夏口城出发之前,本相还是应当给江东孙权那小儿写一封信去……有请文和帮本相斟酌一下词句,这封信的草稿是这样的——‘本相近日谨承圣命,奉词伐罪。旌旗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而今亲身统率雄兵八十万、上将千余员,欲与孙讨虏会猎于江夏,共伐逆贼刘备,拱卫王纲,名垂青史。幸勿观望,速赐回音。’”

水镜先生竟是诈死!

在曹操那封威逼信发出的第五日,曹军安插在江东柴桑城的“眼线”反馈回来了一个仿佛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诸葛亮那日和江东诸士在“战”“和”之辩中斗得难分难解的最后一刻,江东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张昭突然出面公开投给了诸葛亮一张“赞成票”,决定全力支持联刘抗曹——于是,局势急转直下,江东主战派迅速占了柴桑郡幕府的上风。

席间,秦松、顾雍、步骘等主和派名士不禁惊问张昭:“张公为何临事猝变、执意不坚乎?”

张昭坦然正色而答:“我等江东诸士本是一心归附汉室朝廷,谁人愿当他沛郡阉丑曹氏之家奴?”

“曹操位居大汉丞相,名重六合,威服八荒,又曾有迎陛下入许都以安帝室之功,张公为何这般说他?”

张昭当场就拿出了曹操最得意的一首诗词《短歌行》来论证道:“‘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段诗中,‘周公’正是曹操暗暗自喻于己;‘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实是曹操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内心自我曝露,暗喻自己‘位不厌高,权不厌重’;‘天下归心’,说穿了就是他一心想‘天下尽归曹氏之手’罢了——这字字句句都透出了他曹操的不轨之志。所以,我们江东诸士意欲真心拥汉者,必先视曹操为第一汉贼!”

就这样,张昭的这番话为柴桑孙府中这场“战”“和”之辩 “一锤定音”——江东各大门阀士族自此决定齐心合力支持孙刘联盟以共抗曹操。

而且,最令曹操气愤的是,阴狡叵测的孙权居然在不给他这封威逼信任何正面回应的情形下,就立即招来江东大都督周瑜,统领四万水军随鲁肃、诸葛亮一同火速溯流西进,与刘备、刘琦在夏口城顺利会师,然后从长江直扑江陵而来,向自己这一方“不宣而战”了!

果然是“最凶的狗不叫只咬”。曹操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马上作出强有力的回应,全军立刻厉兵秣马,整装集合,于十月十六日顺流东下,在长江上迎头痛击刘孙盟军!

江陵城楼上的一间偏阁里,司马懿依着烛光,正伏在几案之上慢慢整理着南征的军务书簿。明天大军就要开拔东下了,曹操特地放了兵曹僚属们一夜的假,酉时初刻起就让他们早点儿回来休息,养好精神后随军出发。

然而,眼看着就要随同大军东征夏口城了,这十多万大军就要与刘备、诸葛亮、鲁肃他们正面交锋了——一向沉笃持重的司马懿,心头也禁不住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惘然,虽说自己是坚信诸葛亮、鲁肃、周瑜他们足有应敌自保之能的,但毕竟是以四万之众力抗十余万之敌啊!双方的实力的确是悬殊太大了!况且,曹操本人亦是纵横中原,所向无敌的用兵奇杰,他的手下更是人才济济。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撑持得住吗?江东那个周瑜,虽然也曾听说他指挥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取得了不少的战绩,但那都是在江东之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如今曹操这只“大老虎”真的下山扑噬而来,周瑜、诸葛亮、鲁肃他们还有足够的自信笑得出来吗?

“二公子,我大哥来了。”守在偏阁门外的牛金忽然向里边轻轻喊了一声。

“好!好!好!快请他进来!”司马懿正盼着牛恒给他送来江东方面的确切消息,一听这话,高兴得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只见牛恒一步闪进室内,仍是不苟言笑地向他欠身一礼,肃然禀道:“二公子,恒今日带来了一位极重要的人士,亲自驾临与您一见,事先未曾通报,还请您见谅。”

“谁?”司马懿迟疑着问了一声,心底却想,难不成又是诸葛亮或鲁肃微服易容而来了?

他话音刚落,阁门外便响起了一个悠悠远远的声音长吟而入:

“寒云深深掩鹤影,独上渺渺摘星台。飒飒秋风卷轻帘,遥看山雨潇潇来!”

这吟咏之声听起来清朗激越,意味深长,余音袅袅,绕梁不绝。而司马懿的脸色却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惊讶,越来越惶惑,两眼也不禁睁得越来越大。这……这个声音好耳熟啊!既像父亲的声音一般苍凉,又像大哥的声音一般凝重……更像是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个声音。这个声音怎……怎么还会出现?不……不……不可能啊!

长吟之声终于结束了,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个青布蒙面,身高八尺的黑袍老者来。他双目精光湛然,在黑夜中显得亮若寒星,只在司马懿的脸上瞟了一下,又微微低垂了眼帘,仿佛凝视在自己的鼻尖处。这老者一直背负着双手,缓步走到司马懿面前,才伸手将自己脸上所蒙的青布缓缓取下,淡淡道:

“仲达,当年灵龙谷一别近十年,你可修为有进了?眼下大战在即,你可还做得到心境沉静如渊乎?”

这一见之下,连守在门边的牛金也惊得险些脱口失声惊呼:原来这黑袍老者竟然是那个当年曾来“紫渊学苑”讲学过、已经“逝世”了多日的青云山庄庄主水镜先生——司马徽!

司马懿的聪颖机敏毕竟非同常人,他起初也是如同见了鬼似的大吃一惊,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叔父司马徽的深谋远虑,智略百出,他当初选择了“假死”必然是深有用意的。他亦隐隐猜到了几分,也许只有这“假死”才会让叔父司马徽彻底避开将来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纠结和纷扰,而他本人却可以非常高明、非常隐秘、非常超然地藏在幕后继续操纵他的计谋实施。谁会怀疑一个“死人”竟在幕后“翻云覆雨”呢?就算将来有些人省悟到了司马徽“生前”的有些话、有些事似乎存在着隐隐约约的蹊跷,可他本人却已经“死”了,“死”得无可对证,哪怕你是再聪明的人也极难查获真相了。

“叔父大人……”司马懿眼眶里立时闪起了几朵泪花,哽声而泣,“小侄在此有礼了。”说着,他一头跪拜了下去。

司马徽却一如当年在“紫渊学苑”的明道堂上给他讲课时一样,只答了一声“起来吧”,就迈步径去那室中榻席上坐了下来。

司马懿呜咽着应了一声,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司马徽的右侧下方,低眉敛目,垂袖而立。

“仲达,你这八九年来相貌没怎么改变,倒是身材又长高了许多,面颊也变胖了不少。”司马徽拿眼慢慢打量着他,似乎颇为满意,“古语有云:‘非体健则不足以负重,非志强则不足以致远。唯体健志强者,方能负重而致远。’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奋励有为,不懈不挠,才是开基创业,可大可久之根本。仲达,你这一点做得好!唉,为叔和你父亲一样,都已经有些老了,再也不复有盛年体壮之时的勃勃劲气了……”

司马懿抬眼瞧去,在他蒙眬的泪光中,看到明亮的烛光照耀在司马徽的鬓角,几根斑白的银丝露了出来。他眼圈一红,“扑簌扑簌”地掉下泪来:“叔父大人多年来沉潜隐伏于这荆襄偏荒之地,为我殷国司马氏之千秋伟业如此殚精竭虑,苦心经营,懿真是见而恻然!您都是被这些繁杂庶务给累的……”

“这些话可就说得见外了!‘伴曹如伴虎’,大哥他和你们兄弟在许都那边也都做得不容易啊……”司马徽的眼角亦隐隐似有晶芒烁动,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显得平静无波,“仲达,你如今隐身潜伏在曹操幕府之中韬光养晦,一定要‘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处处小心,事事谨密’啊!叔父赠你一段铭言,乃是《道德经》上的至理宝箴:“‘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你照此戮力笃行而去,日后必有奇效的。”

司马懿听得十分仔细,连忙深深点头应道:“叔父大人的这番指教点化,小侄一定谨记在心,勤而行之。”

司马徽目光一凛,直视他道:“你可知道,江东方面决定联刘抗曹,派来了四万精兵,他们的主帅是周瑜,副帅是程普,先锋大将是黄盖和甘宁,军师兼赞军校尉就是鲁肃,首席参军则是诸葛亮。也就是说,诸葛亮和鲁肃现在都是孙刘联军的核心决策人士。鲁肃且不去说他,为叔在意的是,对诸葛亮此人,你有何看法?他的才识与你相比,你自视如何?”

“这个……诸葛亮乃叔父大人青云山庄门下首席高徒,叔父大人对他的长短优劣必是了然于胸。”司马懿急忙俯首谦逊地答道,“小侄焉敢在您面前妄自品评。小侄愿洗耳恭听您对小侄与诸葛亮的评点。”

“仲达竟在为叔面前游移其词?你这些话听来,不是过谦近伪,便是虚与委蛇!未免流入胸乏灼见,目无卓识之讥也。”司马徽抚着须髯轻轻笑道,“为叔这个问题,若是换成那诸葛亮来回答,便断然不是你这模样。他的通识笃定,独持己见,岂是常人能及?当初为叔赠他‘卧龙’之名号,他当众受之而不克让。为叔便使徐庶私下谏他稍应谦让。诸葛亮问他:‘徐君以为吾实不符名耶?’徐庶曰:‘非也。但君若能稍许克让,亦是美谈一桩。’诸葛亮长笑而答:‘吾之德才,既与‘卧龙’之号名实相符,又何为虚让也?名实双得,正如日自有辉,月自有华,何须自掩?常人拘于礼法,不能执其独见之明,而伪随众流,岂可谓之通达时务乎?’你听一听他这番言语,可有半分过谦近伪之谬乎?”

司马懿听了,脸颊微红之下,心头却暗暗发笑。这个诸葛亮,平日里看似文质彬彬,没想到在某些场合却是脸皮厚若城墙。强词夺理之际,也是脸不发烫心不跳。他心念方定,又见得司马徽仍是那般咄咄逼视而来,只得答道:“叔父大人此言一针见血,小侄惭愧之极。既是如此,小侄便觍颜直言了。这诸葛亮自称与‘卧龙’之号名实相符,小侄就以‘天生真龙’来喻他之器能——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藏芥隐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诸葛亮养志南阳,而暗怀‘隆中对’之伟略,此为其隐;智计多端,应变无穷,面对曹操、贾诩、曹仁等劲敌,竟从长坂坡护得刘备主力安然而退,此为其升;放眼四海,气吞六合,此为其大;严谨周密,步步无误,此为其小。懿之才智,与其相比,似是略有不足。”

“怎么,你对他竟有几分忌惮?”司马徽抚着须髯的手蓦地一停,目光凛凛然如刀锋般直扫过来。

“不错。懿之心中,实愿生生世世不与此君为敌。”司马懿敛眉垂目,沉沉而答。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仲达啊,你一定要记着,任何人都不是永远无隙可乘,永远无懈可击的。”司马徽目光中的寒冽之意渐渐淡去,呈现出来的竟是一种莫名的深邃,“在为叔的眼中,任何人身上都是没有优点和缺点之分的。优点就是缺点,缺点就是优点,它们都只是如同一枚铢钱的正反两面而已。一个人坚强执著是大大的优点,但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面对错误的对象运用这种坚强执著,就会变成固执呆板;一个人温和谦逊是大大的优点,但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面对错误的对象运用这种温和谦逊,就会变成柔弱无刚;一个人机敏灵活是大大的优点,但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面对错误的对象运用这种机敏灵活,就会变成摇摆不定。所以,再出色的优点,倘若没有运用到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方和适当的对象上,就会成为非常严重的缺点。诸葛亮一身是优点,这难道不正意味着他有可能恰巧一身是缺点?仲达,你须当拥有这等俯瞰一切,怀疑一切,批判一切,洞彻一切的绝大胆识才行哪!”

司马懿听了司马徽这一番话,心头顿时豁然开朗。他脸上不禁喜色四溢,连忙欠身向司马徽深深谢道:“叔父大人之言,实是有如天籁玉音,令小侄茅塞顿开,感悟无穷!小侄在此恭听您继续赐教。”

血阴蛊

“这样吧,为叔知道你最关心的是眼下这东征夏口城一役……”司马徽拿眼深深地注视着他,话锋逼人而来,“那么,为叔问你,此番东征夏口城,曹军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刘孙联军最大的优点又在哪里?”

司马懿微低着头,皱着双眉缓缓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答道:“这个,论起来,此番东征夏口城,曹军最大的弱点就是水师未能彻底改编消化成型,曹操从北方带来的青徐(青州和徐州)劲卒一则不惯行舟,二则不习水战,在江面上非常缺乏战斗力;而刘孙联军最大的优点就是其水师在精锐善战方面远远胜过了曹军。”

司马徽闻言,双眸深处不禁亮光闪动,颇为惊讶地一连盯了司马懿几眼。这个侄儿果然厉害,一眼就觑准了这场战局的关键之所在。确实,曹军此番东征夏口城,一共出动了八万北方步骑、一万荆州步卒、四万荆州水师,兵力总数是周瑜所率领的四万刘孙联军的三倍有余。然而,在疆场之上,真正能够决定双方胜负的,往往不是谁的优点更大,而恰恰正是双方各自的弱点相比之下谁的更小。这正如决定一个木桶容量的,不是这个桶最长的那一块木板,而恰恰是它最短的那一块。

他面色一敛,向司马懿徐声道:“你说得没错。要想让曹操南征失利,就必须摧毁他帐下所拥有的水师主力。这是他最薄弱的一个环节。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必耍弄太多的花招。正所谓打蛇须打蛇七寸,只要集中全力搞垮曹操的水师,他企图渡江南进、饮马吴越的计划就只能是化为泡影矣。”

“叔父大人,请恕小侄直言,若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司马懿轻轻摇了摇头,“江东方面虽然拥有水师四万,且主帅周瑜又是极擅水战之法的旷世良将,但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单凭他们从外面来一举击溃和瓦解曹操的四万荆州水军,只怕也颇有难度。曹军只要咬紧牙关全力突破周瑜的水军防线,乘势将九万陆军运送到长江南岸去,则江东局势必会急转直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司马徽的目光渐渐变得澄亮起来:“不错。这也正是为叔今夜亲自前来与你相见的目的。为叔就是想要告诉你,一方面,我们要借助周瑜他们从外部来削弱曹军水师的锋芒和锐气;另一方面,我们要从曹军内部运用其他手法来瓦解和扰乱曹军水师。”

“从曹军内部运用其他手法扰乱和瓦解曹军水师?这个方略倒是很好,只是如何实施才能做到呢?”司马懿两眼睁得大大的,忽然又见到司马徽脸上的笑容有些神秘,便开口问道,“叔父大人莫非已有什么锦囊妙计了吗?”

司马徽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只银壶,轻轻打开壶盖,向司马懿面前一亮,缓声道:“就是它——完全可以帮助我们扰乱和瓦解曹军水师……”

在灿亮的烛光照耀之下,司马懿看到那壶口的水面上泛动着浅碧浅碧的光泽,显得绿莹莹的透明之极。然而,在那碧绿透亮的壶水上面却似隐隐漂浮着一些红红的灰尘般的微虫。那些微虫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扭动着,翻跳着,沉浮着,透出一种异常诡秘的气息来。

“这……这是什么?”司马懿很是好奇。

“这是武陵郡最南边的蛮夷峒族巫师精心饲养的‘血阴蛊’,为叔在这段时间里便是找它们去了。”司马徽瞧着那些像血渣一样漂来浮去的微虫,幽然道,“别看它们微小如尘埃,如果散播开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酿出一片大瘟疫,让十万雄师的战斗力毁于一旦!”

“什……什么?”司马懿惊得脸色惨白,“叔……叔父大人,您要用这……这等蛊虫来对付曹……曹操?”

“你说错了——为叔要用它们对付的是曹操的四万荆州水师,并不是曹操本人和他的九万陆军步骑。”司马徽的语气冷若寒冰,仿佛没有丝毫起伏,“你也不必过于惊惧,这‘血阴蛊’本身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物,只会让那些水卒上呕下泻,全身无力,难以作战罢了。为叔只需用它们削夺了曹军水师的作战能力就够了。”

“叔父大人……以毒伤人,有违天和,会犯阴阳鬼神之大忌啊!”司马懿额上的汗珠滚滚滴落,打湿了衣襟,“小侄恳请叔父大人三思!”

司马徽避开了他的灼灼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那只银壶里碧光闪烁的水面,语气有些飘飘忽忽:“仲达侄儿,你还记得九月份诸葛亮、刘备在长坂坡的‘藏兵于民’之计吗?为了将曹操置于残忍不仁的地步,素以仁义道德自诩的刘备、诸葛亮最终不也是把那十余万无辜百姓推向了‘虎豹骑’的铁蹄和屠刀之下吗?要想成就一番雄图霸业,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听到他这么说,司马懿的双目不禁紧紧一团,眼角泪光一闪即隐:“是——一切但凭叔父大人安排。”

“你放心,为叔会非常小心地控制住这 ‘血阴蛊’的传播范围,不会让它们泛滥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司马徽目光转了过来,倏地盯在了司马懿的脸上,“谁也不是嗜杀成性的屠夫。为叔只希望用这‘血阴蛊’削夺曹军水师的作战能力而已。”

“可……可是,这种微小至极的蛊虫怎……怎么控制得住呢?”司马懿脸上一片惊骇之色,在他的理解之中,人是可以控制的,马是可以控制的,甚至连思想和意识都是可以控制的。但是面对这种毫无意识、毫无知觉而又无孔不入的小小毒虫,你怎么去控制?

司马徽在榻旁的几案上放下那只银壶,然后向牛恒挥手示了示意。

牛恒一见,便捧着一只形体颇长的紫檀木匣走了过来。

司马懿注目看去,只见那匣盖被轻轻打开,司马徽从中取出了一尊古色古香的大樽来。

这尊古樽的材质显得非常奇怪,黑亮如墨,沉凝若铁,雄浑似岩。它顶宽底窄,粗如牛腿,整个高达九寸,通体上下镌刻着龟纹蛇形一般的奇文异字,极为盘曲古朴。古樽的把手被雕成了一条虬龙的式样,怒目张牙,舞须摆尾,活灵活现,跃然生动。

“这是远古异珍,绝世奇宝——‘犀角樽’。”司马徽看出了司马懿眼中的惊疑,开口介绍道,“它是这世间一切疫虫毒物的‘克星’。你看……”

说着,他从那银壶里倒了一些含有“血阴蛊”的水在那“犀角樽”里。只听“哧”的轻轻一响,顷刻之间,“犀角樽”里倏地腾起了一股淡郁的异香——司马懿定睛看去,只见那樽中的水渐渐变得无色透明,那一层莹莹碧色渐渐消失不见,水面上那原本活蹦乱跳的一只只“血阴蛊”微虫也渐渐变得静止下来,就像没有生命的尘埃、砂粒一般僵硬不动了。

“这只‘犀角樽’是为叔特意留给你克制疫毒的。”司马徽轻轻晃动着那“犀角樽”里的水,看着那“血阴蛊”微虫无声无息地死去,“所有注入这只宝樽里的水,在经过了这万年古犀角质的净化之后,它们都是克制这种‘血阴蛊’的奇药。你和牛金每天都可以喝上一杯半盏,就可以实现百毒不侵,万病不染了。为了防备曹操的八万中原步骑到时候被这种‘血阴蛊’疫毒传染,你可以用这‘犀角樽’盛上清水,隔上三五日便乘隙悄悄在各个大营周围洒上一些,那么‘血阴蛊’的疫毒再厉害,也不容易传染到曹操的陆军大营里来。”

司马懿沉吟了一阵,不禁面现隐忧:“可是,叔父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司马家在这八万中原步骑当中安插了九十三名百夫长以上的重要‘死士’。他们是我司马家潜伏在曹军内部的骨干力量,轻易折损不得啊。”

司马徽闻言,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大红葫芦来,托在掌上递了过来:“仲达顾虑得是。这一点,为叔亦已有了预防之策。为了避免他们也被传染上‘血阴蛊’之疫,为叔特意炼制了一百多颗‘鹤心丹’,可解百毒。待会儿就让牛恒、牛金他们拿下去向这九十三名重要‘死士’按名发放,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

司马懿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一些。他的目光往那只银壶上一投,有些诧异地问:“那么,请问叔父大人,您接下来如何将这‘血阴蛊’投放到曹操的那四万水师当中去呢?”

“哦,仲达有所不知,这种‘血阴蛊’须得散播于水域之中才会伤人于无形。也就是说,只要接触到生水和饮用生水的人都有可能会遭到它的噬伤。为叔会将这些‘血阴蛊’散播到江陵东面的六百里‘云梦泽’和‘洞庭湖’两处,曹操的四万水师一旦经过那里,就一定会感染上这种蛊毒的。到了那时,曹操的‘南征全胜’之梦必将成为一纸画饼矣。”

说到此处,司马徽眉目间喜色洋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已是稳操胜券一般,乐不可支。

司马懿瞧着银壶水面上那些以妖异诡秘之姿扭来跳去的“血阴蛊”微虫,目光里仍掩不住有一丝忧郁之色:“叔父大人,非得用此毒物克敌制胜不可吗?咱们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削夺曹军水师的战斗力吗?”

“唉!仲达真是君子心肠啊!可……可是,要想削夺曹军水师的战斗力,目前看来只有采用这‘血阴蛊’疫毒之法是最实用、最快捷、最有效的啊……”司马徽缓缓转过身去,举目投向那窗外无边的沉沉夜色,语气里也透出一股浓浓的苍凉悠远,“唉……为了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的千秋大业,也顾不得有这许多的‘妇人之仁’了!这一切的阴祸和罪孽,都由为叔一肩担下吧!”

憋屈的蔡瑁

这几日蔡瑁颇有些心绪不宁,本来当初他和蒯越一起说服刘琮举荆州全境而降曹操,心头还念想着凭借这份功绩在曹操那里应该得到丰厚的回报。然而,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却让他连连吃惊。

首先,曹操幕府中的荀攸、毛玠等元老旧臣一直对蒯越、蔡瑁他们的“降臣”身份有所鄙视,暗暗排抑不已,连他二人联名呈上的荆州各郡官吏人选推荐名单也被搁置不纳,至今还锁在毛玠的西曹署桌屉里成了一张废纸。这倒也罢了——谁让他们是手握实权的丞相宠臣呐!

其次,待到蔡瑁和蒯越策动长沙郡郡丞韩玄临机反戈,刺杀刘磐,举城归附之后,非但没有给他俩目前的境遇带来多大的改善,反而将他俩推到了更大的困窘之中。蒯越竟被朝廷以一个“百里亭侯”的升调令凭空召去了许都,这让蔡瑁顿时如失心膂智囊;紧接着,他的外甥兼旧主刘琮,又被曹操突然转调为青州牧。到了这个地步,蔡瑁再傻,也看得出曹操是在对荆州人事格局进行全面的“洗牌”了。而且,以自己和蒯越为代表的荆州本地世族势力是很明显地遭到了强硬有力的打压了。

至于目前曹操对自己表面上似乎还是显得那么优礼有加,那也仅仅是因为自己乃深谙水战多年的荆州水军统帅,而曹操又一时无法从他麾下的中原旧部中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代自己罢了。他毕竟还需要自己这个荆州水师都督指挥那四万水军去对付江东的孙权、周瑜他们啊!至于将来帮助曹操扫平了江东之后会是怎样,蔡瑁简直不愿再多想下去。自己会不会重蹈蒯越的旧辙,也被曹操用轻飘飘一纸“诏令”给调到许都去当个“有名无实”的高级闲职呢?

然而,心底埋怨归埋怨,蔡瑁却丝毫不敢形之于色。这个曹操可不像那个宽厚迂缓的刘表和少不经事的刘琮那么容易侍候啊!他的刚决明肃、驭人多方,不知比刘表、刘琮厉害了多少倍去!自己哪里还敢在他手下耍弄什么“手腕”哟!只有扎扎实实埋头干出一番业绩来,或许才能讨好得了曹操,才能保住自己眼前的地位和实权不遭削损。换言之,自己好好替曹操在江东孙氏面前一炮打响了“荆州水师”这张牌,也许曹操就能以功为本,赏罚分明,给自己一个应得的爵赏罢?现在,如俗谚所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作如此之想了。

不过,这一切都还不是蔡瑁眼下最头痛的。他最头痛的不可能是这些郁闷的情绪,而是最现实的问题。四万曹军水师一过云梦泽、洞庭湖,其中不少士兵就开始莫名其妙地闹起病来。早先是寻常的打喷嚏、咳嗽、流鼻涕。只因行程紧迫,军队不敢耽误,大家强忍着病痛往前驶进。结果,越往前行越不对劲,患病的士卒一天比一天增多,症状也一天比一天愈加严重——腹泻、呕吐、痉挛、疲软无力等接踵而来!这让蔡瑁大惑不解。但他毕竟在荆襄之域统领水师这么多年,一个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这种“血吸虫”疫病的发作高峰期一般是在气温较高的三月至八月之间,哪里听说过寒冬十月还有这种疫病发生的?而且,自己的这些水卒都是荆州本地人氏,早习惯了这里的水土气候,怎么会凭空患上这种疫疾?

没办法,为了控制疫情泛滥成灾,蔡瑁只得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严令部下各舰水军们在汲用江水之时务必煮沸之后方可饮用,时刻牢记“病从口入”的警诫而不可违逆。同时,他也向江岸上一道同步行进的曹军九万步骑发去了警讯通报,提醒他们也要注意防疫治疫,并行文要求曹操速调“随军医师队”进行诊救。

就在这样的磕磕绊绊之中,十月二十一日凌晨寅时末刻,在蒙蒙白雾的笼罩之下,曹军四万水师共四千二百艘战船终于抵达了江夏郡最西端的蒲圻县渡口处。再往前行驶四五百里的水路,就是夏口城了。然而,蔡瑁他们也许没有料到,就在这个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蒲圻渡口附近,早有一张天罗地网已然密铺暗布,正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他们迷迷糊糊地一头钻进网来!

周瑜的战船

蒲圻渡口前面三十里处有一个回龙湾,乃是凌芝河与长江的交汇口。这回龙湾为两岸青山交错相夹,甚是隐蔽难觅。湾腹深处,有一艘艘艨艟、斗舰和走舸正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但见当中一座五层楼高的巨型战船之上,桅杆上飘荡着的“左将军刘”四字战旗在阵阵江风的扯拽之下猎猎作响,犹如一头不甘蛰伏的玄豹一般腾空翻跃。这座战船的船楼分为四层,各有用处。或为瞭望之台,或为议事之所,或为饮食之居,或为箭矢之库,功能齐备,毫无遗缺。而这艘庞然大物最厉害的作战利器便是那十三架高大拍竿、十六顶强弩箭楼,它们分布在船身四侧的要位之上,高耸入云,居高临下,攻击起来声势夺人。

楼船顶层的指挥平台之上,站着诸葛亮、鲁肃二人,还坐着另外一位青年将军。那青年将军身形甚是挺拔秀颀,面若满月,眉如双剑,眸似寒潭,唇若涂朱,一身银鳞铠甲,更显得英气勃勃,清逸绝尘。他此刻正微微俯身抚着香几上一张锦瑟,指尖摁动之处,乐音缕缕倾泻而出。忽而若清溪潺潺,忽而若鹊鸣叽叽,忽而若柳丝缠风,忽而若松涛叠叠,宛转之间耐人寻味,直抒之际突兀奇崛,委实妙不可言!

“周都督之瑟音流丽畅达,悦耳至极,令人听得如沐春风。”诸葛亮仿佛颇有会心之得,轻轻摇动手中鹅毛扇,笑道,“千军万马当前,而周都督竟能澄心定虑,静若止渊,手下锦瑟抚得一丝不乱、一韵不差——这一分坦然自若、从容不迫的心境,超越亮等远甚。”

原来这位青年银铠将军正是江东大都督周瑜。他听罢诸葛亮此言,当下深深一笑,停瑟而起,负手望向回龙湾的湾口之处,徐徐言道:“孔明过誉了。昔日西门豹佩韦以缓己,董安佩弦以自急12 ,正与瑜今日之抚瑟以自镇其意相仿,皆是假外物以警内心耳。勉力而改己身之习,终不如孔明素来静以修身,淡以养欲而来得纯熟。”

诸葛亮并不搭言,只是将手中鹅毛扇轻轻向外一拂,隔了片刻才慢慢道:“周都督效仿往圣先贤,尚能做到‘假外物而警内心’,而如今曹孟德自恃位高权重、势倾朝野,一不外假于物,二不内警于心,恐怕此番前来,终会堕入周都督的妙策之中矣!”

“哦!孔明何以见得他已有败亡之兆?”周瑜好奇地问。

诸葛亮将鹅毛扇徐徐拂动,向周瑜侃侃而道:“亮近来派人潜察密伺,发现曹操已经没有原来争霸中原时那般强大了。当年冀州袁绍治下所存在的问题,曹操军中现在也应该是有的,只是程度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如今曹操手下早已是派系林立,漩涡重重。随着曹操的地位从车骑将军、司空直到丞相步步高升,他身边的将领之权力与荣耀也随之一同上升。但是职务有高低,权力有大小,那些曹系僚属、将校们个个岂肯甘落人后?于是,为了邀宠争功,各部将领早已开始了明争暗斗。

“而且,也不仅仅是武将们卷入了内斗之中,只怕那些谋士文臣们亦毫不例外,难以幸免。武将们争功,只能是凭着实打实的战绩来一较长短,而谋士文臣们之争,则迥然不同。俗谚云:‘自古名士出豪门,从来儒臣在世家。’每一个智士文臣的背后,都或有形或无形地连接着一个门阀家族的诸多利益关系。为了能够替自己背后的家族争得更大的利益,他们互相之间也会勾心斗角,你追我逐。只不过,他们比武将们更为懂得韬晦之术、揣摩之技、隐蔽之道,所以争斗之间并不像武将们那般明显,却要阴险得多、激烈得多、残酷得多。他们都在暗中窥伺对方,都在潜心观察曹操的喜怒爱恶,都在暗中期待别人有所失误,都在等待机会给自己的对手‘踹上一脚’,都在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比别人更能博得曹操的好感。

“正因如此,私欲泛滥,暗争不休,才会使曹军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有时候,为了争夺功绩,他们甚至不惜损人利己,以私废公。这,就给了咱们刘孙联军乘隙而击的种种机会。”

周瑜听得频频颔首,轻轻叹道:“孔明年纪虽轻,然而对世态人心的洞察竟是如此细致入微、明敏练达,瑜甚是佩服。”

正在这时,楼梯处“噔噔噔”冲上来一名亲兵,径向周瑜屈膝跪地禀道:“启禀周都督,前方斥候来报,曹军水师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蒲圻渡口!”

闻得此报,周瑜双眸顿时粲然一亮,开口便道:“很好。没想到曹军水师这么急着便自己前来送死了——”说着,他忽又转过头来,看向诸葛亮,仿佛是十分客气地问了一句,“诸葛参军,您有什么妙计襄助周某吗?”

诸葛亮双手一拱,脸上的笑意仍然是淡若秋水:“周都督早已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亮焉敢献丑?”

“诸葛参军何必这般自谦?”周瑜朗声而笑,笑声一停,便向那亲兵径直下令道,“着黄盖、甘宁两位将军各率本部舰队先行奇袭!”

“禀告蔡都督:前方十里处发现有舰队袭来!”曹军斥候向蔡瑁疾声禀道。

“舰队?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哪一方面的?”蔡瑁听了,心头不禁猛的一下抽紧了!

“他们船上挂起的是‘主公刘’的旗号。”

原来是刘备手下的水卒啊!蔡瑁心中暗暗一松,陷入了沉思之中。刘备的部下确有一万水师,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到底如何,他还有些摸不清楚。难道从汉水方向前去牵制和围剿夏口城的张辽、徐晃等北路大军居然没有封禁住他的水师?在这个两面受敌的节骨眼上,刘备居然还有余力分出这支水师到长江上面来拦截自己这浩浩荡荡的荆州水师,他确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于这位名震四海的刘皇叔,蔡瑁是有些感情复杂。这位刘皇叔的命运蹉跎是不必说的了,非但征战了大半辈子鲜有胜绩,甚至凄惨得一块地盘都没有。即便是在新野城那个弹丸之地待了六七年,他亦时时被同宗皇亲刘表猜忌着、提防着。以前刘备到襄阳牧府向刘表请示有关事宜时,自己也曾见过他几次。这位刘皇叔挂着左将军、宜城亭侯、豫州牧等一串官衔,秩品虽说是大得出奇,但见了自己这个只有比千石(汉代官制等级中一种)官阶的牧府司马还不是跟下人一样点头哈腰地恭敬得紧?想一想他的境遇,实在是凄惨。这也正是自己和蒯越一直不看好刘备的地方——除了关羽、张飞、赵云那几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谁愿跟着他这个命运多舛的刘皇叔一道颠沛流离?他福薄、运衰、势弱,是托不起我们荆州蔡氏、蒯氏这样的名门世族的鼎盛未来的。现在,他居然不自量力,还敢派遣水军来阻击我们。没办法,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一道“大菜”,我蔡瑁得把它们一锅端了,拿到曹丞相那里给我蔡家换一个锦绣前程。

站在蔡瑁左手边的曹军水师督军于禁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迟疑着问道:“蔡都督有什么顾虑的地方吗?”

蔡瑁瞧了一眼于禁,想到他是曹操身边的亲信爱将,急忙客客气气地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讲道:“唔……是这样的,于将军,既是刘备手下水军来袭,蔡某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敢与他一战的。只是我军近来疫疾流行,战力削弱,此刻尚还不宜将全军投入此战之中。依蔡某之见,不如拨出前锋舰队共三百八十艘战船和九千四百水卒,先行迎头痛击刘备余孽!于将军意下以为如何?”

于禁听了,没有即刻作答,而是在自己心底暗暗盘算着蔡瑁的这番话。他名义上是个“水师督军”,实际上和每一艘荆州战船上派驻的曹军“水师护军”们一样,都是被曹丞相派到这支水师里执行监察督责之职的“眼线”。他自己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水师护军”军官和随身亲兵们都是曹军的青徐陆卒下水驻船,虽然他们也号称在“朱雀池”、“玄武池”、颍水等地方接受过水战操练,但实际上在风高浪急的大江面上,他们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不少士卒至今只要船一开立马就吐得稀里哗啦。甚至有些荆州方面的本地水军将校们反映,这些实际行使监军职能的曹军军官们纷纷利用手中职权要求他们放缓航行速度,以此减弱他们的晕船反应。再加上荆州水师内部也有多人患上了一种急性疫疾,真要全军投入一战,最多也只能发挥十之六七的战斗力。倒是蔡瑁这时的计策讲得切实稳妥一些,以九千余名水师劲卒、三百多艘中型战船作为大军前锋先行迎战,一则可探虚实,二则可进可退。

想到这里,于禁重重地一点头:“行!就照蔡都督的命令去办!”

回龙湾偷袭

比起荆州水师那有如三间房舍般大小的中型舰船来,江东方面先锋大将甘宁所率的艨艟舰队就像一条条灵猾异常的黑鲨,破开重重波浪,冒着敌人密密集集的箭雨,以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疾冲前来。

来自益州巴郡临江县的甘宁原本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平生热衷的就是打打杀杀,常常率人在江面上抢劫过往商船,将抢来的绸缎做成船帆,非常招摇,号称“锦帆贼”。但甘宁也颇有水战技击之长,曾经投在刘表部将、江夏太守黄祖的帐下,但郁郁不得重用,便又改投在江东孙权麾下。结果孙权察觉他确有过人之能,马上放手任用,一旬之间由千夫长、偏军校尉而提升到先锋大将之职。而甘宁因为幸逢明主,便也感恩戴德,一意要立战功以酬孙权——而这次在“回龙湾”处与曹军水师即将展开的狙击之战,就被他看作是报答孙权提擢之恩的最佳机会。

一舟当先的甘宁一头穿进了敌军的船阵之中,他瞧着离自己的艨艟最近的一艘敌舰之上高悬着一面写有“夏侯”字样的旗帜,便料定这是一位军秩至少在千夫长以上的曹军将官所乘之船。于是,他举起右手向脑后一招,舰上的水卒们见状立刻木桨翻飞,快如闪电地划着艨艟斗舰朝敌船边上贴了过来。

眼见得已靠近敌船船舷还有一尺之遥,甘宁把手中大刀叼在口中,微蹲在船头处暗一提气,整个身躯犹如灵猿一般飞扑而上,“哧溜”一下就蹿了过去。

他身在半空,大刀已操在手中,舞成白晃晃一团刀花,双脚刚落在甲板上便狂劈猛砍开来。惊觉过来的曹兵们在颠簸的甲板上大呼小叫着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准备将他乱枪刺倒——不料甘宁的身体敏捷得如同猴子一般,一扭一拐之间就避开了对方数柄长矛的劈刺,他随手“刷刷”几刀便砍翻了几个扑近上来的曹兵。而他的身后,那些从跟着他做水贼当强盗时便开始在江面上踩着刀刃混生活的江东水兵们,已经纷纷跳上船来,疾速地加入了战团。

这艘荆州战船上的水军护军校尉,正是那个在长坂坡被张飞一嗓子震得一头栽下马的夏侯儒。他此时正被江涛颠簸得“哇哇”直呕,蹲在甲板上吐了一地,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一般难受至极——如今又看到甘宁他们一个个拼杀之际仍是那般的生龙活虎,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仓皇之间,他趴到船舷边上拼命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曹军战船挥手呼救起来:“子丹!子丹!快来救我!”曹真在邻船上听得分明。他不似夏侯儒那般晕船,对船上的颠簸也适应得比较快,这时一见到夏侯儒这边的窘状和困境,急忙命令荆州水兵火速划船靠拢过来援救。然而,夏侯儒船上那几个江东水卒在甘宁的指挥下早已抡起钢斧“叭叭叭”将船底一连劈破了三四个大洞,滚滚江水从那些洞中“哗哗哗”猛灌而入!

而后,甘宁一声呼哨,众江东水卒应声随着他一齐如飞鱼般倒翻出去,跳回了自己的那条艨艟斗舰之中——他们又飞快地划起船桨,杀向了下一个目标,只留下夏侯儒在远处那凄厉的呼救声和曹真震耳的叫战声被一阵阵江风吹散吹远……

江东老将黄盖这边,却是将一百艘艨艟斗舰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前面几排的斗舰船头都是尖如利刃,上面包裹着坚厚异常的铁皮。在黄盖的挥旗调度之下,它们就像一头头悍猛绝伦的犀牛一般往前横冲直撞过去!“咔嚓嚓”“砰嗒嗒”……震人耳膜的巨响此起彼伏,一艘艘曹军战船被坚锐难敌的江东斗舰船尖撞出了一个个斗大的窟窿,然后一幕幕江水倒灌、船体下沉的悲剧重复着不断地上演。

蔡瑁在旗舰上直瞧得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得就快要捏出血来——他怎么也没料到,刘备部下的水卒竟有如此强悍,如此灵敏的战斗力!自己的那些中型战船竟被他们逼得团团乱转,也被他们打得狼奔豕突。他对它们几乎完全失去了调度之力与协调之能。他跺着双脚朝传令兵们叱道:“即刻传令下去,全军收缩战线,迅速集合聚拢,各船之间首尾相连,不留空隙,同时结成龟形舟阵,放箭抛石御敌于外围。必要之时,各队可以三敌一,以船撞船,拼个鱼死网破!”他这时已经想清楚了,面对如此灵活迅捷的敌舰,只有进行残酷的“恶性消耗战”,才能真正折损他们的元气!

就在他几乎是嘶哑着声音喊出这一串命令时,一直在他身边黯然站立的于禁突然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蔡瑁气咻咻地扭头一看,却见于禁和那几个传令兵仿佛都似被钉在了甲板上,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东北方向的江面,浑身上下就像打摆子一样几乎不能自抑地颤抖着。

蔡瑁一愕,急忙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不禁也呆住了——随着江面上那一幕蒙蒙的雾气被缓缓破开,披着一片金晃晃的阳光,一座焰红色的“水上城堡”犹如巨鲸一般正渐渐崭露而来……

他张大了嘴巴,喃喃地自语道:“哎呀呀——坏了!坏了!”

那座“焰色城堡”在众人的视野里渐渐放大,渐渐彰显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艘庞大的舰船……一艘足有五层楼高的巨舰!

在它的背后,二十余艘稍小一些的楼船也缓缓凸显而出……

“那……那是什么船?”于禁的声音颤抖得异常厉害——和那艘巨舰相比,他们曹军的中型战船只能算是巨人面前的小孩。

蔡瑁的脸色惨白,凄然笑道:“怪不得今天这些艨艟来得这么刁钻!原来他们都不是刘备的水卒,而是江东水师啊……”

突然,他蓦地提高了声音,用异常响亮的嗓门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极度恐慌:“于将军——你知道么?这就是江东大都督周瑜周公瑾所乘的焰色五牙大舰!它也是当今世上最大的船,是我们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大的船!”

曹军水师与江东水军在回龙湾的这一场激战整整持续了六个时辰,待到夜幕降临之际两方才各自鸣金收兵而返。

双方的结局是:曹军的前锋舰队被击沉战船一百八十九艘,击损战船一百六十三艘,伤亡水兵(含覆舟溺水而毙者)总计六千八百余人,被俘水兵一千四百人,几乎可谓全军覆没;江东方面的船队被击沉艨艟斗舰六十五艘、楼船两艘,被击损艨艟斗舰一百七十五艘,伤亡水兵(含覆舟溺水而毙者)总计二千三百余人,被俘水兵三百二十余人,基本上可谓取得了“以一换四”的战果。

这一战,沉重打击了曹军水师的士气,使得曹军水师只有退回到洞庭湖东面的乌林水寨固守。而江东水军也如一条巨蟒般追袭而至,就在乌林水寨对岸的赤壁一带扎下营寨,隔江而峙。

这一战双方的交战情形,都被当时急率数万步骑赶到蒲圻渡口的曹操及其属僚们登上一座山丘看得清清楚楚。

而司马懿正是从这场战役中深刻地感受到,江东方面在舰船械器和水战之技上的优势是当今天下无与争锋的;曹军若想征服江南、扫平吴越,必须对水战之法进行全面、深入的系统性学习与钻研。事实已经证明,单方面的兵力优势在江面水战上所能发挥的作用始终是次要的;要想真正赢取水战的胜利,不仅需要在水兵的征用和训练上“大投入、大付出、大用功”,还必须随之相应地建立起一个大而久、精而深的船舰制造体系。这一系列关于水战之法的观念,后来深深地影响了十多年后司马懿在荆扬二州主政掌兵时的许多根本性举措。以致在后来魏文帝黄初年间兴兵伐吴之际,他留守许都期间指挥从各地征召的数千能工巧匠,在颍水河上一口气接连建造了三十八艘五牙楼船。

当时,他站在江岸山丘顶上的高岩处,也遥遥望见了那个在五牙楼船旗舰的顶台上,站在诸葛亮身侧的江东大都督周瑜。他那玉树临风般的英挺身姿,镇静如山的恢宏气度,犹如一道灼亮的电光远远照进了司马懿的心底——让他又一次禁不住深深感慨这六合之内的人才之富与俊杰之多!原来,这万里江山的大舞台上,在东西南北大大小小的角落里,都有着各种各样丝毫不次于自己和诸葛亮的英杰奇士。他再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身处这浩浩茫茫宇宙间的渺小与平凡!看来,这场大江之上的精彩水战,那位如同皓月当空般耀眼的“主角”,将永远属于这位善于琴瑟之技、风流倜傥的江东美周郎!而自己和诸葛亮,都将只能是退隐幕后,成为一个把明亮的光环投注在周瑜身上的配角。毕竟,站在时势的前台之上,把水师之战的这一片精彩的天空灿然照亮的,除了周瑜之外,似乎不会再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