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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死的野兽》第02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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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达邦彦出生在哈尔滨,希腊正教寺院的塔尖上燃烧着金黄色的夕阳,街道的两旁是高大的刺愧树,三驾马车的铃声轻快地响过。这一切都象是在梦中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剩下的就是各个民族的垃圾堆。伊达邦彦的父亲在那里经营一家精炼石油的公司。
  下雪的时候,街上一片银色的世界。透过装有两层玻璃窗的窗户,几缕阳光可以照进室内。在寒冷异常的冬天俄,大大的火炉成了生活的中合。开了膛的野鸡和野鹿被捆起了腿在厨房长长的屋枪下吊成了一排。
  但是,在邦彦很小的时候,父亲的公司被别人强占了,父亲又在建设部谋到了一个官职。全家随着父亲所在机关的迁移,从北京到奉天,又从奉天到新京。战争①开始的时候,全家已经到了北朝鲜的平壤。随着大战的迫近,父亲也应征入伍,很快就被派到南方的战场上去了。
  ①指第二次世界大战。
  那天也下着雪,大大的雪花在北风中疯狂地飞舞着,使离得很近的景物都变得棋栩不清。母亲到车站去送父亲,回来的时候头上落满的雪片已经冻成了冰,邦彦正要用手为母亲掸去雪花的时候,母亲昏倒在大门旁,不省人事。
  学校停了课,大家一起被派到山下去采松根油作为汽油的代旧品。
  终于死亡迈若重重的脚步,一天一天地临近了。每天都有形状短而粗的苏联飞机投下数不清的燃烧弹和小型炸弹,或者用机枪在低空扫时。当他们渐渐习惯了这些之后,死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朝鲜佣人们的态度天天地变得粗暴起来,然后就是战败。军队在撤退之前炸毁了弹药库。爆炸溅出的火团在居民街的角引起火灾,持续了好几天才熄灭,一团团滚滚的黑烟在头顶上飘荡,让人觉得世界未日即将来临。就在这个时候。苏联神气洋洋的机动部队惊天动地地开了进来。
  紧接着,扛着七十连发转盘机关枪,脖子上挂着三弦琴的盯萨克士兵也蜂拥而至,他们的坐骑踏碎了街道的积雪。不久开始实行戒严令。晚上十点之后出去的人就会被子弹打成蜂窝煤。街上到处是象西瓜样肿胀的尸体。但是不管怎么说。随着军官和俄国女人的大量到来,治安还是渐渐好转起来了。
  面积很大阳台上种着野藤,散发着紫花地的芳香,郑彦家砖制的房子竞然奇迹般地躲过了军队的征用,保存了下来。而因战乱或是征用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则占居了邦彦家。
  乱成一团的日本人除了靠典当卖物来糊口之外。已经别无他路了,那些代表他们辉煌的过去的紫红色的衣服,祖传的钻石都被很便宜地典当。再用换得的很少的一点钱,去买少得可怜的米。
  邦彦到街上跟在俄国兵屁股后面缠着他们讨食物,“给点土豆吧,给点香烟吧!行行好吧!”蓝眼珠的年轻俄国兵,灵巧地吐着瓜子皮,把硕大的黑面包和厚厚的油层上漂着菜叶的汤递给邦彦,还要顺手抚摸一下他那满头移曲的黑发
  邦彦和母亲一起沿街叫卖豆腐、糖果和香烟,但是收入却少得可冷。妹妹晶子在黑暗的香烟工厂里做拆烟头的工作,脸被尼古丁熏得变了颜色。
  邦彦白天在露天市场里东藏西躲,时不时还偷一点吃的,也就填饱了肚子。
  空气中职荡着烧焦了的尸体、辣椒和各种各样的肉混合起来的呛人的气味。
  夜里,邦彦就到军营的粮仓里去偷大米和豆子。
  卫兵不时地朝着满天星斗的夜空进行射击。从短机关枪中射出的绿色的、红色的光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分明胭眼的线条,显得格外美丽。
  被伏特加灌得烂醉的士兵,用低低的挂在腰际的枪,朝着背着口袋趴伏在地上向前爬行的日本人,一个劲儿地胡乱射击。
  邦彦凭着自己的可爱之处,开始给俄国人作男佣。从那时起,他记住了几句俄国话。
  当他把俄式茶炊端进主人卧室的时候,就会看到两个长着金色汗毛的人赤身裸体地楼抱在一起,嘟嘟咬吸地发出声音。
  黄昏的时候,邦彦就可以灵巧地用报纸卷起支马合烟,一边尽情地吸着烟,一边沿着鲜花盛开的刺槐林立的街道,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邦彦的衣袋里,装着花花绿绿的崭新的卢布。政府总也不派船来接他们,日本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换成钱之后,就成帮结伙地向鸭绿江口的新义州集中,准备先逃到南朝鲜的仁川去。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漂着几只小机帆船,很多日本人挤在上面,落日的余晖把他们土黄色的皮肤染成了血红色。大家都怀着同一个想法——只要能回到日本,怎么都行。大海逐渐地变成了暗绿色,海上的波浪也越来越大,小机帆船被巨浪时而抛起,时而拉下,剧烈地颇旅着。在昏暗的黑色中,海鱼不时从海面上跃出,惨白的鱼肚皮令人毛骨耸然,偶尔有一两条海鱼还会窜到机帆船上。大家都开始不停地呕吐,但因为船上的人太多,甚至连横躺下去的空隙也没有。
  在船上大家吃的食物都是腐烂的,饮用水也少得可怜。
  在决接近海岸的时候,机帆船的桅杆被岸上猛烈的机关枪扫射打断了,感觉到死神临近的人们都疯狂了,绝望地惨叫着,往波涛汹捅的海里跳去。
  船长不时地停下船要求给养。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顽强地活了下来的邦彦和母亲以及妹妹晶子那疲惫无神的眼睛,终于看到了远处仁川港那闪烁的灯火。
  美国军队的高速摩托艇在小机帆船的周围象支母虫似的不停地盘旋,巡洋舰击起的波浪险些把小船打翻。
  上了岸之后,大家又开始向设在山沟里的收容所开始了艰苦的行军。那时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连开口说话的力壮都没有了,只是凭仅存的一汽点意志,一步一步地向前。落伍的人混身泥土地瘫倒在路边,把绝望的目光投向难友们。
  终于到达了收容所。身上被洒满了DDT药水,又被粗得足可以给马注射的针头插进体内,打防预针。邦彦躺在胡乱铺在地上的毯子上,许久不愿起来。只有那些意志坚强,生命力旺盛的人们才活了卜来。
  由于一直吃的是连壳一起煮的小麦和罐头食品,公用厕所的门前总是排满了患了慢性痢疾的人。
  接着,他们这些人被上面还沾着类便的马车运到了釜由,然后又被自由轮①运到了佐世保。
  ①自由轮: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大量建造的一种万吨级商船。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祖国绿色的山脉。
  在清澈的内海里,可以看到成群结队巡游海底的小鱼和透明的海蛮,甚至可以看到海底的沙粒。
  但是。随着轮船不断往东航行,都市的残骸向人们展示着战争造成的创伤,残垣断壁之处越来越多了。
  到了故乡四国岛,从战场上先归来一步的父亲去迎接他们母子三人。
  分别了很长时间之后,彼此相知相亲的父子的再次相逢,多少给人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父亲这次是在县厅的上木课任课长。
  邦彦也进入了中学一年级,但真正开始读书,却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被当作外国人的邦彦,为了争取到生存的权利,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力争。
  当他那被自行车链条划破的皮肤刚刚痊愈,操着口悠长的方言说话的时候,他被认为是一个小流氓。学生中有十分之二是痞子,不吸烟的学生很少。
  从学校逃出来,大家就一起到大阪去用关西汽船运米和蔬菜回来卖钱,或者换取非洛涝①。
  ①非洛涝:PHILOPoN一种兴奋剂。
  从旧书中看到的知识,就象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的雨水一样融进邦彦的头脑里。
  邦彦从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开始走进俄国文学的大门,然后就从旧书店不断地买俄国文学作品来读。他从这些文学作品中,认识到了反权力的意识和人民大众那种令大地震撼的能量。从伊凡·浦洛马佐夫笔下的大法官那里感受到了人生真谛的邦彦,在宁静的黄昏中沉思限想,残酷的战争蹂践了人性,但是以后的战争又是不可避免的。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开始感到绝望了,“神已经死去了,因为神已经对人类失望了……。”这并不是尼采主义的那种哲学思想,而是他通过亲身经历而感受到的。
  但是,当邦彦遇到用自行车链条或是小刀子什么的打架这类事情,他肯定是要参加进去的。
  邦彦坚信自己是出类拔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那么胆大妄为,而他在与别人争斗时所表现出来的狡猾,敏捷与冷静,也确实是无与伦比的。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名牌高中的考试,但在这里,他只能算是一个痞子。
  他知道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即便是宗教,也不可能创造出这么完美的人即使来世没有任何补偿,但只要能坚持那种强烈地在脚中燃烧的共产主义与苏维埃的信念,完成那严峻的使命,邦彦就别无他求了“为了美好的明天!共产主义是世界青春。”
  “流吧,那悲伤的泪,哭泣吧,俄罗斯的人们!
  看着反抗法西斯的共产主义战士们四散逃亡,邦彦的心中充满了苦涩,脚中象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在图书馆里无人问津的马恩全集。进入新闻系之后,他用激烈的调子写出论文,稿子却被审批的教师用红色涂改得乱七八糟之后退了回来。然后被不断地叫到教员办公室,遭到训斥与恫吓,但邦彦仍旧毫不退缩,在文化专栏的文艺批评上发表文章,号召大家靠近革命阵线,支神革命。
  报纸发行的日子临近了,为了躲避审查,他守在充满铅与挥发油的恶臭的印刷厂里,在报纸印之前让工人把他的文章排版印刷。
  然后他把还散发着强烈的油墨的清香的报纸用自行车驮着,带到学校,在学校门口亲手送给来上学的同学们。这些载有责骂天皇的文章的报纸很决被没收了,然后被浇上汽油,在校园里当众烧掉。
  凝视着上升的火焰,傲慢的蔑视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感情深深地刻在邦彦的眉宇之间,邦彦心中所有的感情和作为人的那些东西,都随着泪水一起流走了,他决心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邦彦被勒令停学一周。就在这个时候,邦彦的父亲死于脑溢血。这是一位饱尝了人生的甜酸苦辣、和蔼可亲而又持有自由主义思想见解的老父亲。
  父亲死后,在他留下来的保险柜里,存放着足以使他们母子三人生活好几年的现金和相当可观的有价证券这些都是父亲来者不拒地收受建筑商们的贿路。
  很长一段时间沉侵于对亡夫的怀念与悲伤中的母亲,后来终子变得乐观起来。她把家务都交给新雇来的女佣人操持,而自己就象是又回到了少女时代一样,每天梳妆打扮得高责而优雅。
  而在失意中徘徊的邦彦身上,逐渐地表现出俄国恶魔派的天才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决斗中死去的莱蒙托夫的那种坚毅的品性。在高贵优雅的举止下面,邦彦的身体里流淌着莱璐不驯的血液。在绝望中疲惫地挣扎,一步一步把自己引向毁灭只有在不断的作恶中才感觉得到生存价值的柏契林已经成了邦彦的偶象。
  人生就是一场戏剧,人只不过就是幕间的小丑。邦彦信仰这种理论,他开始学习戏剧方法论。
  他把众人都竟相模仿的斯坦尼拉夫斯基、葛雷哥、克雷格的导演方法都默记于心中。这些体系逐渐在他的头脑中变成一种东西已经被人们挥霍待尽的自然化。通过在文艺部工作的熟人介绍邦彦终于千方百计地走入演剧部。
  演剧部是一个绚烂多彩的世界,在那里,自命不凡的高傲与不安和嫉妒交织在起。
  到了晚上,邦彦换上西装,和指导教师、老前辈以及女演员们起家接一家酒馆地不停地喝酒较量。随着一次次的呕吐,邦彦的酒量也越来越大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他总是脸色苍白,神情凄凉而绝望。
  邦彦和演剧部部长小林久美子几乎在每件事上意见都不一致。
  久美子是一个象火一样的女人,她那近乎于紧色的头发被她剪成很短的发式。久美子在大阪已经有了未婚夫。
  自从邦彦在文艺栏里对她的小说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批驳之后,久美子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很执着的兴趣在尾岛寒冷的初冬,旅行者已经没有了。邦彦因为有事,到久美子住的“无月庄”旅馆去找她。
  两个人坐着缆车,一直上到最高处的了望台。
  一片滕滕雾霭的内海展现在他们眼前,在雾霭中鸣着汽笛的客轮往来穿梭,甲板上的灯光在静静的徽波中闪烁跳跃。就象无数的宝石发着神秘的光。
  夜更深了,渐渐刮起了海风。
  邦彦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在沸腾骚动,头脑也一阵阵地发热。
  在静静的月光中,一阵令人难耐的沉戮。准备告辞回去的邦彦刚刚站起身,突然被紧紧地抱住了,不知不觉地,两个人滚通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在昏暗的青春里,疯狂地开放着朵不含人伦的恋爱之花。
  令人难以抑制的感情的狂涛平静下来之后,久美子把身体紧紧地贴着邦彦,在他身边呢喃道:“不知道你的什么地方,总让人感到和别人不一样”这句被人们用了又用的馅媚的话,却每次都让人听了之后甜滋滋的久美子毕业之后就到大阪结婚去了。这以后,两个人只是书信往来,渐渐地也决相互淡忘了。
  世上更漂亮的妇人还有很多呢,邦彦这么安慰自己。
  在他细致体贴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极其固执的心。
  在他那个年龄,冷酷往往是存在于强烈的自尊心当中的。
  真船丰的《并肩的兄弟》是他正式导演的第一个剧本。这是一个舞台效果设计得很好,很洒脱但又没有实际内容的喜剧。剧本是手写的,字的颜色已经变了。
  邦彦宣布他要迫求剧中的女主“角雅子”这是因为雅子正和其他的男人谈恋爱。这可以表现邦彦那种不制服对手决不罢休的凶暴的支配欲和破坏欲。不用说,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的。
  出神入话的演技不起任何作用,不管演什么样的人,只要化了妆就可以了。
  夏天的夜空下,满天的星斗好象要落下来样的,周围空无一人的河岸边,草丛里的蟋蟀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
  “我真恨久美子l”雅子闭着眼睛,伤心地说。
  夜雾渐渐笼罩了大地,邦彦的心里一阵发凉。
  她那微微张开。轻轻翘起的丰满的嘴唇尤其让人喜爱。
  对于坚贞不渝地爱着罗米欧,宁愿选择艰难的生活道路的朱丽叶,邦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啊,罗米欧,罗米欧。”千佳子呢喃着,由于兴奋,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那压在邦彦嘴唇下面,渗着芳香气息的Rx房膨胀起来。
  千佳子挺起她那肌肤洁白的身休,眉毛下面的眼睛望着远方,仿佛还在梦中。
  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几个难忘的夜晚,紧接着就是分手的时候了。
  “我父亲是绝对不肯同意的,他说要是再看见咱们两个在一起,就把咱们都撕成碎片。另外我也听说了,你还有很多别的女人,现在我什么都不明白了。已经不行了什么也别说,忘了我吧!”
  灯光幽暗的咖啡厅包厢,一片寂静。只有懒洋洋的音乐声在流动。邦彦呆呆地望关千佳子的嘴。
  邦彦陷入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场面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久久地把手交织在一起,无言地坐在那里。
  在千佳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留声机里传来小号演奏的爵士舞曲。邦彦突然象被弹起来一样站起来,走出咖啡厅。走向灯光辉煌的街道。
  经历了一种象是虚脱一样的状态之后,一种感到被抛弃的剧痛向邦彦袭来。
  那剧痛产生的同时,残存在十九岁的邦彦心灵深处的一种无可明状东西暴响着崩淡了。侧觉得自己看到了死亡的深渊。
  两天以后,邦彦听到了千佳子服毒自杀的消息。
  她没有留下遗书。邦彦躲在暗处用阴郁无神的目光望着葬仪车,象是要把那车吞下去。那个时候,邦彦第一次在幻觉中听到了那令人毛骨耸然的“野兽必死”的不协和。
  邦彦的“流氓行为”的结果,是演剧部被学校当局勒令解散。演剧部以福田恒存的《摸龙的人》为告别公演,从此拉上了喜剧的帷幕。
  在准备入学考试期间,邦彦把一直积存于心中,并且记有笔记的《基督教译传》整理之后。发表了一篇百余页的文章。
  这是一篇褒读性的文章。在文章中,他提出,只有耶酥才能拯救受尽苦难与虐待、疲惫不堪的犹太民族吗?从文章中可以看到革命家的那种悲壮的美。
  他本来是可以进人东京大学的,但终于还是被拒之门外。于是他进入了由美国的神学者担任教授的新教的神学院。即使在开始住宿生活之后,他们还是不允许去小教堂。对于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邦彦是越学越栩涂。他明白的只是:并非由奇迹而产生信仰,而是信仰产生了奇迹。神学校的教授们对住校的学生说:“贫苦者自会有幸福。”给他们吃难以下咽的食物,自己却在夜里离开豪华的注宅,开着车到街上去寻求决乐。
  邦彦迷上了足球。
  校园里那宽阔的草坪。
  面对着草地上旋转跳跃、猛烈袭来的足球,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一脚怒射。这一脚恰到好处,随着一声明决的响声,足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把天空清晰地分成两片。对邦彦来说。足球就象是极端伪善的美国院长的脸,就是那应该被彻底击溃的权势。
  另外他还一个人在美术部里做画。他用雕刻刀把颜料用力地涂在画布上。
  在厚厚的画布上,他把干燥了的颧料刮下来。刮下来之后再涂上一层颜料,就这徉重复几次之后,一幅底光重而厚的作品就出来了。在紫色的河里,映出一栋栋赫烧的家园,祖国那被蹂肺的原野姗烧着。一位骑着白马的勇士毅然昂首于蔚蓝与深绿交织的天底之下。
  “笛子吹起来了,但却没有人跳舞。”在昏暗的天空中,铬黄色的斜阳西下,以深蓝色的凯那斯莱湖为背影的耶酥眼中公出悲伤的光芒。
  在一身戎装倒在地上的巨人歌利亚的户体旁边,蹲着赤身裸体的青年大卫。
  从那身体上,可以看到那种只有如愿以偿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鲜亮的、明黄色的太阳下,噢到了死尸的恶臭的秃鹰支起了羽毛。那是他所崇拜的夏加尔、布拉蒙多和鲁奥喜欢用的颜色,一一那里面还有幽灵发出的鬼火。
  隔壁的房间经常谈论一些诸如夹克外衣、赤岩、内衣之类的无聊问题,这些新教徒简直要令他呕吐,他突然想见一见久美子,于是就去了大阪。
  很幸远,久美子的丈夫出差了。
  两个人牵着手,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地走着。
  水掘的霓虹灯握动闪烁着,十分安静。
  从心斋桥拐弯,一直走到法善寺横街。人生的黄昏在鸟居的阴影中,两个人长时间地亲吻。在小餐馆的炕桌旁,两个人喝着交杯酒,那酒带着复杂的感情一起流进身体中。
  把头发往上掠了一下,穿着藕荷色和服的美久子轻柔地埋怨道“当初真想杀了你,后来忙起来也就忘了,我丈夫是个亲切和荡的人,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因为醉了,久美子那略带疯狂的眼睛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渐渐地,两个人合在了一起,共同建造一个娴静、幸福的家庭。这是人生的最大快乐,但却不知能否实现。但在今天,邦彦却成了一个破坏者,而不是建设者。
  但是至少从今以后,可以有一个能把自己心中那狂暴的自我讲出来给她听的人了。用自己的才能与死神打赌,直至尝尽今生今世的苦与乐。
  如果时机到来的话,就娶一个楚楚动人、纯洁无暇的少女为妻,把那天真烂漫的海中的女神,变成真真切切存在于生活中的美神。
  邦彦在大阪待了两天就回到了神学院。
  神学院考试的时候,由他用科学的态度论证了割礼仪式,被学院开除了。但他在这里知道了雷蒙多·潘多拉,而且还从留学生那里学会了用扑克牌耍花招赌钱。
  第二年,邦彦进人了一家私立大学。
  在入学金收纳室,当邦彦看到随随便便堆放在那里的成捆成捆的钞票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焦躁与兴奋。进入大学之后,他很长时间被这种情绪所困扰。
  他每天夜里都泊渐宿西口痛饮一番才回学校。
  夜里。早稻田大学与庆应大学的学生打了起来。烂醉如泥的学生们为母校的胜利而张牙舞爪地庆祝,他们折断汽车上收音机的天线,砸碎酒吧的玻璃窗。这是青春中充满欺骗而又渔毫没有幻灭之感的一代人。对于在战争中受过伤害,满身血污地自己摸索着活到战后的幸存者邦彦来说,这些人是不懂得战争的,他与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是一群拼命地记着那些愚蠢乏味的笔记,为考试成绩时优时喜的可怜的小鼠。有了工作,就只想着把男人化妆成女人,把女人化妆成男人,考试的时候,在学习好的学生旁边,总是有一群如同街头的娟妓一样的女学生。从那些胡乱跳着舞的人们的假面下望过去,是一张张冷酷的、利已主义的渺小的脸。在他们那可怜的脑子里,只适合去做一些吝音的梦。邦彦对于学习,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但他的头脑中还没有失去自制力。
  考试不过是一场丑剧。他喜欢躺在宿舍时看美国冷酷无情派的侦探小说。书中描写的是一群把自己的痛苦当作他人的痛苦来接受只相信自己的虚无而又坚韧不拔的冷面男人是由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禁欲主义而产生的无情的诗。
  在邦彦的房间里,装订简陋,二十五分一本的袖珍小书一下子堆得老高,他以飞快的速度读着这些书。
  于是,经过严密推敲的冷酷而完美的犯罪计划开始在邦彦的头脑中蕴酿,最后终于成熟起来了。在他的阻谋中,终于看到了他犯罪的对象,最后成为个坚定不移的目标。终子又找到失落的自已以后,邦彦从绝望的深渊中苏醒过来,要带给这世界以死亡和破坏。
  大学生活成了他犯罪的准备期。
  星期和星期三的傍晚,他就到东洋举术馆去,拼命地练习拳术。他象是要让自己心中的阴谋同汗水一起流出来一样,在拳术练习上倾注了令人难以至信的热情在足球场上锻炼出来的坚韧柔软的脚,跳动着灵活的步法,冷静的头脑总是可以预先判断出对手出击的方向,并做出敏捷决速的反应。三年之后,在那家拳术馆的次中量级选手中,能和邦彦过招的人已经不多了。
  另外,他还加入了学校的射击俱乐部练习射击,熟悉枪支。
  在昏暗的射击隧道中。邦彦蹲在那里,通过汉梅力小口径步枪的瞄准镜,瞄准五十米之外那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浮现出的靶子。汗水从他的身上成串成串地落来。
  他那放在双层扳机上的食指第二个关节轻轻一扣,隧道中响起枪声的回音。
  射击所产生的后座力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邦彦拉上枪栓,打开弹仓,空弹壳被弹了出来,无烟火药的气味呛鼻。他举起望远镜一看,靶子中心的十环上开了一个小闹。邦彦满足地吐了口气,走回铺着席子的水泥地板上,躺到席子上闭目养神。
  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不断折磨着他的痛苦与愤怒才会平静下来。
  在离开射击俱乐部之前,邦彦偷出了一支防卫大学送给俱乐部的柯尔特自动手枪。并且以每箱五十发六百日元的价格,买了许多和手枪相同口径的雷明顿和温切斯特子弹。
  休假的时候邦彦返回日本,小心地维持家庭的幸福。他竭尽全力地为母亲和妹妹做事,从中感受种近乎于自虐的幸福。
  为了买子弹,去拳术馆练习和取得汽车驾驶执照,他不得不拼命地打工挣钱。
  打工回米,拉着电车吊环的邦彦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野兽必死”的疯狂旋律。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用万能钥匙和金属针打开汽车车门了。
  除了自己的驾驶执照,他还伪造了许多假执照。
  深夜,他打开停在路边的新型进口车的车门,穿进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以接近一百公里的时速驾车飞驶,不时地撤下一些白粉,然后再沿着白粉把汽车开回去。
  还有女人。
  邦彦对女人的态度是和蔼而幽歌的,但他却掩饰不住对她们的轻视。
  他只对美貌的女人和有钱的女人感兴趣。从女人那里寻求精神上的满足之类的傻事他是再也不想干了。他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维持很长时间。
  当他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时,想到自己是通过爱情来利用她,邦彦就会感到一阵恶心,但他是不能容忍自己的破坏欲在任何一个地方停止下来的。他追逐着雌鹿,再用枪瞄准她,然后就再见。
  失去女人之后的爱惜感他现在已经一点儿也没有了。
  所谓孤独只是因为失去了自己。对于只相信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向目标突进的邦彦来说,那种苍白的孤独感是不可能存在的。
  即使是没钱买课本了,他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潇洒漂亮。
  朋友们拿他打趣“你这样的自恋狂,大概有一种潜在的同胜恋意识。”对此邦彦只是报以无所谓的微笑。到了四年级,在通过一个在翻译界很有影响,发表过许多作品的教授的关系,开始翻译英国小说。
  他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嗒哈麦多·多拉·麦克唐纳派中《存在的禁欲主义研究》。然后他就留在大学的研究生院,专攻美国文学。
  他心中那从未休止的质怒,越来越强烈地驱使着他,如果没有仇恨,他就无法生存。
  对于犯罪,特别是杀人,他能从中感到一种生命的升华。
  为了实践自己的思想,他巧妙地掩饰自己搜寻的目光,窥视那生命并不值钱的人们,从那种冷静地掠夺而去的行动中,他可以感到一种无情至美的决乐。
  从刚刚记事的时候起。邦彦就在战争中,不可回避地见到了数不清的死尸,所以对他来说,旁人的生命连一点儿特别的价值也没有。
  他在战争中失去的幻想,现在更是点儿也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是这一代人最后的丑陋的战争伤疤。
  另外。毫无疑问,对于邦彦来说,金钱是很有魅力的除了自己之外,他所感兴趣的东西,只有金钱和武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一但有打工挣钱的机会,他就毫不犹豫地出去挣钱。为了挣钱,谁死了都与他无关。
  邦彦租借来的公寓是用家中保险箱里的有价证券换来的。
  齿轮发出清晰的声音开始旋转,随着不断加速轰轰作响。即使是死亡的威吓也不能令那汽车停下来。