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张作霖在北京做起了“大元帅”,自然就不可能再退守关外,但和战问题并没有因此变得迎刃而解——即便北方军队来了个大联合,即便孙传芳、张宗昌等人都还有干劲,军事力量上北不如南,却早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国民革命军再次兴师北伐,奉系还能不能继续在关内站住脚就很成问题了。
为此,张作霖在“登基”的头几天,就开始派杨宇霆和南方代表方本仁、阎锡山代表南桂馨在帅府进行停战谈判,在一些问题上也打算进行退让。
张氏父子及属下对于国共的思想向来都非常隔膜。还在孙中山在世的时候,张作霖、孙中山、段祺瑞搞“三角反直联盟”,南方特使伍朝枢来东北进行联络和考察,有一天他突然用一种很严肃的态度和语气对接待他的何柱国说:“你们奉军的官兵信仰不信仰三民主义?”何柱国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奉军官兵只有少帅等极少数人知道一些三民主义,信仰二字是谈不到的。”事后何柱国就此向张学良进行了报告,张学良满不在乎地说:“天下是马上打下来的,主义有什么用?人家有人家的一套,主义不主义,不相干,各照各的干。”
张学良虽不信仰三民主义,但至少知道一些,张作霖原来是根本不知道,后来听别人讲,才多少了解了一点,至于当时刚刚兴起的共产党学说,则接触得更晚。从骨子里,他对这些都很排斥,一律视之为“赤”,说:“现在有人闹什么革命(指李大钊等),想把俄大鼻子那一套拿中国来,叫什么共产共妻啦。你们大家想一想,什么都可以共,个人的老婆孩子也可以共吗?”
他的部下张宗昌挺能凑趣,以后对所谓“共产共妻”进行了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解读:“共产党共产共妻,共妻当然是好的,共产就不对,东西能拿来的才是你的,不能拿来的就不是你的。共妻不一样,你睡不到的女人和别人睡就没错。”
为了跟国民党讲和,张作霖一度同意“信仰三民主义”(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式,真信假信,彼此都不管),但决不易帜。不过到就任大元帅时,他又突然改变初衷,允许在居仁堂正门的新华门上悬挂了青天白日旗。在通电中,张作霖还表示,他与已故的孙中山是多年老友,宗旨相同,“凡中山同志,不违背三民主义者,一律为友”。
可是南方的最后一个条件还是把张作霖给难住了,那就是将安国军改为国民革命军,这表示国民党统一了中国,他老张从此得给国民党打工了。
张作霖不同意改军制,新华门的青天白日旗便只好降了下来。此时宁汉分裂,南方革命政府实际分化为了南京、武汉两个政府,代表南京政府的是蒋介石,为了与武汉政府相抗衡,蒋介石急于和张作霖达成协议。见谈判陷入僵局,他忙派何成浚为代表再赴北方,准备与张作霖、阎锡山协商成立一个纯军事上的三角同盟。
对于蒋介石的新提议,张作霖是完全能够接受的,因为这对他很有利:冯玉祥远在西北边陲,三角同盟一成立,东北军便只需对付远道而来的武汉北伐军,从力量上看应该绰绰有余。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就在三方都产生相关意向的时候,蒋介石却自身难保,在新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的“逼宫”下被迫辞职下野。蒋介石是三角同盟的主导,随着他被从南京政府中踢出,结成同盟的线索也就被切断了。
不能和,就要战。继张学良、韩麟春败于河南,孙传芳、张宗昌在津浦线上也相继溃败,不得不退守山东。日本政府一直密切关注着中国国内军事形势的发展,意识到东北军已难以阻止北伐军的挺进,国民党占领北京也只是时间问题,田中在外相官邸连续召开会议进行商讨,史称“东方会议”。
在出席东方会议的官员中,外务次官森恪是中心人物。由于田中的外相是兼任,所以森恪是事实上的外相,也是田中“积极外交”的主要幕后策划者。除了“积极外交”外,森恪还为田中构思了一个新的对华政策,名为“满蒙内离政策”,其主旨是把中国的政治力量一分为二,以蒋介石的国民党统治关内,用于“遏制共产主义”,以张作霖的奉系统治关外,用于“保境安民”。
东方会议没有离开“满蒙内离政策”的基调。与会者认为,蒋介石既已宣布分共,就可以利用他来“遏制共产主义”,但国民党以反帝为口号,如果让他统一中国,对日本又是不利的,因此哪怕出动武力,也至少要把北伐军阻止在华北。至于张作霖和奉系,众人预计,就算日方不做安排,只要北伐再次启动,东北军也一定会“使用逃回关外这最后一招”——张作霖争霸中原多次,每次不利时,就会用这一招,而他的政敌也很难奈何得了他,因为张作霖“像螃蟹钻入洞穴一样,一旦钻进洞穴,就很难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